第61章预备的被害人
等雪儿阿姨回复的空当,孙见智问:“他们一家和丁闻易很熟吗?”
陈樱:“丁闻易是谁?”
“就是你之前说任院长想给我介绍的那个。”
陈樱恍然大悟:“噢,就是坐牢的那个,幸亏你们没成!现在都传开了。”
竟然连陈樱都知道了。孙见智不免想起那天杨记者说消息是“医院那边”放出来的。她问:“雪儿阿姨跟你具体说过吗?这个陆平是怎么回事?”
“哎呀,就是说,任院长年轻的时候很风流。他那时候结婚了,又在外面跟别人好,就是陆平的妈妈……”
她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怀孕。任某让她主动从医院辞职,在家养胎,他保证会离婚娶她。但直到孩子生下来,他也没兑现自己的诺言。和那个年代大多数未婚先孕的第三者一样,她独自抚养孩子,像金丝雀活在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块隔绝世界的黑布用于安抚精神,她仰仗饲主的光顾和喂食,假装那是爱。
一直到陆平十六岁生日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服药自杀了。
陈樱说着,孙见智听着。
“找到了,我发给你。”陈樱发来一张陆平和任院长的合照。父子俩贴面拥抱在一起,跟前是一个生日蛋糕,硕大华丽如春季的皇家花园。
电话那头的陈樱忽然沉默了,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想世态炎凉,而孙见智在想案子的所有不合理此时都变得合理了。
“孙猴子!”李禾在叫他给孙见智起的新外号。
孙见智没答应他。他以为自己高估了他们的熟络程度:“呃,孙队,那个你让查的丁闻易的社会关系整理出来了……”
孙见智扫一眼,其中果然有陆平的名字。
“凶手不是丁闻易。”孙见智转回头去登入人口信息资源库,确定了陆平的家庭住址,“先别管他了,你和阿正细化一下这个陆平的资料……”
办公室忙碌起来,孙见智想起江风夷,疑心她已经发现陆平是真凶。以她对江风夷的了解,她很可能会用尽各种非法手段独自处理这件事——或者处理掉陆平,或者被陆平处理掉。
孙见智拿过手机给她打电话,发现那头无法接通,背后的汗一下子淌了出来。
下午四点,孙见智带队奔向陆平的住址。
物业也联系不上陆平了,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破门锤敲开那道锁,警员扑进去,室内空无一人。孙见智放下枪,看见明亮的落地窗外掠过去一只黑鸟。
楼上的琴键还在弹跳,电影频道的翻译腔夹着现实中一个孩子“我在楼下”的应答,新兴小区和往常一样平静。陆平的车停在小区外。他戴手套,穿雨靴,手里提着一个网球拍的黑色袋子,步行上楼。
到门外,他从袋子里取出电棍,甩开成一米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江风夷正蹲在地上,搜罗出来的“证据”整齐排列在她身边。看到门打开,她猛地站起来。
“你不应该来的。”陆平反手关上门,拧了两圈锁,“把手机扔给我。”他的脸蜡像似的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空洞地瞪着。
江风夷像在照镜子,她和表情和陆平一样僵硬。
房子里一片昏暗,佛龛的微弱供灯把他们两人都笼罩在红色迷雾里。
“手机给我!”他吼了一声,把江风夷吓得抖了一下。
她哆哆嗦嗦把手机掏出来,扔过去。陆平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朝墙砸去,手机弹回来砰的一声摔裂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是你杀了她。”
“你真的不应该这样。本来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又自作聪明,非要搅得所有人都不能安宁。”他摊开手,颤抖着,万般无奈地,“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你太虚荣了,你非要对着那么多人夸夸其谈301的事,非要查清楚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我今天告诉你,她和你一样,是被自己作死的。”
“你说的贱人,是江望第还是许予华?”
“有区别吗?”
“你为什么要杀她?”江风夷摸出口袋里的折叠刀,弓着背往后退。
“因为她恶心。”他无奈地说,“我不喜欢血淋淋的。你不要转来转去的,把刀扔了,我们让这件事简单一点,对你对我都好。”
“你为什么要杀许予华?”她高声问。
“她不应该多管闲事。你也是。如果你能管好自己,你也不会死。”
陆平向她跨了一步,她斜着躲了一步,陆平又追上去一步,两人像两块相斥的磁铁。
“许予华!”江风夷忽然站定了,朝他大喊。
“你发什么疯?”陆平哑然失笑,“你是觉得她的鬼魂会来救你吗?”
“许予华!杀了他!”她咬碎了泪珠,愤怒地呼喊。
陆平配合地停下来,打量绝望的她。她是那么地相信会有看不见的力量惩治他。他知道没有鬼魂,如果有,他早就应该被拖下地狱死成一团烂泥。
江风夷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朝他大骂:“你觉得是我姐姐毁了你的人生对吗?那许予华做错了什么,她的女儿才刚刚出生!你这个畜生!”
陆平突然大吼:“最该死的就是她!她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人!我真后悔第一锤敲得太重,我应该让她更清醒,我应该让她睁眼看着我——”
“骟你爹的狗屁!”江风夷打断他的话,“你做了半辈子的怂蛋,你躲了半辈子,命运让你回到这一天,是让你重蹈覆辙的吗?!你个没种的废物!”
陆平抓紧电棍朝她挥去,她躲过了这一下。他第二次甩起电棍时,听见身后传来哭喊声。他转过身去看,他身后的房间里,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举着晾衣杆冲出来。陆平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子猛地一僵,如石膏像般直挺挺地倒下去。
章程亮大喊大叫,用竿子不停地戳,直到江风夷喝止他,他才在泪眼朦胧中擡起头,看到她已经关了电闸。
房子安静了。大汗淋漓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撇着嘴哭起来。
“予华,我给你报仇了。”章程亮把竿子一扔,瘫坐在地上。
“你刚才是不是不打算动手了?”她带着哭腔骂。
章程亮骂得唾液飞溅:“我操!你没看见他拿着那么长的电棍吗?叫我上,就你清高!”
“那一开始我让你在外面,你愿意吗?”她抹掉脸上的泪和汗,去佛龛上取藏在那里的监控,“别傻了吧唧的在那里蹲着,赶紧去找绳子捆人,我得给孙见智打电话……”
“他不会死了吧?”
空气中腥味混着焦糊味,章程亮伸手去摸陆平,见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醒了!”他吓得往后跌坐,那头江风夷已经把香炉砸了过来。当的一声闷响,陆平歪着头昏过去。香炉没碎,骨碌骨碌滚出去,撒了一路的灰。
“操!”章程亮啐一口,用力扯掉手上汗湿的橡胶手套,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两人猛地看向门口。
“物业。”孙见智的声音传进来,“请问在家吗?”
“等一下。”江风夷喊了一声,走过去拧开门,看到门外黑压压挤着几个警察,而孙见智的枪口指着她。
江风夷举起灰扑扑的手,汗湿的大眼睛瞪着他们。
这套房屋不在陆平名下,如果不是孙见智注意到章程亮和江风夷的异常反应,联系了娥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孙见智探身向里看,陆平躺在地上,章程亮也举起了双手:“是她逼我干的。”
“叫救护车。”孙见智朝后头说了一句,绕开江风夷走进屋。
地上的铝合金晾衣杆上缠着电线,线向房间里延伸,通过一个奇怪的装置,最后连在墙面的插座上。“这怎么回事?”孙见智转头看章程亮。
章程亮不说话。
“你老婆应该快到了。”孙见智冷冷问,“想让我替你说几句好话吗?”
“你跟我老婆打小报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亏我还帮你们抓坏人!”
李禾劈头盖脸喝斥他:“帮谁呢你这是?!不问你老婆还不知道你死哪儿呢,要是你们打不过他呢?两个法盲凑在这里送人头,还挺光荣!”
章程亮连忙赔笑。“警察同志,这,这个是电人的装置,我自己弄的……是她叫我来帮她开锁。我开了就回去了。后来过了没多久,她又逼我回来……”他两眼滴溜溜地望着江风夷。
见警员正在给陆平检查身体,他补充道:“我调过电压的,电一下肯定是不会死……但是后来她拿香炉砸了他,不是我砸的。”
“先把她带出去。”孙见智朝江风夷那边看一眼,等人出去了,让章程亮接着交代。
章程亮说,最开始江风夷没告诉他开锁是为什么,只是骗他说是捉奸。他一开始图好玩就来了,开锁后觉得不对劲,立马就回家了。
到家没多久,他又接到江风夷的电话:“你想为许予华报仇吗?机会来了。”
原来和陆平结束通话后不久,江风夷才猛地注意到楼上一直有人在弹琴,回想起电话里陆平格外叮嘱她“慢慢来”,也许是缓兵之计。于是她决定将计就计,佯装弱势引诱陆平承认杀人。
“用电制服他的办法也是她提出来的。”章程亮压低声音,飞快说,“也是她叮嘱我带工具的。我不是没劝过她,我让她报警,她诓我说报警也是一样拿她做诱饵,还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自己干……还威胁我说要是不加入,她就把我的视频发到我儿子的班群里……”
江风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破口大骂:“姓章的你就是个怂蛋!”
“你给我闭嘴!”孙见智返身冲出门来,“江风夷你长本事了?”
她抻着脖子回呛:“我长什么本事?你要是能破案,我还用长本事吗?”
孙见智脸色铁青:“你以为你查到陆平是靠本事吗?是因为你是预备的被害人,走偏一步你就没命了,什么时候脑子才能清醒一点?!”
江风夷知道孙见智是对的,但她不愿意承认。孙见智也知道江风夷没有私自处决陆平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进步,但她更不可能这么说。救护车很快来了,几个医护从电梯里匆匆把车推过来。江风夷和孙见智分别向两侧让开,两人隔着人流怒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