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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凶嫌与三推断

    1

    破晓时分,这间医院里一片寂静。空气里飘着一股药味,大厅的地砖上一滴一滴的血迹延伸向走廊的深处。

    有一个肥胖的躯体蹲在血迹上,穿着花衬衫,戴着白色的口罩,一边咒骂几句,一边用抹布擦拭。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这是昨天半夜送进来的一个伤者流下来的,据说是被一伙流氓给砍了个半死。

    “肠子都流出来了,要不然能那么难擦?”不远处一位瘦瘦黑黑的妇女提着拖把和水桶,边走过来,边说道。声音在医院寂静的大厅环绕,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小声点儿,别乱说。”毕竟流出肠子的患者还躺在医院里,说不定此刻正在听她们说话。花衬衫的胖阿姨想到这里对瘦阿姨使了个眼色。

    此时,门外进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高个男子,他长相俊逸,可惜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一丝疲惫。

    “韩医生,这么早!”胖阿姨殷勤地招呼道。

    韩千寻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向血迹延伸的方向走去。确实很早。离上班时间还有2小时,应该没有医生这么早来上班的。不过,他睡不着,早上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田菊的影子。

    他摸摸自己的黑眼圈,抿了下嘴巴,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干坐着。他的目光里尽是死寂,偶尔露出悲哀或愤恨的恐怖神情。办公室外的走廊特别安静,他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从昏沉中醒来,外面已经熙熙攘攘。

    他站起身,感觉全身乏力,走出办公室,到医生专用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多了一位同事,见他在这里,随口说道:“那家伙又来闹事了,你去看看吧。”

    那家伙指的是韩千寻前几日开错药的一位患者。该患者叫王贵,大约45岁,本市人,住在郊区,是一名菜摊小贩。

    韩千寻从鼻孔喷出一股热气,快步直奔大厅。王贵两只粗短胳膊正举着一张写着黑字纸牌子,叫嚷着申冤,引起许多人围观。

    “喂,请你出去,不要胡闹好不好?会妨碍我们救人的!”工作人员耐心劝导。

    “你们哪是救人,是杀人!他们医生给开错药,会吃死人的。”王贵喊叫道。

    韩千寻站在走廊与大厅的接口处,用冷冷的目光看着王贵在大厅里瞎闹,内心长期的不忿从深处升腾上来。医院领导建议他回避,不要与王贵发生冲突,他也接受了。医院赔了钱,也道了歉,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处理掉了,没有想到今天,王贵来闹事。

    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你有完没完?”

    “你这王八蛋!还理直气壮!”王贵看到韩千寻更加愤怒,丢下牌子冲到他面前,挥起拳头抡过去。

    “谁怕谁!无赖!”韩千寻推了王贵一把。

    “庸医!没有王法!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被彻底激怒的王贵再次冲上来。

    众人拉住王贵,推开韩千寻,场面有点混乱。王贵粗胳膊粗腿,像头挣扎的猪一样被三四个人拉着。

    “Fuck!”韩千寻骂了一句,被同事从大厅给推回走廊。

    一直拉到办公室门口他的气才稍减,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流氓!”

    王贵仍在医院大厅狂吼,引发了许多排队挂号的患者的围观。直到派出所的民警出现,对王贵进行耐心劝导,王贵这才从医院愤愤然地离去。

    在午后2点钟的太阳炙烤下,暖烘烘的热量留在地面,到了下午5点钟,这股热量从地面往上蒸腾。

    汗水从王贵的额头滑落下来,他喉结上下浮动,咽下口水,沿着通济河河边的公路往东郊走去。他家住在东郊。

    “太他妈热了!”王贵不时用手拎拎胸前的衣服,脸上愤怒的气息还未退却。途中,他闪进一家常来的小饭店。饭店只有二十来平方米,只有三四张破旧的桌子。墙角堆着两箱啤酒,啤酒旁边是冰箱。

    屋内无人,他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找最近的桌子坐下,放开嗓门喊道:“老板,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

    一位四十多岁、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瘦男人从后屋走出来,扫了一眼王贵,转身回到后屋。不一会,端出一碟花生米,放在王贵面前。

    王贵正用纸巾擦汗,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有多处抓痕,破皮处流入汗液有些辣辣的。

    老板瞅了眼,说道:“干上了?”

    “哼!他妈的还理直气壮,比咱还流氓!”

    “嗨!……你那事到底整得怎么样?”

    “就给了8000!你说我能那么便宜他们吗?”王贵猛饮一杯啤酒。

    “那你要多少?”

    “没10万,我不后退。”

    10万?老板不由一笑,脸上的刀疤扭曲成圆弧状,令面目显得有些狰狞:“10万太夸张,我劝你,见好就收得了。你要知道花二三万就能找人打断你的腿,10万足够要人命。”

    王贵只顾低着头,不断地夹花生米往嘴里送,咀嚼半天才说:“我不怕,他们也不敢。我要是消失,事情肯定闹大。”

    “不见得。前几天,一餐馆厕所里死了一个人,案子现在都没有侦破。听说前天通济公园又死了一个人,也很离奇。幸好我早就不混,要不然不知怎么死的。”

    王贵沉默不语,喝下大半瓶啤酒,嘴里嚼着花生米,唇边不时往外溅口水沫。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了。

    “喂!”他掏出来瞅了眼,接道。

    “王贵吧?医疗纠纷的事,我们想跟你私下谈谈。”手机那头说道。

    “你是谁?”王贵问道。

    “医院的人,一会儿,我们约个地方见面。”

    “好吧。”

    王贵挂掉电话,心想也许是医院的主任或者副院长,也可能是那混蛋医生委托什么人来谈判。

    “你看,他们还是熬不住。”王贵把手机塞进裤袋,转头对老板得意地说道。

    王贵站起身,拿起酒瓶喝下剩余的啤酒,把盘里的花生米统统倒进嘴里,边嚼着,边从裤袋掏出3块钱,扔在桌上。

    2

    “凶手就是他无疑!”宫政再次坚定地重申自己的判断。

    他指的凶手是田菊的丈夫潘永利。从他隐瞒了与张天宝的见面这一点上看,他的确做贼心虚。

    此刻,宫政和聂成德正前往潘永利家中,有种提审犯人的架势。只要对方心理防线被攻破,供认不讳,便可立刻将其逮捕。

    “但是……”聂成德依然犹豫不决,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是什么!”宫政把聂成德的话拦截下,宣布自己的推断原由,“杀人案无非就两点:杀人动机与杀人手段。”

    聂成德将双手抱在胸前,听宫政接下去的大论。不过,他希望在宫政讲这番大论的同时,注意行车安全。他经常在宫政滔滔不绝地大谈之际,感觉到猛烈的撞击,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宫政似乎常常忘记自己在开车。

    “潘永利的杀人动机很明显。他在高中时期遭受被害人张天宝的欺压,早已埋下仇恨的种子。直到现在,他仍然与张天宝有某种不明交易,交易中是他给张天宝金钱,这还是欺压。从高中到现在,17年的压迫,任何人都会起来反抗。”

    “第二名被害人孙建是他曾经的情敌,两个人的过节必然很深,为追求心上人一定是斗得你死我活。看似是陈年旧账,潘永利也得到田菊,但是,仇恨难以化解。”

    “这些仇恨就是一整桶的炸药,压抑在潘永利内心,缺少一根随时引爆的导火线。现在,导火线出现,他深爱的妻子田菊与旧情人韩千寻相会,深深地击溃他。妻子出轨点燃他的怒火,却不忍心发泄在妻子身上,于是,出外看到自己仇恨之人,将其杀害。”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韩千寻给杀掉,按理,韩千寻才是他最痛恨的人啊。”聂成德认真地看着宫政,反问道。

    “小聂,这还不明显。他杀掉韩千寻,真凶必定是他。丈夫杀死妻子的旧情人,太明显。潘永利不是傻子,他是知识分子,这点理智头脑总有的。他没有对妻子发泄,说明他还是希望和妻子一起继续生活下去,故而他也不会干出太明显的举动!”

    聂成德身体猛然往前冲,脑袋几乎撞到车玻璃。

    宫政转头尴尬地冲他笑笑,“刚才没有看到红灯。”

    乘着等红灯的间隙,宫政继续迅速讲:“再说杀人手段。那家伙懂医学知识,从事医药销售多年,胶囊、针筒、毒药,他都能够通过某些渠道弄到手。至于杀人时间,他那天开车,从人民医院到贝莱餐馆附近害张天宝具备足够的时间。”

    “懂医学知识的嫌疑人人不止潘永利一人,韩千寻也懂,还是医生。另外,留在杀人现场的宋词密码又怎么解释?”

    “这点,我正要说。”

    宫政粗鲁地开动车,继续向前行进,车体明显有晃动。聂成德甚觉不安,希望他说话的情绪不要激动。

    “嫁祸!这就是潘永利的高明之处。谁是宋词密码的创造者?韩千寻。韩千寻是他目前最痛恨的人,不能直接动手谋杀,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祸。目前只有几个人晓得宋词密码,警方一旦查找线索,必定锁定是韩千寻。然后,再稀里糊涂将韩千寻定罪,枪毙!不就是他所期望的?当然,我们警方没有他想的那么傻!”

    宫政偶尔也会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判断,震惊四座,偶尔,仅仅是偶尔,还极其正确。

    聂成德点点头,为了避免再次发生颠簸或者车祸,转移话题道:“今天怎么没有看见小布,她不是一直跟这件新闻吗?”

    “这丫头!大清早就不见踪影,谁知道跑哪去!她长相全随她妈,部分性格随我。头疼!”

    “这倒是。”聂成德笑了,很认可宫政这句定论。

    这会儿,潘永利正在家中等候着两位的到来。他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原先已经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此刻像个微型的稻草堆,高耸着。妻子田菊已经把警察找她的事情告之他,他的愁云与烦恼更加的浓烈。

    高尔基的那句名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此时对于潘永利另有一番深意,他需要大风大雨才能够吹散这凝固的焦虑,浮沉平静之后,剩下什么呢?

    空虚、死寂、绝望。

    咚!咚!两声的敲门打断他的思绪。

    他睁开眯着的眼睛,定定神,从沙发上站起身,这才察觉到周围已经烟雾缭绕,转身去打开所有的窗户,然后,才回身去开门。

    “你好!”

    潘永利看到聂成德和宫政站在门口时,虽然心里早已料到是他们,但是,眼神中依然浮现出一丝慌乱。

    三人在客厅坐定,宫政和聂成德坐在潘永利对面,潘永利给他们倒完茶后,沉静地坐着。一时间,客厅莫名其妙的寂静,令人有些尴尬。

    “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关于张天宝的案件。”聂成德打破寂静,说明来意。

    “哦。”潘永利轻声应道,早已心知肚明。

    “据我们了解你和张天宝并不和,张天宝从高中时期就经常呵斥欺负你,有这么回事吗?”

    潘永利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太阳穴暴出青筋,缓慢地笑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最近没有发生过吗?”宫政的嗓门拉高,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震撼人心,“那么,黑色塑料袋里的钱怎么解释呢?”

    啊!潘永利大吃一惊。

    其实他们并不能断定黑色塑料袋里就是钱,但是潘永利的反应,显然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5月10日和12日,你出现在贝莱餐馆外的监控录像里,你又怎么解释?”宫政突然站起身,双拳重重落在桌上,逼近潘永利,杀气腾腾地粗声道:“果然是你小子做的?招不招?”

    潘永利脸色阵青阵白,嘴唇颤抖,无力地望着宫政。宫政好像一只老虎,死死盯住自己的猎物。

    “好了,让他说。”聂成德见潘永利的表情有所妥协。

    聂成德和宫政总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搭档配合非常默契。

    “唉!”潘永利发出一声叹息,双手遮脸,懊恼至极。他急促地喘息,促使自己平静,太阳穴上青筋暴跳。

    宫政和聂成德对他异常的举动感到欣喜,说明对方的心理防线被击溃,潘永利可能就是凶手,接下来是等待他彻底交代的时刻。

    潘永利摸索着,找到桌上的香烟,香烟壳内只剩下一根烟。他抽出来,叼在嘴边,然后,去抓打火机。或许由于手在颤抖,打火机没有抓住,滑落在地,跳跃到宫政和聂成德那边。

    聂成德俯身捡起打火机,并且主动给他点上。

    “好吧,我说。”

    这很像是一个终点。

    那一刻,包括宫政和聂成德在内,都认为本案就此完结。

    “5月5日那天,张天宝突然打电话给我。在此之前,大约是一个月前的同学会上,我们见过一次面。也就是当时,他见到我的妻子田菊。张天宝打电话给我,令人意外,我确实很不喜欢此人。他告诉我有一些关于我妻子与另一名男子的照片要给我看看,他的声音很猥亵,简直是个小人。”

    “第二天,即6日,我去他的餐馆,他给了我一些照片。照片的内容是我妻子田菊与一名男子肩并肩手拉手行走,并且,进入一家星级宾馆。后来,我知道那名男子是她大学期间的情人,叫韩千寻。”

    “张天宝因此勒索我,开价10万,否则,就将这些照片散布到网络上。我知道那样的后果很严重,不仅会毁掉我的家庭,还会使田菊失去工作,因为她是大学教师。于是,在5月12日那天,我把他要的钱给他,他交给我底片和照片,将其销毁。”

    潘永利停顿下来,静静地抽烟,烟雾缭绕在四周。惆怅的面容凝固在那里,思绪似乎仍在其中,几分钟过后,并没有继续讲述的意思。

    “然后,你怀恨在心,想到杀人灭口。第二天,也就是5月13日。你约张天宝出来,令其服下含毒的胶囊,将其谋害。”聂成德顺着话题往下推。

    “不!”

    “不?”

    “不,我没有杀人。”

    “没有?”

    “是。我根本就没有杀人。如果我要杀他,我干吗要给他钱。既然钱能够解决的事情,我干吗还要杀人。对!我确实恨他,反感他,是曾经有狠揍他一顿的念头,但,那些只是想法。”

    “那你为什么撒谎?”

    潘永利耷拉着脑袋,“那天你们来说他死了,我怕你们怀疑我,下意识地,想要隐瞒……”

    宫政和聂成德有点诧异,疑惑地望着潘永利,他说的理由也对。

    潘永利继续说道:“妻子的不忠已经够让我烦心!够麻烦!我不是那种愚蠢之人!遇到问题和麻烦应该去解决,而不是去做傻事,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更加绝望!”

    “张天宝被害的当天下午,5月13日,你确实去过人民医院,但是,在3点半后就离开,而死者遇害时间是5点左右。你并没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

    “随后,我去趟办事处,便回家。虽然我没有不在场证据,也不能说明我在场。”

    这句话把他们的话给堵回去,反倒令聂成德有些尴尬,只得另换话题。

    “张天宝借照片勒索你一事,你妻子田菊是否知道?”

    “应该不知,我只将照片给她看过。”潘永利紧锁眉头。

    结婚将近10年,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妻子心里还住着另一位室友,居住的时间比他长,占据的面积比他大。真是令人可恶!他直到看到那些照片,才醒悟过来。整整10年,他就像个傻子!他这几日每每想到此都咬牙切齿。

    “喂!”

    潘永利定睛,注视着眼前的警察,走神了。精神憔悴的时候,最容易陷入联想。

    “你妻子认识张天宝吗?”

    “曾经见过一两次。不过,她应该不记得。”

    “张天宝怎么知道田菊是你妻子?”

    “见面时,他可能记住我妻子的模样。”

    这种解释倒不牵强,像田菊那样美丽的女人,确实会令人特别留下印象。

    “那么,这个人,你认识吧?”聂成德拿出第二名被害人孙建的照片。

    潘永利看过照片后,点点头。他当然认识此人,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处在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仅是为一个女人,田菊,他现在的妻子。

    “此人曾经与你共同追求过你的妻子田菊,对吧?你与他最近见过面吗?”

    “没有。从来没有。即便碰见,也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是情敌。”潘永利的回答很简单。

    除情敌的原因外,潘永利在内心对孙建有一丝惧怕。孙建的为人带着一股痞子味,而他则是很规矩的人,几乎没有打过架。孙建曾经有一次找过他,用挑衅的口气要求单挑决定谁得到田菊。他拒绝,告之对方,田菊不是物件,更不能用输赢来决定是谁拥有。不过,他还是被打了。对于最后他得到田菊一事,他知道孙建至今仍似有不甘心。

    “他也遇害了,在5月15日。”

    潘永利眼中的惊讶不像假装。

    “5月15日下午5点至6点,你在哪里?”

    “你们不会以为我杀了他吧?他确实是我的情敌,那是以前的事情,况且他还是败军之将。他应该杀了我,我哪用得着杀他!”潘永利急急地说道。

    “那要看证据。”

    潘永利想了想,“对了,那天,我在市工人文化宫参加医药行业会议,陪同我一起去的妍丽可以证明,妍丽是我们公司的销售代表。”

    宫政和聂成德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失望的意味。这等于当头一棒,一旦证实这点,基本上否定他杀人的嫌疑,除非找到漏洞,或者杀害第一名死者与杀害第二名死者的凶手不是同一人,不过,概率极低。

    “市工人文化宫。”聂成德在想它与杀人现场的地理位置,距离并不太远,产生一种猜测,问道:“你一直在会议现场,一步都没有离开?”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人有三急,我上过一次厕所。然后,好像打过一次电话。”

    “时间是多久?”

    “上厕所大概五分钟吧,打电话的时间可能是十几分钟。”

    一旁的宫政将这两个数字记录下来,他明白聂成德的猜测。这种可能性需要实践证明,以及当事人的口供。

    “好吧。你能否把那位妍丽的联系方式给我们?”

    潘永利写下妍丽的联系电话后,宫政和聂成德便告辞。对于潘永利提供的第二名死者被害时间的不在场证据,他们半信半疑。

    离开潘永利的住所后,他们马上联系那位姓妍的女销售员,她正好在她们的办事处。

    随后,他们得到这位姓妍的女销售员亲口证实,会议是在5月15日下午4点至6点,潘永利到会议结束后才离开。

    “那么,他中途有没有离开过?比如上厕所。”需要确认这个关键点。

    “好像上过一次厕所,接过电话。”

    “离开的时间大约多长?”

    “上厕所一会就回来了,5分钟吧,打电话有点久,可能有十几分钟。”

    “那你有没有离开过呢?”宫政忽然想到如果目击证人离开,那段时间就不能证明他在会议现场。

    “我,有。上厕所,还出去买饮料。”她表情茫然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问题。

    “你离开的时间有多久?”

    “20分钟吧。”

    “你回来后,潘永利是否仍在座位上?”

    “在。他在看报纸。”

    “好的,谢谢你。”

    从刚才女孩认真的眼神中,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凭借两位多年的经验,察言观色的功力极高,一个28岁的女孩如果说谎,是不可能逃过他们的法眼的。

    “这么说,潘永利的嫌疑暂时排除。”

    “潘永利不是凶手的话,凶手必定是韩千寻!”宫政目光坚定地望着小区垃圾桶旁捡废品的妇女。

    这种捡废品的妇女随处可见,穿着脏兮兮、破破的衣服,手持铁钳,提个麻袋,在垃圾桶里翻找可卖钱的废品,把垃圾弄得乱七八糟。

    “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见过他,你如何断定?”聂成德用一丝惊讶的目光瞧瞧宫政,虽然他已经习惯宫政这种“全部性”的推测,但是,宫政每次快速跳跃的推断总会让他有点小小的意外。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宫政自言自语道。

    “谁啊?”

    聂成德顺着宫政的眼神望去,不禁一笑,说道:“不就是七五抢劫案,当场被击毙的罪犯二流子他妈吗?我们找过她无数回,那笔赃款现在还没找到,都半年多了。”

    “你说她知不知道?”

    “嘶!”聂成德琢磨一下,“应该不知道吧。知道的话,她至于天天早起晚归捡破烂?”

    他们从妇女身边走过,注意到她的神情麻木,专注地在垃圾中搜寻。

    “我想他的动机是爱情,维护爱情,爱情会使人丧失理智。”

    “谁的动机?”

    “韩千寻。”宫政的思维再次跳跃回来,“张天宝敲诈田菊的丈夫潘永利,必然也同时敲诈当事人韩千寻。韩千寻杀害张天宝的动机可能是为保护情人田菊,不让其散布照片毁坏田菊名声,杀人是最好的杜绝方式。另外,张天宝拍下他与田菊私会的照片给潘永利,导致他与心爱的女人不能相见,怀恨在心。张天宝还有可能勒索他,故而他一不做二不休,将张天宝杀掉灭口。”

    “第二名被害人呢?”

    “韩千寻和第二名死者孙建似乎无直接关系,而间接关系其实足够构成杀人动机。田菊父亲阻挠他与田菊交往,而把田菊介绍给孙建,这就足够构成他的恨意。

    “然而,他还有一个更大的动机,目的是间接向田菊传递强烈的爱意。因为田菊最近拒绝与他联系、见面,所以,他选择他们两个最秘密的事物——宋词密码。宋词密码是当初他追求田菊的情书,他认为只有他与田菊才知道其中的秘密,故而在杀人现场刻意留下此物。在他看来警方无法找到破案线索,他又能够通过命案的宋词密码信来传递他对田菊疯狂的爱情,让田菊知道。”

    “如此疯狂的爱情?”

    “他把宋词密码从外地寄给死者,造成一种迷惑的假象。他最清楚宋词密码的事情,而且,他还是名医生,熟识医学,最容易获取针筒等杀人凶器和毒药。”宫政不顾聂成德的疑问,继续提出自己的推断。

    “嗯。杀人手法似乎也比较符合。”

    “还有……”

    “还有?”

    “别忘了,医生是最冷血的动物,他们切割活人的皮肉时从不眨眼,比杀猪的还利索,杀人对于他们就像日常的工作。”

    宫政为了加强他的推断,说辞比较夸张,满脸坚定的表情。

    田菊的情人韩千寻是凶手?

    3

    据调查,韩千寻是今年回到本市工作,就职于玛利亚医院。而他与田菊大学时期的恋情得到确认,经过多人证明,确有其事。

    被调查的田菊大学女同学是这样说的:“他们哪!他们是金童玉女,当时在学校里羡煞旁人。男女都有才有貌,恋爱的情调极为浪漫,可以说是忠贞不渝的爱情。”

    被调查的韩千寻大学男同学是这样说的:“这小子很有本事,平日书生气十足,没有想到转瞬间就交上了校花。两个人谈了好几年,感情一直很好,如胶如漆。后来,据说分手了。”

    分手原因倒没有外人知道,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愿意透露。

    韩千寻从海外回到本市不久,竟然就与旧情人田菊相见,时隔数年,爱情之火仍未熄灭。非但未熄灭,隐忍数年,可能因此燃烧得更旺。

    当此之时,被害人张天宝浇灭这团烈火,导致彼此不能相见,韩千寻完全有可能因此心理剧变。宫政推断他是杀人凶手,不无道理。

    玛利亚医院位于通济河边,从3楼的窗户便可以看到通济河,但是,看不到通济公园。医院属于二级甲等,由于在市区,每日就诊人数众多,仅次于人民医院。

    最近的日子对于韩千寻,简直是糟糕透顶。心爱的女人与自己断绝联系,还惹上医疗事故的麻烦,更糟糕的是那位受害者像个泼皮无赖,想趁火打劫,令他头痛得要命。无精打采的他正躲在办公室内发呆,便被告之有警察找他。

    他出了办公室,洗了把脸,使自己清醒些,快步从走廊拐到询问处,斜身与工作人员说了句话,工作人员指指宫政和聂成德落座的位置。

    他稍振精神,走了过去。

    宫政和聂成德起身,目视着这位穿白大褂,身高一米七八左右,身材坚实如同T台男模的男人。他眉宇间藏着一股清朗之气,瞳孔泛着淡蓝的光芒。大概所有混血的人长相都不差,颇有气质。不过,此时他的神情萎靡不振,似乎有烦心事。

    “你好!”他的声音清脆,富有磁性。

    “你好。你是韩千寻?”聂成德照例确认。

    “是的。去我的办公室谈吧。”他转身便走。

    拐过走廊,没有人经过身旁的时候,他苦笑一声,语气无奈地说:“这几天没有动静,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到此为止。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报警。”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对于他的话,聂成德和宫政都感到诧异。

    “知道。错事是我做的,我自然会承担。”

    宫政和聂成德对望了一眼,还没有问话,他就主动承认?

    宫政忍不住问:“你承认自己杀人?”

    “杀人!”韩千寻吃惊地立住脚步,停下来瞪着他们二人。

    “你刚才不是说错事是你所为,你自然会承担吗?”聂成德嘲讽道。显然,他可能是混淆某事。

    “NO……我说的是医疗纠纷的事情,并没有死人。”

    “呵呵!我们要询问的事情是两起命案,你看来是误会了。”

    “命案!我跟命案扯上关系?”韩千寻显然有些慌乱起来。莫非是他治疗的患者王贵死掉了?他满腹疑虑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他们请进屋内。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双方坐定后,聂成德递上两名被害人的照片。

    韩千寻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后,摇摇头,表示他一个也不认识。

    “请问,5月8日和9日,你在哪里?”正是两封信寄出的时间。

    “都在本市上班。”

    “晚上没有加班?”

    “没有。”

    韩千寻回答问题的态度仿佛是在接受面试,语气诚恳,一副耐心聆听的表情,双手微握拳,放在两腿之间。

    “你的上班时间是?”

    “上午8点至下午5点。”

    “那几日,你下班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下班后,吃晚饭,然后就回家。做医生,一天工作很累。”

    “没有与朋友出去娱乐?”

    “没有。我从国外回到这里工作不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他哪还有心思去娱乐,自己心爱的女人如10年前一样,突然与自己断绝联系。这事已经够让他心烦意乱,偏偏又在工作方面出错,惹来一个无理取道的患者,仅仅是因为开错一味药就要求赔偿10万人民币。许多糟糕的事情接踵而来,仿佛人走霉运,一整段时间都是这样,简直令他要崩溃。

    “你一个人住?”

    “对。”

    聂成德点点头,下班后便没有证人证明他的行踪,下午5点到第二天8点,有将近15小时的空闲时间。如果是乘坐火车或者快客,往返湖州的时间是足够,往返扬州的话就比较困难。

    “你开车上下班吗?”

    “是的。”

    自驾车就不同,节省很多的时间,车速也比较快,前往湖州和扬州寄信的时间都足够。

    “这边的交通不像大城市那么拥堵。那么,5月13日下午3点至5点,你在哪里?”聂成德问起了第一名死者张天宝被害时间。

    “5月13日……应该是在做手术。”韩千寻思考后回答。

    “做手术,你确定?”做手术就意味是没有离开的可能性。

    “YES。”

    “什么手术?手术时间?”

    “左肾摘除手术,下午2点到5点,前面是麻醉,手术时间是2个多小时。”

    “当时,谁和你一起做手术,能否提供一个证明人。”

    “可以。我的助手尹依依。”

    聂成德将姓名记录下来,余光瞄了眼宫政。宫政的表情阴沉,低头也在记录该姓名,这就意味着韩千寻有第一名死者被害时不在场的证据。

    “5月15日下午5点至6点,你的行踪?”聂成德又问起第二名死者孙建被害时间。

    “哦,那天,我好像是轮休。”

    “没有上班。那你当时在哪?”

    “应该在家中,或者吃饭。”

    “跟谁在一起?”

    “一个人。”韩千寻很直爽地说道。这意味着他在第二名死者被害时,无不在场证据。

    “你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这是个人隐私,难道也涉及你们的案情吗?”韩千寻一脸疑惑,这是从询问开始到目前,唯一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聂成德:“当然。不是很重要,你可以不回答。”

    此刻,从走廊传来一阵急速的奔跑,像是有急救的病人被送进来。三人的目光转移了一下,沉默片刻后,聂成德继续发问:“田菊,你认识吗?”

    “她出什么事了吗?”韩千寻的表情立刻紧绷,故作镇定。

    “没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

    “还有呢?”

    “情人。”韩千寻迟疑后,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两字。

    聂成德:“你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吧?但是,你们现在还是保持着这种关系?”

    “结婚!她根本就不幸福,那不是她的选择,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只是一座坟墓!”韩千寻的语气显得激动。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抢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为人如何,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田菊的生活不会幸福。

    “你们分开好多年。”

    “是的。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她也没有忘记我。我们俩其实仍然相爱,时间与地域都不能让这份感情消失。我觉得只要我们经过努力,冲破阻力,最终会在一起。”

    “你说的阻力是指什么?”

    “很多因素。”

    “她的父亲阻挠?她的丈夫?”

    “都是。”

    韩千寻面对这样的问题,情绪似乎已经无法自控,神情恍惚,语言偏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10年前田菊父亲那张严厉的面孔,那个毁掉他的爱情,使他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了10年的人。他每当触及此类话题,心里便会本能地充满愤怒。

    “可是,他们是通过自愿结婚,属于合法婚姻,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保护这点。社会民众也不赞同婚外情,你觉得你的行为是正确的吗?”聂成德乘机火上浇油。

    “法律只是统治者维护社会安定的武器,它根本就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志。两个人相爱哪里有错,为什么要受那些顽固的事物束缚!”这是他的爱情观,海归的思想较开放。

    “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为她杀人吗?”

    “会。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相反,你觉得她会吗?”

    “会。”

    他的语气坚定无比。不管田菊会不会那么做,起码他对田菊的感情几乎无一丝怀疑,时隔10年后,还如此。

    “然而,她最近是不是不与你联系?”

    “是的。”他的语气仿佛从高空坠落,陷入极度低沉,沮丧写在脸上。

    “你知道为什么她不与你联系吗?”

    “差不多知道。是因为他丈夫发现我们在一起,故而她才断绝我们之间的联系。”

    “他丈夫如何发现此事,你知道吗?”

    韩千寻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那么,最近有没有人敲诈你?”

    韩千寻一震抬头。

    宫政的一双虎目死死盯着他,并没有放过他神色的变化。

    “嗯,有。”韩千寻承认。

    他想起那天,自己接到勒索者的第一个电话的情景。对方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说自己掌握了他与田菊偷情的照片。

    聂成德:“什么人用什么方式敲诈威胁你?”

    “什么人,我不知道。他说他手上有我和田菊在一起的照片,让我给他10万块钱,否则,他将把这些照片在网络上传播。”

    聂成德与宫政的余光对视,此人必定是被害人张天宝。果然,他用这些照片敲诈潘永利与韩千寻这两位当事人。

    “什么时候敲诈你?你有没有给他钱?”

    “好像是5月10日那天,我接到这样的电话。那个时候田菊已经开始不接我的电话了,我猜想,一定是因为他丈夫知道我们在一起了。”韩千寻垮下肩膀,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我根本不在乎,反正田菊的丈夫已经知晓,田菊也不肯理我了。我对他说,你如果胡来的话,我就立刻报警。对方立马断电话。我原以为对方害怕,此事就此了结,不想16日那天中午,又接到勒索电话,被告之这个是最后通牒。”

    “什么!5月16日!”宫政粗野地打断韩千寻的话,这太让他惊讶了。

    “不可能!那人在5月13日下午已经遇害。”聂成德吃惊地接过话题。

    “I’msure。我确信。因为16日下午,我思来想去,担心万一他真把照片拿出来,会影响到田菊的声誉,就请假到他约定的地点,并且,还了报警,可惜没有见到敲诈者。你们可以去当地派出所查证。”

    哦!没有见到勒索者,自然是对的!张天宝早就死掉了。如果见到,那就是灵异事件了!

    韩千寻说出此番话,把握十足,不像是撒谎,而且,还提出可以找派出所证实。这令聂成德与宫政很疑惑,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还有,此人,你真的不认识?”聂成德指指孙建的照片。

    “从来未见过。”

    “他曾经追求过田菊,你不晓得吗?”

    “不晓得。什么时候的事情?”韩千寻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咽下口水。

    “10年前吧。”

    “应该是我离开此地后,10年前,那个时候我应该去美国了。”韩千寻的语气里夹杂着忧郁的情绪。

    他永远忘不掉10年前在飞机场的那种伤离别的感觉,他在机场频频回头,希望能够出现奇迹,田菊会在最后时刻赶来机场见他,那么他一定会留下来。然而,电视剧里那感人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从飞机起飞的那刻起,他的心死去了整整10年。

    “10年来,你都未曾回国?”

    “YES。”

    “为何?”

    “原因很多。没有勇气,没有完成学业以及科研任务,我父母也在美国。”

    韩千寻垂下头。聂成德他们可以感觉到他的逃避和隐忍,不再追问。

    “宋词密码,你知道吗?”

    “宋词密码?”

    “就是这个。”聂成德递过去一张复印的宋词密码信。

    “哦!爱的信号!这是我创造的密码!”韩千寻瞥了一眼,便叫了起来,他曾经给它命名为“爱的信号”,这里面曾经包含了他对心爱的女人满腔的爱意。

    那时,自己正处恋爱的萌发时期,在翻阅宋词资料时,陷入美好的幻想中,迷离之间,忽然就产生一道灵光。他选择一首宋词,根据平仄编成密码,作为情书送给田菊。他还记得田菊拿到情书后,看到那些数字的好奇目光。等破译后,再次相见,田菊的目光里便充满爱意。于是后来,这样的情书变成了他们之间传递爱情的信物。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它是唯一留在杀人现场的证物。”聂成德沉沉地说。

    “啊?”韩千寻彻底愣住。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宋词密码?”

    “这,我想有不少人。比如我、田菊、还有我们的一些校友。”韩千寻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当年,你与田菊分手后,你就再也没有向他人透露过宋词密码?”

    “没有。”他边说,边摇头。

    “好了,感谢你的配合。”聂成德起身与韩千寻握手。

    随后,他与宫政找到该院的副院长,姓林,负责医院日常事务。他们出示警察证件后,林院长的脸部表情便阴沉下来,皱着眉头。

    “我们想了解韩千寻的事情。”

    没有等他们开口说明来意,林院长就叹气道:“啊呀!这事情其实不大,没有必要惊动警察,比起其他医院的医疗事故,这算是小事。”

    “嗯?你知道我们的来意?”

    “你们,是不是为了医疗事故那事?”

    聂成德无奈地笑笑,看来目前他们医院正纠缠在一起医疗事故中,不免张冠李戴。

    “不是。医疗事故死人了?”

    “没有,没有。”林院长连连摇手,疑惑地问,“不是为那事?那你们这是?”

    “关于一起案件,作为参考。”

    林院长显然不是很明白,还是点了点头。

    “韩千寻在你们这里工作多久?”

    “还不到半年吧。”他说了个模糊的时间。

    “你觉得他的为人如何?”

    “不错的年轻人!海归,很有学问,素质也高,能力很强。不过,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中邪似的,神志恍惚,居然开错药。”林院长正为此事发愁,因为这起小事故,对韩千寻的去留问题犹豫不决,毕竟是一个人才,且医院需要这种能力极强的医生。

    其实,原本这种开错药的事情每年偶尔会发生几起,基本上是私了,赔偿患者一点损失就完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狮子大开口的,竟然要求赔偿10万元!林院长的心理价位就是5000千元,医院的利益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不过,那患者大吵大闹,把电视台给整来,弄得他甚是头疼,真想叫一帮人打那家伙一顿,好好教训教训。

    “5月15日是他轮休?”

    “我算一下……嗯,是的。”掐掐手指算日子。

    “他最近几日都按时上班吗?”

    “不!有一天下午是请假。”

    “哦?哪天?”聂成德和宫政似乎看到一丝曙光。

    “稍等,我查看。”林院长从抽屉内拿出一个夹子,翻看道,“在这儿,找到了。是5月16日下午。”

    “5月16日。”

    聂成德对此日期甚是失望。犯罪日期分别是5月13日和5月15日,而5月16日是在其后,毫无关联。并且,刚才他们询问韩千寻的时候,韩千寻提到此事,这点被证实。

    “麻烦你仔细看看。你真的确定?”宫政不依不饶。对于他,此凶嫌必须有问题,才符合他刚才的推断。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是他轮休,第二天上班,下午突然跑来请假。说实话,不免有些令人为难。”

    “他请假的原因是什么?”聂成德眯着小眼睛,顺便问道。

    “他说有急事,然后,很匆忙就离开了。”

    聂成德和宫政交换了一个眼神。韩千寻称16日接到同样的敲诈电话,并前往约定地方,难道并没有说谎?此事还真值得怀疑。那个时候,张天宝明明已经死了。

    “他有女朋友吗?”

    “好像没有吧。我不清楚职工的私生活,也从不干涉。”

    “还有,你们这里有一位叫……”聂成德边说,边翻找到记录本上面的姓名,“哦,叫尹依依的护士,麻烦你把她叫来,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她。”

    尹依依——韩千寻提供的不在场证人。

    “好的。”

    林院长起身离开办公室,亲自去叫该护士,显然他本人并不愿意面对警察。尤其是宫政,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主儿。

    不一会儿,一名身高一米六五、年龄在28岁左右的女孩敲门进来。她的眼睛很大,皮肤白皙,穿着护士服,模样可人。门是敞开的,她还是很有礼貌地敲敲,微微躬身。

    “你是尹依依?”

    “嗯。”她点点头。

    “我们只问你一件事情,你要仔仔细细地想清楚。5月13日下午3点至5点,你在做什么?”

    女孩很认真地做思考状,一分钟后,回答:“那天,应该是做手术。”

    “什么手术?”

    “左肾摘除手术。因为是个比较重大的手术,所以时间还记得很清楚。”

    “时间是?”

    “下午2点到5点左右。”

    “主刀医生?”

    “韩医生。”

    “韩千寻?”

    “对。”

    聂成德听到这个回答后,停止问话,看宫政一眼,她的说辞跟韩千寻一模一样。看来韩千寻在第一名死者被杀害时的不在场证据是确凿无疑了。

    宫政瞅瞅女孩,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确定是韩千寻?你一直看到他在场?”

    “嗯。”

    宫政把目光从女孩认真的脸部下移到她胸前的口罩,又抬起眼,问道:“你们做手术是不是一直带着口罩?”

    “是的。”

    “他进手术室前一直带着口罩吗?你和他一起进的手术室?进手术室后,你们有没有交谈?”

    “嗯……我先进手术室,他是等病人麻醉后,才进入手术室。当时,我们有没有谈话,我不记得。”

    “既然带着口罩,你怎么确定做手术的医生就是韩千寻?”

    “虽然如此,我能确定……”女孩早已冷汗直流了。

    “好了,老宫同志,你雷死人不偿命是吧?”宫政一系列的逼问让聂成德感到好笑,他转而对胆怯的女孩说道:“好了,你回去工作吧。”

    “哦。好,好的。”女孩立刻转身跑掉了。

    两个人一副愁眉苦脸,一个不在场证据又初步否定掉一名嫌疑人。宫政的神情像是被雷劈着那般阴沉暗黑,不甘心似的气呼呼地走着。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沉闷,略微惊扰他们茫然的思绪。

    局里技术科的电话,从第一名被害人张天宝的手机账单内,查到韩千寻和田严的手机号码。

    “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家伙还真是贪心!”宫政精神一震。这一条发现说明,张天宝拿着那些照片同时勒索了三个人:分别是潘永利、韩千寻、田严。

    这事是宫政之前要求他们查询的,目的是支撑他对韩千寻杀害张天宝动机的推断。如果能够证明张天宝勒索过韩千寻,那么韩千寻杀害张天宝的杀人动机便存在。如今,这一线索终于得到了确认,但是对于韩千寻的杀人推断似乎已经无用。韩千寻的不在场证据太过确凿,几乎已经初步否定掉他杀害张天宝的嫌疑。

    “哈哈哈——”宫政突然破颜大笑,阴雨转晴天,骤变的速度令聂成德吓一跳。他无语地望着宫政开泰的脸蛋,不知道这家伙又抽什么风。

    “妙,果然是老奸巨猾!”宫政得意地说道。

    “老奸巨猾?”

    “是的。虽说两次都推断错误,这样反倒好,否定掉两名嫌疑人,只剩下一人。哼哼!显而易见,凶手肯定是他。”

    “谁?”

    “田菊的父亲田严!”

    “那位70岁的老者?有点牵强附会。”聂成德觉得不可能,70岁的老人杀人,不靠谱。

    “毫不牵强,刚才提供张天宝的手机通信名单就是证据。”

    “怎么说?”聂成德洗耳恭听。

    “张天宝勒索的三人中两人目前初步排除嫌疑,意外发现还有一人田菊的父亲田严。田严杀害张天宝的动机就在此。田严受到勒索并没有报警,应该也未支付任何钱财,只剩下一种可能——杀人灭口。你想想看,一个人被勒索,总要做点什么吧。韩千寻选择报警,潘永利选择支付钱财,那么田严呢?我不信,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女儿的名节受到威胁,作为父亲必然是挺身而出,不顾一切。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对此应该很有感触。”

    “这动机是能构成杀人。”聂成德也点了点头。他宠自己孩子的程度,与宫政相比也是毫无逊色。

    宫政简直犹如宫布布附身一般灵光闪现,“第二名死者孙建曾经追求他的女儿,这事被证实。原先田严和孙建的关系亲如父子,田严默认要把女儿许配给孙建,孙建因此极力奉承将来的岳父。然而,他的女儿田菊却嫁给他人,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但是,孙建和田严便从此闹翻,如同死敌。据说孙建因此不依不饶,多次咒骂田严。田严必定深恨此人,足以构成杀人动机。”

    聂成德摇头,“可是,当年两人闹僵时,田严为何不杀掉他,而要等到10年后?”

    宫政抚着下巴沉思,“的确。这点似乎不能支撑田严杀害孙建的动机,必须存有其他的目的,才足够使其成立。这个目的就在于那两封宋词密码信,它为何会留在死亡现场?我想目的只有一个,嫁祸于人!韩千寻的出现是造成该事件的导火线,是韩千寻破坏他女儿田菊的婚姻,给他的脸上抹黑,令他感觉耻辱。此人才是他最痛恨的,必须除之而后快。”

    “你的意思是,宋词密码信是田严为嫁祸韩千寻而故意留在现场的?”

    “对。由此再返回来想田严杀害孙建的动机,便不难推断。田严除掉张天宝和韩千寻,需要一个使自己脱身的阴谋。任何人犯罪都不希望自己被抓。但是,一件命案必须抓到一名凶手,否则,警方是不会罢手的。由此,他想到把杀害张天宝的案件嫁祸给韩千寻这等计策。这样既能让勒索者张天宝闭嘴,又能除掉讨厌的韩千寻,让女儿认识到他是杀人凶手,是恶魔,从而改变想法,何乐而不为。不过,一件命案似乎难以将凶嫌的目标引向韩千寻,线索太过明显反而会令警方生疑。于是,他采用两件命案以及较为神秘的宋词密码作为诱饵,误导警方。”

    “这听起来像是《三国演义》的桥段啊。”聂成德半开玩笑道。

    “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少不读《水浒》,老莫看《三国》。”宫政笑得高深莫测,“我猜,田严一定常读《三国》。”

    聂成德这次也站在了宫政这边,“老人善于老谋深算。另外,被害人皆死于毒药,可能是凶手只能采用这种杀人手法,符合老人作案的特性。田严的职业是中医,医学常识自然是深知,而且第二名被害人孙建死于蛇毒。蛇毒是中医所熟知,极易获取的物品。”

    宫政此时兴奋得简直手舞足蹈。案件越复杂,越扑朔迷离,带给侦探的喜悦越大。他在举止和言语方面虽然一贯显得很粗鲁,像是个胡闹的家伙,但是,不要随便轻视一位从事警察工作二十年的老刑警,他绝对不是个糊涂蛋!

    首先,他挑选出最具有嫌疑,即明显心虚说谎的潘永利,对他进行推断,经过证实他有一个不在场的证据。推断失败,剩下的便是二名嫌疑人。推理变成二选一,许多证据都指向韩千寻。结果,韩千寻亦有一个不在场证据。推断失败,只剩下一人。按照正常的规则,剩下的那位必然是凶手。

    目前,只有剩下最后这名嫌疑人,宫政和聂成德有种寄希望于此人的感觉。此人如不是凶手,整件案情将走人死胡同。

    那么,到底谁是凶手?

    4

    田严出生于中医世家,祖上据说一直是开大药店的大富商,文革时期因此曾被批斗,从事中医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了。妻子早逝,几十年来,未曾再娶,现在,退休在家中。膝下只有一女田菊。

    而田菊提供她父亲阻止她和韩千寻交往的原因,经过调查,已被证实。她母亲,即田严的妻子死于几十年前的一次医疗事故,医生误用药物导致其死亡。

    此事对任何一个人打击都很大,宫政也经受过早年丧偶的痛苦,深有体会。不过,他倒没有像田严一般迁怒于人,更没有因此对某人某物产生偏见。

    空气里的中药味从鼻孔侵入,浸透心肺。中医医生少有生病,可能缘于自身常年吸收许多中药的气味,才使免疫力增强,自然长寿。

    宫政和聂成德看到七十岁的田严时,都有同样的感觉。老者显得很精神,目光深邃,身体健康,只是步履略微缓慢。

    他对宫政和聂成德的到来并不欢迎,表情里透露出极其讨厌的神色。从他没有给客人倒水,只是默然地坐在沙发上,就可以看出。

    “有何事?”他淡淡地问,压根就对警察的到来,莫名其妙。像他这种还在家里给死去几十年亡妻设着灵堂的封建迷信老头来说,警察临门也是不吉利之事,尽量避讳。

    “关于件案子,询问一下您。”聂成德微笑道。

    “哦。问吧。”

    “谢谢您的配合。您有一女儿,大学老师,是叫田菊?”

    警察突然提到他的女儿,而并非询问自己的情况,令老者颇感意外。他缓慢地点头,疑惑地盯着聂成德。

    “您女儿是否曾经与一位叫韩千寻的人在大学时期恋爱?”

    “田菊大学时期是谈过一次恋爱,那人的姓名,不曾记得。”老者吐字很慢。

    “韩千寻。”

    “好像是这个名字。”

    “您女儿现在和他还有联系吗?”聂成德故意试探。

    “您这是什么话!我女儿已经嫁人,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田严有点生气,声音突然变大了。

    “听说您当初是反对他们在一起,并且极力阻止。不知何种原因?”

    “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便相告。总之,我个人不喜欢他。”老人对此问题反感,只做简单的应付,似乎不愿意谈及那个人和那件事。

    “是因为您的妻子死于医疗事故吗?”聂成德干脆讲出田菊提供的原因——她认为父亲是因为母亲死于西医的误诊,仇视西医,故而讨厌学习和从事西医的韩千寻,将他们拆散。

    老人的脸色变了,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他始终忘不了那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推车上。她曾经无数次朝他美丽地微笑,曾经无数次带给他幸福与快乐。然而,西医的疏忽,夺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瞟一眼墙角那边妻子的灵位,眼露悲戚之色。

    “我们之前询问您女儿田菊,她称您因为韩千寻的西医身份而阻止他们交往,是如此吗?”

    “能否告之你们为何总是询问我女儿的情况?”老者没有回答此问题,反问道。

    “咳咳。”一直没吱声的宫政此时终于开口,肃然地对他说,“因为关系到一起重大的案件!”

    “啊!”老者表现出惊讶的神情。

    听到这句回答,他的态度终于没有刚才那么生硬,开始很认真地回答问题。他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接下来,仍旧是那几个问题。虽然我在这里并不想过度浪费大家的时间,但是这几个问题不仅是关系作案时间,同时,也将作为比较法的数据,对三名凶嫌案发时的行踪进行比较,推导出最可能作案的疑犯。

    “5月8日、9日,您在哪?”

    田严的回答:“从5月4日到5月10日,整一个星期都在温州参加义诊。”

    “什么样的义诊?”

    “由红十字会、省医协等组织的长三江地区老中医义诊。”

    “本市只有您一位参加?有陪同人员吗?”

    “不止我一人,本市一共三位。”

    “能否分别提供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我只能告诉你们姓名,地址不甚清楚。王福、幸福的福,还有刘光荣,他跟我住一屋。”

    聂成德将姓名记下,他们是有名的老中医,应该不难查找住址。

    “去温州是坐火车,还是汽车?”

    “火车。我受不了长途汽车。”长途汽车过于颠簸,多数老年人不喜欢乘坐此交通工具出行。

    这么一来,如果一旦证实他在温州义诊,一日都没有离开,这就足够证明老者田严不可能前往两地寄信。

    温州位于浙江省最南部,离寄信地点浙江湖州、江苏扬州的路程比本市到两地的距离还远,根本无直达火车。乘坐快客的时间:温州至湖州单程大约需5小时,温州至扬州单程大约7小时。如此的年纪,肯定不会自驾车,也不可能自驾车前往。

    “5月13日下午3点至5点,您在哪?”

    “在家。一般都在家里,我已经退休。”老者语气平缓地回答。

    “5月15日下午5点至6点,您在哪?”

    “5点钟可能在外面散步,也许回家做饭。”

    “没有人陪同?”

    “孤身一人。”

    聂成德点点头,记录下来。两名死者的被害时间,他都无不在场证明。这倒也不奇怪,一位退休老人不用上班,每日都闲暇得很。

    老者的口气有点敷衍了事,也许他有不在场的证明,只是记不清楚,随口应付,神色颇为坦荡。

    “这两个人,您认识吗?”聂成德递上被害人张天宝与孙建的照片。

    老者眯着眼睛,拿起一张远远地端详,再拿起另一张,同样看过后,思索片刻,“胖的,不认识。另一个,他应该是叫孙建。”

    “哦……孙建,您认识?”

    “嗯,他几年前追求我女儿。”

    “另外一个人,您不认识?”

    老者摇摇头。

    “您再好好想想?”

    老者再次拿起张天宝的照片,放在远处一边凝神注视,一边舔着干巴的嘴唇。宫政和聂成德静静地等着他回想,周围一时安静许多。

    “冒昧地问一句,他们怎么了?”老者摇头后问道。

    “嗯……被杀了。”聂成德拖长音符。

    “哦。”

    老者的脸上浮现一丝惊恐,难以判断是对死亡的敬畏,还是对此事的意外。刚才聂成德说到“重大案件”,他大概已经猜测到是命案,警察口中的重大案件一般都是指命案。

    “我们正在查一起凶案,其中一名被害者叫张天宝,就是此人。您真的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老人茫然摇头。

    “可是,被害人曾经给您的手机打过两次电话,分别在5月5日早晨与晚上。”

    “哼!是有这么个陌生人打给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老人对此问题的回答丝毫不慌张,反而略带讥讽。

    “是这样。那他与您交谈些什么事情?”

    “隐私。无可奉告!”

    “敲诈吗?”

    “啊?”老者吃惊地看着他们。这次,显然是真的吃惊了。

    “他向您敲诈,用您女儿和别人偷情的照片向您勒索钱财,对吗?”

    老者此刻的脸色异常阴沉,极其不悦地望着茶几,默不作声。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发生变化,被问及被害人敲诈一事,使他忐忑不安。他在温州义诊的那天,5月5日,确实接到勒索电话,声称他的女儿和别人偷情。他起先不相信,以为是电话骗局。不过,对方报出了男子的名字——韩千寻,这不得不令他惊讶,毕竟这个名字已经消失10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这才确信那名10年前被他赶走的年轻人又回来了,且已经纠缠上了他的女儿。

    “您没有给被害人钱,为何也不报警?”

    “家丑不可外扬!”在追问下,老者极不情愿地吐出六个字。

    “那您什么都没有做吗?”

    “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杀害勒索者!哼!天大的笑话!晚辈的事情自有晚辈自己处理,小菊喜欢和谁在一起,自有她的道理。我不给钱,也不报警,难道不可以吗?”

    “呵呵!”聂成德干笑两声,被反问得有点尴尬。

    人家说得也没有错,自己的女儿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老爸当然是站在女儿这边,而不是女婿那边。不过,十年前田菊与韩千寻交往时,田严极其反对,这次处理此事的态度倒是意外地宽容。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孙建?”

    “他,同在一座城市,偶尔会碰到。他不是什么好种。”老者直言不讳。

    “您对他的看法似乎不怎么好?”

    “哼!我女儿嫁给别人,他就翻脸。你说是什么人!”

    “他因此到您这里闹过事?”

    “闹过。他还扬言要让我不消停,砸我的房子,杀掉我!都说过。”

    “您恨他?”

    老者突然停止回答,看看聂成德,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往套子里钻,回答便没有那么坦诚,收缩性地回答:“恨,怎么恨!都快十年过去了。”

    “您最近是不是去找过他?”

    “你们什么意思啊!”老者大概意识到警方怀疑他是凶手,情绪立刻激动起来。

    宫政突然说:“您和他不是有矛盾吗?”

    “你是说我一个70岁的老头去杀人,杀掉孙建,还有那个什么宝,这两个年富力强的男子?混账!等你活到70岁,你看看你有那个能力没有!现在的警察都怎么了,不用脑子,怀疑到我老头身上。”老者田严为自己辩护的同时,教训起警察。

    其实,他平时没少教训人,老头脾气古怪,异常严厉。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宫政在一旁冷眼瞧着田严,没有说话。聂成德连忙安抚他,通常由宫政挑起来的火头,都是由他负责扑灭。

    “那你们问这些是在干什么?”

    “我们只是作为参考,凡是涉及到本案的相关人员都需要协助回答这些问题。”

    “哦,这个我明白。”老者的语气才放松许多。

    老年人的脾气就是怪异,捉摸不定。不仅是老者的脾气,还有屋内的药味,也呛得他们很难受。问话的局面越来越尴尬,最后,以双方相对沉默而告终。

    他们离开老者的住所后,各自深吸一口气,将肺部的药味换出。

    “寄信时间,他在温州义诊,应该是不在场的证据。”聂成德翻开记录说道。

    宫政低头躬背,消沉地往前走,再也无话可说。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在极度期盼的心情下坠入谷底,而且,还是一坠三次。

    聂成德瞅瞅宫政阴沉的表情,安慰道:“这个证据还需要证实嘛!”

    此话丝毫没有给宫政带来希望,他难得叹了一口气,“你看那老人家像是撒谎的吗?”

    “你总不会希望他是凶手吧?”

    “不管是谁,总要有一个。现在倒好,一个都没有。”

    老者田严无杀人时间的不在场证据,但是,有两次寄信时的不在场证据。这同样能够初步排除他的嫌疑,宋词密码信确确实实是从湖州和扬州寄出,而他不可能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温州义诊确有其事,田严确实参加了,随后即被证实。

    他们拨打了义诊负责人的电话,得到如下答案:

    “田严在义诊期间有没有请假?”

    “没有。参加义诊的老同志没有一位请假,每日都按时参加义诊。”

    “你确定他整一个星期都在?”

    “确定。”

    毫无疑问,寄信时间5月8日和9日,田严一直在浙江的南部温州。

    从浙江温州到浙江湖州,利用下班时间(夜间)往返是足够的。从浙江温州到江苏扬州,利用下班时间无法往返。但是,他们还是去求证了田严夜间是否离开。

    刘光荣和田严在义诊期间是同寝,这是田严提供的信息,得到义诊负责人的证实。

    宫政和聂成德通过医药协会,找到了刘光荣的住址。刘光荣与田严一样是退休的老中医,拜访时,他亦在家中。

    “警察找我?什么事情?”当时刘光荣带着老花眼镜,正在读报。听他们表明身份后,他缓缓摘下眼镜看着他们,露出疑惑的神情。

    “关于上次义诊的事情,需要询问您。”

    “哦。”刘光荣点点头,“请坐。温州的义诊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实际上是一起本地的案件,其中的细节牵扯义诊的事情,需要询问您。”

    “案件?”老者刘光荣皱皱斑白的眉头。他的语气比田严略微柔和,脸部同样好像一副难以动弹的老树皮。

    “田严,您认识吗?”

    “他,认识。几十年的朋友。”

    “这次义诊,他也参加了,听说和您住一个屋?”

    “是啊,跟我住一块儿。”

    “他每天都按时就寝吗?一天都没有离开吗?”

    刘光荣笑了,“我们俩都是老棋迷了,好不容易凑到了一块,每晚都得杀几盘象棋,非杀出个你死我活才睡觉。我肯定他每晚都在。”

    “他参加义诊期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反常举动没有。不过他好像不是很高兴参加这次义诊,毕竟年纪大,不乐意出远门,跟我抱怨了几回。”

    “参加义诊不是个人自愿吗?”

    “名义上是这样。不过,本市的老中医仅此几个,总要有人去参加……”刘光荣笑得有些深意,省略了半截话没有说。

    就此他们已经无话可问,绞尽脑汁也没发现明显的漏洞,宫政和聂成德搭档十多年,还没有哪个案件如此令人无奈。

    “警官,他出什么事情了吗?”刘光荣紧锁眉头疑问道。

    “没有,只是涉及一个普通的案件。你和他多年的朋友,他这人脾气怎么样?”

    “他的脾气有时顽固,我也顽固,偶尔会较上劲儿。老田,人总的来说不错。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交往几十年。”

    这最后的陈述宣告他们无功而返,就是一点点隐约微小的希望也被抹杀。

    5

    晚上10点,宫布布终于自外面回来了,这几天白日里总不见她的人。

    “累死了!”她扔下包包,扭动腰部和肩膀,顺势整个人陷进了沙发中。累是累了点,但是,有很大的收获,这是最能够舒缓心情的兴奋点。

    这回不仅能够破案,还能写出一篇出色的报道。前天去报社主任那里请假,主任坑坑洼洼的脸上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似乎写着“说什么去找破案线索,肯定是借机出去玩吧,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80后女生。”

    最终,她跟主任立下军令状:“到时候,保证给你一个交代。”

    “那我就等着你的出色报道。”主任的眼光仍旧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同意了她外出两天。

    宫布布摸摸自己的肚子,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她咬牙爬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咕咚咕咚地猛喝起来。

    “小布!”卧室传出老爸的吼叫,带着一股浓浓的燥郁。

    宫布布推开卧室门,见宫政背对着门正在抽烟,背影极其憔悴,屋内此时早已布满淡淡的烟雾。看来老爸是为案件在犯愁。本来宫政已经在宫布布严厉监督下戒烟,但是每当被疑难案件困扰,就不得不抽烟解压。

    “不是说好戒烟的吗?怎么又抽了?”宫布布捂住口鼻,发出鼻音。

    “你这几天到底干吗去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很异常啊!”宫政没有理睬宫布布的话,反过来质问她。

    “嗯。去了趟湖州,又去了趟扬州。”

    “是吗!有什么收获?”宫政掐灭烟,满怀希望地瞧着宝贝女儿的脸,想听听意见。

    “这个嘛,暂时不能告诉你。保密!”宫布布吐了吐舌头,在老爸面前故作神秘。

    “哼!你这丫头,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老爸那么浅薄的激将法,怎么可能令狡猾的宫布布上当呢?宫布布笑眯眯地,就是一个字也不说。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之前,千万不要妄下定论,否则,极容易丢脸出糗。在这点上,她与老爸宫政截然不同。

    她看到桌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这是老爸这几日的研究成果,最后的结果仍然是问号。她拿起那些纸,边看边问:“怎么样?谁是凶手?”

    “明知故问!断定谁是凶手,早逮起来,还用再推理!”

    “不错啊!”

    宫布布拿起其中一张纸,上面罗列着三名凶嫌的嫌疑:潘永利:

    寄信时间5月8日、9日,他在杭州开会,已证实。杭州离湖州车程1小时,离扬州车程3小时,自驾车有足够的时间往返寄信。

    第一名死者张天宝被害时间5月13日下午3点至5点,潘永利在人民医院,3点半离开,之后无法证明行踪,有足够的杀人时间。第二名死者孙建被害时间5月15日下午5点至6点,他在本市参加医药行业会议,陪同人员证实他在场,前后离开座位2次,一次上厕所,仅5分钟,一次接电话,十几分钟,故而无足够杀人时间。

    韩千寻:寄信时间5月8日、9日,他在本市上班,上午8点至下午5点。本市离湖州车程3个半小时,离扬州车程5个半小时,自驾车,夜间有足够的寄信时间。第一名死者张天宝被害时间5月13日下午3点至5点,他在玛利亚医院做手术。第二名死者孙建被害时间5月15日下午5点至6点,他已经下班,有足够的杀人时间。

    田严:寄信时间5月8日、9日,他在温州义诊,同寝人员证明白天及就寝时间皆在,未曾长时间离开。温州离湖州车程4小时,离扬州车程7小时,其无自驾车,乘坐其他交通工具用时更长,前往湖州往返起码10小时,前往扬州往返起码20小时,故而无寄信时间。第一名死者张天宝被害时间与第二名死者孙建被害时间,他已退休,都在家中,无不在场证明,有足够杀人时间。

    “这么说,三个凶嫌都有三个不同的不在场证明。”

    宫布布已经找到一个关键的线索,从这些询问记录来看,寄信的时间5月8日、9日,潘水利在杭州,韩千寻在本地,田严在温州。

    宫政挠挠后脑,一言不发。

    宫布布再看其他的纸,画着草图,上端写潘永利的草图大致如下:

    市工人文化宫(会议地点)→通济公园(第二名死者被害地点)(往返半小时)

    5分钟(上厕所)+15分钟(打电话)<半个小时(往返时间)

    5分钟(上厕所)+15分钟(打电话)+20分钟(女孩离开时间)>半个小时(往返时间)——此式成立,但是往返时间是连续、不可间断,如何能够作案呢?

    再看写着韩千寻的草图,大致如下:

    玛利亚医院(工作地点)→贝莱餐馆附近(第一名死者中毒地点)(往返20分钟)

    0(离开时间)<20分钟(往返时间)

    最后是关于田严的草图,大致如下:

    温州(义诊地点)→湖州(第一封信寄出地点)(往返10小时)

    温州(义诊地点)→扬州(第二封信寄出地点)(往返20小时)

    10小时(就寝时间)≤10小时<20小时

    老爸这是在用画图法找出三凶嫌不在场证据的漏洞,从而确定凶犯。不过,似乎并没有找到答案。

    “这么说,整件事情确实如此!”

    除潘永利之前撒谎外,其他人所述的内容都得到证实,包括当年田菊和韩千寻的恋情。

    但是,许多推理者都忽视一个重要的指标——程度。比如今天天气很热,热被证实,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具体的温度,才能科学地说明热的程度。

    推理的深层次就是在分析这个程度,在本案中,潘永利因戴绿帽子仇恨韩千寻的程度多深?韩千寻与田菊的恋情程度多深?田严对西医的痛恨多深?等等,从而根据嫌疑人的个人性格,判断和推导哪种程度会达到杀人的地步。

    “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暂时没有。”

    “真是想不通,三个人都有嫌疑,竟然……”

    “推理是灵活的,可惜法律是死板的,只要有一个不在场的证据,它就是无罪。”宫布布道破老爸的无奈。

    “是啊!”宫政垂头丧气。

    对不起!老爸。宫布布突然有点内疚。她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但是暂时不能告诉迷茫中的老爸,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

    “对了,那个年轻的作家是不是去找过你?”宫政提不起精神地问道。

    “那个左什么右什么的?”

    “是啊!”宫政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你怎么知道!”宫布布十分吃惊。

    “我怎么不能知道。我是警察,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宫政有些傲然地说道。

    “老爸!是不是你?你故意把他介绍给我?你想要把我趁早嫁出去?”宫布布嚷道。

    宫政斜眼瞥瞥宫布布,暗含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神秘性,咽了口口水。女孩总是那么多疑,更何况是具有强大推理能力的警察女儿。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哪个父亲会想早日把女儿嫁出去!傻丫头!前几天,那小子上门来找过你。”宫政回想起和那年轻人交谈的场景。

    “啊!他还居然上我们家,简直!他简直疯了。”宫布布难得这般吃惊地大声嚷嚷。

    “怎么!你看上他了?外面有男人,就不管家中的老爸了!唉!”宫政故意叹口气。

    “你胡说什么!哪有!谁知道他是哪里跑出来的!我压根就不认识他。我还以为是你故意安排的。”

    “我可没有功夫做媒婆!”宫政立刻否认,随即狡猾地说,“不过,那小子还算不错,品貌基本符合我未来女婿的条件。”

    “你就是想把我趁早嫁出去,嫌我闹腾。”宫布布撒娇道。

    “哎呀!我拦得住嘛!迟早要抛弃我这老头!”

    “不会的。我一辈子都陪着老爸。”

    宫政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想要点上,被宫布布截住,并且,没收桌上的烟和打火机。

    “这是为你好!”

    宫政听着耳熟,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说过这样的话。宫布布小时候经常没日没夜地看电视,他担心女儿会因此近视,把电视强制关掉时,总会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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