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到上,爬的是那样慌乱;而从上到下,走得是如此地从容。
应急灯过处影影幢幢、脚步声嘈嘈杂杂,几层楼上都听得见搜救队的声音,蒋迪佳一路紧紧地攒着简凡的衣角,被简凡揽着肩膀,口鼻上扣着滤清,再不必担心没有散尽的烟。眼随着灯光过处,烧得已经乌黑掉漆的楼杆不少地方已经变了形,四面墙身都已成了一片黑色,须臾之间,富丽堂皇的五洲大厦变得触目心惊,火源中心的四层五层紧急通道,已经是狼籍一片,变形的楼杆、坍塌的梯和烧在一堆的炭状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质地,消防队员在这里搭起了紧急救护梯可以勉强过人。
这里,让蒋迪佳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不经意地靠着简凡更紧了、更近了些,相互偎依的俩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走得近了,心也仿佛靠得更近了。
一行七八人,终于弯着身子从紧急破拆口里回到地面上。一扯防护滤清,口鼻之中尽灌新鲜空气,看着乱嘈嘈的人群也是如此地亲切。简凡禁不住昂着胸、抬着头,兴奋的舒爽地要喊出声来。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喊出来了,身边的倒喊出来了,蒋迪佳伸手扔了滤清,跳脚喊着,扑到了简凡身上,兴奋地搂着简凡的脖子当秋千,声音里兴奋不已:“简凡,我们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从温馨到恐怖、从绝望到希望,一夜之间的大起大落,让蒋迪佳不禁要有重见天日的欢欣雀跃和喜极而泣了。
救护医生看这俩劲头大,没上来,敢情没什么事。搜救队的笑着,比自己见了亲人还高兴,向着简凡招手示意着,又钻进了破拆口。大功率的应急照明灯照在这里,仿佛要尽显这一刻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般,白衣乌发喜极而喊的蒋迪佳显得格外注目,卡嚓嚓嚓一阵暗响,成了现场记者镜头里最好的画面。
简凡被兴奋得忘乎所以的蒋迪佳搂着脖子转了一圈,一看有人拥上来,紧急地在蒋姐姐耳边轻喊:“喂喂……快下来,有记者……”
这个拥抱曾经是多么的期待,不过此时此刻,却是不敢坦然受之。而且简凡,没人的时候蒋姐姐胆小谨慎,楚楚可怜,到人前了,反倒疯上了,这下,可让简凡有点受不了了。
俩人刚刚放开,蒋迪佳一怔之下,还真就被一群人包围上来了。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问开了。挂着相机的、拿着录音盒的,还有架着摄像机的。
“这位女士,你们来自哪里?是五洲酒店的住客吗?”
“围困了三个多小时,你们是怎么样自救的?”
“这位先生,您能说一下此时此刻感觉吗?”
“你们身边还有其他的人吗?”
又是十几个人把蒋迪佳和简凡围在的中心,蒋迪佳见惯了这等阵势倒也不觉得什么,可简凡好似很糗似地,一只手遮着脸,悻悻地被蒋迪佳拉着,俩人挤着人群往前走,蒋迪佳只是点着头:“谢谢,谢谢大家,我们被救要感谢消防官兵,感谢救援队员,感谢各位领导和记者同志们……我男朋友受了点惊吓,实在不好意思,不能接受大家采访,请大家原谅。”
说这话时候,蒋迪佳有意的捏捏拉着的简凡的手,俩人已经有了这种默契,简凡下意识地往蒋迪佳背后躲躲,还真是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
不料还有不死心的,跟着一位长头发的帅哥凑上来了:“我是大原电视台记者,这位女士看您刚从火场出来依然谈笑风声,让人折服,您能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吗?”
蒋迪佳丝毫不为这句恭维所动,迎着那位笑着说道:“我本人也是记者,在大原日报社工作,咱们是同行。您说我会接受采访吗?”
那位记者被噎了下,敢情遇上同行了。那意思是,有新闻,我会给你吗?
婉拒了一番,俩人快步走着,跟着是现场指挥和市里一群不知名的领导也上来了,握手、拥抱、极尽领导关怀群众之态。记者们又是抓着难得的机会抓拍这一幕,今天这么重大的新闻都知道是猛料,可料越猛越不敢播,而且市委宣传部已经明确了采访和新闻图片必须经审核的原则,说是正常流程,可在场的怕都是心知肚明,火灾现场的惨烈以及伤亡人员肯定是一掠而过,不会让你播那些有震憾力的画面,无奈之下只能用领导亲临一线的画面来突出事件的新闻价值了。
不住地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蒋迪佳倒也应对得体,反倒是简凡畏首畏尾了,一直缩在蒋迪佳的身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又有七名幸存者获救,话音刚落不久,从烟未消散的门厅里出来了一队人马,担架上抬着的、相携扶着的、还有搜救队员背着的浩浩荡荡一大队,伏在搜救人员背上的老人痛哭流涕,据说是关在卫生间里压根没出来躲过了一劫,而老伴却躺到了担架上。
得,震憾力出来了,这队被扶着、搀着、抬着加痛哭流涕着的,正好彰显出来火灾的惨烈和被救后的感动激动到哭的特殊场景,管他是为什么哭呢?镁光灯找到了新目标了,这样的画面配着起烟的五洲做背景正好,霎时把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蒋迪佳的心思却是不在这个上面,没有人围着了却正中下怀,和简凡俩人手拉着手,悄悄地、轻轻地走出了这个焦点区域,走到了人群的外层。街道边上,来来往往的警车、救护车忙忙碌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俩位齐齐楚楚的男女,也是刚刚劫后余生。
不经意地走着,手还是那样紧紧地挽着,就像俩人都还没有脱险一般,蒋迪佳有点可笑,想想简凡面对记者的糗相,情不自禁地笑着道:“简凡,你胆子不大嘛,吓成这样,算我救了你一回啊……上次我好像记得你振臂一呼,把新闻记者都召身边来了,今天大失水准了啊。”
“嘿嘿……情况不一样,我现在挂了个警察的名儿、咱们俩又是毫发无伤的从火场走出来的,你要真敢做秀呀,回头就有人质问,你身为警察,为什么不去救其他遇难者?要不就是,你们俩躲着,眼看着其他人去送死吗?你的道德何在,良知何在?……中国这事呀,你要是死了,有人缅怀你追认你;你要是伤了,有人慰问你,有人同情你;可你要是活得好好的,那完了,大家看你就不自在了,不挑你点刺就不舒服。呵呵……你知道的哦,我这人一向很低调的哦……”简凡开玩笑般地说道。
“呵呵……嗯,确实很低调,你说的有理啊,要早知道,我连那几句话也不说了。”蒋迪佳笑着认同了。
俩人缓缓地走着,偶而一回头看着仍旧在冒着烟的五洲,或许在俩个人的心里都是感触良多,只不几个小时而已,仿佛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不仅这个环境,而且换了的,好像也包括俩个人的心境。此时落落大方的蒋迪佳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不无扭捏,而一惯于满嘴跑火车的简凡意外地安静了。走了好长一段,都没有出声。
这次,反倒是蒋迪佳先打破沉默了,想了很久的话题仍然是那一句:“简凡,谢谢你啊,直到现在我还是有点后怕,先前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就像一场噩梦,要没有你,我也许走不出来了。”
“呵……要没有我,或许你就不会来这儿。”简凡反其道而言,好似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你……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直是拒绝我对你感谢啊?”蒋迪佳诧异地问着,这句话像在故意找着话题。
“我的意思是别客气,要真算那么清我可就给你算账了啊!”简凡开着玩笑说道。
“没人你都不敢动手,现在这么多人,你敢?”蒋迪佳故意激到,知道简凡拿那个俩人都不在乎的耳光说事。
“怕什么不敢?”
“吹吧!”
“你不会是逼我动手吧?”
“……谁怕谁呀?给你……”
蒋迪佳故意捉弄简凡一般,快走了一步,脸伸到了简凡面前。简凡一惊,手一做势,又是故伎重演,说了句,那你闭上眼。蒋迪佳真闭上了,说了句,来呀!
还是故伎重演,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蒋迪佳一睁眼,却见简凡正贼忒忒地盯着自己,表情虽不清晰但也绝对不模糊,路灯的照明尚亮,街区里车来人往,偶而车灯耀过,正见得简凡一脸揶喻地笑着,坏坏地笑着。
“笑什么?”蒋迪佳笑着问。
“没笑什么。”简凡侧头着笑着。
“想干什么坏事了?知道你没安好心思。”蒋迪佳也坏笑着。
“你知道我想什么。”简凡说着,很肯定的语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蒋迪佳一听,多有不屑,眉目笑着咪成了一条线,翘翘的瑶鼻和嘴角像是在挑逗一般地说道:“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不敢,没有人的时候你都不敢,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谁说我不敢?”
简凡蓦地动了,顺势一拉蒋姐姐,扶上了肩、揽紧了腰,朝着那渴望已久的笑厣,跟着一个霸道地强吻上了渴望已久的红唇,蒋迪佳“嗯”了一声,不知道是欲拒还迎、还是拒绝非礼,不过仅仅是略略地挣扎了一下子,就像在火场的时候一样,嘴一下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抗拒,仅仅持续一秒钟,或许仅是诧异了一下,蒋迪佳双手揽着简凡的脖子,没有再推拒这劫后的温存。俩个人,忘情的吻着,简凡仿佛回到了初见蒋姐姐之时那个明媚的中午,闭着眼睛仿佛也能感受到春光明媚照耀在自己身上,感觉到拥在怀里的蒋姐姐,是如此的温存和柔软,感觉得到,那翻搅着香舌,是如此地甜美。比二十年尝过的那一道名肴都让人心神俱醉、意乱情迷。
吻到了唇、吻到了鼻子、吻过了眼睫、吻到了耳根、再吻回到唇……蒋迪佳仿佛也在尽情的放纵着自己,这一刻,不在乎对方是谁,不在乎来来往往有时候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在绚丽的夜色笼罩之下、在寒冷的包围之中、在刚刚经历恐惧的心房里,只有对温存、对他的渴望。
良久,分开了的俩人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良久,蒋迪佳还靠在简凡的肩上,仿佛刚刚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揶喻地伸着食指撩着简凡的下巴说道:“喂,你很会吻女人的嘛,吻得很动情。”
简凡侧侧头,眼睛骨碌碌转着,坏坏地笑着:“嘿嘿……我练过。”
这话立竿见影,蒋迪佳扑哧一声笑后,一把推开了简凡,跟着是嗔怒地一句:“没正形,我不喜欢花心的男人。”
蒋迪佳却是知道简凡有女朋友,或许暗有所指。简凡笑着不以为忤,有几分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也想专心,可我禁不住你的诱惑。”
“胡说,谁诱惑你了?”
“你长得这么美,难道不是一种诱惑?”
“你……”
蒋迪佳一伸手,却是轻轻擂在简凡的肩,被这一句逗笑了,一句变相的恭维却是心里暗自喜欢着,不过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正色指着简凡的鼻子教训道:“你……你要为今天的莽撞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不知道在指什么,不过在简凡看来倒更具挑恤的味道了,浅笑着帮着蒋迪佳弯着手指放下了手,缓缓地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代价了?”
“是吗?你……”蒋迪佳倒让简凡说愣了,自己那句话不过无心迸出来的,只有自己知道什么意思。
“这个……是什么?”简凡伸进内衣口袋,哗拉一亮,却是那张支票,两手捻着,很拽的样子。
“拜托,这个时候别谈钱,多煞风景。”蒋迪佳一下子泄气了,本来还觉得暧昧无限的话题加进了这东西明显要变味了,跟着双手悻悻叉在的胸前说道:“要嫌多别退了,你自己挥霍去吧!要嫌少,回头我再帮你争取一部分。……哇,别告诉我你不要啊,现在已经没有清高的人了,除非是装的。”
“嗯……我要!”简凡扬扬眉毛,很正色地说道,把支票递过来:“谁说谈钱煞风景了,我现在还就谈这个,我把价值三十万的支票现在送给你,为刚才的一吻买单,怎么样?今天晚上,你得到了一个最有感情而且是史上最贵的一个吻,一吻三十万!不虚此行吧?”
“呵呵……”蒋迪佳被逗笑了,被简凡的一本正经逗笑了,笑着把支票接过来,还是几分不相信地问道:“简凡,别装相啊,这可是三十万,你真不要?你真不要我可撕了,你可就再没机会了。”
“你还没搞明白,现在已经属于你了。”简凡笑着,看着蒋迪佳的眼神中俱是爱意,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笑着解释道:“我差点就动心了,可这个钱还是不能拿,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我以五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你哥,可以说已经是天价了,我没有吃亏;我原本想他凭着这个在九鼎或者海鲜楼小批量做,肯定赔不了钱,所以才敢给他,给他的时候我强调了很多缺陷,特别强调这和真正的罗家酱方有天壤之别,可没想到他还是用着罗家酱方的名字包装出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蒋迪佳吓了一跳,感觉到了其中有事。
“当然有了,我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项。”简凡道。
“哪是什么?”蒋迪佳更吃惊了,隐隐地觉得真正上当的不是简凡,而是自己哥哥蒋九鼎。
“卤酱配料在乌龙每年只做秋后到初春,不到半年的时间,夏秋两秋正常室温,只要高过二十五度,土烧的卤罐便会自然发酵,连卤酱料带肉都会臭在缸里,而且连缸本身沾染之后也不能再重复使用了,这道工序我爸琢磨了十几年一直都没有解决……所以,这次,我找你们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告诉你哥,让他早点收手,否则卖出去的下家都找上门来,我怕你想收手都没机会了。”
简凡侃侃地说完了,看着蒋迪佳脸色渐渐的忿然了,接着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看着九鼎一群人趾高气扬的样子,方子一到手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巴不得看着他们倒霉。原本我想拿着这个茬敲诈他们一笔钱,可有你在,我做不到,钱你还是收回去吧,不该我得。”
“你……你这不是害人吗?这要出了事,得多大呀?”蒋迪佳一听个中缘由,脸色变了几变,一看手里支票又是气不自胜地说道:“噢,拿着我的钱,再返回来调戏我一番,你可真拽呀?”
说着便把支票撕得粉碎,悻悻地摔了一地。
这个动作,让简凡蓦地十分反感,不卑不亢地说道:“即便我拿了这笔钱,你们也无话可说,因为我强调过这不是罗家酱方,而且不能量产,你哥一直说有多崇拜罗家也想在这个上面搞名堂我才给他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他对我留了一手,我也同样对他留了一手,如果没有你的话,他栽定了。”
“那你说,我应该感谢你喽。”
“你要真谢,我领情了,不客气。”
“你……”蒋迪佳感觉到了话里的刺激,刚刚温情早已化为乌有,或许是担心家里的生意、或许对刚才的话太过刺耳,悻悻地跺跺脚,自顾自走了,冷冷地摔了一句:“懒得理你,你和我哥一路货色,都是半个骗子,这么坑人,骗过来骗过去,有意思呀?”
说罢了,转身便走了。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又掉头走回来了,站在简凡面前,又气又嗔还偏偏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像个受了委曲,等着大人呵护的小女孩。
简凡却是揶喻地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车丢了、包丢了、手机丢了、风衣也丢了,要不要我借给你零钱?”
“废话,送我去九鼎。”蒋迪佳拉着脸,说得自己都有点怪怪的,差点被气笑了,这简凡有时候白痴,有时候却聪明得要命,这回又是一言中的,还真是囊中羞涩了。
拦了辆出租车,一直把蒋迪佳送到了二环路外的九鼎休闲酒店,一路上两人却是各有心思,谁也没有说话,一直送到九鼎大厅看着有人把蒋迪佳迎了上去,简凡才悻悻地往回返。返回了五一路一大队,门却早已上锁了,爬着墙进了大门,进了宿舍,和衣躺到了床上,大叹着。
哎,三十万呀?三十万?三十万亲了个嘴,败家子呀,败家子……简凡心疼地哼哼了半天,回头又想着,哎,算了,拿了也不会安生,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睡觉!
这么一想,心里那块大石头也掉回了肚子里,简凡倒还真睡得挺熟,又跟着做了一桃色的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