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候家巷路的支队办公大楼虽不如现在建筑那般高楼阔窗玻璃墙,可简单的框架式结构加上门岗佩枪的值勤透着股威严的庄重,支队是的纯管理部门,麾下号称刑警精英的重案大队和技侦大队都在此地办公。
简凡站在五楼会议室的门口,不知道队长怎么把自己带到了这里,这是一个熟悉的地方,6·24专案会议就是这个会议召开的,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这也正好,简凡就生怕碰上重案队的熟人。
说怕碰见,其实也想碰见,好几周没见着胡丽君了,有一次偶然碰到了张杰,听说胡姐负责的打拐案子,又是出外勤好多天没归队了。这个职业,就是如此,有时候接个特殊案子,甚至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你上哪了,要说比较适合呢,还是适合光棍干这活,就结过婚的,都随时可能重新回归到光棍行列。
警察的离婚率也是比较高的,最起码简凡见着的,这男女大小光棍都不少。
正想着这个职业的不好之处,门开了,秦队长站在门口,侧着身子喊了句:进来。
很安静,加上自己只有三个人的会议室,伍支队长坐在圆桌靠头的位置,桌前放着一摞厚厚的案卷,六七本,面前平铺着队长刚刚要走的辞职申请表格,好像在准备签字,不过简凡眼尖,进门一眼就看见,那表格依然是空白的。
面前就是全市刑警的最高指挥,黑红有点暗的脸膛上看不到喜与怒的端倪,只是很平静地打量着简凡。传说中支队长的脾气很暴躁,训起几个大队长来是毫不无客气,一开口就是“滚回派出所查户口”,简凡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这位上司的上司,会怎么样对待直接撂挑子就跑的兵。
“小伙子,你可能不了解我,可我非常了解你。”
开口了,支队长难得地分外和霭,眼里倒有点欣赏般地看着简凡说道:“去年的八·一九金店抢劫案,你还在乌龙派出所当协警,授奖给协警在大原公安系统算头一遭了;后来的假钞案、麻醉抢劫案还有六·二四大案,每次都能看到你的不俗表现了,看来不能以成绩论英雄啊,排在前面的几位就分市局分局的,还是办公室打杂的料,而你这倒数第几的,脱颖而出了啊,当了快一年警察了吧,马上就要转正了,而且表现相当不错,我有点奇怪,难道这个职业让你厌恶到非要辞职不可的地步吗?”
这个问题让简凡有了想抓耳挠腮的感觉了,要辞就是厌恶、可表现得这么突出这么投入,好像又和厌恶扯不上关系。支队长一句话就指到了其中的自相矛盾之处。
看看简凡没有回答,伍支队长笑着引导了句:“你对警察职业总要有个好与坏的看法吧?这都说不上来?”
“这个……咂,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我喜欢过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简凡回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跳了跳,因为这个职业心跳的次数太多了,上抓捕一线,心跳;被督察带走,心跳;参加抗洪救灾,心跳;看到了凶案现场,心跳;工作之外那些黑事,更心跳。
“这算一个公允的评价了。也是大多数人的希望了。我看过你的档案,从中学到大学,都不是十分优秀,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在电信公司有过短暂的任职经历,对你的评价也不是很高,小简,就你个人而言,对于你一生究竟要从事什么职业,有过设计吗?”
像一名长者的谆谆教诲,温文和霭,只不过问到的都是简凡难为和头疼的问题,听得这问话,摇摇头,哼哼叽叽,像有几分难为情一般说了句:“没有。”
确实没有,其实自己和费胖子没有本质的区别,一直都在按着父母设计的路走,上学、毕业、找工作、娶老婆、买房……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来,如果不是父母和二叔的安排,或许根本穿不上这身警服。
支队长,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浑浑噩噩的小警察,或许在警察新招的一批里,也不缺少这号领着工资混吃混喝的小东西。笑着解释道:“现在的孩子都当家晚啊……在你这个年龄啊可能还体会不到职业设计的重要性和享受这个职业为你的生活带来的乐趣,我在你这么大上,也是活得糊里糊涂啊,考不上大学,当了几年兵,其实我当兵的目的呢,就是为了那时候城市户口管分配。回来一分配,糊里糊涂就当了警察,呵呵……然后呢,糊里糊涂就当了一辈子警察。你别笑啊,就你队长也差不多,他小时候比你还淘,他爸收拾不住才送部队管着。”
简凡倒没想到伍支队长会这么自嘲,秦高峰却是笑着,像是唱双簧一般接了句:“支队长,您别拿我当反面教材啊,我这威信让你一句话都说没了。”
三个人笑着,简凡眉开眼笑,敢情俩队长小时候莫不是和自己也是同类项!?不过看这样,像,像极了。难得一乐的秦高峰嘿嘿笑着,气氛缓和无比,甚至于让简凡差点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来了。
伍支队长笑着欠欠身子,接着说道:“这个年代变了啊,不知道你们这一代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呢,社会价值观过于狭隘了,仅以财富论英雄,限制了很多人和他们创造性的发挥,当然,这个观点也没有什么错,不过这其中的问题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如果人活一辈子,就冲着钱去了,就为了钱去干什么,那是不是活得太没有点技术含量了?……人的生活中缺少不了这种荣誉感,即便是你冲着挣钱去了,成了有钱人,发家致富的初级阶段,是买房买车;到了中级就是买身份买地位;到了高级阶段,他同样愿意花大价钱买荣誉,让更多的人认可你。有现成的例子啊,成龙你不陌生吧,搞慈善事业,挣得钱不少,可大把大把往外捐得更多;还有那比尔,最有钱的那位,一纸遗书,钱全捐了……这说明什么,钱能给人带来的快感和成就感是非常有限的……刚才我听高峰说了啊,其实把简所长召来叙叙呢,也是我的主意,我的初衷是呢,让你和你的家人充分感受到这个职业给你们带来的荣誉感……如果这件事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感觉呢,我道歉。”
简简单单的几句,要比秦队长这大老粗的处理方式灵活得多,简凡听得心里感激,啪地敬了个礼:“不,是我想歪了,谢谢支队长。”
这一次的感谢倒是诚心诚意的,从老妈眼里确实也看到了那种为儿子的骄傲,那怕是暂时,那怕一切都是假的。
“别客气,好了,我们回到今天的正题上,你之前所经历的事引发你的过激行为和猜测,我的评价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你很聪明,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在之前的一些案子中你已经体现出来了;第二部分呢,你又有点聪明过头自作聪明了,在一些关键点上,你的猜测是错误的,不管是你的队长还是我这支队长,都没有权力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也不可能把现役的警察派出到那里当卧底,那是对同志人身安全的最不负责的行为。这一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现在呢,我决定满足你这个请求……”
伍支队长说着,在那张空白的表格上签上了大名,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几乎认不清是什么名字,签完了,笔重重一顿,往前推了少许,好像如释负重了一般,颇有不忍地像在自言自语道:“每年我签字辞退、开除和自请离职的都有十几例,这么多年了,你是最让我惋惜的一个。在最后,我还是诚恳地挽留你一句,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我……”简凡脸有难色,有点词穷了,叫着闹着要辞职,看着马上就辞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特别是支队长的几句话,让简凡又觉得躇蹰了,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好像对,又好像不对。对于身边这些人和事,当警察的时间越久,好像怀疑越深重了几分。谁可知道支队长一边说着挽留,一边又三下五除二了,倒先给辞了。
“这样吧。”伍支队长笑着推推案卷说道:“辞职以人事档案的提走为准,在未生效以前你还是警察,既然你没有设计过你的职业生涯,那么让我来替你设计,你警察这个职业的最后一天怎么样?”
简凡机械地点点头,嗯了声,看着案卷,有点不解。
“我送你一个悬案。”伍支队长拍拍案卷,笑着解释道:“一个多年没有破解的悬案,最初是由郭定山接手,不过他败下阵来了,包括我、包括你的队长、包括市局号称高科技武装到牙齿的CCIC年轻精英吴镝,都败下阵来了……其实你经历的所有事,你怀疑的所有事,发端都在这个悬案上,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分析梳理一下……一边是案卷,一边是你的辞职申请,你可以看作是你职业生涯的一次选择,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从心底是喜欢这个职业的,对吗?”
简凡机械地点点头,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或许看到了辞职已经成形,也不需要掩饰这个想法。
“没有命题,答案你自己去找,如果你实在找不出来,两个小时后我告诉你……走,高峰。”
伍支队长可不像简凡这么拖泥带水,扶着桌子起了身,叫着秦高峰离开了会议室。
很短促的几句谈话结束了,听到了脚步声渐去,简凡才缓缓地坐到了伍支队起身的位置,看着被自己攒了不少时候的表格,大红的印章,支队长的签名很牛逼,仨字只认识一个“伍”字,剩下俩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什么名字,表格依然是空白的,就等着自己填上姓名、年龄、辞职原因,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从伍支队长的话里听得出挽留,这个挽留肯定是有着很深的原因,难道是想让自己负责一个案子?悬案,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如果那样的话,结束又成了开始了,自己岂不是要吃回头草了?
是结束,还是开始!?
简凡想了想,想着伍支队长的话,正正身子翻上了案卷,答案,在这里面?是什么?
一翻看有点怔了,最早的成卷日期,一九九X年,屈指一算,十四年了。居然有十四年的悬案让支队长翻出来?简凡有点诧异,积案十几年,肯定是大案,莫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一看秘密等级,A级,这是属于市局统一管辖的,自己根本无权查阅。
好奇慢慢地调起来了,第一页翻开,纸质已经有点脆黄了,散着淡淡的陈年味道,再一看卷宗目录,居然是一桩盗窃案,再一看发案地点,居然是晋源分局物证保管室被盗。
丫的,简凡哑然失笑,公安被贼偷了,这家丑可不得定为机密类,太丢人了。
哟!?……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曾国伟,简凡的眼眉霎时一蹙,这估计就是自己从谢法医口中仅是知道了曾国伟的只言片语而无法查到具体事实的原因吧,居然是此案的涉案人之一。十四年前,时任物证科副科长主持工作的曾国伟和一批物证一起消失,四件缴获的文物、七万元赃款、一把七七式手枪……
慢慢地,被尘封的案卷揭开了一个已经被遗忘很久的案子,自己身边接触过的这些人,好像都和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千丝万缕,又好像一张庞然的大网,把试图飞走的简凡牢牢的粘住了。
答案,在哪里?找得到吗?
……
……
一个小时过去了,伍支队长和秦高峰吃饭归来,秦高峰笑着问支队长,当初安排简凡熟悉档案是不是别有用心。支队长笑着解释了句,要办案,首先煅练的是屁股,坐不下来,心就沉不下来,没有耐心什么都白搭。
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消息,支队长的脸色却是见喜,俩个人已经坐回到了办公室,泡着的茶水已经换了几茬,秦高峰要去叫人,被支队长拦下了,又是笑着说着,别管他,给他脑子里装的谜团越大,他越走不了,这破案上瘾哦,你又不是没感觉……
三个小时过去了,下午上班了,楼道里来来回回走着脚步声,支队长安排着通讯员到窗外瞧瞧,还有看案卷,干脆派了个门岗,随时等着叫人……
一直过了四个小时,简凡如释重负地一仰头一伸懒腰,却发现支队长和秦队长已经站在的面前,慌里慌张赶紧地站起身来,敬了个礼,让出了座位。
伍支队长笑着说道:“坐坐……现在能坐到这儿连看几个小时案卷的人,支队都不多见。好,说说看,你的发现是什么?”
“死案。”简凡缓缓吐了俩字,和秦高峰坐到了一起。
伍支队笑不笑,不以为然忤,像是随意地问道:“理由呢?”
简凡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有四年前其中的一件文物现身在柏林一次拍卖会上,已经卖到了国外,这中间易了几手已经无法查了,如果从我们内部侦破常理来看,首先考虑的是它的成本,如果要查,太高了,即便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失物也不一定找得回来。”
“说说你对这案子的直觉,如果你要查,你从什么地方着手?”伍支队长兴致勃勃地说道。
简凡道:“我觉得,就是家贼。刑侦处当天把收缴的赃物放回物证科,当天晚上就被窃,而且被窃的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连二百多斤的铁门都没有破坏,痕迹专家郭老的判断也是家贼……其实说白了,就是拿着钥匙来取了点东西而已,然后曾科长消失了,一消失就是十四年,当天值班的,只看到曾科长驾着那辆偏三轮摩托警车出去了,下着大雨,看没看清人说不准,只看清车了。这个案子都判断是个见财起意、监守自盗,我也支持这个观点。”
伍支队长引导着:“你对此案没有什么奇思妙想吗?”
简凡却是大失所望地说道:“没有……伍支队长,这个案子最后一次吴镝尝试是两年前,该想的办法我看支队也想遍了吧?值班的俩个后来被审查,开除了;所有涉案的都被查了个遍;晋源分局被翻了个底朝天,从上到下大换了一批。嗯,其中包括当时的分局长杨立威;当时的管刑侦的肖明宇,现在咱们的肖副局长;还有分局当时主管办公室的王为民;最关键的还有在此案之前的前一起文物走私案中知情的李威,当时他还是个刑警吧……关键人物差不多捋遍了,最长的被审查了两年,直接的后果是导致开除了一批、还有主动离职了一批人,我只有一点疑问……为什么没有审查当时侦破文物走私案的经办人,追回文物的人应该最了文物,没准他也有可疑,为什么没有提他呢?”
伍支队长加了句:“他叫伍辰光。”
“伍辰光!?有什么隐情吗?……哎哟”简凡正和伍支队长说着,冷不丁后脑勺被扇了一巴掌,一回头怒目而视,是秦高峰打人了。秦高峰指指伍支队长,叱了句:“笨蛋,就坐在你面前。”
“啊!?您?……嘿嘿,对不起,伍支队,肯定没不会是您了。”简凡嘿嘿傻笑着,唯一的一个漏洞却是支队长本人。
简凡这几句话说得伍支队长颌首不已,根本不用再看案卷,涉案人以及其中的关系已经捋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而且把他自己还牵进来了,伍支队长笑着解释道:“说明你动脑筋了啊,把案子记得这么清楚。我当时追捕文物走私案犯的时候负伤,正在阳高县动手术,否则呀,我也得被三查五审呀。哈哈……十四年了,沧海桑田呀,当时破案什么水平你们可能没经历过,刚刚有了程控电话,装一部电话八千多块,我们逮着了几个案犯,打电话给局里报喜,等了三个小时,呵呵……那有现代的通信水平呀?物是人非呀,我一归队就被调离了,后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曾和我是老战友了,我们差不多同时穿得警服,就即便是现在,我也难以相信他会监守自盗,扔下个孤女十四年杳无音讯。他女儿,曾楠,你认识。”
“嗯,认识……”简凡应了句,有点脸红,支队长这句话像是回忆,不过却是暗示着撇清了自己,以当年的通信条件,自然不可能远隔几百里和此案还有关联。小心翼翼地转着话题道:“支队长,这个案子,我觉得查出底来的可能性为零。”
“是吗?假设我让你负责这起悬案,你有信心吗?对于咱们局里知道这个案子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限,想挑战这个全市精英都束手无策的极限吗?”伍支队长像在煽动,两眼亮了亮。
这个鼓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简凡很理智,也很无奈地摇摇头:“既然是零,那我肯定不想了,破不了,要破了才见鬼呢。除非有曾国伟的下落,这只能靠运气了。”
支队涉及的悬案、积案不少,有的甚至了十几年二十年才抓到潜逃的罪犯,即便是抓到了,也是案犯自己现形了,主动抓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这句泄气话,也没有让伍支队长泄气,反而怪怪地问:“那么简凡,你在这儿枯坐了四个小时,就看了个破不了?就说了这么一堆泄气话?”
“恕我直言。”简凡正正身子,很正色地说道:“伍支队长,您说这个案子和我有接触到的事有关,我想您不是一定非要破这个案子,而是想以这个案子为切入点,查涉案人的新案子吧?是不是当年这几个涉案人,有更大的案子?”
伍支队长看看秦高峰,却是哈哈大笑上了,笑着指指简凡说道:“高峰,我说瞒不过他吧。这里的关窍他很容易便瞧得出来了……简凡,现在可以正式告诉你了谜底了,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实真相远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想拿这件案子挽留你。如果你觉得我的设计不好,或者是危险性过高、或者你不愿意接受,很简单,那,辞职表我已经签字了,你随时可以走……有兴趣听听吗?”
简凡点点头,兴趣上来了,十几年的悬案,悬案的涉案人、涉案人的遗孤、参案人的神秘,悬案背后的串案,慢慢地引起了他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