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简直是胡闹……”
伍支队长拍案而起,叫嚣着。
此刻正身处一大队队长办,面前站着几个耷拉着脑袋的刑警,郭元、肖成钢、王明、张杰、高爱军,身侧站着一脸讪色的秦高峰。对着支队长的雷霆大怒,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缄默。
齐援民被刑拘的消息本来伍辰光支队长知道的也不算晚,不过依据常理推断,霁月阁属于三大队和南宫派出所管辖,薛建庭在铁路桥下抢夺应该属于郊区分局管辖,而这个案子顶多捅到治安总队了不得了。按着这想法一圈找人,三大队、郊区分局和治安总队均不知情,询问了一圈才找着了和嫌疑人、案件都不相干的一大队,这才火冒三丈了,倒不是因为这案子本身被梁局长和肖副局长追问,而是这么大案子,抓这么个名人,自己这支队长居然毫不知情。
再一问,居然是简凡私底下组织的行动,焉能不悖然大怒?
就见得拍案而起的伍支队长怒目而视着面前这几位胆大包天的小警,手指点点数落着:“简凡组织的是吧?简凡是队长还是支队长?他让你们拿枪造反你们也去呀?……齐援民是你们能抓的人吗?现在连省厅也惊动了,你们……你,还有你、你……你们说说,怎么收场?”
这问题可够难了,一干小警耷拉着脑袋谁也不敢抬,伍支队长淫威发了一番,回头看着正站着一脸歉意的秦高峰,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数落着:“他们有问题,你这当队长的,要负主要责任……啊!?目无组织、不守纪律、目无上级……不但跨区执法、越权出警,还设计套嫌疑人,你们以为嫌疑人都是傻瓜是不?我不在现场我都知道你们这里面捣什么鬼……同志呀,这是很危险滴,这事要捅出去,扒了你们警服都是轻的……”
挨个数落了一遍,支队长的气看样还是没有发尽发完,市局梁局长、肖副局长在等着处理结果,要是有证有据尚也罢了,偏偏这伙胆大妄为的小警光顾着抓人了根本没有考虑到后果,暂时拘押住薛建庭尚能说得过去,不过滞留齐援民和人家的保镖、司机、店员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如果滞留的是普通人尚能遮掩一时,偏偏又是一个有财有势的名人,这就让支队长有点头疼了。
想着想着,支队长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狐疑地道:“哎!?这带头的呢?……张杰,你们组长呢?”对,想起这主谋来了,支队长回头厉喝了一声,吓了张杰一跳,一个激灵瞎话就来了:“不知道呀?”
“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支队长看着张杰躲躲闪闪,瞪了一眼,知道这张杰是开水煮不烂的肉猪类型,嘴硬。一转眼喊着另一个:“郭元,简凡去哪了。”
“我……我也不知道。”郭元撒谎道,在这场合要出卖队友就不地道了,几个人商量过了,如果没有结果,最好是什么也别说,就当没有去过汾阳。
王明和高爱军今天压根没见简凡,自然是大摇其头,支队长一看更火了,指着这俩家伙数落着:“哟喝,敢情这还是运筹帏幄,远程指挥着你们啊?我说话都没这么管用过吧?……肖成钢,你老乡呢?”
肖成钢一听轮到自己了,一正身子一凛:“报告支队长,可能回乌龙了,我也不知道。”
“都不知道是吧?”伍支队长看这一伙攻守同盟连得挺紧,火更大了,挥着手叫嚣道:“去找,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给我找回人来,找不回人来,都停职反省,公开检讨……找回来,一起检讨,无组织无纪律,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像个警察吗?”
正火大着,又来了一个更不像警察的,门“嘭”声开了,有人闯进来了,众人眼光齐齐朝后看,一看是梁舞云,穿一身牛仔现身颇不是时候,这帮兄弟的心里惊着,呲牙咧嘴做着鬼脸示意着,生怕梁舞云告诉支队长简凡在哪儿。
梁舞云一脸焦色,先喊了声秦队长,一看支队长脸色不妙,紧张焦急地敬着礼喊着:“报告支队长、秦队长,有重大案情……晋原分局失窃的线索出现了……”
什么!?一句话忘了此时的尴尬境地,包括伍支队长在内的一干警察一愣,都惊声问道。
“刚刚收到了视频资料……简凡和预审员时继红在汾阳监狱提审服刑人员郑奎胜,据此人交待,嫌疑人薛建庭有可能藏匿枪支,简凡怀疑就是晋原分局失窃的七七式手枪……而且……而且还牵涉到一起命案……支队长,您看……”
梁舞云说着一开手里提着微型笔记本,递到了一脸惊得无以复加的支队长手中,暂停的视频资料,开播了,伍辰光诧异的看看秦高峰,又看看一干脸上有几分得色的手下,注意力被转移了……
压缩的视频有点模糊,声音清晰可辨,薛建庭藏匿枪支,是个道听途说的交待,不过以一个刑警的思维判断,越是像这种内部人的交待,即便是听说也很有价值。再往下是李三柱涉嫌一条命案,郑奎胜交待是五年前刚刚出狱时候的事;再加上齐树民的几例走私案,越听越有点耸人听闻,敢情这齐树民出狱后,该干嘛干嘛,文物走私的事压根就没有停过……
听完了,有点心惊的伍支队长一回头,秦高峰、梁舞云以及刚刚受训的五个,都围在自己身后,脸上一副释然的表情,一看这表情,支队长的脸又黑了,瞪着眼训斥道:“得意什么?别以为查着线索了就没事了……违反纪律的事,照样的查处……下去都给我写检查,明天检查交到支队,谁检查的不深刻,我处分谁。”
一听说写检查,这结果可比料想中轻多了,基本是瞎抄一通然后完事大吉,看样顾不上这茬了,急急忙忙要走,命令着:“愣着干什么?张杰,联系你们陆队长,让他挑几个重案队组员来帮忙,按着交待地点排查枪支……你们几个,马上突审薛建庭,听好了哦,查不出结果来,处分你们,干活去……高峰,你跟我走……”
说话着,叫着秦队长俩人急急忙忙走了,八成是着急地要向市局领导汇报。俩领导一出门,得,几个小警压抑了许久,“啊……”地一声乱叫乱跳着互击着掌,乐了。不管队长还是支队长,不管有多么凶,真正把案子办了,那肯定是想凶也凶不起来了。
十分钟后,薛建庭又一次被带进了一队长特询室,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进来,这都下午光景了这群警察还是没完没了,悻悻地坐定之后,看着对面审自己的还是第一次见着的俩警察,撇着嘴一副肉烂嘴不烂的得性。心里暗骂着,这帮孙子,又是问一句今儿怎么回事,消遣大爷来了。
不料这次变了,面前的两个警察都是慎重,没有刚开始的戏谑了,声音很浓很重很肯定地问:“薛建庭,进来一天了,该进入正题了,说说,你南郊羊坊老房子埋的那支枪,哪来的?”
此时还不知道枪支是真是假,郭元的话旨在诈上一诈,直接问出处而不问埋处,好像枪支已经起获了似的。不过尚不知情的薛建庭一听,愣了,两眼瞪得大了几分,眼珠子直往左右打转,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片刻的惊诧之后又开始抵赖,郭元和肖成钢互看了一眼,这表情,八成枪的事假不了……
……
……
一队对薛建庭的预审,像挤牙膏一样艰难地进行着。薛建庭依然在抵赖。
派往汾阳对郑奎胜进行深挖余罪的预审员上路了,市局预审处抽调出来的人员,兹事体大,涉及到未破的命案,谁也小觑不得。
南郊羊坊距离二级路两公里的老式独院房前,薛建庭的旧宅,现在居住是一个远房亲戚,房前被五六辆警车包围着,围着一圈居民在指指点点,申请了搜查令的十名重案队员,持着金属探测和蜂鸣搜索设备在这里一寸一寸搜索。枪支是个敏感的东西,那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何况还涉及到十四年前的一桩悬案。
伍支队长和尚在汾阳的简凡通过电话之后,急急匆匆地往市局赶,此事把双休的各位领导都惊动了,梁局长紧急通知召开局长办公会议,要听取支队的汇报,晋原分局的失窃案涉及到公安内部,这个多年悬而未决的案子一直是市局的一块心病。这么一来,齐援民的事倒在其次了。
而此事的始做俑者简凡反而没事了,电话里虽然听得支队长口气不善,可线索明显比训话重要,细细一说经过,支队长一安排,这边的预审将有人接手,自己这仨,还真没事了。时继红告缺要回家看看老父亲,这一趟返程可就只余下简凡的杨红杏了。俩人中午没顾上吃饭,简凡驾着车在汾阳转悠,找了老字号请杨红杏,光顾着审郑奎胜了,午饭还没吃呢。
店名很直白,就叫羊杂石子饼,前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这里购得石子饼,和杨红杏俩人进了店,要了两份羊杂、三样大饼,石子饼、鲜羊杂,咸香绵甜加微辣,汾阳的名吃。自然是不能错过了,杨红杏见得这饼凸凸凹凹的饼面,色泽均匀麦色或者豆色,看着还颇为土气,不过一尝之下,倒也可口,俩人就着羊杂汤,唏唏嘘嘘地吃上了。
“嗯,好吃……汾阳名吃,名不虚传,还是老店的味道足。”
简凡边吃边赞道,看来是真饿了,掰着饼子大块朵颐,就着漂着一层葱花红辣椒的羊杂汤,见杨红杏也吃得津津有味,简凡这兴致颇大,介绍着:“这可是咱们省硕果仅存的石烹法了啊,用火烧热石块,石块传热慢,散热也慢,布热比较均匀,这样控制火候就相对容易,白面和红糖、豆面和炒熟的麻子、花椒水、盐。不同搭配味道差异很大,唐朝时候石子饼叫‘石鏊饼’,也有人叫‘天然饼’。你看这饼,没有一处发焦发黑的,受热非常均匀……”
今儿这事杨红杏和梁舞云功不可没,两边实时的视频传输对于简凡这干人就是天方夜谭,特别是还要用软件压缩,更是不懂了,不过在这两名女警手里,就跟小孩的玩具一般玩得甭提多顺溜了,简凡这陪吃陪说不亦乐乎,从出了汾阳监狱这嘴里就吧嗒吧嗒一刻不停,不是说人情风物就是说美食渊源,不过说了半天,看着杨红杏只顾吃着,对自己的高谈阔论根本无动于衷,像有什么心事一般,简凡这才弱弱地问了句:“哎班长,你怎么啦?有心事呀?”
一问才有效果了,杨红杏吃着捎带着翻白眼,叱了句:“简凡,你别老这么婆婆妈妈行不行呀?女人的心事也是你问的?真是……”
“哟?怎么啦?”简凡故作大惊失色,诧异地盯着杨红杏:“今天怎么啦?哎,班长,我可没惹你啊?这线索都有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吃得不舒服呀?那你想吃什么说一声,咱找地方去,现在不到四点,赶天黑回到大原就成。”
“吃吃吃……你别把吃一天挂嘴上行不行?知道不知道,一门心思就是吃、一门心思钻厨房的男人,最没出息。”杨红杏喝着汤,没喝完放下筷碗,吃得不多,不过看样不准备再吃了,不吃也罢,这么糊里糊涂说一句把简凡说迷糊了,又是小心翼翼地问:“班长,您说这吃……咋就没出息了?你现在的口气怎么越来越和我妈一样了?”
这等畏首畏尾、贼头贼脑的样子,又是逗得杨红杏扑哧声笑了,看来想和简凡生气都有难度。不耐烦地催着:“快吃快吃,吃完回大原,懒得跟你废话……你这一天就不能说点别的?三句不离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吃才似的。光荣呀?”
“嗯,光荣,这有啥不光荣的。”简凡是越说他胖,他还越喘,就着这话头说上了:“我刚才给你讲的石烹法,知道谁发明的吗?神农氏,黄河先民的圣人,就是三皇五帝之一的炎帝,民以食为天呀,要我说,会吃,会做着吃的男人,最有出息……嘎嘎……”简凡干笑着,为自己正名的几句,不过脸上的笑立马僵住了,原因呢,是杨红杏剜了一眼,拂袖而去,出了饭店门到警车上等着了,这下搞得简凡有点明珠暗投了,好不扫兴。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付了账,出了店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的杨红杏正闭目假寐着,明显地感觉到杨红杏的有心事,不过今天的态度实在恶劣,简凡又不敢多问,讪讪地无言驾着车往回返,憋了一段路才征询似地问道:“班长,你别嫌我话多啊,你今是怎么啦?私事?家事?还是工作上事?说出来,我帮你解决解决?咱们关系向来不赖啊。”
“呵呵……”杨红杏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着侧着头看了看简凡,仿佛可笑之处正出于此似的,说了句:“我在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你接手的这个案子呗?”
“案子,咂,哎哟,别担心,这条线我现在敢打包票,百分之百假不了,在这种情况下,郑奎胜不敢说假话,枪的线索和命案的线索,我觉得都有价值。”
“哎……你真糊涂。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如果这线索是假的倒也无所谓,反正你都查不出什么来,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杨红杏感叹道,解释了句:“对于一个案子,要查个体作案,这相对容易,也安全。但晋原分局的案子不同了,一是涉及到我们内部,将来要查肯定是困难重重;二是涉及到窝案和串案,不管内部、外部,都是不容易查办的人,你觉得你的能力能到这个水平吗?”
“到不了,那你着急什么?集体的力量是无穷的。”简凡笑着应了句,不过猛一想不对,又是问道:“哟!?不对呀,那昨天你干嘛还同意?”
“我是觉得你根本是异想天开,根本查不出什么来,看着你栽个跟头也好。”
“嘿嘿……其实我也想栽跟头,不过有时候栽跟头也没那么容易。”
简凡咬着嘴唇笑得开花了,不过心里暗暗对杨红杏说的话有点上心了。倒觉得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俩人正尴尬着,电话铃响了,一接电话一听到什么,简凡嘎地一声把车停到了停车带上,说了几句,又是深沉地看着杨红杏。
“怎么了?”杨红杏问了句。
“班长,事实证明,会吃的男人,同样也会有出息的。”
“什么意思?”
“枪,找到了,正是晋原分局的失枪。”
简凡不无几分得意地说道,杨红杏惊得睁大了眼,跟着又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好似根本没有查到线索的喜悦一般……
……
……
“枪号Z199323455……子弹四发,与一九九X年晋原分局失枪吻合……”
羊坊的找枪现场,十个人足足耗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在压着水泥井盖的封井里找到了藏在井壁上的枪支,看来已经被薛建庭转移过了。
勘测员小心翼翼地把放进塑封袋里的枪收进银色的物证箱里,陆坚定看着这把过了十几年依然乌黑裎亮的枪身,心里有点黯然,不知道在想和这把枪同时消失的文物、现钞;还是在缅怀和枪同时失踪的队友,枪如果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伙人手里,那么那位队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电话,汇报到了支队长那里……枪找到了。
晋原分局的失枪找到了……大原市公安局局长办,伍辰光一言既出,举座哗然。
从晋原分局失窃案追溯到3·23文物走私案,从没有线索追查到了正在服刑的人员、从古董追查到南宫霁月阁、又绕了一个弯把网撒到了霁月阁,最终万流归宗,又回到了晋原分局的失窃案上,还捎带上了未知的命案……局外人一时无法细细理清其中的关系,只是惊诧于这个结果,而无法想像到其中的纷乱和繁琐,甚至于向市局汇报的伍支队长也是临时抱佛脚,打电话询问简凡这其中到底怎么一种关系,汇报到了半途接到了这消息,那么这个判断就无可辨驳了,失枪的出现比一千一万个推测还要有说服力。
这回伍辰光可有点意气风发了,说完了对案子的构想、推测,把在座的局长、副局长、政委听得肃然一脸。下一个议题就转到了侦破思路上,听着听着伍辰光可就高兴不起来了,梁局长提议马上成立专案组,挑选全市的刑侦骨干力量对此案进行深挖细查。这倒没什么,就是情理中的事。只不过在提议专案组人选的时候,肖副局长和张政委一致提议由市局刑侦处吴镝担任组长,既年轻有为、还有过参与此案的经历,现在还掌握着CCIC的先进信息资源,自然是不二人选了。预审呢,当然是预审处提调人手,至于支队嘛,总体还是负责抓捕和外勤工作……
几个领导讨论着,听得伍辰光暗暗撇撇嘴,知道这老一套又来了,知道这个全市最年轻的科长和肖副局长的关系菲浅,敢情又要趁着案子转机来捞晋升资本来了,现在倒有点后悔当时应该直接成立专案组侦破,而不是弄个四不像临时调查组,这场合连话都不太那么好说了。不过细细想想这简凡连招呼都不打就胡来,又是郁郁闷闷生了一肚子气。这个场合上,伍辰光就有点人微言轻了,领导征询意见的时候,也只得违心背愿表示赞成。
提议,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