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枪行云流水、枪响雷霆乍惊……
第一枪直追飞窜到台阶上的嫌疑人,枪响瞬间,逃者如折了腿的兔子失去的重心,呼咚咚滚了下来,离小批发商场的门只有几步之遥了。
第二枪枪口微抬,枪响声起,挂在三层楼高的灯笼串泼喇喇、呼喇喇直泻下来……
说时迟,那是快。一刹那立现分晓,枪响之后滚落下来的嫌疑人捂着小腿在惨嚎,巨大的灯笼串当头一砸,四周的行人下意识地纷纷奔逃着闪避。恰恰空出了这么一块地方,恰恰在商场的门口,而中间被困住的,恰恰是那个伺机想再次逃窜的嫌疑人。
一切好像都是下意识的动作,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一对无辜母女、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是一个生死不明的遗像,是什么?……或许,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心中的标靶,不需要思索,更不需要瞄准。
“双手高举……否则打死你……”
开枪的简凡乍喝着,人越走越近,堪堪几步停了下来,嫌疑人此时才看清了是一个二十郎当的娃娃脸,脸上有一双厉如鹰隼的眼睛,眼睛前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没有任何思索和反抗地余地,双手机械地向高举、向高举、举到再不能举起的高度……
训练一年、实战一秒,一秒钟决出的优劣。此时陈十全几个围捕的人刚刚起步,外围的马所长指挥着当地警员围堵着,正向市局请示。还尚有来不及奔逃的群众反倒远远的驻足观看上了。得到了陈十全消息的马所长这才放胆上来,挤着已经围观的人群叫嚣着冲开了一条路。
不管是匪徒肆虐还是匪徒被虐,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看客的看胆可大得很。四叉路,目睹现场和错过现场的,都挤涌着沿街看着,一街人指指点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成钢腿长人快,后发先至,和张杰俩人扭着嫌疑人打着背铐;郭元高举着警官证大喊着,警察办案,请让让……陈十全一回头吓得心里有点激灵,几米开外的简凡右手持枪,眼里闪着凶光,枪口不离嫌疑人要害部位,此时的嫌疑人早软如一摊烂泥、全身抖得像筛糠,小腿肚部位汩汩流着血,被肖成钢铐着拉站起来,张杰撕了片衣布打着绷带止血,没伤到要害,郭元急挥着手,示意着俩人带人上车。
“简凡……看着我……我是你师傅……枪口向上……枪给我……看着我……”
陈十全嘴里轻轻说着,慢慢靠近简凡,生怕这家伙太入神了,再来一家伙。
简凡浑若不闻,肖成钢和张杰架着人一走,枪口蓦地一收,上了保险,根本不理会陈十全的叫声,斜斜地插进了自己的腋下,看看陈十全,反倒轻松之至地说着:“师傅,人都带走了,你发什么愣呢?”
说着和三个队友挟着嫌疑人奔向车上,陈十全被噎了句,不过看着现场人多,却是不敢久留,估计是刚刚当街两枪的威风,围观的都远远地看着。自动让着路。
上车,发动、鸣着警报,人群缓缓让开了一条路,此时马所长带着西华派出所的干警们才冲到了现场周围,和陈十全耳语了几句,先把这帮子抓捕的安排着开路前行,回头操着乡音,大喊着解释……
一切发生了那么突然,直到派出所的干警们围着现场清理,人群的讨论和指摘才放得更大了,商场里躲了半晌才钻出来一位肚大脖粗腿短,一副标准老板相的男人,鼓着勇气喊着:“马所长,你们打人就打人,打俺家灯笼干啥?……俺找谁赔呢?”
“赔啥赔?刚才抓得是杀人在逃犯,跑进你们店可咋办?好意思要灯笼钱……去去,不要阻挠现场勘察……”
马所长此时大局已定,背着手训斥道,所长的架子又起来了。剩下的就是无休无止的嘴官司了,这事派出所办得了。不过再看现场的一片狼籍,连马所长也觉得,这帮子抓捕的刑警,有点太野了。
车里,席坐着刚刚被捕回来的嫌疑人,还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几位不速之客,陈十全驾着车,剩下的仨,也有点惊讶地看着,不过不是看嫌疑人,而是看那个说说笑笑就是当街两枪的锅哥。其实在重案队的抓捕很少真正开枪,标准的捕人是扭胳膊搂腿几个人搬倒,简凡的几次开枪队友都没亲眼见过,此时真正看到了,隐隐威严从正襟危坐的简凡身上透了出来,让仨个人看得连玩笑都不敢再开了。
“看我干什么?……搜身、打指模掌纹,确认身份……”简凡叱道,声色俱厉。
哦……肖成钢、张杰俩跟的时间久的,赶紧地办这事了。
“陈师傅,先去医院吧,包扎一下再上路……二环路有一家。”郭元凑上来说着。
车呜地一声拐弯加速,先奔着医院而去……
……
……
“过来了没有?”胡丽君喊着。
“稍等,PDA传输速度慢……”CCIC一位信息员说着。
重案队的专案办公室,同样沸腾起来了,嫌疑人的指模、掌纹和肖像正在传输中,史静媛调着罪案库信息准备比对,支队长伍辰光得了归案的消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来了……史姐,发到服务器根目录下……”
开始了,伍辰光的眼睛睁大了,这一套伍辰光可是稍懂了点,以前靠手工取模、眼睛比对,现在可先进多了,千里之外的指模、掌纹清晰地传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与罪案信息库的比对着,两影重合,点、线交叉在影像上,完全重合的点越多,识别率就越高。
“吻合,几乎全部吻合……三十七的重合点……错不了,就是孙仲文。追逃编号SN199X30221”史静媛兴高彩烈地说了句。
伍辰光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了,守了六天六夜的CCIC和探员们,乐了,几个重来没有经历实战案情的女探员,高兴地舞拳的、拍巴掌的,喊“哦耶”的,乱嘈嘈地一窝炸开了。
“姑娘们、小伙子们,大家静一静啊……我代表支队感谢大家的鼎力协助。”
伍辰光拍拍巴掌示意安静,挥着手说了句,这时候是领导鼓劲加油外带敲打几句的最佳时机,当领导的自然是把握得准确之致,一句感谢引来了一片掌声,不过掌声之后支队长的话锋就转了:“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较量耐心和时候,任何掉以轻心都可能让我们的努力功亏一匮……我知道大家都想回家过年、我也知道大家很累,可是我们不能停,我们是警察,我们的工作就是让一切罪恶无所遁形,而现在,我们做到了,接下来,我们会做的更好……我将荣幸地代表支队为你们今天的突出表现请功!”
哗哗啦啦热烈的掌声响彻一屋,对于刚刚参案的内勤们,特别是CCIC这群探员们,处在这个铁血的集体里,荣誉总是能让人激动好一阵子,一听得此言,把熬了几天的疲惫和牢骚,霎时都忘到脑后了。
伍辰光挥手笑着,安排着下一步的追踪和突审准备,听到解押已经上路的消息,总算是放心了。刚刚安生下来,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伍辰光还以为是通知的秦高峰来了,告辞着出了重案队。
秦高峰来了,不过站在院子里,进来的邬主任带着综合办机要秘书,一掩门,邬主任就紧张地说上了:“伍支,咱们那组在灵宝抓捕开枪了,灵宝市局把状告到梁局那儿了。”
“啊!?……伤着群众了没有?”伍辰光吓了一跳。
“那倒没有。打伤了嫌疑人。”
“哼……那这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吧?打错了人是问题,打对了也是问题?没事,我去和梁局解释去。”
伍辰光一听放心了,刑警嘛,还能怕枪,何况自己在会上强调的就是要敢于开枪。
“可那是个闹市,反响很不好,而且咱们重案队这组,拉上嫌疑人没和人家市局打招呼就往回跑。”邬主任又说道。
“这更正确了嘛,警剔和防范意识强了。立即返程命令是我下的。”伍辰光又维护上了。
“伍支,我听市局办公室高主任说,梁局赔礼道歉了半天,回头就大发雷霆。”邬主任再爆猛料,每次与支队长有关的小道消息,邬主任这主任当得颇有自觉性,总是搜罗干净了才来汇报。
“没事,一美遮百丑,又不是抓错人了。”伍辰光今儿的兴致格外好,边说边快步走着,邬主任不迭地追在背后,好像生怕领导不重视似地提醒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伍支,您得多加注意,这次开枪的还是简凡。”
“什么?……嘿,这小兔崽子,行啊!”伍辰光一惊,骂了句,不过眼亮了亮,这骂得这句,邬主任听得一脸苦色,这丫根本就是表扬呢。一听这话知道领导八成要护犊子,提醒着:“行倒是行,他可还在停职期间呀?”
“哎哟……把这茬忘了……你,小邬,赶紧起草一个会议纪要,就说经支队队部全体人员讨论,已经同意暂时恢复简凡同志的工作,反正市局让咱们教育改正嘛,改正了不都是好同志嘛……和政委、副支、坚定几个人通个气,统一口径啊……会议纪要的日期,提前几天……”伍支队长赶紧地安排着,这事真不敢不注意了。
“这行么?”邬主任一听,又要造假。
“要行,马上去办。你要不行,我找个行的人来办。怎么样?”伍辰光不愿多罗嗦了,回头一句将上来。
“是!我马上办。”
这句管用,邬主任一个激灵,带着机要秘书,小跑着回支队了。
打发走了这位满嘴罗嗦的,远远的秦高峰才踱步不紧不慢上前来了,看着支队长脸上尽扫几日来的阴霾,秦高峰笑着问:“支队长,这么快就要收网了?”
“差远喽,你的人呢?”伍辰光问道。秦高峰一指,支队大院外,停着的四辆警车上,随着手势哗哗下来二十几位警察两队排开,就听得秦高峰解释道:“按您的指示,从一队和其他各队挑选的人手,全部是入籍不足三个月的警察,没有任何背景,都是一年前新招的人手……支队长,这可都是一帮小雏,上不了正场。”
“要的就是这种,看门总会吧。听着……我命令你,从今天起支队的内卫交给你,所有进出支队的人都要严加审查,特别是重案队,除了专案人员不得出入,不得使用手机、固定电话全部锁定,值班室、临时羁押所加双岗二十四小时守卫,封队期间,所有参案人员不得回家……就这些,再漏了消息,我拿你示问。”伍辰光正色命令着。
“是!”秦高峰毫不含糊,心里知道这事的份量。
……
……
白惨惨的太阳升高了又缓缓落下。
从灵宝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在医院草草对嫌疑人洞穿的枪伤进行了处理,回头确实没有和灵宝市公安局解释就直踏上了返程,出了灵宝,进了陕县、过了三门峡,三个多少时就到了黄河大桥上,一过桥就进了省内。七天六夜的追捕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车驶进了云城平陆境外,这里与平原地带的风景大相迥异,连绵不绝的山峦只隐隐约约见得车在山腰里穿梭。
“师傅,饿了……”肖成钢故态重萌了。
“饿着,饿不死你。”陈十全阴着脸,训了句。
抓捕归来,陈十全的脸就一直这么阴着,郭元驾车前行着没有吭声,肖成钢和张杰一左一右挟着被铐的嫌疑人,手脚都被连体铐子铐着,这是重案队的锰钢连体铐,专门对付有重大案情的嫌疑人,一锁手脚,别说跑,基本只能弯着腰走路。钥匙分别在俩人身上,像这架势,想逃的可能性怕是要成零了。
被抓的嫌疑人,一直畏缩地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偶而腮帮子和眼皮乱跳,敢情两枪造成的恐惧还没有消失,听得解押自己的警察说话,鬼鬼祟祟看了一眼,不料正和这个匪警对视上了,肖成钢气正没地儿发,叱了句:“看什么看,老实点,还想跑啊,你跑跑试试。”
张杰暗笑着,错过午饭也确实有点饿了。不过看看陈师傅黑个脸,简凡呢,是一直闭着眼,根本没敢上来讨没趣。
不知道为什么,车厢里的空气加外沉闷,一直沉闷地过了平陆县,为了安全起见,车没有进县城,只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点吃的又继续上路了,此时看看表已经到了下午十七时,驶出县城不远,陈十全看样终于按捺不住了,喊了句:“郭元,停车。”
车嘎然而停,陈十全拍门下车,众人正不知道老陈要干嘛的时候,就听得车外喊着:“其他人守卫,轮流方便,简凡你下来。”
坏了,要受教育。几个人面面相觑。简凡起得身来弯着腰下了车,不料被陈十全这火爆脾气一把揪着就走,揪得直出了十几米,简凡几次要挣脱那只大手都未成功,等停了下来,陈十全瞪着一双牛眼:“我有话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话。”简凡不卑不亢。
“先听我说。”陈十全霸道得厉害:“为什么要在闹市开枪?伤到了行人怎么办?他带着饭盒就是回店送饭,为什么不等进了包围圈再动手?让你守着,你动什么手?”
声色俱厉,和着唾沫星子的质问直喷了过来,简凡退了一步,不是怕人,而是怕这唾沫继续喷着,边退边说了句:“师傅,我动手了,不省得你们动手了嘛?我没伤着什么行人嘛,不过十米远,我闭着眼睛也伤不到人。”
这不屑的态度把陈十全激怒了,手指指着叫嚣着:“随意开枪、抗命不遵,你他妈是警察还是土匪?万一伤到群众,你小子这辈子就完了。”
“那不没伤着吗?”简凡辨道。
“等伤着就晚了,像你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陈十全骂道。
“师傅,我记得你也是抗命被贬到一队蹲了好几年出不来,干嘛说我呀?”简凡辨着,想起了秦高峰说过的这位师傅的典故。
“什么……你说什么?”陈十全一下子由发怒晋级到发飚的水平了,说着耳光直扇上来了,这怕是触到了一个人心里的隐痛,饶是简凡眼疾手快也没有躲过,脑袋被撩了一家伙生疼生疼,一疼火气也激上来了,又退了一步,指着陈十全叫嚣上了:“你凭什么打人?”
“打你……我他妈还揍你呢……”陈十全说着抬腿就踢。
简凡这回反应快了,一侧身脑袋冲着拦腰抱上了陈十全,这招聪明,要是论拳脚肯定不是这老家伙的对手,不过一搂在一起死缠烂打,陈十全这功夫就使不出来,推推搡搡,俩个人搂着一个不小心,呼里呼咚栽到了路沿下的地里打着滚。
“耶耶耶……这小子欺师灭祖,连师傅也打……”张杰吓了一跳,起身要下车,不过被肖成钢拽住了,这肖成钢侧着头,一脸幸灾乐祸看着:“别去、别去,看看谁厉害。”
“郭元,咋办?”张杰屁股坐不结实,有点紧张了。
“打吧,让他们打吧,憋了一肚子气,撒出来就好了。看住嫌疑人,别管其他。”郭元说着,知道这俩的性子,总得有地方发泄。
得,仨个人倒做上壁上观了,不过看得越是兴高采烈。只见得路沿下不远处地里,俩人呼咚咚滚落之后,一会简凡被陈十全压着,劈劈叭叭扇俩耳光;一会陈十全又被简凡膝盖一顶,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被简凡踹到了小肚子上,简凡扑上去的时候,又被陈十全一个朝天蹬,倒栽过去。俩个人扭打着过了十几招,骤然分开了,看来没吃上饭,都有点筋疲力尽,打不动了。
这边,仨观战的窃笑着,刑警这帮子里经常干架,就平时训练下手都不轻。不过像这么一老一少干的倒也不多见。肖成钢有点对陈十全不满评判着,锅哥身手灵活啊,老头手脚厉害,可他放不开,年纪大了,毕竟不行了啊。郭元不屑地说着,切,老陈那没动真格,要动真格的,一招封了眼睛就拉倒了。张杰也有见地,不同意俩人的观点,大咧咧说着,废话不是,简凡要动真格,那是二话不说,直接拨枪。
只不过俩个打架的都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么回事,此时纠缠的确实有点精疲力尽了,简凡被扇了几个耳光,陈十全被踹了几脚,俩人平躺在麦地里,陈十全兀自骂着:“妈了逼的,这几下还是我教你的,敢跟我动手。”
“呵呵……师傅,你老了。又想教训我,又怕伤了我,那怎么行,瞻前顾后你肯定吃亏了。”简凡笑着说着,头仰着。
陈十全怕是真出于这个目的,不过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小徒弟的想法,一骨碌坐起身来,骂着:“敢情你什么都明白,装糊涂呢?”
“师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和秦队长已经把我教成这样了,难道再让我像派出所片警那样见了嫌疑人就跑?……我知道当时我有点性急了,可我控制不住。打了一年射击,拨枪早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了。”简凡解释道。
这个解释,倒让陈十全想起了秦高峰的初衷,一念至此,咂吧着嘴脸色暗苦,不知道把这个拿厨刀的小警培养成这个样子究竟是对是错。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哎,算啦,幸亏没伤到别人……简凡,我是怕你将来控制不住铸成大错,我因为抗过一次命,被扔在一队几年出不了头,你也想变成我这个得性么?”
简凡也慢慢起身了,看看一身泥土的陈师傅,秃着的脑袋裹着大警衣,脏兮兮地确实得性不怎么地,不过却笑着安慰道:“不,师傅,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觉得你那抗命抗得非常对,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嗯!?陈十全奇怪的眼神瞪了过来,久久不离这张被自己扇了几个耳光的脸,看了半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着指着简凡自得地说着:“没白心疼你这一年,像我徒弟,不过你要今天伤到无辜的话,我会亲自把你铐回去……就这事回去肯定要挨顿批,你等着吧,我会据实上报啊,别指望我给你说好话。”
“师傅……师傅师傅,等等……我不想回去,事还没有完……你听我说……”
简凡快步追了上来,拽住了陈十全,凑着耳朵耳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