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办公楼西侧,俩个人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男一女……
走近了一看,是简凡,一只手捂着耳朵,再仔细一看,耳朵里连出来一根细细的线,是耳机,而另一头,却是仍然在身前那位女警的怀里。再仔细一看,噢,是个OPPO随身听。
是梁舞云,笑着睁大了眼看着简凡的表情,俩个人在密谋着什么坏事。
听了半晌,简凡心悦诚服的竖着大拇指,眼睛有点发亮,压着声音赞了个:“哟!?匪妞,有俩下子,我都分不出真假来。”
“那当然,姐要是在美国,早被FBI招蓦走了。”梁舞云得意洋洋地说着,把耳机抽了回来,一抽往胸前正中放着,简凡这目光聚集的中心直射向那里,似乎要透过领口看到幕后的真相,不料梁舞云发现了,瞪眼一剜一捂胸口叱上了:“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剜了。”
杨红杏强势、秦淑云温柔、牛萌萌老实,当时202宿舍里这四位各有千秋,不过敢做敢说的,荤素不忌还就梁舞云这一位,当时男女学员都知道“土匪”的大号,简凡和这位匪妞说话也是荤素不忌,一听这话,恬着脸笑着:“好啊,那总得先让我饱饱眼福,看看剜了值不值嗳?”
“你……”梁舞云没料到简凡的脸皮愈显其厚,抿嘴瞪眼威胁着,不过看样效果不大,一霎那的功夫梁舞云眼睛突然向外瞟,表情一舒展,挥着手:“哎老大,这儿这儿……”
一呼一喊简凡心里咯噔一下子微微吸了口凉气,对于杨红杏总是心里有点揣揣不安,一愣神下意识地往后看,左看右看,除了停车场上几位不认识的市局同事,空无一人,哪有杨红杏的影子,这才省得被骗了,再回头梁舞云揶揄的笑着扬长不理,简凡一瞪眼一伸指头威胁,梁舞云却是啪唧一把打落了伸过来的手叱了句:“就知道你这点得性,听着老大的名你都心虚,还想调戏本姑娘,给你出轨机会你都干不利索,切……”
“我靠……你把领口开这么低,扣子还解了俩,又支在我眼前,这能怨我吗?调戏也是你调戏我,倒过来说也行呀?”简凡瞠目无辜地问着,惊讶万分了。这倒把正事忘了,梁舞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对于哥们类似的简凡也不介意,对于简凡宁饱眼福不怕剜眼的说法还是蛮中意的。笑着从口袋里掏着微型录音机往简凡手里一放,撇着嘴摞了句:“怎么,测试一下姐自己的魅力不行呀?……你也太经不起诱惑了吧?拜拜……自己走吧啊……”
梁舞云说着,招着手再见着,蹦跳着回了办公楼里,似乎对于自己的魅力已然从简凡的眼神里得到了几分自信,走得是得意洋洋。简凡愣着眼看了半天才迷懵地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了句:“丫的,什么时候成了姐了……胸明明不大,还想充大,切……”
释然笑着,上了车往局外走,案子越往后越发现自己知识的匮乏,不管是景文秀基于心理的分析、还是梁舞云这种操纵微机分离音频的技术手段,都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提史静媛那一手描嫌疑人的生花妙笔了。案子对于自己办得越来越吃力,以前只把这几位女警当成警队中的花瓶,不过处得久了,多少还是收起了点小觑之心。
对于办案,这思路也来自于下厨作饭,有些事不是一个人干得了的,协作精神如同店里洗摘配切妙一般,需要的通力合作,简凡向来有这种自觉性。
出了市局,回了趟水域金岸,晚饭过后两个小时,简凡带着张杰、肖成钢,仨人准时到了汾河看守所重刑监区,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和仝孤山的第一次交锋。
数十个小时的审讯录像看了几遍,前预审员、时继红、严世杰再加上和罪犯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郭定山。简凡都征询过了一遍意见,又加上景文秀和梁舞云的协助,看来这一次是志在必得了。信心百倍地居中而坐,一左一右伺候着张杰和肖成钢,只待这个嫌疑人被摧枯拉朽地突破心理防线。
……
……
预审间的楼层是封闭的,用拇指粗的钢筋网焊接而成的,接手这个案子才有机会接触传说中的重罪监区,单独关押的牢房里二十四小时监控,除了提审,嫌疑人是没有放风时间的,曾国伟案子浮出水面之后,省厅格外重视此案的进展,这倒没有薛建庭那类嫌疑人死于非命的事故之虞了。倒不是都学会遵纪守法了,估计是有不得不衡量轻重了。
枪、电网、四面墙。
监狱,有人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更准确地形容,或许称之为一朵黑色之花更传神一些。任何走进这里的人,对着冷冰冰的金属和混凝土结构的笼子建筑,都会心生一股寒意直透脊梁。不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不过肯定不能以常理度之。
镣声趿趿拉拉响起的时刻,简凡还沉浸在对嫌疑人心理的揣度之中。狱警带着嫌疑人进的时候,三个人的眼光凝固了。
这个人站起来的时候比蹲着更威武,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背有点佝偻,嶙峋的身材看着像一副巨大的骨架,被狱警带着坐下的时候,手放在座位的隔离木板上,一双手奇大无比,骨节凸显着,乍一看会想到长年劳作在烈日田头的农民。微微黝黑色的皮肤此时灯下看得有几分诡异,配上那双空洞几乎不会打转的眼睛,很让人怀疑这人是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复活者。
对了,他的绰号就叫“地龙”,是云城盗墓界的王者,传说中以“龙”为号的大盗这差不多是硕果仅存的一位了。
“仝孤山,姓名年龄籍贯一类的废话我就不多问了,我们是大原刑侦重案队的,向你询问有关晋原分局失窃案的一些细节,都扛了这么长时候,没有点什么话告诉我们?”
简凡不动声色地开始了。
狱警撇撇嘴,不屑了。这个嫌疑人有点另类,不声不吭几个月了,顶多就是嗯一声了不得了,以前预审的时候省厅预审专家在这里轮番审讯,那是气势是何等的咄咄逼人,就那么大气势都劳而无功,这么着说平平淡淡开局,实在是大失所望。
对了,确实大失所望,连仝孤山也有几分失望,三个人预审的年龄都不大,嫩了点,鼻子里哼了哼,没理会。
肖成钢、张杰俩人倒也知道仝孤山的威名,知道这家伙难对付的紧,有点心虚地看看简凡,对付一般的嫌疑人,连诈带唬连哄带骗怎么着都行,可对于这个人恐怕不奏效,要奏效省厅、市局的预审员早把功劳摘走了,那轮着得咱这些人。
不料简凡倒不介意,胸有成竹地坐着盯了仝孤山半晌,又开口了:“仝孤山,你有权保持沉默,即便是保持沉默这个案子你脱不了干系,用你们的话说,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十四年我们都没有善罢甘休,即便是再审你十四年我也乐意为之……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和你没有私仇,你是公敌!人不除你,天必除之。”
铿锵的开场白掷地有声,铺开了纸准备记录的张杰微微诧异地看了简凡一眼,不知道何来的如此逼人的气势。肖成钢仔细看着面前这位悍人,那眼神像木偶,直愣愣地盯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才省得怕是碰上铁板一块,又被简凡诳来惹烂事了,像这号主,天生就没有恐惧那根神经。
“给他听听孙仲文的交待……”简凡说着,开始了。似乎就是三个小警的独角戏,根本不介意嫌疑人说不说话。张杰调试的微型磁带,里面传来了孙仲文对整个案情的叙述。
简凡注意嫌疑人的表情变化,事实是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听到逼着孙仲文扛尸进坟,又把坑道炸塌之后那几句话,仝孤山眼珠微微动了动这才知道眼前是个活人。
没用,狱警愣模着眼看了仨小警一眼,这招早有人用过了。
“接下来,我要给你听一段对话,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仝孤山,想知道是谁吗?”简凡弱弱地问着,看着仝孤山不理会,猛爆了一句:“是我和你大哥齐树民,有兴趣吗?”
一句震得仝孤山眼皮一抬,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只是一闪霎时又恢复了原样。这一个细微的变化让简凡捕捉到了,暗暗地觉得这路子八成是对头了。
摁着录音键,开始了……
……
“喂……说吧,找我干什么?”齐树民的声音,很阴沉,一句话听得仝孤山眉头皱皱上心了。
“我知道你迟早找到我头上,所以我就替你着想,先找上你了。”简凡的声音。
“你不会说是想拿货把唐大头人换回去吧?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谈谈。”齐树民在试探。
“不换,他那一百来斤,不值这个价。”
“那你想干什么?想抓住我请功的警察可不少,好像还轮不到你。”齐树民的声音。
“切……对你没兴趣,你的份量离你哥、离李威、离王为民差远了,现在局里重心不在你身上……你放心,电话没追踪,我也简单,做笔生意,卖给我个人怎么样?”简凡在忽悠。
“好啊,说了半天还在唐大头身上。你想怎么买?”齐树民诧异地问着。
“换人行不行呀,我听说有个叫地龙的,你兄弟,我用他换唐大头行不行?当然,我不一定能救得了他,但我可以帮你传点消息,免得他在号子里把你咬出来,怎么样?”简凡的话,变样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齐树民的话,原话。
“你会同意的,仝孤山是你的异姓兄弟,杀人越货差不多都是他替你干的,难道你一点不想帮帮他?总得送点吃点穿尽尽心吧?”简凡的话,假的。
“不想,我不认识这个人!”齐树民的话,结束了。
……
假的,确实是齐树民的声音,可齐树民肯定没有说过。
骗人的最高境界是把真真假假的东西塞一块,真的东西塞得越多,那骗的效果就越好,现在简凡不得不佩服梁匪妞这PS声音的手法了,口气、言辞穿插的丝毫不露痕迹,大部分都是当天电话的录音,只是在关键的部位作了手脚,拿古董换人成了拿仝孤山换人了。这听上去,还真像一段流畅的对话,意思是什么一听便知:仝孤山被同伙抛弃了!
狱警没听明白这话有多重要,不过明显地发现了仝孤山的变化,意外地挪着身子,显得很不自然,这种情况倒稀罕,弱弱地看着仨小警。其实就简凡一个人明白,肖成钢和张杰没听过录音倒吓坏了,这种绝密的事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的,现在尚不知道简凡是支队的授权还是又私下胡作非为了,这要是审下来好说,审不下来就有诱供之嫌了。
偏偏这简凡呢,从来都是事先不打招呼,让俩人说也不是、问也不是,势成骑虎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听了。只见得向来温和的简凡声音放大了几分诈上了:“仝孤山,坦白地说我很尊重你们俩个异姓兄弟的感情,不过你们这种感情是建立在同谋为非作歹上的,一遇到危急的情况,像你这种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差不多就是给别人顶缸的命。齐援民被抓了,齐树民也即将被抓,在这儿维护他们兄弟俩,对你还有什么意义吗?”
简凡趁热打着铁,看着仝孤山有点不自然了,第一次见到仝孤山脸上闪着狐疑、难受、愤懑交织着的复杂表情,脸有点扭曲。
这一宝,押对了,仝孤山的信仰怕是在这里。
简凡心里一动,趁势追了上来,试图把曾经见过的所有义正言辞、正义凛然溶合到自己的话里:
“仝孤山,你卖命十几年,几乎是你成就了霁月阁的十年神话,你得到了什么?替齐家兄弟盗墓挖坟、杀人灭口,今天落到这种境地连个同情你的人都没有,你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死路一条,连你死了都没有人替你收尸,还得政府掏钱火化你,不觉得心寒吗?……你的兄弟呢?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你不卖他,他照样卖你,在他们的眼里,你连一个坟堆里的破罐烂盆都不值,醒醒吧,我要是你,我就来个痛快了断,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拍桌子瞪眼直指人叫嚣,司空见惯的审讯,只不过话过于恶毒了点,狱警听得心惊,正揣度着这话违反规定了没有,是否需要给予制止,而肖成钢和张杰呢,不看嫌疑人,一直诧异地看着简凡,锅哥这嘴上威力端得是了得,几句话刺激得仝孤山脸色扭曲坐不住了,似乎这座巍峨的大山最要坍塌了。更似乎,几乎到了火山喷发的临界点上,几乎是话到了喉边就要喷发出来了。
简凡一欠身子口气缓了缓:“说吧,杀一个也是杀,十个也是杀,咱们先从你怎么杀的曾国伟开始……公然杀害警察,你称得上是罪大恶极,可我不得不佩服你,大原数得上罪大恶极的,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这么大的恶迹埋没下来,你不觉得可惜呀?”
空气,又被撒进了一把火药,简凡似乎生怕这种紧张气氛淡下来似的,似乎是催发隐藏在嫌疑人身体里的戾气一般,成功地把仝孤山搞得坐立不安,喉咙里呃呃作响,脸上的表情一会倾向愤怒、一会倾向狂暴、又一会倾向恶毒,千万般变化之后嘴唇翕动着,似乎就要爆出一句来:是老子干的!
很多时候嫌疑人就在这种情绪极度的变化中失守的,今天好像即将重演。简凡、肖成钢、张杰都等着这一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似乎已经把守不住心里防线的仝孤山。
只不过没有料想中那么简单,仝孤山稍稍一定神,一吸气,一直腰,就在三个窃喜这家伙似乎要开口的时候,仝孤山确实开口了,不但开口了,而且张着大嘴重重地“呸”了一声,一个黑影直朝说话的简凡飞来。
猝不及防的一下,左边是肖成钢、右边是张杰,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简凡慌乱地一倾身,那黑影带着猎猎劲风直朝胸前飞来,轻轻一响,粘上来了。
咦哟……一口泛黄的浓痰,看得肖成钢和张杰直躲身子,生怕沾上晦气似的。气得简凡“嘭”地一声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哈哈哈……仝孤山仰头狂笑着,指着简凡狂笑着,呸地又是一口,简凡瞪着眼闪也未闪,左胸又中拮了。狱警倒急了,高声叱着老实点,压着嫌疑人的膀子,仝孤山可不买账,晃着肩膀一靠,把狱警也撞得一屁股坐地上了,狱警一呦喝,霎时外面值勤的呼拉拉进来几名武警,连打带拖手脚并用,几个人架着这个暴力份子先行回牢里了。
审讯中止,肯定继续不下去了。
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要么是被驯服,要么变得更狂暴,仝孤山明显是后者,架走了,安静了,肖成钢和张杰有点瞠目地看着过程,连肖成钢也倒吸着凉气,这么悍的人倒是生平仅见,据说当时抓捕的时候是七八个特警死死压住了才铐走,看来此言不虚。晃膀子那俩下像传说中蒙古摔跤手法,要论单打独斗的话,肖成钢揣度着,自己估计根本不是对手。
俩人回头看简凡,正撕着记录纸擦着衣服上的痰迹,擦了半天擦不干净,咧着嘴干脆脱了衣服拿到手里了,一想躇踌满志地来这儿遭人唾了两口,俩个相视嘿嘿吃吃地笑上了,难得见简凡这么糗一家伙,可有乐子了,笑着收拾着东西准备,张杰还故意问着:“哎、哎,我说简凡,你说今儿非让他开口,哟喝,他还真开口了……不过就是张嘴吐了两口,哈哈……”
“这就是咱们的成功之处了。”简凡大言不惭地说着:“省厅三组九个预审员,审了六天才让他吐了口水,咱们审了十分钟他就吐了……这就是进步啊,我现在最起码知道他的软肋在那儿了,再让我找着一个薄弱环节,马上就捅破了你们信不信?”
“信信信……再逑吐你两口就不吹了,不吹牛你能死呀锅哥?像这号人不大刑伺候他根本不招……下回我不来啊,你和张杰来,我靠,恶心死我了。”肖成钢咧着嘴不和简凡往一块走。张杰也躲着,和肖成钢站一阵线上了,嘴里说着:“恶心事小、败兴事大,我也不来了啊,你叫上老时来吧。”
三个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出了看守所大门,简凡想起什么来了,回头把肖成钢和张杰揪着,轮番指着鼻子威胁句:“这事谁也不许说啊,谁说我跟谁急。”
还是一前两后的护卫队形,简凡在前面走着,肖成钢和张杰一上车,刚闲下来一会的队员见得这么快,三个人就高高兴兴出来了,还以为审下来这么乐呵,诧异地一问,肖成钢乐得把刚才的经过添油别醋一说,一车人逗得哈哈大笑,说完了还学着简凡的警告众人道:
“你们谁也不许说啊,锅哥说了,谁说他跟谁急。”
车里爆着几个队员的笑声,前后尾衔着回了水域金岸,最后一夜仍然是那么平静,水域金岸的别墅、平安小区的住地、乌龙的家,都没有异常,过了零点,简凡甚至还询问了监视连刃的一组,却被告知连刃和席玉蓉还真是姘居关系,俩个人野合到了另一个住处,根本不知道危险的临近。这个人的如此作态从犯罪的角度讲就落了下乘,要比齐树民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么,齐树民在哪儿?他会跳出来吗?
仝孤山听到齐树民反应这么强烈,是那份PS的谈话真的刺激到他了?还是他们之间本身就有什么刺激的事?仝孤山这种反应,有什么深意呢?
脑子里划的问号越来越多,睡在床上的简凡辗转反侧,备好的手机就放在枕边,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三天,没有响,一夜都没有响,直到天亮,直到太阳高起的又一天来临的时候,还是没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