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像一位多愁善感的女人,淅淅沥沥地下着总也透不出晴脸来。沐浴在雨色中的城市少了一份喧闹、多了一份凄迷,放慢了车速缓缓而行的各色车辆依然是那样川流不息,唯一多了的是人行道上五颜六色的伞,一切依然永不停息。
在一处街边停车牌不远的角落,一把撑开红色的雨伞,恰如雨中怒放的玫瑰;持伞的女人穿着紫色的过膝的长裙,半高跟的白凉鞋,婷婷玉立在雨中,眉间锁着雨雾一般的哀愁,正在看着不远处的白楼,那里是:刑侦支队。
是杨红杏,刚刚俩人就在这里下了车,简凡又是婆婆妈妈的叮嘱了一番,把伞塞在她手里冒着雨奔回了单位。已经习惯了简凡事无巨细、必先唠叨到位的性子,杨红杏除了感受到了其中的那份关心,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嫌他多嘴多事。简凡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杨红杏暗暗的感觉心里有点焦灼了,甚至更甚于对自己的担心。不为别的,以她对简凡那手脚从来不干净、爱沾小便宜、做人没原则的了解,还真有点担心他和这个案子中某个人不清不楚被牵涉进去。
“没事……他肯定没什么事……就有什么事,他肯定也不会说……”
杨红杏边想着简凡每每那副鬼机灵的样子,安慰着自己,一直在焦急的踱着步子,安慰着自己……
……
……
此时此刻的简凡倒没有心理感应,奔回了重案队身上湿了一大片,跑上了二楼敲陆队的办公室门,一进门拽了条毛巾先自胡乱擦了擦,被陆队赶到了小会议室里。
边介绍着一位叫陈国庆,大高个,那斯文样子和一队里隋鑫差不多;另一位叫郑强的长相就不佳了,鼓着腮帮子凸着啤酒肚快赶上陆队那得性了。
俩个人坐在一起把简凡请到了斜对面,陆坚定关上了会议室门,好像听着外面有人哄上来,八成是听听出了什么事,被陆坚定撵鸡仔一般地赶跑了。
“简凡同志,那我们就开始了啊。”
陈国庆记录、郑强开问了,看简凡点点头,先来了句开场白:“我们负责省厅4·3专案调查组外围协查,对于以下询问的事,我们希望你如实向组织反映真实情况。”
“没问题,诚实是做人之本,何况警察呢?”简凡又点点头,诚实地说道。
要是一队重案队有人在场差不多能被这句笑掉大牙,不过此时的回答和态度明显让俩位来协查的非常满意,叫郑强那位笑吟吟地不动声色,如寒喧一般地随意问开了:“简凡同志,咱们市公安小区你去过吗?”
“去过。”
“经常去?还是偶而去?对那儿很熟悉吗?”
“偶而去,我们原专案组有位叫时继红的住那儿,送过她几次,不算很熟悉,我不是大原人……”
“那么今年2月2日,你去过公安小区吗?”
“耶?……”
问着问着简凡倒大惊小怪了一句,吓了俩个询问者一跳,一惊还以为有变故,却不料简凡大惊小怪地说着:“我这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得清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我干什么去了?除非那一天发生了特定的事……二位,我是刑警,您直入正题行不行?我知道您二位为什么来的,我在4·3专案组就负责审讯和整理笔录。”
哦……俩位来外调的互视一眼,明白了,碰上个很专业的了。
“好……那我直接问你吧。”郑军同志神色一凛,问道:“你和原大原市公安局副局长肖明宇有私人来往吗?”
“打电话算不算?如果打电话算就有。如果不算,就没有。”简凡先设了伏笔,生怕这次挖得深了把自己埋进去。
“你们电话谈得是私事还是公事?”
“公事……你们可以查一查,我的手机号主叫、被叫各一次,都是肖明宇试图侧面问一问我手里案情,当然,我没告诉他……要告诉他没准现在就没有这些事了。”
“据肖明宇交待,你在2月2日当天给他送了五千美金贿赂,是想调动工作,有这回事吗?”
“没有。”
一句“没有”说得心静如水,似乎根本和自己不相关一般,俩位外调的互视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抵赖的、辨解的、矢口否认的什么人都见过,但这人冷冷的一句没有,似乎比其他什么词都有说服力,加上这副脸上一条浓疤的表情,更有说一不二的风度了。
“对于这件事,我们是要详细调查下去的,简凡同志,咱们一个系统你也应该明白,此次牵涉的案情重大……肖明宇交待的时间、地点、金额这么确切……”郑外调同志客气的话里软中有硬,看着简凡试图发现点什么。
只不过对于生性就一嘴胡话又经过长期革命斗争锤炼的简凡而言,这种询问太小儿科了,打断了郑强的话插了句:“他在撒谎。”
“撒谎?这可是省厅专案组审出来的。”俩外调诧异了。
“这么说吧,我刚进警队的时候,警容警纪和我们警队的优良传统肖明宇是天天强调,每次开庆功会都会讲忠诚、讲奉献,结果呢?是个弥天大谎,他和嫌疑人是同伙;‘七不准学习’肖明宇是我们直接领导,那反腐倡廉不比谁说得好听,结果呢?他比谁都腐败。你们觉得谁还比他会撒谎,卧底在警队十几年还混到了副局长的位置?”简凡七凑八凑,凑了几个支持自己观点的理由。
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听得俩外调云里雾里,看着俩人不解,简凡心里暗道着,丫的,搅得越浑你们越分不清。还没等俩人问就接上了:
“你们奇怪他为什么撒谎对吧?这点我可以解释……因为我是晋原分局失窃案的经手人,他数次阻挠办案,而且还有意地要把我调往市局CCIC,不过被我们支队长挡回去了。严格地说,他是间接栽在我这个貌不其扬的小警手里,他不服气呀,他要把水搅浑,要把拉他下台的人一起拉着殉葬,这是出于一种变态的报复心理……请上级详细调查。”
俩外调没说的了,简凡的语速飞快甚至记录都赶不上,过了一小会儿郑强才问着:“你确定?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真有事还是主动向组织坦白的好,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嗯,我确定……二位,我挣得这几千块钱工资可都是拿命换来的,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血汗钱拿去喂养这种寄生虫?再说像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和这种腐败分子同流合污呢……对我今天所说,我完全负责……”
妈的,这倒不是假话,我确定没送自己的工资。简凡说着,心理转悠着,同样在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和狡诈如狐的齐树民一干嫌疑人相比,这俩位档次还稍差了点。一见那位叫郑强的歪了歪嘴角,这个有点无奈的表情让简凡判断得出:没啥事了!
是没什么事了,笔录写完就递了过来,陈国庆面无表情的说了句:“签字吧。”
签字的功夫郑强出去了,稍倾就听到陆队客气的留人的声音,简凡和留下的这一位刚刚起身,会议室门就开了,俩人和简凡握手告别,陆坚定陪送着,还不忘叮嘱简凡一句,等着,别溜了啊。
仨人一下楼,简凡倒有点暗笑了,干脆回陆坚定办公室等上了。理论上应该伤已经复原了,最起码来单位点个卯应该没问题,陆坚定早通知好几回了,都被简凡装腔作势赖下来了,这一次,估计又是当面训斥一顿。
果不其然,送走了俩外调,陆坚定风风火火回了会议室没见人,大嗓门喊着回了办公室,一看气乐呵了,简凡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正体验队长的生活呢,一见队长回来要起身,不料陆坚定倒不介意,摆摆手:“坐着吧啊……多坐一会儿,我看你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事了吧?再不归队扣工资奖金啊。”
“啊!?”简凡被惊得一屁股起来了,看着老陆得意洋洋的坐下了,抓着了手下的小辫似的。赶紧地装腔作势给陆坚定捶捶肩膀:“陆队,再让休息俩天吧,你看我跟没事人一样,其实胸口天天疼呢,真的,不骗你……”
“我也没给你安排活啊!?你这溜溜达达也不是算回事嘛,再不来还以为把你开除了呢。大伙现在多忙啊,省厅外调抓捕调走咱们一小半人,现在又有几宗杀人案、贩毒案压着限期,回来让你动动脑筋出出主意,能把你累死呀?”陆坚定不客气了。
“嗨,队长使唤人比使唤驴还不客气啊……那我现在正接受调查呢,不适合上班。”
“切……现在接受调查的人多了,连胡丽君都被请进去了,你这事算个屁呀?”
“啊?什么?胡姐……胡姐怎么啦?”简凡吓了一跳。
陆坚定几分无奈地说着:“她呀,是肖副局一手提拔起来的,几年前成名的那几宗文物走私案件俩人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说不清楚,不过专案组打破砂锅问到底,先把人隔离了……现在风言风语传得可不少啊,连说丽君是肖明宇相好的都有,他妈的,这不扯淡么?……嗨、站住,谁让你走了。”
有几分失魂落魄,心里发凉的简凡被叫住了,明显有逆反情绪,拧着脑袋悻悻说道:“别逼我啊,我找支队长请假去。”
“什么?……你可越来越拽了啊,拽得不把我这队长当回事是不是?”陆坚定一愣,接着乐了,招着手:“过来……过来……给你看样东西,我估计你在家里养得都不知道支队长姓甚名谁了……”
说话着翻着文件夹,抽了一份拍到桌上,简凡怪怪地上前拿到手里,看着,愣了,吐着舌头愣了……接着愣着眼看着陆队长,舌头半天没伸回来,然后终于伸回来了,嘿嘿……哈哈……嘎嘎……一阵阵怪笑、傻笑、谑笑和幸灾乐祸地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两圈……
……
……
杨红杏远远的看着简凡出来的时候,奔到了支队的对面招手,简凡冒着雨奔上来钻到了伞下,还在笑个不停,好像生怕背后有跟踪似的,揽着杨红杏的肩膀,俩人先走了几十米脱离了支队门前的视线范围。杨红杏倒没想到出来的简凡能成了这个样子,怪怪地问着:“没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哎呀,我是哭笑不得啊……你猜我们4月3号围捕那事,市局怎么处理的?”简凡道。
“又有人出事了吧?”杨红杏答非所问。
“嗯……伍辰光负领导责任,被调离支队,现在工作还没安排,张政委接替伍支的职位。你知道谁最后背了这口黑锅?”简凡脸色缓了,有点难看。
杨红杏想也没想:“是陈师傅吧?”
“可不咋地?你知道市局最后给安了什么罪名,现场处置失当,既然现场处置失当他这个现场指挥就顺理成章被停职检查,调离重案队了……你说这事郁闷不郁闷?以陈师傅那杀人不眨眼的办法,直接爆了司机脑袋什么事都没有。可这个方案讨论都没讨论就被否决了,省厅一是要活口,二是要古玩,就让我们围而不打,等待后援……我们服从命令,可嫌疑人不服从命令呀?不得已了我们拼了命只能打呀?……妈的,那是省厅谁来着的,布置任务时候说什么要用强大的武力震慑犯罪份子,让他们不敢有所动……妈了个逼的,扯淡……呸。”
简凡边走边说边呸,现在觉得伍辰光背口锅倒不冤,可让陈师傅背上,那可冤死了,连自己胸口也憋了一股恶气。
杨红杏任凭简凡发着牢骚、爆着粗口、骂着人,默默地举着伞俩人拐过了一条街,简凡招手停车的时候杨红杏拉着那手拦下了,淡淡地说了句:“走走吧,难得一个下雨天。”
“噢……”简凡说得有点气愤,正好淋淋清醒清醒,一省得刚才杨红杏脱口而出,还是想着这事,看着杨红杏问了句:“哎,红杏,你怎么一下就猜到陈师傅了?”
“张杰牺牲了,你受重伤了,况且你们几个也不够格。伍辰光呢,这次指挥侦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虽然是明贬,其实是暗升,过不了多长时候案子一水落石出,顺理成章就提上去了……想来想去,最适合的就剩这么一个人了,现场指挥,又没什么前途更没背景,当然由他来担这个责任最好了,总不能让省厅指挥你们的负这个责吧?”杨红杏温文软语的解释了句,在看人看事上,这个当班长的比当小警的眼光要高一个层次,一说听得简凡很信服,不过也很懊恼,又是叹了句:“哎,你知道谁还牵进去了。”
“谁呀?”
“胡姐。”
“很严重么?”
“不清楚。”
“简凡,你……是不是很喜欢胡姐。”
正说着,不动声色向前走的杨红杏猛来了一句,惊得简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连杨红杏也拉着摔一跤,尔后是奇也怪哉的盯着杨红杏:“喂,不能胡说啊。”
“有什么呀?我也很喜欢胡姐,她是个很纯粹的女人,一个为工作、为事业、为理想拼命的人,我自问自己做不到……但愿她这次吉人自有天相吧。”杨红杏解释了句,简凡拿捏不准这倒底是什么意思,不敢吭声,也不敢故作亲热揽杏儿的香肩,讪讪的并肩走着。沉默了一小会,就听得杨红杏也在发着感慨道:“其实呀,你还没有足够清醒,案子你看得比谁都清,可案子之外的事,你看得比谁都迷糊。”
“怎……怎么了?我又错了?”简凡讶声问,对于杨红杏,有时候觉得很难为的时候,就喜欢和她说说,当班长的时候就觉乎得出来,官二代的眼光比普通人要高一点,远一点,那怕是贪官二代。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一次,这个案子不要碰,记得吗?”
“记得。”
“我比你知道晋原分局这个案子要早,最后一次收尾在吴镝手里,距今已经四年多了,而他的侦破只持续了二十七天就收尾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得比较清,他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收尾后过了三年重新提到日程上,是很有一层深意的。”
“什么深意?”
“这么说吧,原来老吴局长快退的时候,最有竞争力的俩位一位是肖明宇,一位就是当时分管经侦的梁景德,俩个人明争暗斗了不少时候了,最后是梁景德技高一筹,胜出了。这中间原因是什么我倒不知道,只不过后来有关梁局长分管经侦时候一些小动作被捅到了省厅,后来还下来个调查组过问了一遍,也没搞出个所以然来,这不用说,差不多能猜出来是资历和年龄都比梁局长大的肖明宇在耍手腕,我听爸说过,这俩个人谁也不服气谁,斗得不亦乐乎。”
“什么意思?没听明白。”
“那往下听:领导之间相处虽然一团和气,但涉及到竞争总要有掣肘对方的东西,于是梁局大力扶持在肖管辖里的伍辰光,而且为了震慑肖,把十四年前这个案子又重新提了出来,为什么提出来呢,因为肖也在嫌疑人名单里,不管他有事没事,只要稍有差池被人揪着把柄就不好说了,甚至于既使他没事,情急之下都可以把脏水泼向他……这就是领导的用意,让肖有所顾忌,进而制造这种权力上暂时的制衡。目的就是谁也别惹谁。”
杨红杏轻轻的分析着,偶而看一眼简凡,听到这此处简凡倒是明白了,喔了一声,差不多理解当时为什么只给了一人一间,给了个临时调查组的名头。
“要推向前台必须有一个合适的人,像你和张杰这样名不见经传、又可有可无、还经常犯错误的当然是最佳人选了,真捅出娄子来也好处理,直接处理你们俩就行。我想当然他们没指望你会有什么发现,只是希望你这条鲶鱼动起来。”杨红杏说着,嫣然一笑地看了看简凡,生怕简凡生气也似地。接着说道:“谁可知道呀,你看着人不怎么精明,可小聪明比别人高不少,去诈郑奎胜的时候连我也觉得有点不可能,不过谁也没想到你真挖出失枪来了,接着是两宗文物大案,接着又把曾国伟找回来了……不但破了悬案,而且掀了个文物走私大案,还把银行诈骗案这个盖子也掀了,于是地震就开始了,其实现在想想,地震源就在你身上……你在火山口上走了一圈,能站在这里真是侥幸。”
再看简凡的时候,俩人停下了,简凡的脸色拉得很长,苦脸、嘴张着,想想倒还真有几分像杨红杏所说。地震,确实是地震,从薛建庭开始,预审处的、CCIC的、南宫派出所、治安总队的,一干多少同行被这事牵进去了简凡到现在已经数不清了,自己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和嫌疑人之间的耍心计斗法,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一具具尸体霎时从眼前掠过……地震,确实是地震,而自己,恰如在火山口子上转悠了一圈,伤痕累累的留下来了。
一霎那愣在当地,颇有震后余生的庆幸。
“与其说是大案,还不如说是领导之间的相互搏弈,没有领导之间的这些矛盾,这个案子早被束之高阁了,省厅再过问也没人下力去查。否则怎么会有十四年没有动静呢?……这里面或许伍辰光是主动牵着这个案子,可就以他的身份要主导这个局势毕竟还是势单力薄了点。”杨红杏把伞举得高了点,站在简凡的对面,稍稍抬眼就能看到简凡那双愕然的眼神,似乎还嫌震惊不够似的,干脆一捅到底了:
“……不要伤心,每一次大清洗都要倒霉一大批,当然,也要成就一大批人。在我们身处的这个不太注重个人英雄主义的环境里,最终功劳会写到集体名义下,而集体的带头人,也就是领导,实至名归地享受功成名就了,他们会成为最终受益人,比如支队长、重案队长、经侦支队,还有省厅参案的各单位,没准很多人会因为这几起案子提升一个档次……而对于像你这种不太听话、不服指挥,经常捅娄子的下属,也会给你安抚,你会有一大堆名誉、荣誉称号、奖状、奖章……不过你最好归宿是回一线当一名光荣的刑警!”
杨红杏不知道是心里生出了什么一种感触,或许是看着这张帅帅的变得开始狰狞的脸有所不忍,或许是看着曾经阳光灿烂的简凡变得有点暴戾有些不悦,侃侃地说着,举着伞一只手下意识地整整简凡的衣领,待到说完了,简凡的脸色有点扭曲,嘴唇动动,看样要爆发。
真的爆发了,杨红杏直觉得一股猎猎劲风拂过自己额头,然后听清了劲风里夹着俩个咬牙切齿的字:
“我……操!”
霎时让杨红杏蹙眉了,瞪着简凡,不过没有发作,只是冷静说了句:“你要觉得我心理阴暗,就当我没说。”
“不是……”简凡一个脸蛋抽着,嘴撇着,盯着杨红杏道:“猜对了,刚才陆胖子教导我,赶紧归队上班,过几天复原了把我、肖成钢、王明、刘向阳……还有谁记不清了,送进特警队轮训,出来就配车、配枪、配队员,一人领个组,专办涉枪涉暴涉毒案,全部拉到最光荣最危险的一线。”
这神情杨红杏拿捏不准是热血沸腾了还是头脑发热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其实也不错,无私和奉献是最可贵的,那一个年代都需要这种人,特别是军、警一类,如果大家都像我这么阴暗,世界就完了。”
“嘶……红杏,你怎么了,今天说话怪怪的……”简凡豪迈地说了句,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左右摇摇头看着杨红杏,杨红杏不闪不避,勉力笑笑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呀……我正好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简凡神神秘秘逗着。
“那你先说……”
“女士优先,你先说。”
“我……我准备辞职,这身警服我没脸穿了。”
杨红杏黯黯地说了句,这是一个郁结在心中很久的了话,此时才吐了出来,看着简凡的反应,不料没看到惊讶,反而看到了一个坏笑的脸,坏坏地笑着,惹得杨红杏不高兴了,生气地道:“你也笑话我呀?”
哈哈……简凡笑了几声,哎声一叹:“咱们俩都不是英雄,不过这次所见是略同了啊?”
“你……?”杨红杏心里蓦地一动。简凡迎着她的目光郑重的点点头:“没错,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你舍得这个铁饭碗呀?你妈可常说好不容易才谋了个职。”杨红杏心情不知为何舒畅了几分,笑着问上了。
“铁饭碗的概念不是在一个地方吃一辈子饭,而是一辈子不管走到哪都有饭可吃。”简凡正色说了句,此时此刻,抬眼望着支队的方向,一番番酸甜苦辣霎时直涌上心头,想作着轻松也轻松不起来,叹着道:“我流过血了、流过汗了,也流过泪了,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份职业了……我再也不想对着一堆黑钱拷问自己的良知了、再也不想对着尸体、对着罪恶考验自己的忍耐力了,更不想活到那种对谁都冷漠,对什么事无动于衷的时候……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知道我这辈子当不了英雄,也当不了高尚的人、成不了纯洁的人,那就不妨做个庸人、俗人、普通人,我宁愿回到以前一无是处的样子。”
“还回得去吗?”
杨红杏弱弱地问,伞下、额前,简凡就在眼前,似乎回到初见的那一刻,语中的苍桑掩不住目光中的清澈,那就是自己最喜欢他的地方,在那双眼睛里,不管有多少古灵精怪,总也掩不住目光中透出来的善良。
“一定回得去,只要你想。做英雄的潜质大部分人没有、做普通人的潜质,大部分人都有。”简凡的脸灿然一笑,抓住了伞,也捎带着抓住了杨红杏的手,把伞接到了手里,顺势说着:“走吧,回看你妈妈去。”
杨红杏扭捏了一下下,没走抿着嘴看着简凡,一愣神就听得杨红杏说道:“要回得去,就回到一年前的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简凡一愣,看着杨红杏闪烁的眼光,没明白。
“那天……抗洪英雄送我回家……然后……他欠了我什么?”杨红杏隐隐约约地说着。
“我不欠你什么。”简凡道,那天……好像没什么。
“我给了你什么,你就欠我什么?”杨红杏几分娇艳的脸,稍有羞色,不自然地眼光稍有躲闪。
“哦……”简凡眼神一亮,霎时明白了,那天晚上,被轻轻送了个吻然后……然后就欠下了。
是不是这个?简凡说不准,俩人钻在伞下已经浑然忘了不知不觉已经很亲密很亲密的接近了许久,简凡瞥眼看看显得有点单薄,胳膊上还稍有水迹的杨红杏,心里装得事太多了,倒没有发现这一袭紫裙包裹着的还有这许多诱惑,坏坏一想,傻乐着孰无正色说着:“这个好办,我加倍还你,只要你需要。”
杨红杏没说话,扭捏着不走,像要不回欠债不罢休似地。简凡一刹那确定的自己欠的是什么。四下看看,俩人正处在长治路拐弯人行道上,一面不知道是那个单位的铁艺栏,一面就是大街,身边是匆匆的行人和过往车辆,压低着声音凑上来说着:“这儿人多……这事得没人了才好办……”
鬼鬼祟祟的说着,佳人在侧即便是推倒也不会客气,只不过时间地点有点错位而已。弱弱地凑在杨红杏颈项间的时候,闻着微微的体香,简凡也拿捏不准该不该啵一个。而杨红杏却是不理、不睬,不说话,只是眼睛里含着一份鼓励、一份暧昧、一份相知地看着简凡,而且好像也不准备走。
简凡侧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低伞,然后倒金山一般的转过身来,直看着杨红杏闭着的眼,微微启着唇,轻轻地、然后脖子一紧,被杨红杏揽着,又重重吻上了……不知不觉小红伞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了,骨碌碌滑到地上,滑出去很远,俩人在雨中拥吻着依然浑然不觉。
冰冰的凉凉的红唇之后,是火热、是香甜、是滑润,是欲拒还迎的生涩,如饥似渴如饮甘冽的简凡肆虐着,忘情着,徘徊着,吸吮着。杨红杏悄悄睁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简凡依然是忘情地吻着,那一道已经成了褐色的伤疤就在眼前,杨红杏两眼一酸,潸潸流了两行清泪和着雨水无声无息的消逝了,跟着闭上了眼,溶化在这拥抱着的温馨和热吻中的激情里。
长街、雨幕,只剩下了这一道最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