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二十时,漳电大厦。
从大厦里出来的景睿渊,胳膊上挽着位的身材俏挺的姑娘,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清晰地映入了在不起眼的角落监视的外勤队员眼中,卡嚓声轻响着,二十倍变焦相机把俩个人影清晰地摄了镜头之中,俩个人像是关系颇近,远远地看着说说笑笑地上车,随着车行,跟踪的车辆尾随着缓缓起步,在漳河路第一个路口拐弯处,拍照的外勤呼叫着换车随行,第二辆停在路口的QQ车应声而动,插到了跟踪车辆前面代替了这个位置。
跟踪也是一门学问,蹲点、尾行、盯哨都是警方监视居住中的常用的手法,如果不是此行中人,恐怕你被盯梢了也浑然不觉。
前面这一辆豪华桑塔那中的两位明显就浑然不觉,而且这一对男女或许不像外勤判断是有男女关系的那种,而是一对父女。
对,是景文秀,正驾着车,载着父亲,不知道今天老爸发了什么神经,指挥着自己乱打听特警支队事,可恰恰这个时候又是封队期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上了车也不回家,又要去滨河东路的平安安保公司,倒是知道有业务,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了,又去那地方干什么,车行了不远,有点神经质的老爸喃喃了句,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心神不宁,还没发问,老爸这老问题又来了:“文秀,你说真没找到人,是不是能肯定就在特警支队?”
“爸……”景文秀驾着车,不悦了瞥了眼,解释着:“律师事务所是咱家开的,那特警支队也是咱家开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咂,这姑娘,爸这不是心急么?一年百把十万的法律事务费用,现在好了,连经理都找不着人了。咱们不能拿人钱不替人消灾不是?明明都说是警察抓走的,还就没人认账。”景睿渊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女儿景文秀一转念倒真觉得不该这么跟父亲说话了,委婉地解释着:“爸你是律师这个你不能不懂吧?不管刑拘还是羁押,就通知家属也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限,再说刘总那么大的人物,他就不能有点隐私呀?要是他去办私事没通知你们呢?这不今天上午的事吗,你急什么?”
“哦哟,你不懂这个,他什么时候都能有私事,就这会不会有……签约没签成,把人都签丢了,还不知道丢哪儿了,哎对了,你认识原来重案大队那个叫简凡的警察么?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简怀钰简先生还把名下的一幢别墅赠给他,我当时还羡慕得了不得,后来才知道是和文物走私案相关的一个圈套……”景睿渊灵光一现。
“认识呀?怎么啦?”景文秀随口应道。
“刘总就是他带走的……”
“啊?不可能吧?”
景文秀心里一惊,刹里车打个趔趄,吓了景睿渊一跳,赶紧地拔正方向,父女俩争辨了几句,一个信誓旦旦说是,一个坚持说绝对不可能,都从事过司法工作,不管从逻辑还是反逻辑的角度思维,很难达到认识上的统一,不一会到了平安安保公司,直驶着进了公司大院,景睿渊顾不上和女儿争执了,让女儿等着下车直奔楼层里。
一天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景睿渊的到来也没有给等着吴镝和申总带来什么惊喜,三个人能动用的关系几乎动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人,不是一个人没有找到,而是几个失踪的人关键人物都杳无音讯,水仙私人会所的方总方有信、富士捷的刘总刘超胜,甚至于还包括让申平安很倚重的一位手下周官虎,连着殷家堡三地出事,现在被警方暂扣的人员已经有三十多人了,有一多半申平安这位老总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那个……申总,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景睿渊说完了,弱弱地问着,从申总和这位吴顾问的脸上,隐隐地感觉到事态越来越向着不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
“嗯……如果周官虎和刘超胜都落在警察手里,那麻烦可就真大了,他们一个台前、一个幕后,要是够聪明能把这俩人联系到一起的话,那咱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吴镝深陷地沙发里,托着腮说着,眉宇中隐含着几分忧色。
“这事不可能想到咱们头上吧……再怎么咱们和这事根本扯不上瓜葛,最起码表面上看是如此。我认识的警察里,除了糊涂的就是揣着聪明装糊涂的,聪明人可不多见。”申平安故作轻松了句。
“不……有一个很聪明的,现在我不得不重视了,万一他要是在里面搅浑水,咱们还真不得不防。”吴镝说着,申平安和景睿渊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简凡!?”
“对,简凡……万一支队启用这个人,那我们就麻烦了,他是警察出身,对于新世界的格局又很了解,又身陷此事当中,本来我们想找个背黑锅的人,不过看来有点弄巧成拙了,不但没把黑锅扣他脑袋上,而且还给警察增加了个强援……”吴镝几分狐疑地说着,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感觉处处都透着蹊跷。景睿渊一听有点不解了:“不会吧,怎么说他也是嫌疑人进特警支队的,一眨眼能成了办案人?”
“有什么不可能,警察收买嫌疑人的事都干,这个行当里见不得光的事最多……”吴镝几分难为地说着,在这件他看来并不复杂的事现在因为某人的出现变得格外复杂了,来回想了几遍,想得有点头疼也想不出所以然,有些事就是如此,如果摆在面前尚有应对之法,可偏偏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调查平安公司的警察也是下午下班时分都撤了,越是没有什么事发生,越觉得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即将发生。
可偏偏这个时候,又最害怕发生什么事,特别是景律师已经知会简怀钰起程回国,将亲自出面签署并购新世界美食娱乐城楼盘的协议,万一这其中再出现什么茬子,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叮……铃……铃的电话声音,三个人发愣着同时摸口袋,一看是申总的手机响了,申平安持着手机乍看一眼,乐了,呲着烟渍一片的牙哈哈笑着说着:“……说曹操,曹操就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小吴啊,还是你这脑筋好,把人放到法医鉴定中心等确切消息……呵呵,消息来了……”
“什么消息?”吴镝一惊,站起来了,一俟景律师投着不解的眼光,笑着地解释了句:“特警队没有停尸冷库,罪案尸体需要到鉴证中统一保存,封队可封不住死人的消息。”
这一点,似乎是个巨大的疏漏,也只有了解行内运作程序的人才知道从这里找消息,吴镝似乎为自己这个小伎俩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笑着到了申总的办公桌前,申平安递上了手机,吴镝一瞧,眉宇间的浓愁霎时化开了一大半。
是条短信:七点十分特警支队送来一具尸体,周官虎,你们的人,正在解剖。
“你判断得很对,两虎相争肯定要有一死,官虎是应该是栽在孔宾强手里……你这想法也很对,在法医鉴证中心守株待兔,这钱没白花……呵呵,我想不管谁,他就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我们只需要这些死人的消息吧?”申平安笑着,几分狞色。
景律师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俩人这么高兴,不过看这俩人侃侃而谈死人的消息说得是轻松之至,被这话听得冷生生的打了个寒战,再回头看吴镝,这位对于死人同样没有什么感觉,看样反而喜色更多了几分,不无恭维地向申平安说着:“申总,恭喜您喽,康馨项目这回可真是唾手可得了。”
“哈哈……同喜同喜,景大律师,辛苦了,这件事您老是居功至伟啊,放心啊,事成之后少不了您那份,我们平安公司的法律事务和将来康馨项目的法律事务,非您莫属了啊……”
申平安起身拱手客气着,景律师虽有不解,不过有点受宠若惊地回谢着。
这条消息化解了申平安心里最后一丝担忧,周官虎虽然是平安挂名的一个小队长,可老板的一多半黑事都是这位超级马仔出头办的,对于知情太多人里,当然是死人是最让人放心的。
从顾虑重重的气氛霎时又回到了其乐溶溶的氛围,这下子可让景律师摸不着头脑,他那里会知道这位申总费尽心思地寻访刘超胜和周官虎下落,仅仅是担心这俩个人同时落到警察手里,而现在没有这种担心,就即便是刘超胜真被警察带走了,恐怕是一身上嘴说不清所以然来了。
“申总、吴顾问,怎么?刘总找到了?”景律师不知道那根神经背了,糊里糊涂问了这么一句。
“哦不……一个老朋友合眼了,合眼了大家就安生了。”申平安摆着手,很轻松地说着。
“那刘总的事怎么办?”景律师还是耽于此事,心里同样怀着不可告人的恐惧,那一日和楚秀女的争吵全被刘超胜听到了,如果刘超胜把这一切和盘托出,那恐怕接踵而来就是无休止的麻烦上身,尽管律师不怕麻烦,可也担心真正的麻烦上身。
“呵呵……他只能自求多福了啊,现在除了他自己,没人帮得上他了……景大律师,走,咱们会会老楚的小老婆去,得给李董去去心疑,鼓鼓勇气,别到了正时不敢上正场……”
申平安轻松地说着,走在景睿渊和吴镝的中间,此时才有心情走出了办公楼,揽着景律师上了自己那辆宾利,吴镝先行一步告辞着,知道这俩位要筹划签约的细节了……
……
……
二十一时,特警支队的会议室。
就像高大全电影里上级派来了特派员一样,带回来的是上级的指示,传达的是上级的精神,这位吴支队长在简凡看来简直就是伍辰光的翻版,厚嘴唇吧嗒着,手指点点指摘着,偶而还会敲敲桌子示意着,开会首先说的是感谢反劫中心和重案大队协查同志们这段时间来的辛苦,接着说的是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破获了这起绑架案,抓获嫌疑人若干,给市局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跟着是梁局指示我们要戒骄戒躁,进一步扩大战果,然后话题收尾是,希望同志们再接再励,再创新功。
这是老一套,永远是这几句,久已不问会议之声的简凡倒听得津津有味,可不知道怎的,世界在变、人也在变,官场这老一套,可就怎么也不会变,这次开会是刁主任要求,支队长又搞得了特殊化,把身份尴尬的简凡硬拉到了会场,会前支队长就笑眯眯地鼓励夸奖了一番,那样子让简凡想起了伍辰光那货的作派,一俟有危险任务,一准要拍拍出警的外勤们,非把你们忽悠得热血沸腾,主动请战才成。
现在嘛,倒不至于有被忽悠之虞了,安安地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会场里这可数的几位参案核心人员,刁主任和手下的两员大将杨锋、孟向锐,重案队来的秦高峰和指导员,再加上自己和杨红杏不过寥寥数人。听得这耳朵起茧的话倒没什么新意,听到了第一阶段完成,支队长一敲桌子,嘴里慎重地说着,注意啊,这里面出现了一个新情况我向大家通报一下……
这下子耳朵可真的都竖起来了,估计这会的目的就在这个转折上,就听支队长沉声解释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啊,爱国华侨简烈山和简怀钰一家明天将到我们大原,简老先生大家不陌生吧?上一次回大原投资公众图书馆还是咱们特警支队担任的护卫任务……哎,简凡,这是你本家啊,都姓简。”
不知道支队长怎么着想到这么个笑话,众人嘿嘿一笑,简凡不置可否地说了句:“姓简的多了,呵呵,我要有这么好的亲戚都不用这么辛苦了。”
“问题就在这儿啊……”支队长又是话锋逆转,众人一静,支队长这个消息来了:“……你们刚刚汇报的康馨家园项目,投资商是居之安房地产有限公司,这个刚刚成立的公司注册人叫闫嘉文,这是简怀钰先生的夫人,你们刚刚从嫌疑人刘超胜口里得到了情况呀,我向梁局请示了一下,这件事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慎就会破坏我们目前经济建设的大局,对于这些心系国家,回国投资的华侨,我们请都未必请得来,不能好容易请来了,再把人家吓走吧?……这个案子呀,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确凿的口供,我们不能随意乱动啊,一定要经过支委会议讨论,一定要请示领导后再做决定,特别涉及到华侨的事,处理方法必须和市、和市委市政府高度统一一致,以免造成不良的后果……”
简凡听得眼骨碌碌转悠了,不时地瞟着几位参案人员,这些天一块滚打倒也多少有点默契了,不过简凡惊讶地发现,杨锋、孟向锐居然和自己的表情一样,都在眼骨碌碌转悠着观察其他人,刁主任嘴唇咬着牙印,估计是被支队长这个新消息搞得为难了,最坐得住的反而是秦高峰,依然是秦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不阴不阳。
讲了一番新情况,又讲了一番国庆安全保卫的形势,再讲了一番加强政治思想学习的话,这会就散了,刁主任和俩手下忙着去送支队长,秦高峰仅仅起身送出了门就又返回来,枯坐着点了支烟,两眼滞然地看着天花板,像个傻瓜样吐着烟圈,简凡拉着杨红杏俩人正要走,秦高峰却是怪异地回头看看这俩人,估计是身处事外的原因,看样俩人都不怎么担忧,看了几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不过却是没来由地一句感慨:“简凡,听出来没有,恐怕这案子要胎死腹中了。”
“难产有点,不至于死胎吧?……秦队,别把华侨太当回事了,人都一个得性,无利不起早,要不是为了捞钱,我估计没有几个回来爱国的。”简凡张着嘴,笑着应了句,杨红杏听得这货说话太不入耳,剜了一眼。
“这是望山跑死马呀,在咱们这个层面永远理解不了高一个层次究竟有多高,何况还不止高一个层次,如果是华侨出面签约并购这块地皮,又是市府领导坐陪,别说你,就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去抓人找事了。”秦高峰吐了口烟圈,几分不悦、几分忿意地说着,对于某些特殊的人群和特殊事件,即便是你明知道违法,作为执法者也只能屈身当一位旁观者,这才是让警察最扼腕叹息的事。
更何况在这个环境里,什么人能挡得住领导批示,又有什么事能挡得住服从大局。
“那也未必,如果楚秀女醒过来,他这个约签个屁呀?”简凡不屑道。
“要醒不过来呢?医生说重度昏迷,连成为植物人都有可能。”秦高峰一翻身面朝着简凡,似乎在抓最后一闪即逝的机会。
“那也未必,她活着的消息就能让很多人昏过去了……如果场合适当的话,这比抓人管用多了;您别担心,我觉得现在的关键已经落到签约上,他们的利益纽带就凭这个联结着,只要这事一搅黄了,所有的攻守同盟就都打破了……到那时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了。”简凡笑着解释着,话比较隐晦,不过足以让秦高峰听懂了,虽然听懂了,可不知道简凡究竟是怎么想的,眼里还是闪着征询的眼光,简凡神神秘秘地笑着问:“秦队您怎么越老越糊涂,华侨就把您吓成这样?咱们不跟华侨过不去,我告诉你个简单的办法啊,现在周官虎的尸体也见光了,俩个死人一真一假,不过所有的人都已经高枕无忧了,签约前只要把楚秀女没死的事捅给李婉如,能吓她个半死,这死去活来之间,足以让很多人方寸大乱了……还有更简单的,你把新世界那几个股东都秘密传讯回来,人都没了,他还签个屁约呀?”
秦高峰听着,眉头皱着,几个办法既不合理也不合法,纯粹还是一堆流氓警察对付街头恶痞的办法,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怪怪地的眼神瞪着简凡,敢情这货根本不知道深浅。
“走走……净出馊主意……”
杨红杏推了简凡一把,拽着简凡直出了会议室,秦高峰把简凡的话想了良久,不知为何,倒想得心胸登时开阔了几分,脸上多多少少有点笑意了……
……
……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着,这一夜恐怕很多人都是未眠中渡过……
二十二时刚过,在星月别墅区A12幢楼里,几位洽谈的人告辞要走,看来是宾主尽欢了,风姿卓约的李婉如把申总和景大律师直送到了门外上了车,款款地回身关上了铁艺大门,喊着小保姆看好儿子睡觉,而自己开了车库驾着车驶离了住所。
这辆银色的奔驰所有行程都落在跟踪的外勤眼中,只不过传回来的行程让守在支队技侦的杨锋诧异的是,到了安居小区某幢楼里李婉如再没有出来,而这个单元里,同样有名单上涉案的人,袁纪兵。想了许久,杨锋也灵光一现,这里,恐怕是楚公子他亲爹的家了……
又开始重头调阅所有人的资料,对比着外勤跟踪的监控的发现,越来越多貌似不可能有关系的人,偏偏联系在一起,一个律师、一个保安公司的老板、一个前警察顾问、一个现警察还在省厅、再加上躲在暗处已经把死讯通知出去的内部人,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让杨锋睡意全消,越琢磨越觉得兴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