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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锅 黑锅结束卷 第32章 巧中有更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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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淫雨霏霏的天气里最容易让人感觉到烦躁,特别心情不好的时候遭遇这种天气,恐怕会加重这种情绪。

    陆坚定现在就在这样,疑似的人物出现了,却让他有点投鼠忌器了,连正常的审问也暂时停下来了,就等着乌龙寻亲的一队来确认,这几个人里不用说是简凡带头的,可这货搁这节骨眼上了倒找不着人了,电话拔了几遍接听的还是杨红杏,好容易通知到人了,又是一个小时没见着来人,陆坚定几次电话催促,却说是进修理厂修车了,最后连曾楠也有点等不及了,俩个人轮番几次电话才见得那辆皮卡破雨而来,直到停在四队大门口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先打伞,后下车,悠闲悠哉地进门来了。

    曾楠剜了几眼,没说什么,这磨叽性子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陆坚定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就没好话了:“你你你……你是消遣我是不是?我都几点了,光打电话到现在一个半小时了吧?你以谁都跟你一样,一天就闲着没事?”

    今天的事情很多,估计是多得焦心烂额,陆坚定一说,简凡打着哈欠,斜忒着眼:“急什么?不就是非法拆迁的事,再急死人也活不了……在哪儿?看看去……哎郭元,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人就从你们手里抓来了。”

    郭元看简凡又噎了陆副支队长一句,侧过脸偷偷笑着,一俟简凡问了,这才解释着,现场羁押的五十六人相互的口供前后对比,敢情这帮子人对几家钉子户已经作了分工,负责拆迁户死者宋斌那家的绰号小金毛,大名何亮,亏得那笔式录像中提取到的模糊影像帮了大忙,恰恰拍到了何亮向拆迁背后一棍击中后脑的镜头,而这位何亮又是染着金毛,又是胸前挂着不锈钢饰链,灯下的反光几乎让涉案的有一半人认出了这个凶手,从凌晨五时开始直到上午九时何亮及涉案的高海东、张强等七人全部落网,在整理涉案人员身份资料中无意中发现了何亮的上两代亲属和刑侦支队刚发的协查信息全部吻合,接着往下查更刺激了,连他爹何孝林也参与了此事,就是当时坐在挖掘机上的一位司机,这位司机胆子倒不大,趁乱溜了,不过被随后协查的重案队在路上直接提留回来了,陆坚定早先期一步把人都羁押到了四队。

    边走边介绍着,语速气快,简凡随意地问了句,肖成钢昨天晚上还找到了几户资料,对不对得上号,不料陆坚定说根本对不上,原委是这一家也是拆迁户,两年前的拆迁户,从大营盘拆迁后直接到了西郊西旺铺镇辖区,拆迁的那边迁移户口了,而这边的户口根本还没上,陆坚定也直叹着这两年城建可把不少人折腾成黑户了,发展的这么快,警务信息相对要滞后的厉害,要是依着警务信息查,这次没准又得抓瞎了。

    简凡乐了,直说着这人算不如天算,几人快步上了二层,简凡要着资料,郭元指着预审室说谁在那家呆着,走过了一间窗口,说是何亮在里面,简凡从窗户上向里看,屋里坐了穿着花衬衫吊儿郎当的小青年,头毛染得金光闪闪,还真不愧这个小金毛的称号,再细瞧这人的长相,阔嘴、蒜鼻、一绺络腮胡茬,脖子的拴着偌大的金属链子,颈的纹身隐约可见,从这人身上,实在看不出和简烈山、简怀钰一家会有什么血统上的联系,十成十的一个小混混得性,郭元轻声介绍着这货还不知道自己打死了人,从现场溜了直接就回康乐园洗浴中心蒙头睡大觉了,是被四队的几位刑侦赤条条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简凡摇了摇头,直接忽略之,问着何孝林的关押点,一说还在临时羁押室里,干脆安排着把何亮带走,要和何孝林说话,郭元喊着手下,押着何亮直出了预审间,出门的功夫这何亮眼睛贼忒忒直往曾楠身上瞄,转身功夫还呶着嘴“吁”声来了声口哨,这屌样这么拽,连押解的刑警也看不过眼,直接一脚踹到了屁股叱了句老实点。

    曾楠原本几分不悦,不过看这样子倒扑声笑了,陆坚定摇摇头,明显地有点挽惜,有些命案并不是源自于多大的深仇大恨,往往是一件小事、一个疏忽酿成的大错,这一错,恐怕就要再回头也是百年身了,叹了口气,恐怕想到了此事中间可能要有的纠结,另一个押上来了,戴着铐子,不过却是另一番景像,留着老式的平头,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脚蹬着几处泥迹的胶鞋,活脱脱的一位产业工人的打扮,而且脸上的神色很畏缩,看谁都怯生生地,押到了预审室门口,那看人的眼光几乎在哀求了,几乎就要扑通跪下了,好歹被押解的那位已经不懂什么感情色彩的刑警推了一把,进门了。

    “哎陆队,要真是这一家,您可不能又看在简氏企业的面子上徇私枉法啊。”简凡要进门时,回头提醒着,表情很玩味,不料正敲到了陆坚定的心里,老陆一瞪眼:“命案我有那么大本事?有那么大本事我都不叫陆坚定了……赶紧点,伍书记等着消息呢。”

    “那你们等着别进来。曾楠你来……”简凡喊了句,曾楠跨一步就跟了上来,郭元正觉此事不妥,简凡回头就解释着:“别多心啊,你们没看出来,爹是个老实蛋,儿子是个混账蛋,你们一身警服威风凛凛把他还得吓着了。”

    这下子陆坚定和郭元相视一眼倒不说什么了,简凡一进门,郭元小声说着,这老头外号还真叫老蔫蛋,陆坚定一听也呵呵笑了,门一关上,这里的封闭很好,郭元说话着领着陆支队长直往监控室里去,那里可以看到预审现场。

    ……

    ……

    “认识吗?”简凡直截了当,那副陈傲恢复的画像直摆出来,何孝林仅仅是一瞥,诧异地脱口而出一句:“认识,我爹……年轻时候的,你……们咋有我爹的照片?”

    一瞬间看监控的陆坚定心里石头落了一大片,十有八九错不了了,最起码这是个乌龙人没错了,坐在现场的曾楠也是心里狂喜一片,早忘了面前的是嫌疑人,几乎要站起身来,不过刚刚离坐又重重坐回了原地,一低头,是简凡手按着自己的大腿,生生摁下来了,略有不悦地高跟鞋直踩了简凡一脚,不过更诧异的是,踩和没踩一样,简凡像个木头人一般脸上根本不带什么表情。

    对了,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让简凡进入状态了。

    曾楠安静了,知道这对于不对很关键,不敢打扰了,只是美目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人,心里感觉也是很怪异,理论上讲沿着姓氏沿袭这人十有八九没错,可按血缘关系说,这应该是简烈山侄子,简怀钰的堂兄弟,只是现实里,实在无法把这位畏畏缩缩的中年人和那位气质轩昂的亿万富豪联系在一起。

    或者,就像简凡所说,时间和环境把这兄弟俩已经塑造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要说废话……哪年生的。”简凡不动声色,直接问着。

    “五五年。”何孝林紧张兮兮,怕是知道了北深坊拆迁的事,说了句又更正着:“一九五五年,冬天,腊月二十三。”

    “出生地。”

    “乌龙县。”

    “详细点,那镇那乡那村。”

    “乌龙县简堡乡小梁村后柳沟。”

    “哪年离开乌龙县的。”

    “七八年,轮机厂招工,公社把我的推荐上去了,那时候都不愿意也不太敢出门,我糊里糊涂就出来了……”

    “在哪儿参加的工作?”

    “介休,轮机厂,当的铣工……后来当了班长……”

    “什么时候来的大原。”

    “九二年,厂子合并,全搬迁了新庄了,我们俩口都跟着来了……”

    “那年下的岗?”

    “九八年就发不出工资了,正式下岗是九九年二月,我们俩口都下岗了,我也是没办法,摆过摊、卖过菜、打过零工,租别的车开了俩年,后来又学的挖掘机驾照……”

    这位中年人,像大原这个重工业城市底层很多人一样,在上有老、下有小,人生最关键的中年时期失意落魄,不得已只能用尊严和面子去换菲薄的收入来养家糊口,又经历或目睹过动乱年代的种种世态,恐怕镌刻在骨子里的那份胆怯让他们不敢有所为,久而久之,都会成为见人就畏畏缩缩的表情。这是时代打在人身上的铬印,就像他八零后的儿子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性一样,也是时代造就的。

    吻合,全部吻合,在对这位何孝林有几分怜悯的同时,按捺不住地心里涌起了几分喜悦,最终这十几年的寻亲还是在一个接一个的巧合中浮出水面来,都不远千里到乌龙寻找,谁可知道这一家子一直就生活在大原,一直就生活在城市的边缘。

    看了曾楠一眼,示意着曾楠别吭声,轻轻地抽出了一张画像,即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简凡还是小心翼翼,生怕那里出现的失误,画像被平放着,简凡思忖了片刻才继续问话:“何孝林,别紧张,我们的来意不是要追究你参与非法拆迁的事,更何况你就一个开挖掘机的,完全是听命行事,这事你的责任不会很大……接下来我要问一个人,很重要,希望你重视……认识她么?”

    稍稍放松之后,又是一愣,愣了半天,让简凡和曾楠的心悬了半天,这是简引娥的画,是大儿子简烈山凭着印像给母亲画的,不过让这下一代好像看懵了也似的,简凡诱导着:“可能不是百分之百相像……相似,就相似,你觉得你身边谁和她相似。”

    “我……好像和我奶奶差不多……不过,我说不太准,就是有点像……”何孝林几分怀疑地说了句,不太肯定,奶奶样子连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更何况是外人。

    “这就对了,这是你奶奶年轻时候的画像……还有一个问题,你父亲也有一张年轻时候的画像,不过和后来你一眼认出来的差异很大……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比如你看,这么长的胡子拉茬,还有这脸色,脸上的伤……”简凡把简二驴年轻时候的照片和陈傲恢复的画像比对在一起,乍一看,确实是差异很大,几乎无法靠肉眼判定这是同一个人。

    “哦……解放大原时候,我爸支前受过伤。”

    “什么时间。”

    “我听我爸说,好像是四八年吧?”

    “怎么受得伤?”

    “炮弹炸的,把他抬架的同伴当场的就炸飞了,我爸也没落好,脸被削了一块,脸上嵌了不少砂石子,在部队医院里躺了几个月才出来,人倒没事,就是破相了……”

    “哦……这样啊……那你们后来,也就是你离开乌龙县后,再没有回去过吗?”

    “没有……八二年我娘不在了,八六年把我爹接进城里,我爷和我爸本来就是护林巡山的,亲戚也没啥人,进城后就清明时有时候回去看看,这后来时间长了,回得也就少了……我爸这人吧念家,老念叨着想回后柳沟,早想带老的回家看看了,一走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成啥样了……”

    “……”

    这话,让简凡和曾楠下意识地互视了一眼,跟着都带着讶异,带着惊喜看着对面这位简氏的后人,难道?难道听这话音,何孝林的父亲,也就是遍寻不到的简二驴还尚在人世。

    “何师傅……您说。”简凡很谨慎,很小心,也很有几分怀疑地看着被自己打断聆耳恭听的何孝林,斟酌了半晌才憋出来:“老爷子……身体还健朗?”

    “不行啦,又是关节炎、又是哮喘,前两天又查出肝硬化来了……警察同志,我真什么都没有干,就呆在挖掘机上,人家让干嘛我就干嘛,我们就是干活领工资的,我真没有和人打架,不但没打架还被人打了,我坐在挖掘机里都被拍了一砖块,车钥匙也被抢了……我也是受害者,我……我真冤枉呀,我们这爷俩一进来,就剩我老伴一个人了,还得伺候我爹,她可咋办呀?”

    一问到老父亲,何孝林苦水泛滥了,又是哀求又是诉苦,简凡这心里一惊,登时想起来了,拍一砖抢了车钥匙的可不就是自己还能是谁,辛辛苦苦找的人到眼前都不知道还拍了人家一砖,这事怎么想怎么可笑,怎么想怎么巧,偏偏这个巧合,又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的,一俟着何孝林可怜兮兮,大倒苦水试图搏取几分同情,倒让简凡讷讷不知所言了,一瞬间有点失态,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老爷子现在在什么地方?”曾楠插进来了。何孝林恻然一脸:“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了。”

    “哪一所?”

    “西郊博爱医院。”

    曾楠二话不说了,这十成十已经是没错了,一刹那间站起身来,要说什么,不过看看简凡又忍住了,拽了拽简凡,示意着赶紧点,不料此时简凡又一次觉得心里多有几分愧疚,那位姓宋的死者是位环卫工人,儿子还在读大学,而行凶者也是这么一位下岗再就业的工人,拆迁的嫌疑人和那位失去亲人的拆迁户,是同样的可怜。

    心里的五味杂陈,依然像以前当警察的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欲说还休的心情,警察这个职业每每都能看到相煎太急的同类,其实都同样的可怜,都可怜,那不可怜的是谁?那可恶可恨的又是谁?

    或者你根本说不清是谁,或者即便你知道是谁又无计可施,也就是这种时候会让警察感到其实自己的职业和只是一个普通的职业而已,和正义、和公理、和道德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简凡无计可施的时候干脆起身了,依然是找到了真相让自己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和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起身顿着资料收拾夹在了腋下,再看何孝林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爷们时,何孝林怯生生的眼睛里透着哀求,透着胆怯,透着疑惑,或许还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俩人的来历。简凡转身直走到门口才回身安慰着:

    “何师傅,安心呆着吧,配合警察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父亲的医院费和护理我们负责,争取宽大处理,早点出来……”

    简凡下意识说着,离开警察这个职业很多年了,嘴里的话还是警察常说的那些套话,这当会也明白了,这种时候除了这种套话,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身后,扑通一声,不用说是何孝林跪了个大礼,跟着是悲喜交加的狗血镜头,这老爷们呜咽着说着,感谢警察、感谢政府,我一定坦白、我一定坦白,感谢警察,感谢政府,谢谢你们啦,我何孝林不是人……

    曾楠刚出门的脚步停下了,站在窗边看着窝身跪着的何孝林霎时手足无措,有点想不通这么淡淡的一句怎么就引起了这么剧烈的感情变化,不过看着和父辈儿乎同龄的老人跪在预审室,心里像堵着什么一样难受,刚要问简凡已经不见人了,叫了声他也不理,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不紧不慢走着,一刻也不愿停留,在曾楠眼中,这像刻意的回避,就像所有的被世俗和时间磨练久了,变成漠然、变成冷血的人,直冷到连头也不回。

    曾楠的心里堵得更厉害了,这一刹那,莫名地想起了愁容一脸的蒋迪佳,莫名地想起了自己,想起了俩个人的相处,一瞬间就臆想到了,男人的骨子里刻得都是自私,即便脱胎也换不了骨,总有一天他对自己也是这样漠然……

    雨,还在下着,三辆车次弟出了刑侦四队,直驱西郊的博爱医院,循着登记找到了住院的何盼回,这一回简凡真正惊讶的是陈傲的画像,除了头发已经花白,除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几乎就是拓下来的相貌。已经确认的人几乎再没有悬念,简凡只是把保存的核珠递给何孝林,问一句老人的乳名,在看到那张皱纹丛生的老脸时,简凡霎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叫盼回,那是半个世纪前一位母亲的寄托,是盼着丈夫、盼着儿子早日归来。

    终于盼回来了,跨越的战火、跨越了动乱、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煎熬,终于盼回来了,白发亲娘早已阴阳相隔,弱冠少年已经垂垂老矣,长长的六十年的等待,唯余下了捶胸顿足,号陶大哭。

    曾楠忍不住,暗暗抹泪,陪着伺候老人的儿媳;陆坚定在劝着,可不管怎么劝,也劝不住这不知道是喜极还是悲极的哭号。

    雨还没有停,渐渐下得大了,像在努力洗却着人世间的铅华,只留下跨越六十年的亲情相牵,只留下难舍难弃的血浓于水。简凡默默的站在病房一隅,在面对这位耄耋老矣的人、面对这份真挚的亲情时,脑子里莫名地很乱,很乱,想起了老人被羁押的儿孙、想起了自己囊中的两千万、想起了老人同样行将就木的哥哥,也想起了老人即将面对亲情和亲情之后的隐情,同时也想起了那位无辜已死的拆迁户,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有点担心和挽惜,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担心出自于何处。

    闻讯的伍辰光把确认的消息带给了盖局,盖局又把确认的消息传给省厅,一个大轮回之后,简氏企业的一干人和市局、省厅陪同来人几乎是同时到了博爱医院,各式各样的公务车、警车、国产车以及世界名车不到一个小时,把这个条件简陋的郊区医院的停车位挤满了……

    过了一会儿,省城二院的主治大夫、武警医院的肝病专家,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院长,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汇聚了省城医学界的专家泰斗纷沓来。刚刚来的时候,何孝林的老伴还发愁着医药费,因为欠了点医药费没有交全差点被博爱医院赶出来的老人,一下子身价倍增了。二十多名专业护理和医生队伍把这位因兄而贵的病人抬上了救护车,直接转院了,送行的开路的车龙绵延了几十辆之众。

    世界,就这么糟糕,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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