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宝马连连超车,开得飞快,从府西街窜进五一路,从五一路又驶上了建北路,不但开得飞快,还闯了俩个红灯,奇怪的是简凡并没有出声制止,直驶到北郊口开阔地,又是一个急刹车,系着安全带的简凡身子不由地前倾了一大截才舒缓了惯性。
嘭声,曾楠手重重地敲在方向盘上,像是发泄一般吁了口气,侧头、回眼、盯着无动于衷的简凡,简凡同样侧头,瞥眼,像是有几分心虚般地同样看着曾楠,俩个人的目光如此地复杂,以至于彼此都有所看不懂。
“你就不怕我撞车,把你也捎带上呀?”曾楠忿忿问,最看不惯简凡这种蔫不拉叽的样子,一问,简凡几分悻然,抿中轻声说着:“如果有你陪着,也不枉此生了……最起码比简烈山强一点……”
曾楠听得这话,霎时间有点气结,不过跟着看简凡的表情如此淡然,又莫名地有点感动,男女间的情感有时候很微妙、很微妙,妙到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听到简凡这么淡淡的一句,不知道拔动了那根心弦,让曾楠又对眼前的男人,有了那么一份期待,有了那么一份倾心,最起码看得出,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除者最起码,他心里还有自己……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心理让曾楠稍稍得到了点平衡,稍稍消了点心头的忿意。
说不清,也道不明,情之一字本就是谜。
曾楠欠着身子,懒懒地靠到了驾驶座上,转移着话题问着:“有人托我转告你几句话。”
“是李威吧?”简凡随口,肯定的语气。曾楠哑然失笑道,这倒不继续说了,反问着:“说你笨吧,你比谁都鬼,说你聪明吧,有时候笨得要命……对,就是李叔,知道他让我转告什么吗?”
“一定是让你转告,要我及时置身事外,对吧?”简凡道。
这一下让曾楠诧异了,头伸着,试图看简凡的表情,看不清楚时,干脆不客气地一把揪着,来了个脸对脸,那张脸上写着的不以为然,写着的是无所谓,曾楠看着沉吟了片刻释然道:“没错,说得对,李叔生怕你刚愎性子又揪着此事不放,所以让我转告你离这件事远一点。我又画蛇添足了啊,看来你比谁都明白,怪不得躲得远远的……”
“谢谢了啊……替我谢谢他,送了我两千万,其实我就是有点奇怪,简怀钰的事李威这么上心,他们俩以前是不是同谋?”简凡问道。曾楠此时像在揭底一般无所谓地说着:“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李威在美国安家落户没少受简家的恩惠……”
“所以他就拜托你,所以就有了我们到乌龙寻亲……”简凡问着,曾楠点点头,轻轻地说着:“主要是李叔在中间说了话,否则的话别说两千万,就两万你也未必拿得到,其实简怀钰对寻亲的事早有安排,找不找得到他都志在必得,只不没想到,你真找到了,而且还这么快,而且……简老爷子走得也这么快……哎,亲人倒寻回来了,寻亲的倒没了,你说咱们办得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他有什么安排?我原来想,他给钱是做个样子,没准是想找到大陆的亲人,没准是来个灭口什么的永绝后患,省得有人来分财产……不过后来越发展越不像,现在我倒觉得简怀钰比他那几个被汉语也不用说的兄妹要强多了,起码还有点人味。”简凡评价着,有点狐疑地说着,这之中的原委才是让他有点迷懵的,果真如此,听得简凡这么说,曾楠嗤鼻一笑,不屑道:“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你知道你挣了两千万,简怀钰得到了多少?”
“多少?”简凡愣声问。
“比他原来能继承的财产,多了一倍还多,详细数目我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几十亿总是有的,相当于简家在大原的所有投资。”曾楠撂了猛料了,听得简凡肚子里嗝应了一下,有点卖椟还珠被人利用的那种感觉了,看着曾楠神神秘秘卖关子,一刹那的不悦之后,简凡又回复了原状,淡淡地问着:“你要给我上一课就开始吧,别拿金额吓唬我行不?”
“吓你还用金额么?”曾楠支着脸前倾了一段距离,近近地盯着简凡,简凡没闪没避,一副待宰羔羊的样子,不料曾楠对这号表情实在没有暧昧之意,轻端着简凡的下巴一捋端过一边,尽是不屑之意,坐回了身子解释着:“……其实也没什么,这个寻亲的事是简烈山最大的心愿,四子二女中有四个人都尝试过,不过都没有结果,恰恰简烈山寄希望最大的大儿子简怀钰没有沾过此事,都知道很难,而且这几个兄弟姊妹估计就知道简二驴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他爹,很好理解,一寻到亲人接踵而来的就是财产的重新分配,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应得那一份减少吧……”
“哦……这个我理解,那这事……和后来的寻亲又有什么关系?”简凡问,一副求教的眼神。
“简烈山也并不糊涂,今年三四月份,他知道时日不多了,就痛下了个决心,立了个最终遗嘱,大致内容是如果找不到他的亲弟弟简二驴,他将把自己从十二年前开始的在大陆的投资,全部捐给公益事业,还要把自己名下的存款一并捐给乌龙县,总额接近四十个亿,几乎占到简氏企业总资产的二分之一强了。”曾楠解释着,简凡插了句:“这是逼简怀钰,对吧?”
“对……后知后觉还蛮聪明的哦,接下来的事你知道喽,就是多方下手,包括向地方政府施压,动用公安力量,还有从几地找来的私家侦探,包括重案队一共组成几个队伍都没有结果,其实你不合时宜的冒出来,也没人把你当回事,直到李叔出面做保,简家才下定决心把宝押到你身上……呵呵,有时候想想真可笑啊,多少人解决不了的难题,被我和你、加上个费胖子,再加上个小警察,轻轻松松就搞定了,呵呵……昨天晚上我和李叔通话,他都说你是奇人……怎么了?表情不对呀?利用归利用了,总比你没用强吧?”曾楠爽朗地笑着,看着简凡的表情有点不对,还以为这货又郁闷了,刺激了句,简凡摇摇头,心思明显不在这里,迷茫的眼里闪过几分恍然,自言自语着:“哦,我说呢,我一直找不着目的何在……不过,这中间还有个疑问啊,我要是找不到呢?”
“记得在简堡乡吗,你自己都说了找不到不好意思拿钱,其实李叔都算准你了,就找不到损失都不会很大……”曾楠笑啐了句,说得简凡好不羞郝,悻然摸摸鼻子,无言了,不过曾楠话锋一转,又是指摘着:“其实就找不到也没关系,昨天听李叔说,其实简怀钰对寻亲最好的设想是找到死讯,毕竟这么多年了,十个人有八九都不敢想像简二驴还活着,就找不到死讯也没关系……李叔说了,那怕咱们能找到他生活过的地方,以你的聪明,只要恢复原貌就够了……”
“这……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找着找不着,找得对不对,敢情都无所谓,那还找个屁呀?”简凡反问着,曾楠粗口惯了,根本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一副神神秘秘地表情指点着:“……想想,想想简怀钰为什么和大陆公安走得这么近?”
“哦……我明白了,是要借助公安局的力量……只要找到点端倪,就能编个像模像样的履历;就即便是找不着,也编得出来,要是公安局出的,简烈山就不信也没办法……然后用这个去说服他父亲改遗嘱?”简凡恍然大悟了,想通了,能指挥得动省厅的有钱人,万般无奈的处境下,真要编个什么履历骗过在病床上的父亲,当得是容易得紧,这是一个普遍的心理,你不相信儿子,总不能不相信公安局吧?
“差不多应该是这样,不过你把他的计划全改写了,原本成改是五五之数,他是做了几手准备,甚至于还提前要了那副恢复的画像,准备找个整过容的替身,以前简烈山的三儿子用过这办法,不过简烈山早防了一手,根本没有告诉过别人他弟弟天生有点小儿驼,所以一下子就露馅了……其实我们乌龙回来,简怀钰就已经有了六七成把握,因为你找到了人,他成十足把握了……所以他对你是感激涕零,连你在病房踹他两脚都没介意……”曾楠解释着,手自然而然地叉在胸前交错着,说到此处却是眼里多了几分黯然,简凡揣度着,随着曾楠的话想着,想着那位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连说话抬手都成了奢望的简烈山,想着一院子站着的儿孙,都是心里揣揣着患得患失着自己那一份,想着病床前恭立的律师,想到简怀钰最后跪在父亲床前那份愧意,再看此时曾楠脸上的表情,简凡蓦地觉得身上有点发冷,轻声地,不确定地问着:
“他逼他父亲了?否则不会用这么长时间才认亲。”
曾楠又是微微一怔,很多关节不用说简凡就猜到了,看来这一次又猜准了,一怔一看简凡的脸色更黯,弱弱地点点头,叹着气说着:“……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怕你日后真知道了,会归咎到我身上,其实找到人当天就确认了何盼回就是简二驴,从知道确切消息开始,简烈山就兴奋得根本无法入睡,病情开始恶化,简怀钰生怕父亲真的一下子闭眼这遗嘱悬着,就以此为挟,逼着他老父亲立遗嘱,把简氏企业在大陆、新加坡、日本的几处投资全部划到自己名下……而且几地迫不及待的动手交接,也就是这事惊动了其他家人,都奔着大原来了……你看到了,都带着律师、保镖,这中间还要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了,李叔只是让我提醒你,别掺合到简家内部争财产的事里,拿上自己该得的,该干嘛干嘛去,在大原,除了简怀钰,他其他兄弟姊妹还翻不起什么浪来……”
说完了,长长的一经过说完了,曾楠几次看简凡,尽量地把简怀钰逼父亲签遗嘱的事简要带过,不过还是听到了简凡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完了再看简凡的时候,像受了一个重重的打击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车窗前,神情里,那还有得了两千万的喜悦。
此时简凡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可怜的老人,垂死之际连儿孙都不愿意再见了;为什么要死死地拉住曾楠这个外人,恐怕也仅仅是想闭眼的时候,有朝思暮想的弟弟在床前守着,恐怕也仅仅是不想孤独而凄凉地离开这个世界……简凡想着,苦心孤诣地寻亲,却成了简烈山的催命符,一件成人之美的事,却成了助纣为虐,想到了那对隔了六十年才见面的兄弟一见之后就成了阴阳相隔,想得心里有点发冷,这桩桩件件,好似自己的亲手炮制一般。
“对不起……”
一只柔荑般的手伸过来,打断了简凡的沉吟,简凡无言地侧头,曾楠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上了自己的手,交叉着,牵引着,直贴上了自己的面颊,就见得曾楠有点动情地说着:“我一直没有看明白你……今天在简老爷子的病房我才看明白了,其实你的心里那么那么的善良,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那么难过,如果有一天,我要是病了,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你也会为我难过的……”
女怕缠、男怕软,这软绵绵的情话说出来,让简凡心里那份不忍又加深了几分,想了想,叹了口气,即便是难过,也糊里糊涂过了,又能如何,叹了口气说着:“回去吧,都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也管不着……好歹简老爷子也是安详地闭眼了,我们也不是出于歪心,我想他不会怪我们的……”
“能这样想就好……”曾楠凑过来,轻轻嘬吻了简凡,爱怜地拍拍简凡的脸,坐正了扭着车钥匙,这一次,总算心平气和的调着车头稳稳地开上了,边开边释然地说着:“别想那多了,反正你也得了两千万,这笔钱足够你逍遥半辈子了,高兴点,我不和你生气了,以后我都不和你生气好不?”
曾楠有几分撒娇的味道,简凡无意识地避了避转移着话,说了句,高兴不起来呀,这钱拿得让人有点心虚呀……跟着是头仰着深靠着副驾座位,眼睛向前上方有点发滞地看着,像在思忖着这些天的事,像是考虑着巨资在手的去处,不过曾楠看来更像一副穷了不甘、富了犯贱的得性,微微地笑着不打扰了,车驶了不远,听得思考的简凡随意地问着:“哎,拆迁那事呢?我听说瑞丰苑项目董事长是闫嘉文、法人代表是雷涵洋,说白了就简怀钰手里的项目,不是他们使得坏吧?”
“应该不是吧,开发商和拆迁是俩回事,就是他们使坏你也抓不着把柄,简家有的是钱,用钱买通谁也不犯法,想给他们卖命的人多得是……咱们不也算其中一个吗?”曾楠说着,不以为然了。
不过这事想起来就让简凡犯嗝应,自言自语地说着:“……哎,这叫什么事啊!?拆迁户宋斌可怜、打死拆迁户的何亮也有可怜之处,一个是环卫工人,一个是无业游民,俩个人都是草根阶层小人物,俩个人小人物一个被打死,一个将要为这事偿命,表面上看来是依法办事,可实际上呢,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打死人?指使他们的、操纵他们的人,会受到法律制裁吗?我想不会……还有,这个总后台不用说,肯定是简怀钰,那么这件事就成了叔叔指使亲侄打死了人,亲侄儿丧命,叔叔数钱,你觉得简怀钰对此会有良心不安吗?会受到首先谴责吗?我想也不会,亲爹他下得了手,何况这根本没感情的大侄儿……”
简凡说着,像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像说一个传说,已然是全部、彻底地置身事外的感觉,甚至于说到这些连感情色彩也不带,听得驾车的曾楠也有点不舒服,不过反驳了句:“多少有点感情吧,以简怀钰的影响力,做个姿态多赔点钱不就了事了吗?凶手何亮只要他出面,判个过失杀人也不至于就非要死刑吧?要真那样,简二驴都过不了这一坎了……”
“你错了……这件事谁也不会赔钱,不但简怀钰不会出面,甚至于连拆迁公司都不会给死者家属一毛钱,钱倒不一定就心疼,可责任谁也不敢担。”简凡肯定地做出了此生最直觉正确的一个判断,跟着又想到了凶手,更肯定地说着:“其他的案子我不敢保证公平,不过何亮的案子,肯定会秉公执法,肯定会判他个死刑,非法拆迁加上故意伤害,足够要他命了,否则不足以平民愤,简怀钰更不会插手干涉,因为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你难道没注意公安上的公开表态,这件事不管查到谁,都不会手软,一定要给拆迁户一个说法。”
“你……”曾楠看了简凡一眼,那眼神如此的清澈,就像已经洞悉了结果一样说得坚决肯定,曾楠想起了什么事,一踩刹车,车嘎然而止,吓了简凡一跳,侧头看时,曾楠有点怪异地看着简凡说着:“对了,你要这样说,有件事我就不敢瞒你了。”
“什么事?”简凡惊讶道。
“知道组织拆迁的是谁吗?”曾楠问。
“不知道。”简凡摇摇头。
“你是大事清醒,小事糊涂,是商亚军,商大牙,你哥们。”曾楠爆料了。
“哦……对对,唐大头说过,这货成什么拆迁公司经理了……”简凡霎时想起了钓鱼时唐大头显摆过商亚军的名片,一想到这茬,惊讶中带着几分释然,像豁然开朗一般笑笑了,奇怪地笑了笑,评价着:“是他就好了,完美的结局,这口黑锅扣他脑袋上,一切就圆满了,人是他找的,事是他干的,和别人无关,到时候拆迁公司罚俩钱脱责,照样能拆北深坊,没准有了打死人的事,接下来的事更好办了;开发商照样修房售楼,管房的照样收黑钱,这一条利益链没有任何损失……完美,那商大牙这回要倒霉了……”
“可不,正抓他呢。”曾楠小声说道,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消息,不过说了这话小声地问简凡:“哎,简凡,他不是你朋友吗,这节骨眼你帮不帮他。”
“不帮,这王八蛋该死……你知道那家拆迁户多可怜,娘俩四处上告,到这会儿都没着落。”简凡肯定地说了句,很气愤,向来对商大牙也是一份利用关系,这当会儿态度当然明确了。简凡的态度一明确,曾楠的态度就不明确了,不但不明确,而且脸有几分难色,像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听得简凡说完这才小心翼翼说着:“那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不过说好了,别生气啊……”
“我现在已经很淡定了啊,想让我生气都没有那么容易,其实李威就不提醒,我也准备置身事外了,这根本不是我管得着的事。”简凡无所谓了,从听到这事的经过之后,已经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了。不料曾楠轻声说了句:“这事你淡定不了……唐大头把商大牙藏起来了。”
“啊?什么?”简凡吓了一跳,整个人弹跳离座,嘭声哎哟撞到了车顶,捂着脑袋紧张地看着曾楠,曾楠做了错事一般说着:“不怨我啊,他不让我告诉你,他知道你对商大牙不感冒。”
“不会吧,有事他不告诉我,反而告诉你?”简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这是个玩笑。
“不是,她托我打探点消息,一说是商大牙的事,我公司里的事商大牙不也多少帮过点忙么,我就帮他打听了打听,不过什么也没打听着,就知道现在刑警四队到处找他人呢……老唐怕你知道了生气,特意嘱咐我千万别告诉你……”曾楠说完了,无辜地盯着简凡,生怕简凡暴跳如雷。不过怕什么就看到什么了,简凡是咚地一巴掌拍着前座,淡定不住了,直叫嚣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赶紧找老唐……那草包又要为朋友两肋插刀了,这要牵进去谁救得了他……”
曾楠瞬间被简凡猝来的气势折服了,二话不说,一正身子一扭钥匙一踩油门,车像离弦的箭嗖声飞驰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