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辆,拦住它……”
新垦至港口十七公里路段,缉私检查站发现一辆冒着黑烟的MPV时,有人条件反射地喊着,一下子,四五位缉私队员的队伍乱套了,发动车的、封锁路卡的、举着检查牌的,还有大吼站住的。不少在接受检查的车主也回头看着那辆车,即便不认识的,也被吓了一跳。
车身怒吼,排气管里冒着黑烟,明明是个汽车,改装得和拖拉机一样,可别小瞧这拖拉机,偏偏跑得又飞快。这种国产小货厢质量实在不咋地,上八十迈车身就抖,可飞驰而来的车,目测至少都有一百迈。待再近一点才看清了,轮胎改装过,宽幅的,显得车身高了一截,就像给辆畜力车装了个汽车轮子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别扭虽别扭,跑得可真叫牛,刷刷穿行在排队检查的车流里,一点不见减速,偶尔有车主伸出头看,一股风夹着尾烟味道,呛得赶紧摇玻璃。
闯关,靠,太牛了,太拽了,不少手脚不干净地运货人以一种极度崇拜的眼光看着那辆车,简直视缉私于无物,帅呆了,屌爆了。
“就那车,缉私的根本追不上。”
“我见第二回了。”
“谁家的。”
“万顷沙镇那边的。”
“你们不知道吧,原来潮哥的马仔,现在是老大。”
“我知道,叫余二。”
“……”
对于逆势而袭的同行,有些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有关那位叫余二的马仔如何火并老大、如何一夜暴富,已经快成这一带的神话了。但凡小户,也就是舢板走私逃点关税,可这一家是什么紧俏就走什么,已经隐隐成为万顷沙一带地下走私的翘楚。没办法,瞧人家这车,简直就是妖孽加变态,满广州找不出第二辆来。
缉私也没闲着,拉着一卷伸缩型的倒钉,闯关的车不是没碰到过,不过你闯得狠,打击得会更狠,已经没人敢尝试了。缉私队员拉开了倒钉,那车已经卷着尘土飞至,两侧人员飞快地躲避,呜的一声,那车直辗着倒钉过去了,丝毫不见停顿。倒钉被车轮卷起了数米高,高高扬起,然后吧唧,正砸在一辆缉私车上,惹得后面一干车主哄笑一片。
“抓住他,今儿他妈谁都不抓了,就抓他。”
缉私队带头的,狠狠地甩着帽子,上车发动,三辆车首尾相接,鸣着警报飞驰追击。
后面的车主乱了,乐了,纷纷发动,呜呜着尾烟四起,哄散着过关,特别是车上有违禁货物的,乐得嘴快合不拢了。
乡路、弯急道窄、那辆仿佛从天而降的飞车似乎没有被扎破轮胎,还在飙着,五公里后的一个弯道口,远远地缉私车急得猛踩刹车,那辆飞车却像疯也似的加着油门,一个急速漂移,呜呜冒着黑烟,车轮趴地划了好长一道黑线,甩开了缉私车老大一截,等缉私车减速转过弯道,又见几辆货厢对面驶来,赶紧又踩刹车,而那辆飞车,早像觅食的草蛇,扭着曲线跑得只剩车尾烟了。
远处看到的车主都举着手机在拍着缉私吃瘪的镜头。
缉私车里,准备协调队友拦截这辆车时,意外地通讯器里却接到了收队的命令,没有原因,就一句话,立即收队。
海关缉私的队员气得直擂车前盖,车辆掉头回来时,怎么看怎么也像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家的。
新垦16号乡路,又一辆改装车闯关成功。
货车未到,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已经飞回了这一带沿海的几角旮旯,不少长年吃这碗饭的大佬倒吸一口凉气,惊住了。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次改装车闯关,不用说,肯定是崛起的新势力在强势入围,这种嚣张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已经严重威胁到地下世界的生存了。
稍后一点时间,有人拿到了一段完整的视频,并把视频给了当地改装高手,那高手看着辗过倒钉照样飞驰的镜头,目瞪口呆,看完一言不发收拾行李走人,据说被严重刺激了,要去继续拜师进修……
……
拐弯、加速、闯关、漂移……浓浓的尾烟中,像只地老鼠来回窜的车,看得杜立才几次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那个漂移拐弯结束,他心咯噔一下子,放下了。
就录了这么多,居然还有好事者发网上去了,标题是“看民间改装高手调戏追逐警车”,帖子被删前已经有上万点击了。林宇婧惊讶地关闭了视频,瞥眼看许平秋时,他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杜立才本待提点意见了,可嘴唇翕动着:“这……这……这……”
就没说出来这是什么。
那不是别人,是从二队调过来的自己人,掩护的身份是“余小二”招募的车手,几次闯关都是他开的,接的是走私活,再这么往下干,专案组快成犯罪团伙了。
“你想说什么?”许平秋突然出声问。
偃旗息鼓两周了,杜立才终于憋不住了:“这……许处,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呐?”
“现在差不多能告诉你了,既然有人打走私渠道的主意,那这个渠道由咱们来控制不是更好。对方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从来不直接参与,不到现场,可如果大部分渠道都被咱们卡死,你说会不会把他们逼出来?”许平秋道,一副征询的口吻。
“可走私的,不是一家两家呀?”杜立才愕然道。
“是啊,可敢走私毒品的,也不会有很多家。”许平秋道。一句把杜立才问住了。
主意已定,肯定行,何况已经有成功走过一次的先例,只不过这个办法,实在让中规中矩的杜组长难以接受。许平秋回头看林宇婧时,出声问了句:“你觉得呢?”
“可是这样的话,把地下世界的潜规则打乱了,他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林宇婧道了句担忧,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其中不少内幕。要都这么胡来,理论上很容易遭到同行和警察的双重打击。
“对,没错,如果规则由我们来定,那主动权和节奏就要易手了。我反省了一下此次广州之行的得失,觉得我们最大的失误在于,一直没有掌握本案的主动权和节奏,一直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次,咱们要把这个幕后,牵出来。”许平秋挥手掷地有声地道。
详细的计划和思路,即便是杜立才暂时也没法跟上领导的思路,只觉得在走私线上胡搅,似乎和要查的毒品案南辕北辙了。其实这些天就是联合海关缉私部门,两方高层在一种高度默契中坐视下面胡来,也坐视一个新的团伙迅速发展壮大了。
治安像种菜,得趁嫩的时候摘;而打黑就像养猪了,得肥了宰。
不仅如此,听许平秋的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有和海关缉私协作,彻查当地走私的事。种种因由听得杜立才心跳加速,看来老许的胃口是越挫越大。
“可这样的话……”杜立才思忖着,狐疑地提了个问题:“和咱们运送包袱的初衷岂不是背离了,为什么不设法接触傅国生、莫四海这两名重点嫌疑人,反而要在走私上做文章?”
“这样做貌似走弯路,可却是一条捷径。这样说吧,如果接近,只能当马仔;可现在,他是自立门户。原来是被人指挥着干,而现在,如果有人想找他干,就得拉拢着干了。被人指挥和被人拉拢,你觉得哪一种更容易控制?”许平秋这样问。
“哦,明白了,这样的话,节奏和主动权就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了。”杜立才明白了,以合作者的身份,肯定要比被人关闷罐子里强。
“能把对方诱出来吗?要走货选择也不光包袱一人。”林宇婧道,稍稍有点疑问。
“会。”许平秋笑了,这一次很肯定地道:“因为对方比任何时候都相信,我们的包袱是在他教导下,一个已经开始犯罪升级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他不拉拢,还能相信谁呀?再说了,咱们的包袱黑吃黑可是高手,已经挤走几家生意了。”
这句话,听得林宇婧笑了笑,笑得有点尴尬,她在想,一个好好的警校毕业生,此役之后,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
傍晚的时分,一辆大型货柜车从广深高速下收费站,交过过路费,收起找零,摇起车窗的余罪,看了眼边开车边得瑟的孙羿,他不入眼地吧唧给了一巴掌训着:“开慢点,老子坐你开的车,得少活二十年。”
“靠,那我岂不是为民除害了。”孙羿咧了句,不屑了。
这可不是省道二级路上飙车,孙羿开得不快,快到市区的时候,他好奇地问:“余儿,车上拉的什么?”
“秘密任务,不能多问。”余罪摆谱了,又一巴掌训着:“余儿是你叫的?叫大哥。”
“少鸡巴扯蛋,什么秘密任务……不对呀,天下公安是一家,咱们怎么干的是和缉私做对呢?”孙羿不解地问,任务就是飙车,飙得爽了,可想不通这个世界规则怎么颠倒了,似乎让他这个即将当警察的,干的全是黑事。
“不要多问,知道得太多了对你不好,对不对?”余罪劝着兄弟道。
“不说不给你开车了,凭什么老子伺候你呀?”孙羿火大了,要撂挑子了。
“停车。”余罪一吼,孙羿一停,就见余罪侧过头,霸气侧漏地训着:“告诉你多少次了,老子可是拼了命才混上走私团伙老大,你搞清楚,你是马仔,有马仔吓唬老大的吗?再说一遍,一会儿送货,你就坐车上,一句话也不能说,一个屁也不能放……听明白了?”
你不可否认,这半年的人渣堆里,余罪的匪气更浓了,从来没见过余罪这样的孙羿被吓了一跳,赶紧地点点头道:“是,听你的。你是老大。”
“走。”余罪一摆头,车继续前驶,没废话了。
接货的地方在番禺市北郊清塘,快到目的地时,就有一辆现代轿车前行领着路,直开了一家貌似小工厂的大院,余罪跳下车,和上前的莫四海握了握手,莫四海直竖大拇指,厉害,看来闯关的事,已经听说了。
“别客气,莫哥,我入行还是您领路的。”余罪客套着,给他性福利的就是这位莫哥,三十许的年纪,削瘦的个子显得格外精神,两眼炯炯有神,带着南人特有的精明,拉着余罪,没问自己的货,反而奇怪地问:“你那辆改装车,哪儿来的?”
“从番禺到港口到广州,多少改装车行了,我们兄弟以前好多飞车党里的,找堆零件就干了……莫哥你要,我给你整一辆,我一兄弟以前在改装车行干活,现在跟上我干了。”余罪道着,莫四海看了眼车上的司机,二十郎当个小伙,也在翻着眼瞅他,给人感觉很不好,贼头贼脑的。他问着货,余罪却是一指后厢,莫四海带的几人一开后面,哇地惊讶了一句。
车中有车,那辆改装车就在车里,又开一后厢,上下人手递着接着一件一件的货,这肯定是先用改装车闯关,再把改装车开进货厢运输,这个办法闻所未闻了,莫四海又是心里赞叹不已,趁着卸货的工夫,给余罪递了支烟问着:“郑潮……那个就是你潮哥,他去哪儿了?”
“我真不知道。”余罪觍脸笑了。那笑里坏坏的样子由不得让莫四海浮想联翩,这家伙鸠占鹊巢了,就收了郑潮的生意,偏偏把郑潮整得不知道下落了,行里传闻,是马仔里几个人狠的把人砍了,是不是毁尸灭迹还真不好说。余罪看莫四海疑惑的样子,他故意问着:“莫哥,你不会想替郑潮报仇吧?”
“我只和挡我财路的有仇,和别人没有,只是,郑潮可给我们干过不少事,啧……”莫四海不确定地道,有些话不能说太明了,余罪笑着附耳道:“我保证,他回不来了,你说刮台风那几天,要是有人掉海里,会不会是个意外呢?”
呃……莫四海噎了下,两眼慢慢地移向余罪,现在他相信为什么傅老大这么看重余小二,这家伙笑眯眯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两人闲聊几句,卸货,收钱,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莫四海打了个电话让外面去了辆车跟着,自己却细细查着货物的封口,没有动过,他这才放心了,安排拉走货,上车却是慢慢地行驶着,不时地电话问着跟踪发现。
没错,对于余小二短时间干这么大的事,实在让他心跳,但又免不了神往,几次运送干得真漂亮,要是命足够长的话,丝毫不用怀疑,这家伙有望成为沿海最有成就的走私犯。
跟踪的车辆一直追到出了高速,离万顷沙镇尚在二十公里的地方,冷不丁车停下了,跟踪的车远远地看着动静,他看到一副让他很难忘的场景:一人打了后货厢,钻进车厢里,稍顷,两车分离,车厢里倒开出来了那辆改装车,冒着黑烟,极速蹿进了镇乡公路,不细看,还以为是农村柴油机械。而那辆母车,大摇大摆向万顷沙的大本营驶去。
有这么个神兵利器,足够让所有走私者眼馋了,现实的情况被跟踪者添油加醋给莫哥汇报回去了,至于跟吗,根本不可能,追不上那辆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