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长安 第八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
鼎四年春三月
刚被雨露滋润过的大地,青草蔓蔓,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暖风吹过,枝头的花儿摇曳不停,溢出阵阵香气在原野中飘散。匆匆花草间掩盖的是
“小舅,我又来看你了。”一个少女娇俏地跪在陵墓前,说道,“今年也有你最喜欢的鱼和排骨汤。虽然不是娘做的,不过我的手艺已经尽得娘的真传哦。你不许嫌弃哦。”
在安静的旷野里,衣着朴素的少女跪在那个看来已有好些年历史的陵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话家常一般。
“月关,啊,是小匡也已经长大了。最近跟着李磷大人学习武艺呢。娘也很想你,她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这里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信,我这就烧给你。”
少女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信,对身旁人说道:“细君,火折子给我。”
“公主,还是我来吧。你用火折子,没准就出事,把大司马上将军的陵墓烧着了,那罪过就大了。”跟在她身侧,与她年龄相若的另一个少女瞪了她一眼,说道。
“什么嘛,我广玉公主哪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刘葭皱起眉头,耸起鼻翼,说道。元鼎四年,当初那个小小的广玉公主刘葭如今也已出落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女了。
她嘴上虽然抱怨,不过还是将信凑近刘细君点燃的小火上,看着信纸化为灰烬后,便小火扑灭。
“小舅,娘写了很久的信呢。你可要好好看哦。”刘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朝陵墓开朗一笑,说道。
刘葭又四处看了看,见该办的事情都已办完,便对刘细君说道:“细君,我们回去吧。”
刘细君却是怔怔地看着陵前的一束白花,犹疑道:“那人今年又来了。”
刘葭也扫了一眼那白花,坦然笑道:“你就别叨念这个。那人若不想见我们,自然谁也见不到。我父皇那时候,不知道派了多人来寻,最终还不是死心了。”
刘细君没得反抗,被刘葭一路拉离了陵墓,两人离开老远后,才可以听到从那方向传来的,断续幽咽的笛声,绵长的曲调仿佛在悼念着谁。
“是他!”刘细君惊喜道,“公主,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遇上他呢。”
刘葭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现在回去,他就不在了。走吧,我们回长安。”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吹笛之人停下动作,将笛子放下,转过头,看向远处离去的马儿,低声说道:“微之,你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果真是长大了呢。”
……
长安-;昭阳殿
“咣当。”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将一个短剑扔到地上,拿过宫女递上来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
正在练字的陈娇抬起头,看着儿子这幅吃尽苦头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匡儿,回来了?”
刘匡即刘月关抬起头,抱怨道:“累死了。”在元狩五年的那一次封王中,刘彻在册封月关为燕王的同时,也给予了他正式的名字,匡。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既然说了要拜师,可是不许半途而废的。”
“谁说我要半途而废了。”刘匡不满地摇了摇头,说道,“娘说过,李磷大人以前是小舅的师傅,是个可厉害的将军,我一定不会比小舅差的。”
陈娇听到他这番宏愿,笑了笑,心绪却是飘了开去。
儿,你走了,也已经六年了,我终于开始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儿也差不多要从辽东回来了,不知道你在那边是否一切都好呢。
“娘,你又开始想小舅了。”刘匡扯了扯陈娇的衣衫,说道,“说好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嘛。你要遵守约定。”
“对。对。”陈娇俯下身子,用衣衫为儿子擦了擦汗,说道,“说好不乱想了。”
“对了。父皇今日怎么还不回来?”刘匡说道,“我还等着他陪我下象棋呢。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了他的军。”
陈娇听他提起,也想到平日此时刘彻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便对飘儿说道:“飘儿,今日朝议有什么重大事情吗?”
飘儿躬身说道:“早几日听说有南越王及王太后上表请降,也许今日是讨论这个,才会晚了吧。”
……
前殿
在杨得意退朝的尖锐嗓音中,大汉朝的群臣一一从前殿前的台阶上三三两两地退下。李希看着前方穿着光禄大夫官服的青年,将腰杆挺得直直地向外走去,便开口叫道:“子孟。”
那青年转过脸来,赫然已长成的霍光,他谦恭有礼地对李希行了一礼,说道:“御史大人。”
李希淡淡笑道:“子孟下朝之后,可有去处?若有空,倒不妨到老夫府中一叙。”
霍光温文如玉的脸上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令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他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厚爱。可是,光已约了李陵中郎将,怕是不能赴约了。”
李希眉头微皱,说道:“如此凑巧,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吧。”
“是,大人。”霍光颔首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希在他身后看着,心中淡淡地叹息。这个少年,选择了他的兄长截然不同的道路,不从武而从文。六年前,他以恩荫得为郎中,之后便稳健地向上行着,一路被擢拔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这两个官职权势不重,却都是与皇帝接触较多的职位,与李希当年所任尚书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六年光阴,一晃而过,朝中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像李希如今已是御史大夫,丞相之位也换成了张汤,而当年的那些孩子们,如今也开始渐渐涉足朝中。
看着天上南飞归来的雁,李希笑了笑,他双手负背,在前殿的广场前,缓缓踱步。
六年了。如果你还在,此刻怕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稹儿。
……
长平侯府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卫青的房中传来,他每咳嗽一声,聚集在外边院子里的名医们就要叹息一次。
好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从房内走出来,向卫伉拱手道:“侯爷,老夫无能,大将军的病,我是没办法了。先告辞了。”
卫伉脸色一变,拉住那大夫的手,说道:“祝大人,你不能走。你已是太医之中最出名的国手了,你若走了,这天下之大,还有何人可治我爹之症?”
“可是,”祝羸看着卫伉紧张的面容,沉吟了一下,终于说道,“老夫虽治不得大将军之病,不过却可以给侯爷指一条明路。”
“大人请说。”卫听到这话,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恭敬道。
“这天下,能治大将军病的,只有三个人。”祝羸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这一嘛,便是享誉天下,素有美名的缇萦夫人。二嘛,便是女医圣手,淳于义大人。三嘛,就是得到这二人真传的广玉公主殿下。这三人,任何一个来,都比老夫要强得多了。”
卫伉听到缇萦的名字时,脸就皱成了一团,再听到后面两个人的名字,面色更是难看。
“缇萦夫人年纪渐长,近年来行踪飘忽不定。淳于义大人远去蜀中,远水救不得近火。可广玉公主殿下回京在即,侯爷不妨前去拜访。以她的医术,不敢说完全治好侯爷的病,但是续命数年应是无碍。”祝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卫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祝大人,你也是家学渊源,为何如此肯定,这三个女子的医术会比你更好?若说缇萦夫人倒也罢了,那淳于义和广玉公主……”
“不,不,不。”祝忙摆手道,“医之一道,达者为师。若是十数年前,老夫自信与缇萦夫人不过是伯仲之间,可这十年来,那位夫人每每都有新发现,所发之高论时常让老夫有管窥一豹之感。如今她的医术早已超越其父,乃我大汉之一代宗师,所以她嫡传的两个弟子,医术自然也远超我等。”
院中其余名医也纷纷点头,对祝羸的论调表示同意。
卫伉见如此多人都说了这样的话,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说道:“这么说,若想救我爹性命,是非得广玉公主出手不可了?”
“确是如此。”
……
“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陈掌听完卫伉的回报,忧心忡忡地问道。
“祝大人已是尽我所能,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了。他都如此说,只怕……”卫伉叹气道。
陈掌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你爹不能死。他若去了,卫家的天怕是要塌下一半。”
自霍去病一去无影后,朝廷就基本停止了对匈奴的征伐,一则是因为财力所限,二则是因为名将缺乏。在皇帝果断停止征战后,便将原先在霍去病纪稹手下崭露头角的小将们纷纷擢拔上来,与昔日卫青所提拔的将领在军中形成分庭抗衡之势。面对皇帝釜底抽薪的一举,陈掌也有些应接不暇,他完全没料到自继位以来一直显露出对匈奴的极大战意的皇帝,竟然会选择偃旗息鼓。这让他算计纪稹的目的全全落空,卫青除了是名义上的军方最高首领外,仍然没有什么实权。
三年前,皇帝更是借李蔡侵卖园陵道儒地一案,将他从丞相之位上撤下,将他送入军中,以其老资格,与卫青的权威抗衡。可即使如此,卫青的存在对卫家来说,依然是至关重要的,失去了霍去病后,卫家再也不能再失去卫青了。卫青一去,就表示卫家在军方的权势的全面失去。
卫伉也是黑着一张脸,阴森森地说道:“可如今,难道我们还能求得那广玉公主来救治不成?前番为了太子太傅与李蔡之事,陈家几乎和我们撕破了脸,我可不以为,昭阳殿里的那人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来救治爹。”
“这……”陈掌听到这话,也是叹了一口气。
“吁!”霍光勒住马缰,在家门口停下马。他身后的男子亦跃下马,跟了进来。
“公子,又有公主的信。”已经有些年纪的霍府管家捧着素白的信封,恭敬地站在大厅门口。
霍光身子一僵,伸手接过信封,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李陵大人会在家里用膳,你多准备几道小菜。”
“是,公子。”
李陵吹了个口哨,说道:“又是我们小公主寄来的。”
霍光将信塞进怀中,转过脸,凝视着李陵。李陵忙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不说。知道你不爱听这个。对了,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霍光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追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一个也没有。”李陵从怀中掏出一份案卷,读道,“许铎,籍楚国,元狩五年因旧伤复发退伍。章剑,籍上谷,元狩六年,因意外死于演武场,陈缪,元狩六年,因械斗斥退……”名单中大约有十数人,所有人的下场不是退伍,就是死亡。
随着这个名单的朗读,霍光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李陵将案卷合上,看着霍光,问道:“你要我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两三年间,都落得如此下场?”
霍光却转过脸去,说道:“事前我就说过,你帮我做这事,第一条就是不能问原因。”
“原先我是答应过。”李陵挑了挑眉,说道,“可是,帮你查过这些人后,我忽然有了兴趣,所以还另外查了他们这些人自从军以来的记录。”
“……”
“我发现,这些人,无论年纪资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曾经参加过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战,都在骠骑将军的麾下。”李陵盯着霍光的脸,说道,“你想通过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和骠骑将军的失踪有关吗?”
霍光转过头,说道:“少卿,此事是我一点私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可它事关骠骑将军,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私事了。”李陵说道,“你应该知道,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是无论陛下,还是军中,都希望能将他再找回来。”
霍光嘲讽地笑了笑,说道:“军中,陛下。少卿,你错了,真心冀望家兄回来的人,或许有我这个弟弟,有你这样真心崇敬他的,但是绝地不会有陛下,不会有军中的那些将领。”
李陵皱起眉头,说道:“子孟,你……”
“少卿,我很感谢你替我查这件事。不过,一切就到此为止吧。”霍光正视着李陵说道,“这件事,请你不要参与太多。”
李陵见好友一脸郑重,不似说笑,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兄弟一场,你既然开口说了请字,那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件事,我不插手。不过,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说就是了。”
霍光眸中微微现出暖意,说道:“好。”
过了一会儿,下人准备好的酒菜也端了上来,两人把酒对饮,畅谈许久,李陵方才醉醺醺地离去。
“公子,喝点醒酒汤。”麦芽糖领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霍光说道。
霍光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麦芽糖,笑着招呼道:“糖糖。”
麦芽糖这些年来,一直在霍府待着,内院的许多事情都由她经手,已经俨然一副内管家的姿态。她冲霍光抱怨道:“你也真是的,白日上朝已经够辛苦了。怎么下朝之后,还给自己找不痛快,醉酒太过,对身体可不好。”她一边说,一边绕到霍光身后,为他揉着太阳穴。
霍光轻吁一口气,说道:“没事。只是有点心烦。”
麦芽糖叹了口气,说道:“你啊,自从做了光禄大夫之后,怎么就多了这么多心事?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平白瘦了好多,等公主回来看到,怕又要心疼了。”
霍光笑容微微一滞,淡淡地说道:“你倒老惦记着她。”
“难道公子不惦记吗?”麦芽糖笑眯眯道,“听老管家说,公主今儿又寄信来了,想是再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公子就可以又见到了。这一次,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也不知道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她都十四岁了呢,算是大姑娘了。”
霍光一下子没了和麦芽糖调笑的心情,他坐直身子,让自己的头脱离麦芽糖的掌控,开口说道:“也晚了,糖糖,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睡了。”
“啊,好。”麦芽糖虽然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答应道。
见麦芽糖
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霍光终于拿出怀中的信,在烛读着。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俏皮,霍光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那位小公主在写这封信时的姿态,必定是香舌半吐,轻咬笔杆,一副俏皮非常的样子。
还是那样轻松的笔触,说着那些沿途的见闻,她的快乐透过那些挥洒自如的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公主。”霍光长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望着明灭不定的蜡烛,彻夜不能成眠。
……
“父皇,娘!”刘葭直直地扑进陈娇的怀里,撒娇道。
陈娇敲了一下女儿的头,说道:“都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
刘葭不满地摸了摸头,说道:“人家好想你们嘛。”
“我也很想姐姐。”刘匡跳出来插嘴道。
“哇,月关,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刘葭惊呼道,一边说,一边将身高矮自己一个头的弟弟搂在怀里。
“喂,喂,谁让你抱我了。”刘匡闷声大叫,“我可是燕王,堂堂一国之主耶,你别乱来啊。”
“让我抱一下啦。又不会少一斤肉。”刘欢呼道。
刘彻看着一双儿女胡闹,笑着揽过陈娇的肩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宫吧。”
“是,皇帝陛下。”刘抬起头,故作淑女状,行了一礼,说道。
陈娇推了推刘彻,示意他还有一人没解决。刘彻方才注意到随刘葭一块回来的刘细君,便开口说道:“细君,你随侍卫先去见昭平君吧。”
“多谢陛下。”刘细君懂事地行礼谢恩。
离家两年,刘葭如同乳燕归巢一般,唧唧喳喳地向父母述说着,自己两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刘彻听着,笑着,对这个女儿他总有着不同于别的子女的疼爱,这种感情便是对月关也不曾有过。大概是因为葭儿是他与阿娇的第一个孩子,而月关总归是个男孩,让他总不能全心全意地宠着,因为还是会对身为男孩子的他有着这样那样的要求。
见女儿如此开怀,刘彻招了招手,轻声对杨得意说道:“今日光禄大夫霍光有值班吧?去请他到昭阳殿来,到殿外等着,一会儿公主出去的时候,引他来见。”
“是,陛下。”杨得意知趣地退了下去。
……
刘葭出了昭阳殿,猛然看到霍光正在外面等着,脸上一阵惊喜。她一如小时候那般,冲到霍光身前,抓着他的衣袖,说道:“哥哥,你来了。”
霍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离,躬身行礼道:“臣霍光见过公主殿下。”
“哥哥不必如此多礼。”刘笑着说道。她随即注意到周围林立的侍卫和宫女,便说道:“哥哥,我们去外边走走,不要在这里。”
霍光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情沉重地跟在她身后走着。
“哥哥这两年好吗?”刘葭拉着霍光,寻了一棵树下坐下,开口问道,“两年前也是匆匆一别,我都没机会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说罢,她不禁嘟起嘴把,像小时候和他撒娇一般。
“都挺好的。”
“糖糖呢?她好不好。”刘继续问道。
“她也很好。”霍光简短地回话道。
刘葭毕竟是长大了,不可能对霍光如此明显的敷衍态度视若无睹。她犹疑道:“哥哥,你怎么了?”
霍光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以及其中全心全意的信赖,深吸了一口气。霍光其实不喜欢所有人都把他和广玉公主配成对。虽然,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并不反感照顾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妹妹,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无论是他所侍奉的君王,还是身边的同僚,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这一辈子就是刘葭的人了,就得将刘葭捧在手心上,照顾她一辈子。君王审视的目光,同僚羡慕中带着嫉妒的眼神,甚至连身边贴身伺候的麦芽糖偶尔的谈话,都无不显示着,他身上那明显的刘葭所有的标签。那种感觉,极其令人不快,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公主渐渐变成了一个枷锁的标志,她虽然远在天边,却还牢牢操控着制约他的绳索。
就像此刻,她一回宫,他就要立刻赶到这里来,陪王伴驾。
“公主,你还记得当初,在上林苑,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霍光提醒道。
“上林苑?”刘葭睁着眼睛,望着他。
一年,在上林苑,那时候,他的哥哥刚刚失踪,而她回宫照顾母亲,这让他们有了短暂的重逢。
“啊欠,啊欠。”
霍光无奈地拿出手帕,给喷嚏连连的小公主擦鼻涕。他一边擦一边问道:“公主,你干嘛半夜不睡觉,去等流星啊?还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刘葭眼睛红红地看着霍光,说道:“因为,娘说,对流星许愿的话,就能够实现。”
“许愿?”霍光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个公主年纪小小,居然也信这些。
刘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脸黑黑的霍光,说道:“对啊。流星飞得太快了。我许完第一个愿望后,等了好久,才有机会许第二个。”
“哦。那你许了什么愿望?”霍光专心为刘葭擦了鼻涕,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去病哥哥早点回来。”刘葭大声说道,“第二个,是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当新娘子啊。”
霍光一愣,看着刘葭,说道:“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啊。”刘巴巴地点头,说道,“阿奴姑姑说,去病哥哥走了以后,哥哥就好可怜,一个人照顾自己。葭儿如果成了小光哥哥的新娘子,以后就能一直和小光哥哥在一起,照顾小光哥哥了。”
霍光抿着唇。看着天真可爱地刘葭,想到近日在郎官公署听到的那些议论,那些关于他靠着兄长的余荫与对小公主的奉承而得宠的流言,胸中不觉一阵气闷。他脱口而出,说道:“可是,我不想要新娘子。”
“为什么?”刘葭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
霍光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但是想到已经说出来了。也便趁机和刘说清楚算了。
“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有新娘子的。”霍光直视着刘葭,说道,“我不想成亲,不想要新娘子。”
“可是我长大会变成新娘啊!”
“你可以当别人地新娘。”
“我不要!我要当你的新娘。”她很坚持这点。
“我不喜欢当新郎。”霍光看着执着的刘葭,有些无奈。
“真的吗?”刘葭不是那种只会吵闹不休的小孩,她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她见到霍光苦恼的神情,立刻感到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却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巴巴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地。只要趁公主小的时候,确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以后她慢慢长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那我怎么办?”刘葭的表情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她不会强迫别人,加上小光哥哥已经明白地告诉她了。她又怎么能缠着他不放?可是,她长大以后怎么办呢?做谁的新娘子好呢?
“你长大以后。会发现很多比小光哥哥更好的人,然后你就不会想着要做我的新娘子了。”霍光说道,“哥哥相信葭儿以后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
“长大以后……”在霍光的提醒下,刘葭终于想起了那段谈话。那只是儿时一个很偶然的午后,她去郎官公署找他,他忽然以一种很严肃地姿态说的话,这些年来,她在外面行走。早就将那些事情,给忘光了。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哦。”霍光努力露出笑脸。对刘说道。
刘葭直勾勾地盯着霍光地脸,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刘葭长得是极美的,她那集合了父母全部优点地容貌,让她即使少去公主这层尊贵的光环,依然引人注目。而她全身上下,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那对镶嵌着宝石般的眸子的大眼睛。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折射出她所有的美丽,很多时候,霍光一被她那双眼睛凝视,就会感到心虚,那似泣非泣的目光,才是让他从小到大,都不敢违逆她地最重要的原因。
而这一次,那双眸子中,首次出现了困惑、陌生、惊诧等诸多情绪,而这一次,霍光是终于确定,那双眸中地水雾,不是因为错觉,而是这位小公主真真切切的想哭了。
“啊。”刘察觉到眼泪有点不受控制,忙低下头,说道,“讨厌,小光哥哥怎么忽然提那么丢脸的事情啦。人家已经长大了,知道小光哥哥的意思。”
刘葭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她的情绪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霍光。霍光虽然觉得心疼,却命令自己一定要硬起心肠,否则他将永远走不出“广玉公主专属”的阴影。
这样就好。儿一直都不是个很会缠人的孩子,说清楚了,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她对他好,也许只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并不像有些人想得那样。现在说清楚了,以后她遇到更好的人,就不会踟蹰不前了。自己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以后这个重担就可以给别人接手了。
霍光强按下心中的不忍与不安,不停地说服自己。
“听说公主这次回来,会留得久一些。那实在很好,以后有空的话,可以到我家去看看麦芽糖,她也一直很惦念着公主呢。”霍光笑着说道。
“我会的,小光哥哥。”刘轻声说道,“我才回宫,有些累呢。小光哥哥今日当值,不好在昭阳殿待太久吧。你先回去吧。”
“好。”霍光低声应道。
***
霍光从昭阳殿出来,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还一直惦念着,刘葭是否会很伤心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竟然冲撞了一人。
“子孟,你这是哪里过来?竟然失了魂?”熟悉的声音点醒了霍光。
霍光忙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素色华服的少年男子,含笑望着他。
“光见过太子殿下。”霍光忙行礼道。
“不必多礼。”刘据一抬手,说道,“你与我,若放在民间来说,分数同窗,我早说过,你见我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