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许乐感慨的那样,无论谁死去,都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根本性的改变,太阳将照常升起,人类的生活还在继续。
帕布尔总统被送进了联邦监狱,以大和解为号召的大调查在议会山领导下不断深入,而做为前总统阁下最忠诚的支持者,杜少卿将军并未受到任何审查,反而继续得到了临时政府的信任,恢复前敌总司令一职,回到了墨花星球前线。
左天星域那场战争正在沸腾阶段,帝国部队节节胜利,墨花星球上的联邦地面部队甚至被迫进入了艰难的坑道守卸战,在这种时候联邦重新起用杜少卿,除了小酒馆里某人的承诺之外,必须承认也是艰难时局之下迫不得已的选择。
帝方用了一场声势更加浩荡的进攻,欢迎对杜少卿的回归,在联邦情报中应该消耗殆尽的导弹再次遮天蔽日袭来,在数月地面战斗中显现实力孱弱的十几个地面师团暴发出恐怖的能量,由数千辆装甲车组成的钢铁洪流碾碎田野而至。
直到此刻联邦军方才明白,前段时间帝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迟迟未能全面收复墨花星球,并不是因为联邦部队的浴血抗争,而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动用全部的力量。
那位帝国统帅怀草诗殿下,始终沉默收着最强有力的右拳,以恐怖的耐性和对损失的承受度,硬生生等了整整三个月。
她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她就是为了等着击败杜少卿。
无论军演还是战争期间始终不败的联邦名将杜少卿,这一次终于败了,虽然他刚刚抵达前线不久,虽然联邦内部发生的问题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但他终究败了。
当墨花星球战场胜负已分,联邦舰队开始接送地面部队离开时,一封来自帝国司令部的电子邮件经由明码,发送到联邦司令部。
在那封邮件中,怀草诗对杜少卿说道:“我看过你的书。”
……
……
我看过你的书。
在乔治卡林基金会前的指挥部中,邰之源望着茶杯下帕布尔的著作,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点明自己能够战胜对方的最重要原因。
在知道怀草诗写给杜少卿的那封邮件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太多的感慨,因为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别的方面。
这位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议员之一,沉默行军运动的领导人,于日前正式当选,成为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没有之一。
就任联邦总统,邰之源决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那些大家族,新闻界名流,还是跟随他从s2一步步走进首都特区的民众,都感到极为震惊。
他决定终止这场战争,开始与帝国方面谈判。
开启战争是很冒险的决定,而在战争没有获得完全胜利前终止战争,则是更加冒险的决定。
尤其是对于年轻的邰之源来说,前线野战军优秀军官的履历,是他能够赢得很多选票的重要原因,在民众依然敌视帝国的社会环境中,无论是谁敢试图和帝国进行和谈,都有被掀翻的危险。
所有僚员阁员都表示了自己的强烈反对,年轻的总统却一意孤行,甚至借着压制反对声音的势头,将那些大家族双手送给自己身边的重要人物强势剔除出政府。
紧接着,这位年轻的联邦总统又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决定,在下令解散联合调查部门后不久,新成立了名为新政公署的全新部门,而这个公署的内部架构与主要成员其实就是原来那个联合调查部门,他等于直接继承了帕布尔总统的遗产!
现在的新政公署没有被废除的爱国者法案做为支持,权限也不高,但直接向总统官邸负责,有直接建议人事任免的权力,所以依然可以强势地控制政府各部的运行。
联邦社会一片哗然,无数新闻媒体开始了猛烈的攻击,首都特区日报的鲍勃主编和伍德记者再一次承担起旗手的责任,指责邰之源总统又将走上秘密统治的黑暗道路。
面临着强大的压力,总统官邸仿佛毫不在意,依然稳定推动着新政公署的成立,然后又出乎所有人意料,把该公署正式化透明化,推向了台前推到了阳光底。
都特区日报选择了暂时观望沉默,其余的新闻媒体仍然在穷追猛打,总统官邸在继续沉默三天之后,开始了对前任帕布尔政府的猛烈清算,在这次清算过程中,无数流言在民用网络上传播。
东方某周刊甚至直接刊出多家新闻媒体在帕布尔当政期间的丑陋表现。报导出的事情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然而当真假混在一起之后,民众便会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于是那些仍然在攻击总统官邸的新闻媒体逐渐丧失了话语的力量。
这段时间,鲍勃主编和许乐在首都某家咖啡馆里碰了一次头,关于联邦目前的局势,两个人并未做太深入的讨论,只是笑了笑,谈论的话题主要集中另一个方面。
咖啡馆谈话后,鲍勃主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离开春都市的军用运,许乐会很郑重说有机会时要谈下联邦与帝国间的故事。
数日后联邦最权威的首都特区日报开始了历史性的连载,连载持续了十一期,连载的内容与人类的起源有关,讲述的是大浩劫前的故事,连载最后甚至隐隐提到联邦与帝国之间可能的渊源。
同一时间段,金星纪录片厂通过宪章局特批,拍摄了一部关于人类新征途的纪录片,在这部纪录片中,白泽明导演用唯美的画面语言描述了浩劫前美好的前代文明,然后通过联邦各学科代表性学者的分析,推断出所谓浩劫是一次不幸的超新星大爆炸。
都特区日报的连载和那部纪录片,既提到快要被遗忘的浩劫,又隐约甚至直接地戮破了那张窗户纸,认为联邦人和帝国人同源同种同出自一个伟大而美好的文明。
浩劫前的历史揭露,震撼了整个宇宙,成功地激发起人类的好奇心和追根心理,人们开始讨论那颗名叫地球的祖星,渴望有一天能够回到那片星空看看,看看人类起源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模样。
至于联邦人和帝国人之间的远房亲戚关系,暂时还没有引起太多变化,但想必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感受会和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
……
生在左天星域的战争,联邦拿出了百分之四十的力量,帝国已经拿出了百分之八十的力量,虽然帝方在墨花星球上获得了胜利,但在整个宇宙战场上,依然还是联邦占据优势。
单从数据看,似乎联邦没有任何理由打不赢这场战争,然而真实的现实是,战争局势如果继续激化,联邦顶多再能拿出百分之二十的力量便有可能导致反弹社会崩溃,帝国皇室却可以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冷酷压榨底层资源,便可以把这场战争支撑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总统官邸没有一意孤行推动终战,就算没有首都特区日报的连载和那部纪录片,那些控制联邦经济命脉的家族权贵和商人们,也不愿意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
帝国方面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可能战胜乃至战领联邦,于是谈判便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左天星域双方军队暂时休战,帝国公主怀草诗殿下抵达联邦。
……
……
距离望都青年公寓不远的街旁,有一个没有证照的烧烤摊,烧烤摊前的小桌旁,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的五官看上去并不相像,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对偶尔眯起的眼透着极相似的气质。
“宁肯像鬼一样地生活在联邦,也不愿意回去?”
许乐看着姐姐怀草诗,笑着回答道:“有时间就回去。”
怀草诗拿起身前那串烤黑市牛肉串送入唇中,缓缓咀嚼片刻后,眉头微存活说道:“就连吃的东西味道也这么差。”
关于这个方面,许乐就算想替联邦说话也找不出话来说,于是只有苦涩一笑,赶紧拿起一串煎炸合成肉递了过去,说道:“尝尝这个,我保证帝国那边绝对没有……”
他脸色极为难看继续说道:“……这么难吃的东西。”
怀草诗被他的话逗的笑了起来,片刻沉默后,看着他认真说道:“有机会还是回去看看父皇,虽然他身体很好,但毕竟也算是老人了。父皇虽然没有说过,但我能看出来他很想念你。”
“知道你在这边做的事情后,他很是为你感到骄傲,觉得你总算是没有丢白槿怀氏的脸,当然,对于儿子心甘情愿为联邦人出生入死,他还是怎样都想不明白。”
“我赞成你留在联邦,虽然危险肯定会有,但这是很有爱的一项选择,是魔幻文学的良好素材,更对宇宙的和平非常有利。”
依旧穿着那身白袍,毫不客气露着两条光腿迷人却又令人作呕大白腿的帝国大师范,俊美中年面容上浮着笑,挤到小桌另一侧。
“小草,该让我这个便宜舅舅来和乖外甥说说话了。”
许乐望着那张恨不得砸碎成五百块再用强酸融掉再倒进马桶冲掉顺地下水道排泄进沼泽地的完美脸孔,忽然开口问道:
“上次在大师范府里我们谈到过,花家既然是后来的外客,那就说明祖星并没有彻底毁灭,后来还有人类在上面生活,你们祖上有没有纪录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核弹?当然有,对于我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大师范微笑纠正道:“请记住你母亲虽然不姓花,但你奶奶你祖奶奶你无数奶奶都姓花,所以你身体里面流着很多花家的血液,所以不是你们祖上而是我们祖上。”
“好吧,我承认花家血脉确实很强大。”许乐问道:“我现在关心的问题是那些东西谁在管?联邦中央电脑也不知道。”
“这么难管的东西当然是花家在管。”
“那花家先祖来到左天星域之前呢?”
“那时是前皇族在管,他们好像从远古开始就有这方面的血誓。”
许乐摇头说道:“我可不认为这样管得住。”
“所以先祖抵达左天星域后,便把监管的权利牢牢握在了手里。”
大师范停顿片刻后,神情极为凝重说道:“或许是集体无意识中恐怖的影子太深重,你现在应该知道那一批人类的遗民,在左天星域开拓蛮荒的历史,要比五人小组这边苦很多。”
“是的,我很清楚。”
“所以我们应该为那一边的人们多做些事情。”
“是的,我同意。”
“……除了是的,你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
“有。”许乐问道:“在大师范府的石墙上,我曾经看见过一行字,内心纯洁的人前途无量,这是什么意思?”
“那你大概错过下面那行小字。”
“写的是什么?”
“不须放屁?”
“为什么这样写?”
“因为先祖的先祖坚持认为那句话是在放屁。”
“这就完了?”
“然后呢?”
……
……街畔烧烤摊后,从专程来联邦度暑假的百慕大黑帮首领李维,正在和那位老板交流怎样能把合成肉煎出野牛肉感觉,他时不时向小酒桌旁望上两眼,听着那两个人速度极快的问答,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依然下意识里笑了起来。
帝国公主和大师范刚在联邦政府高级官员的陪伴下离开,李维脸上的笑容便忽然敛去,他双眼微眯警惕望向街头驶来的车队,看着在街旁迅速散开的黑装特工,双手缓缓放到了摊板下方。
年轻的联邦总统邰之源来见自己最好的老朋友,或许他带着旧日情谊而来,带着诚意扑面而来,但在此刻许乐的眼里,他只看到对方带着数十名特勤局特工还有人数更多的特种部队而来。
许乐看着走到桌边的消瘦青年总统,面无表情说道:“哪个军区的特战队?不要告诉你把小眼睛都留了下来。”
“主要成员来自黑鹰,小眼睛特战部队也保留了很多成员,毕竟他们的个人战斗力相当不错。”
邰之源从正装上口袋里取出洁白的丝绢轻轻擦拭了下唇角,然后在许乐对面凳子上坐下。
许乐说道:“见见老朋友需要带这么多人?虽然小眼睛都是些废物,但废物人数多了,杀起来可能会打扰叙旧的时间。”
邰之源平静道:“我不想成为第一个被帝国人杀死的联邦总统。”
“你做了什么事情怕我杀死你?”许乐微嘲望着他。
“我们认识十几年时间,你有哪次杀人需要理由吗?”邰之源微嘲反问道:“还是说你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
“我哪一次杀人没有理由?”许乐双眼缓缓眯起,声音低沉说道:“而且你们这种人不是经常说宇宙里没什么道理可言?”
“现在要找到你,比见我这个联邦总统还要困难一些,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帝国太子隐藏在联邦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事情?”
“在小酒馆里我对帕布尔有过承诺,如果你像他那么搞,我会像对待他一样地对待你,所以我暂时不能离开。”
邰之源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像你这种可以一个人和一个国家拼命的强者,做为联邦总统,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死你。”
这两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重逢于街畔烧烤摊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默契与微笑,只有言辞气度间的针锋相对。
“现在的你变得有些陌生。”许乐始终无法长时间刻薄冷漠,他静静看着邰之源愈发瘦削的脸颊,说道:“上次我和鲍勃主编见面时稍微提了几句,他很担心你成为第二个帕布尔。”
“从某种意义上讲,帕布尔是我的老师,从少年时我应在向他学习,我也确实走在他的道路上。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他太过激进他执着于摧毁现有的秩序,而我不会这样。”
“秩序永远只能由内部崩溃,我将吸取他的教训,然后尽可能平稳地去做,事实上联邦的幸运就在于出身邰家的我,愿意走上这条道路,事实上这条路也只能由我来走。”
邰之源说道:“无论你和别的人相信不相信,我始终认为我成为联邦总统的历史意义正在于,为后来者彻底根除七大家,打下一个最坚实的根基。”
许乐静静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花来,不是绢花是真花。
邰之源表情微沉,说道:“而且我想重复一点,联邦的事情你一个帝国人尤其是帝国太子没有任何资格议论插手,有很多事情你越插手就越麻烦,比如曾经属于我们的那位总统先生。”
“像帕布尔这种人,要不然去死,要不然就达成协议他背弃自己的思想,你逼着他把自己送进监狱,他反而有殉道快感,所以哪怕被判无期徒刑,他都不会就此安静。”
邰之源解开衣领,嘲笑看着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麻烦,南方某报开始登他的日记,可日记可以救国吗?”
许乐挑挑眉头,摊手说道:“你别问我,我又不写日记。”
“还有一件事情:联邦调查局对鲍勃和伍德的监控是依法进行的,如果你再敢触犯法律,对那些探员进行绑架恐吓,我会命令联邦政府不惜一切代价逮捕你。”
“依法违法那都是什么法?公民**法还是被你自己废除的爱国者法案?”
许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曾经开过西舟律师事务所,你和帕布尔一样都很懂法律,所以当首都特区日报开始监督你时,你总能想到方法去处理,但我也想提醒你一件事情,我敬奉联邦法律,但我更敬奉某些原则,只要我在这里,有些事情你就不能做。”
他继续说道:“没有我,没有鲍勃主编和伍德记者,你能当上这个总统?我不是恃功自傲什么,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只是觉得人得诚实并且敬畏而且感恩。”
邰之源微笑说道:“你自己所称对联邦立下的功劳,我从来不承认,没有邹郁林半山的帮助,你根本做不到那些事情。好吧,也许是小孩子脾气,但我就是不会承认,因为你是一个帝国人。”
“你都把小孩脾气拿出来说事儿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也许在将来某一天,有人会承认我曾经是现在也能够是个联邦人。”
许乐提起酒瓶,向自己面前的杯中倒满了酒,语气寻常说道:“至于你我会一直盯着,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对于你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如果你瞎搞,我就直接把你杀了。”
“做你最好的朋友果然很有压力。”
邰之源夺过他面前的酒杯,卷着衣袖淡淡说道:“不过我相信你找不到机会。虽然你是最著名的道德贩子,但我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道德完人,背叛所属阶级这一点就注定我比你完美。”
许乐着头发恼火说道:“这也要比?刚才帝国大师范才从这张桌子上离开,我可以明确地说越完美的人越是欠抽。”
就在这个时候,李维端着一大盘食材走了过来,放在桌上轻声说道:“总统先生,请尝一下清粥和葱油饼,东林风味。”
……
……
邰之源望着面前的清粥和葱油饼,卷衣袖的手指微微一僵,怔着说道:“你给自己也拿个杯子倒上,咱俩来一杯。”
许乐眉头微挑道:“就你这迎风倒劣质合成**质,还敢喝酒?”
这个世界上敢对联邦总统用如此嘲讽刻薄语气说话的人太少,然而对于许乐来说,他反而只有在自己最亲密的友人面前,才会回复少年时的性情模样,至于对方是总统还是什么,并不重要。
但这对别的人很重要,比如站在小酒桌旁不远处的特勤局副局长,听到许乐最后一段刻意提高音量的话后,面色剧变,顿时生出某种主优臣辱主辱臣死的陈腐感觉,下意识里握紧枪柄。
送完清粥葱油饼和烤串的李维,注意到此人的动作,眼睛微眯冷冷盯着他,说道:“如果不要死,就扯着蛋滚远一点,我不是黑道,我是文明人,这句话就是请你滚蛋的意思。”
……
……
邰之源看着面前的清粥与葱油饼,想起了当年很多往事,想起了梨花大学图书馆h区机甲训练室内的昏倒,想起当年自己开的那间西舟律师事务所名字的由来,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说道:
“有什么不能喝的?”
出身名门的年轻总统端起面前的酒杯送至唇边,极矜持地缓缓啜了口,把廉价的啤酒喝出了名贵木桐红酒的感觉。
许乐看着他笑了笑,从旁边桌上拣过一个倒扣着的酒杯,倒满然后一口抽干,小酒桌旁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些。
“提醒你一句,不结婚的人谈不上是完人,总统尤其需要结婚。”
邰之源微笑说道:“下个月就结了,新娘子还应该算是你介绍的,不过你这个媒人不用参加婚礼,因为我没有什么小黑屋招待你。”
“白琪?”许乐惊讶看着他,问道:“原来说秋天结婚的对象呢?”
“愚蠢而只知道后悔的家族,不提也罢。”
许乐笑了笑,因为白琪这个名字很自然地想起那场成人礼,想起对面这个病弱家伙某方面的天赋异禀,忽然觉得有些自惭,赶紧又倒了杯酒抽掉,担忧问道:“她的身份怎么办?”
“我不打算隐瞒民众,你不觉得这反而是段佳话?”
“你和她之前有真正的感情吗?”许乐蹙眉问道。
邰之源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问道:“你那么多女人,你究竟和谁有感情?”
许乐不知如何回答道,端起酒杯相敬:“不管如何,你让她跟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很够男人。”
邰之源啜了口,继续问道:“你那边怎么处理?”
许乐低着头回答道:“你说过我是帝国人,帝国那边贵族可以有很多老婆,更何况我是皇族,所以如果她们全愿意,那我就全要。”
邰之源想着那些女人的身份,举杯回敬叹道:“你才是真男人。”
酒桌闲话至此时,气氛融洽正适合谈论些严肃的正事。
“和帝国的谈判,你有没有什么建议,那位公主殿下果然不愧是你的亲姐姐,像你一样强硬执拗,看不出让步的空间。”
“我不懂这些。”
“不懂不是摆脱麻烦的好借口,和平是你要的,那你就必须为之付出努力,我可以告诉你联邦的底限是不能退回加里走廊这边,而且我们一定要把x3的晶矿拿在手中。”
许乐看着邰之源的眼睛,说道:“这就等于一定要帝国方面割让星域,你知道难度有多大,对方凭什么接受?”
“加里走廊的空间通道是个反漏斗,你来往多次应该很清楚,现在帝国舰队已经有穿越能力,联邦在漏头这头如何防守?所以我们的防御第一线肯定要在通道那边。”
“加里走廊那边基本上荒芜星域,帝国流土,根本没有有效控制,就算让给我们又有什么问题?当然,为了彼此颜面好看些,我们可以用共同资源开发的名义。”
“至于x3星系那边……上林不是左天星域那种星系间可以不需要大量交流的世界,没有晶矿联邦就要崩溃,我甚至可以同意双方进行共管,我方以租借形式按开采数量支付相应酬劳。”
许乐沉默听着,直到此时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谈判条件全部是帝国在退让?”
“这场战争是联邦胜了,这是重点。”
“这有意义吗?”
“好吧,就算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可以支付一大笔以资源形式提供的资金,帝国方面如果要称为战争赔款我也没有意见。”
“这个听上去倒可行。”许乐蹙着眉头问道:“双方国族情绪怎么办?打了快一百年,仇恨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国族都要亡了,难道还不能允许有些情绪?但既然国族看来永远都不会亡,那么情绪自然会变得不错起来。”
邰之源平静说道:“至于帝国那边,以皇室的强硬作风和铁血统治习惯,你们曾几何时在乎过民众的情绪?”
许乐没有在乎他的嘲讽,感慨说道:“即便这次和谈能成功,可谁知道联邦和帝国之间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就会开启。”
邰之源也感慨起来:“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那时候我们已经不用理会这些事情或者在坟墓中没法理会,就交给更有智慧的后代们去处理吧。”
感慨的声音忽然停止。
他望着许乐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彻底击败帝国。然而现在的问题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联邦部队攻进天京星,攻进那座据说很宏伟的皇宫,你又偏偏很不容易死,所以除了谈判我别无所选。”
许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僵,笑着说道:“看来我还有点用处。”
邰之源平静说道:“你本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许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联邦承诺向帝国提供合成肉制造工艺,我就尝试去说服他们。”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邰之源斩钉截铁说道。
许乐看着他认真说道:“左天星域底层很多平民贱民还有奴隶,真的生活的很惨,还有很多吃不饱饭。”
邰之源回答道:“但合成肉制造属于宪章范畴,政府没有权力。”
“宪章条例也可以修改,我去说服……别人。你去尝试说服宪章局,反正现在是林半山在代理局长,趁他回百慕大之前把这事儿办下来,对他来说可没有什么不可破坏的规矩。”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试试。”
许乐握着酒瓶很认真地给他倒满酒杯,说道:“我最近知道了很多浩劫前的说法和谚语,有的真的很有意思,比如什么积德,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你将来的后代会有福报。”
邰之源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我不会有后代。”
“为什么?”
“数世单传的邰家,到我这一代就会结束。”
邰之源缓慢饮尽杯中劣酒,用白色丝绢擦了擦唇角,平静说道:“不用急着劝我什么,我不是李在道那种真正的疯子,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要实现人生理想就把邰家太子爷自我结扎了。”
“那是为什么?”许乐恼火说道:“你有病啊。”
邰之源微笑望着他,说道:“我确实有病。”
“体育馆暗杀发生后,你被送进总医院,医生诊断你得了癫痫,我那时候给你了一瓶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记得,但我没有吃。”
“从我生下来开始,我的身上都会随身携带那瓶药,当年在图书馆机战室里昏倒,都是同样的原因,我有病。”
许乐蹙着眉头望着,问道:“什么病?”
纪录片《士兵回家》由金星制片厂承制,是白泽明大导演继《人类新征途》后的最新作品,经联邦新闻频道播出后,立刻便掀起了收视狂潮,不知催落了多少万吨眼泪。
虽然被某些犀利刻薄的评论家认为过于煽情流于低俗,但这部纪录片依然毫无意外地入围星云奖多项重要奖项,只是肯定无法打破他那部最出名的纪录片获奖纪录,不过两部纪录片同时入围星云奖,这已经创下了后人难以企及的纪录。
……
……
某夜,一对私下订婚已久,却分别更长时间的男女,重逢于拉比大道畔的树林间,互相送上代表心意的礼物。男方的礼物是一瓶桐木红酒,女方的礼物是一串手链。
简水儿微笑摘下手链,挂在许乐的手腕上,与那根手镯依偎在一处,银光互映,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几行小字。
许乐看着那张依旧美丽不可方物,不愿俏皮却更加迷人的脸庞,有些尴尬地举起酒瓶,说道:“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在战舰上你说算第一次相亲,那时候你喝了好几瓶,所以我就选了这个。”
简水儿笑了笑,走上前去钻进他的怀中,揽着他结实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道:“当时觉得红酒淡了些,但我现在喜欢。”
许乐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就在接触的那瞬间,他才想起来这场恋爱真的很梦幻,甚至就像梦那般不真实而飘忽,因为该死的命运波折,他们两个人竟没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恋爱的滋味。
不过什么是恋爱呢?就是心动的感觉吗?他曾经心动,依然心动,无论是抱着亲吻着还是仅仅看着,心跳便会加速动起来。
就像是小时候在酒馆外第一次看见电视里那个孤苦小保姆时,就像夜复一夜看着紫发少女舰长发痴时,就像在临海州体育馆演唱会上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她时,就像从黑梦里醒来看见阳光穿透白纱裙照进抹胸时,就像在沉闷座舱内第一次抱紧她时。
他们牵着走穿过拉比大道旁的树林,走进依然灯火通明的联邦最高法院,联邦最高法院从来不在夜间审案,更没有证婚的职责,然而今天这间联邦最高司法机构却为一对新人而专门等待。
最高法院内人极少,没有亲朋友好友,没有新闻记者,除了首席法官席上那位老人,便只有负责拍照存档的两名工作人员。
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官何英,就这样昏昏欲睡坐在那处,便令人平空感到某种压迫感,真是位能用时间压制强大力量的老者。
许乐牵着简水儿的手认真说道:“婚礼简单还无法公开,甚至只能在夜里举行,确实不够隆重正式,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弥补。”
简水儿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些年经历了太多隆重正式的场合。”
审判席上那位老法官忽然睁开双眼,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迅速清醒,望着台下那对男女不悦训斥道:“在最高法院举行仪式,由联邦首席**官证婚,难道这还不够隆重正式?”
满脸老人斑的**官用看着渣滓的目光冷冷盯着许乐的脸,声音苍老说道:“最高法院从来没有做过证婚,所以程序有些不熟悉,当然如果你以后多来办几次证婚,或许我们就会熟悉很多。”
这明显是对某人道德水准的严厉指控,然而许乐却无法辩驳,不知为何甚至听出了一丝杀意,于是像个罪犯般老实低着头,
**官淡淡说道:“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一个是联邦人,一个是帝国人,这个婚怎么结?联邦婚姻法里有与百慕大通婚附加条款,可没有和帝国人通婚附加条款。”
许乐怔住了,挠着头发为难说道:“难道我还要想办法让联邦议会先通过决议允许联邦与帝国通婚。”
“笨蛋,你难道不会说自己是联邦人?”**官像看着一头蠢猪似看着他,毫不客气训斥道:“天才工程师的智商跑哪儿去了?”
“可我确实是帝国人。”许乐很诚实地回答道。
“你可以保留帝国国籍嘛。”
许乐震惊看着老法官,说道:“还可以这样?”
“我说可以这样,那就可以这样!”老法官恼怒说道:“全联邦谁敢质疑我的判例?以前没有双重国籍,以后肯定有。”
许乐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体骤然放松,在心中对官邸里那个家伙默默说道,我终究还是被承认是联邦人了。
仪式进入正式部分,何英**官戴着老花眼镜,看着刚刚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模板,一字一句读道:
“联邦公民许乐,你确定自己爱简水儿,想娶她为妻?”
“是的。”许乐牵着简水儿的手,回答道:“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聚简水儿当老婆。”
……
……
法院证婚仪式结束,简水儿去旁边拍单人档案登记照,只有许乐留在了宣判台前,不禁感到有些紧张。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到紧张的人太少,台上那位首席**官绝对是第一名,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想起才从老东西那里学会的一句浩劫前谚语:无欲则刚,**官之所以令自己敬畏,大概是因为他始终站在无私的立场帮助自己?
“许乐,到席前来。”老法官说道。
许乐依言走到席前。
“我警告你,如果你以后再敢找我为你和别的女人办证婚仪式,我会直接翻脸。”
老法官层层叠叠的皱纹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恫吓,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及为复杂,轻声说道:“当然我也清楚,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你只要不让我主持我也就当没看见,我刚才为什么坚持让你保留帝国国籍?因为帝国人可以娶很多老婆……”
非常不幸的是,简水儿这时候刚刚回来,听到了这句话,美丽的新娘柳眉微挑,望着席上恼怒说道:“老人家,你是不是不想再听我给你讲故事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胡来。”
老法官呵呵尴尬一笑,然后正色说道:“谁说我一百多岁了,我今年才九十五,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九十五?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和我置气有什么意思,乖乖的明天继续讲去。”
这时候他看了眼手表,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膛,说道:“过十二点了,生日已过,我正式进入九十六岁,看来没那么容易早死。”
许乐看着席上的老法官,非常诚恳说道:“当年您判决钟家家产官司时,我就已经祝您长命百岁。”
“这个祝福太没诚意。”老法官挥手说道:“一百年太短。”
……
……
有人嫌一百年太短,有人嫌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
倾城军事监狱食堂内,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囚犯正在给别的囚犯上课,他挥动着手臂,浑厚低沉的嗓音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被判处长期徒刑的前联邦总统帕布尔,还在坚定地继续自己的斗争。
“我们是囚犯,但仍然理所应当拥有相关的人身权利,比如不戴电子脚镣的权利,监狱方该项举措严重违反了联邦反酷刑法案,我们拥有会客的权利,我们还应该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仍然活着的那些苍老囚徒神情漠然望着他,有人嘲讽说道:“这里的人不是死缓就是无期,争那些权利有什么用?”
帕布尔微笑望着那人说道:“怎么会没用呢?不戴脚镣总会舒服一些,现在大家能够阅读的报纸杂志数量也多了,我甚至可以站在这里给大家上课,权利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角落里有位老囚徒声音沙哑说道:“这些倒也行,总统先生你确实给我们争取了不少福利,但治利有个屁用,还不如要求监狱管理方给我们搞些色情光盘,这叫什么?性权利是吧?”
食堂里响起一片刺耳的狂笑声。
帕布尔也笑了起来,说道:“权利就权,我们的票数虽然少,但极有可能是最关键的几票。如果我们拥有权,就可以把票投给那些赞同宽刑主张,或者是认为应该削减监狱经费,减少在囚犯数量的候选人,那么也许说不定哪一天真的有色情杂志送进监狱,甚至你们真的有走出监狱的那一天。”
监狱内逐渐安静下来,险恶的苍老囚徒们似乎开始认真思考。
铃声响起,在军警的严密看管下,帕布尔被押回单独的囚室,他按照日程表连续做了二十个伏地挺身,喝了一杯白水,然后坐回桌前开始给各级议员写信。
目光从纤维信纸挪到桌前的像框上,像框中帕黛尔正甜甜笑着望着他,帕布尔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计算再过多少天就是探视日期,而再过多少年自己才有可能出狱。
……
……联邦与帝国谈判期间,号称暂时休战,实际某些星球地表上依然不停出现冲突,为了替己方在谈判桌前争取筹码,没有任何一方会选择在此时束手沉默等待。
某军营中,数十名战士围着刚刚带领他们穿越包围圈,平安回家的少校营长,七嘴八舌表示感激,有名下属好奇问道:“营长,是不是通过国防部特殊招募计划被招进来的军官,都像你这么生猛,居然那么陡的崖都敢往下爬。”
营长叼着烟说道:“我以前在联邦调查局,没接受过军事训练,在战场只要你们能够体会到一句话,就算是合格了。”
“什么话啊?”
“除了生死的事儿,都闲事儿。”
“精辟啊!营长!”
“这句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谁啊?”
“许乐上校。”
沉默很长时间,有战士震惊问道:“营长,您还认识这种大人物?”
营长吐掉含的有些发苦的烟头,抬起下颌骄傲得意说道:“废话!难道我曾经审问过他也要告诉你?”
……
……
几名平日里无比高傲得意的联邦顶级交际花,想着先前那刻三林联合银行后勤主任讨好的笑容,才知道面前这位看上去年华将逝,毫不起眼的会所董事长居然拥有极深的背景。
其中一人讨好媚笑说道:“露露姐,真没想到你能耐这么大。”
穿着大露背装的露露姐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卷,看着众人的寒冷眼眸里忽然泛起一媚意,说道:“废话,难道我和帝国太子爷上过床也要告诉你们这群丫头?”
……
……
每隔一段时间,每被那群男人想起,便会无缘无故挨上一通痛揍的姜睿医师,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永恒的折磨,他鼓足勇气走进陆军总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厮缠住一名女护士痛哭流涕。
“我的黄丽鸟,可以下班吃饭了吧?”
铁算利家七少爷利孝通捧着一大束金黄色的向日葵走了过来,从利修竹手中继任三林联合银行总裁的他,身上的阴寒气息更盛当年,眉眼间却是愈发沉稳老练,然而在那名叫黄丽的女护士面前,他身上的阴寒气息却会莫名奇妙的不洗而褪。
大概是因为当年在那间忘记名字的会所,他第一次正眼去看她时,便看到她用小手掌无比痛快淋漓地扇那个负心汉,从那些掌风指影间品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凛冽味道,于是便难忘怀。
看着面前这幕画面,利孝通的脸色再次阴寒起来,黄丽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上前接过向日葵,挽着他的臂膀向电梯走去,在电梯门快要关闭时,她忍不住极为同情地看了姜睿医师一眼。
沉默站在利孝通身后的曾哥没有离开,而是缓步向姜睿走了过去,他的头发已然星白点点,却依然如一凛冽的枪。
……
……
她是联邦著名的年轻女议员,她依旧是风采迷人的青龙山之叶,议会山里的下属们都听说过那段传奇故事,但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只是偶尔某个周末之后,收拾浴室的服务员能够看到两个红酒杯和一缸子的泡沫,她是张小萌。
……
……
梨花大学来了位奇怪的教授,这位教授头发乱如鸟巢,眼睛里总是充满了血丝,身材极瘦,像极了一个睡了太长时间的老兔子。
这位教授从不讳言自己曾经在疯人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坚持认为联邦真正的天才都被政府关进了疯人院,并且坚持认为自己的智商比许乐和商秋这两个传奇工程师加起来更高。因为他说自己的名字用古字母去理解,意思就是更好的人。
他是贝得曼。
……
……
帝国部队全面收复墨花星球,近乎变成废墟的费热市重新恢复了些许生命的气息,在地窖阁楼里躲藏了不知多少时间的矿区平民和奴隶终于爬了出来,他们本来很担心会遇到流兵的再次侵袭和伤害,结果没有想到进城的部队军纪格外严明。
那是因为有位美丽的少女率领着宪兵队日夜巡防在这座再也禁不起伤害的城市里,再如何野蛮的部队在这支宪兵队面前都乖巧纯洁的像老鼠一般,因为这是殿下的直属宪兵队,而帝方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美丽少女是殿下最信任的下属。
费热是她的家乡,谢德卡布丹诺维奇是她的祖父,她是阿兹拉。
……
……
满是弹痕的战舰降落在s3某处军事基地,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联邦将领走了出来,军装下的肌肉里充满了暴戾的力量,仿佛随时可能把将军制服绷成漫天飞舞的碎片。
青年将领毫不客气拒绝三军区首长晚宴邀请,然后单独驾驶一辆军用越野车,向着某处深山疾速行驶。
在抵达那间山区别墅前不足四百公里的道路上,他冲了一个试图收钱的公路收费站,砸了一间在计数仪上做手脚的车辆充电站,踹断了四名劫匪的大腿骨,撞毁十七辆在普通公路上飙车的富家子弟名贵座骑,在进山的湖畔还顺路救了名因为感情问题而穿着婚纱跳湖的少女,并且毫不犹豫扇了对方两个耳光,也拒绝留下姓名和任何联络方式。
已经无比破烂的军事越野车终于驶进山中那间幽静的别墅,年青将领敲门不应,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那扇沉重坚固的合金门,噔噔噔顺着楼梯走上二楼露台,望着那名正在拉小提琴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难道你真准备把自己变成一个穷酸文艺中年?”
包括那位战无不胜的帝国怀草诗殿下在内,世界上敢用如此口气对那位中年男人说话的人不多,除了当年作训基地里那名小眼睛军官,大概就只有这位性情暴戾的青年将领。
因为他十二岁从军便打遍军中无敌手,因为他机甲腿上代表战绩的金星斑驳灿烂耀眼,因为他是三十七宪历联邦最大骄傲的传承,因为他为了守护这片联邦甘愿折损寿命进行电击刺激,因为他的脾气向来就是这么暴戾,因为他是李疯子。
露台边缘,那名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神情仍然如同战场上那种冷酷平静,仿佛还是那位纵横星辰的联邦名将,只是今日的他已经没有那幅标志性的墨镜,换了一身便服。
他微笑说道:“不是变成,而是我骨子里从来都是一个文艺青年,现在随着年龄大了,自然就变成了文艺中年。”
李封蹙着细细的眉尖,瞪着他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或者说是因为想通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李封的眉头蹙的愈发紧而尖锐,沉声问道:“想通了什么?”
中年男人看着他淡淡说道:“几年前许乐帝国人的身份被揭穿,在高铁旁的山野里,我部奉命捕杀之时,许乐曾经愤怒地对我骂过一句,的才是帝国人,而你则是嘲笑着骂道,如果许乐是帝国人,那我就个女人。”
李封皱眉渐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如果记这个仇,我向你郑重道歉,但那时候情况不一样,谁会相信他是帝国人?”
“是啊,谁会相信呢?”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就如同谁会相信我的母亲真的就是一个帝国人,一个帝国女人。”
李封猛然瞪圆双眼,完全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
“我以前想不明白,后来看着许乐回到联邦,我隐约明白了一些,她在天上大概也不愿意看到我用这种方式替她复仇吧。”
都特区某道斜斜山径旁,有一个叫做山麓技工学校的地方,没有权限文凭,却已经成为联邦最难进的技工学校。
这间技工学校从来不打要学什么来什么之类的广告,甚至从来不进行公开招募,普通学生想要进校就读却十分困难,因为这间学校每年为一学习流程,每流程招生名额为一百名,东林大区就直接分去了一半,而西林大区则是分去了三分之一。
更关键的是,传闻中联邦三大机动公司对该校毕业的学生根本不进行任何考核,便会直接高薪特聘山麓技工学校之所以如此热门难进,除了三大机动公司间接给出的实力认证之外,还因为学校拥有十几名非常优秀的机修电子专家,更关键的是,这家学校拥有一名非常著名的名誉校长。
今年学校春季开学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因为传闻而心情激动的学生们迟迟没有看到那位名誉校长,不禁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某种躁动失望的情绪混杂积累,到了这天上午终于暴。
穿着山麓技工学校修理服的学生们,整整齐齐走到操场上,高举着用床单油墨写成的标语,宣布罢课,向着教学校挥舞着愤怒的拳头,用稚嫩或者变声期难听的声音吼叫道:
“我们要见校长”
“我们要见名誉校长”
“强烈抗议不公平对待要求拥有与前期学员相同福利”
“我们要看简水儿”
“我们要看简水儿”
……
……
听到鼓噪和口号,操场旁的保安室里走出几名保安,平时那些保安天天就在那儿抽烟喝酒打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老了的烂货,学生们根本毫不畏惧,轻蔑地看着他们。
那几名保安倒也老实,根本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上的恐吓,而是直接抽出腰后歪歪扭扭别着的警棍向黑压压的学生们冲了过去
啪啪啪啪啪啪
起始还有强悍的学生试图组织同伴反抗,然而根本没有想到,那些看上去像废物似的保安,竟然只出动了三个人便打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不到五分钟,操场上便躺倒了一百名呻吟的学生
“他**,不,他嘀的你们这群兔崽子不要忘记进校的时候你们可是签了军事管理条例的要换成当年在战场上,老子岂止会打到你们头破血流,直接就让你们伤筋断骨,卵暴鸡折”
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抚摸着头顶隐现花白的寸头,脸色狰狞剽悍冷酷,举着手中警棍咆哮道:“以后给我记住了咱这学校除了名誉校长出名,我们保安部也很出名你拉一个师来和我干干”
始终在旁边沉默旁观的白玉兰微微一笑,伸出夹着烟的指尖轻轻挑起额前终于可以荡起的丝,向依然处于暴怒状态中的熊临泉轻声细语说道:“你都什么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
熊临泉扔掉警棍,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保安制服,愤愤不平走了回来,说道:“每年都听着不同的兔崽子喊着要看简水儿,那可是咱大嫂,谁能不生气?”
白玉兰低头看了眼有些旧的军用手表,说道:“时间到了。”
……
……
山麓技工学校名誉校长简水儿确实不在,她现在在开往左天星域的联邦战舰上,做为联邦最新型企业号战舰的名誉舰长,她此行前往帝国担负着比满足学生追星冲动重要太多的任务。
联邦与帝国的第二轮谈判即将正式展开,当年的国民偶像少女摇身一变成为联邦方面的谈判代表,做为怀夫差皇帝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她主动请求担任谈判代表,就是要看看帝国的底线在何处。
除了判断对方的诚意与退让底限,简水儿此行也是想去替父亲最后去看一眼他的第二故乡,她自己的第一故乡,她还想看看那位一直未曾见面的公主殿下,想知道姐妹相拥时的感觉。
……
……
山麓技工学校正式校长南相美女士,走进大会议室,看着下面那些绑着医用绷带哀鸣一片的学生们,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秀丽的面容上神情动人。
“大家想见名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她对下面的学生们温柔说道:“今天为大家特意请来的物理学客座教授就是位真正的大名人噢。”
学生们其实很喜欢这位秀丽漂亮而且温柔的女校长,之所以去操场上嚷着要看简水儿,除了确实很好奇那位隐退多年却依然是父母饭桌闲话主角的大明星,更多还是青春期男孩的冲动作祟。
然而听着校长的话,他们仍然险些起哄,心想这么个破学校居然还好意思说客座教授,只是忽然想起那些保安才没敢嘘出声来。
“今天为大家上物理课的客座教授是果壳机动公司的独立董事,mx系列机甲的双主设计师之最年轻的联邦科学院成员。”
南相美认真地宣读完这些前缀,然后满意地看着下方一片死寂的学生们,微笑温柔说道:“让我们热烈欢迎商秋老师。”
商秋从教室外走了进来,依旧戴着全框眼镜,凌乱头用铅笔随意扎在脑后,穿着身果壳工作服,看上去就像刚下现场的工程师。
她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很敷衍的随便笑了笑,直接掀开讲义教材,低头说道:“我很忙,所以只是隔一两个月偶尔过来帮帮忙,所以客座倒也没有说错,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不要问我,问我我也没时间回答,自己去查教材,或者继续不懂。”
很强大的气场,很潇洒或者说嚣张的出场,然而台下那些正值青春逆反期的学生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呆住了。
他们张大嘴望着台上那个女教授,做为专研机修的学生,当然知道商秋是谁,那可是和许乐齐名号称机修界神一般的存在她当然是大名人,特别是先前那一低头的风情,真的很大
另一边南相美校长抱着手册走出教室,看见那名中年男人捧着碗炮到稀烂的泡面在吃,不由蹙起了眉头,叹息着说道:“李山老板,做为学校校长,我有责任提醒你,既然是专供学生的校内卖部,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酒卖给他们了?”
当年的山麓百货商店老板李山,听到这句话后作势便要摔掉泡面碗,愤怒说道:“是谁用围墙把我家的便利商店直接围进了学校的?那我只好成了这间破学校的卖部,想让我不卖酒行啊,你让许乐回来把这面围墙给拆了,让我家店再挪出去。”
南相美痛苦地捂住额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乐坚持要把那家不起眼的便利商店圈进校园,更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实在没有精力去处理更多的问题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刚刚走到楼梯处,她又被一名气质不凡的男人拦了下来,那位男人微笑问道:“你好,请问您是南相美校长吧?”
“我是,不过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南相美皱眉盯着他,心里想着保安部那些大爷们,就算是要去扫墓是不是也应该至少留一个人下来?
“我跟着商秋一起进的贵校。”那位男人微笑解释。
南相美放松了下来,疑惑问道:“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今天没能找到许乐,所以有几句话想麻烦南相美校长转述给他,请您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因为他当年从帝国归来而失去新娘的新郎官,而我在年前已经正式加入了青龙四科,如果他始终对商秋不放手又不肯负责,那么我会去追求张萌女士。”
南相美掩着嘴唇,欣赏望着他赞叹道:“这招可真够狠的,而且你的情报工作做的真不错,不过您得留个姓名吧?”
男子微笑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表哥,姓曹名聚仁,我的父亲就是很早便离开曹家的那个曹秋道。”
听到那个名字,南相美掩在唇上的手再也无法放下来。
然而很明显今天山麓技工学校的麻烦并没有结束,只见学校门口一片烟尘,十几辆墨绿色军车呼啸而入。门房里的七组前队员山炮同学面对数十名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也敢上,但当看清楚最前面那辆军车里的祖宗时,顿时陷入了绝对沉默状态。
校园里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商秋都忍不住走了出来,她和南相美并肩站在栏边,看见那位从军车上跳下来的女孩儿时,忍不住互视一眼示意你上,然后现没人愚蠢时只好一起走了下去。
从军车上跳下来的女孩儿是钟烟花,她此次专程从西林赶来都参加联邦新总统就职典礼,自然不可能不来这里。
当了好些年的钟家家主,年过二十的清丽少女现在已经成了正经的大美人儿,只是成熟稳重这些词好像和她还是没有关系。
“两个嫂子,那个禽兽不在学校?”
商秋和南相美同时皱眉,商秋倒不在乎她称呼许乐为禽兽,只是不愿意被她叫嫂子,南相美倒是被这声嫂子叫的心里极甜,听到她许乐为禽兽却不干了,恼火说道:“你怎么能说你哥是禽兽。”
钟烟花抿着唇儿吹了口气,把额头上的西瓜刘海儿吹的飞了起来,嘲笑说道:“一帝国人霸占了这么多漂亮联邦姑娘,不是禽兽是什么?”
南相美无语。
钟烟花笑嘻嘻地走到商秋面前,毫无预兆地伸出食指,便向她鼓囊囊的胸部戮了过去。
商秋根本不怕她,而且早有心理准备,直接一把掌挥开,训斥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时候那样。”
“好奇嘛。”钟烟花眼睛笑的眯成两眉弯月,蹙着的眉尖却散着无尽不甘意味,幽怨说道:“我怎么就长不出来?”
商秋平静说道:“我的胸部和我的头脑一样,都属于天才范畴。”
钟烟花伸手掀开再次垂落的刘海儿,恼火说道:“就算我不能嫁给那个禽兽,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姑,能不能客气一点,不要总这么打击少女脆弱的自信?”
“而且你们不要忘记,我比你们都年轻,你们都快要老了……好吧我承认你们现在确实看着不怎么老,但你们肯定会比我先老”
然后她转向南相美教育道:“南相姐姐,我也曾经在你家庄园里有过一段美好时光,我必须提醒你,你的性子太弱,要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抢肉吃,可得狠一点儿啊”
不等商秋和南相美罕见的同时飙,钟烟花摊开双手,做无辜状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去哪儿了,有没有人告诉我?”
……
……
s3畔山区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黄檐圆柱粉墙,前皇朝风格极为浓烈,依旧穿着淡麻衣衫掩着身躯的邰夫人,眼角比当年终是多了几丝皱纹,她的手中握着细长的尖刀,将菜板上的洋葱如同此时层层叠叠的心情一般尽数切碎,然后用指尖细细撮起,均匀地洒在刚煎好的新鲜羊排上。
邰夫人忽然觉得很疲惫,喃喃轻声说道:“他不肯再吃药了,他也不肯要个孩子,他非要离开,那我这么多年的辛苦究竟算什么,我究竟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取过那盘洒着洋葱屑异香扑鼻的羊排,那人傻呵呵笑着说道:“我还是喜欢吃妈妈你做的葱爆羊肉。”
邰夫人转过身去,紧紧搂住那个比她还要高、眉眼间带着憨稚之意的青年,不知道是切洋葱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她抽泣着说道:“就连他也走了,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
……
都郊区某处秘密空港外,望着消失在云层里的那艘黑色飞船,许乐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摸了摸左手腕,那里只有手镯已经没有了简水儿送给自己的手链,低声喃喃道:“都走了啊。”
邹郁安静站在他的身旁,手里轻轻拈弄着一朵红花:“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祖星,虽然现在有星图,但那艘飞船肯定没有当年的飞船先进,宇宙浩翰凶险,谁知下一刻会生什么。”
“都是投奔理想的人,在死亡到来之前能够为此而付之行动,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许乐看着远处哭成泪人般的白琪,看着这名从ji女变成联邦第一夫人的传奇女子,忽然说道:“林半山现自己没有赶上这艘破般,会不会也哭成泪人,然后把张花和韩楚直接割了?”
邹郁说道:“以他对去宇宙间审美的狂热爱好来看,极有可能。”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人想要留下,有人想要离开,有想要留下的却被迫离开,有想要离开的却无奈留下。
她看着鞋前那几瓣花红,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保罗婚期还有二十几天,我后天就走,两个月后回来。”
“要带人吗?李在道的残余势力,现在正在百慕大那边当海盗。”
“不用。”许乐解释道:“通道这边有老东西帮忙看着,应该没事儿,通道那边进入帝国境内,没人会愚蠢到对我下手。”
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响起一道有些慌张和得意的纤细声音。
“乐乐,老东西已经走了,通道这边现在由我来看。”
许乐身体骤然僵硬,下意识望向天空,想要找到那艘破烂飞船的踪影,却哪里还能看得到,震惊问道:“菲利浦?你居然留下来了?不是说好了的吗?怎么换成老东西去控制飞船?”
“他也很想去看看祖星现在是什么模样。”菲利浦的语气严肃认真起来,“联邦加上帝国,只有他在那边生活过,有回忆。”
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笑,不再多想什么,寻找自己最珍惜的回忆是每个智慧生命最重要的权利。
“我只是担心,老东西把宪章网络还给你,以你现在这种轻佻性子,还有没有能力管好那些琐碎枯躁的工作。”
“这有什么琐碎枯躁的?”
菲利浦哈哈笑道:“乐乐那个老家伙一直不肯带你玩,我带你玩啊,找个时间咱俩并网,然后我帮你轻松地一统宇宙”
许乐恼火回应道:“那种破事谁愿意干?”
菲利浦明显怔了怔,然后尴尬回答道:“我看你亲生父亲亲生姐姐还有最好的朋友以前好像都挺喜欢干。”
于是轮到许乐感觉尴尬,转而疑惑问道:“你今天声音怎么回事儿?感觉像是吸了吸了氛气的人类。”
菲利浦在他脑海中咳了两声,带着丝诡异的羞涩味道说道:“在接手宪章网络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许乐被这声音弄得有些头皮麻,问道:“什么决定?”
“我决定从今天起叫许飞。”
“挺好,西瓜知道后肯定很开心。”
“我不是为了她改的名字。”
“那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你”
“啊?”
“不明白?”
“确实不明白。”
“我所说的艰难决定就是,从今天起我决定成为一名女性。”
话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位穿着黑色礼裙的女管家,女管家正在极不自然习惯地拉扯着裙装,想要将肩带调整的更合理一些。
许乐看着她那张只可能存在于想像中的甚至比简水儿还要完美的容颜,看着她那只可能存在于想像中的甚至比商秋更加诱人的玲珑身躯,震撼地唇舌涩,半天后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
女管家可爱地扶着腰,妩媚说道:“谁让你老是说人家总是自称老娘算不上男人,谁让你们给我取了个叫许乐的女孩儿名字横”
许乐沉默片刻后回答道:“这确实是你的自由。”
女管家微微一笑,然后深深鞠躬,用纤细的声音说道:“其实只是因为我觉得,生命真的很美好,所以我想用用别的方式来体会一下人类所认为的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还请请多多指教。”
许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惘然失措问了出来:“你疯啦?”
邹郁疑惑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这段生在他脑海中的对话,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对于神经第一粗的许乐来说,依然像被是无数道闪电劈中,被雷的外焦里嫩。
面对邹郁的疑问,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指着远处驶来的车队情绪低落说道:“西瓜过来了。”
邹郁微微摇头,说道:“看见这个祖宗,难怪你要呐喊。”
……
……
向都郊区银河公墓驶去的黑车中,许乐看着像无尾熊般抱着自己胳膊死不放手的钟烟花,无何奈何皱眉说道:“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能不能懂事些?听说你刚参加完新总统的就职典礼,当着李疯子的面就把流火揍了一顿?”
“怎么?你这个当爹的心疼?”钟烟花抬起头来,看着前排的邹郁问道:“郁子姐,你要说声心疼,我以后就不揍。”
邹郁面无表情回答道:“你们孩子的事我不管。”
钟烟花看着她鬓角那朵红花,不知道低声咕哝了几句什么,在许乐身周的这些异性当中,不知为何她最忌憧邹郁,大概是因为对方总是那般媚丽动人,偏气质又是清清淡淡,往往只需要一句话便能把自己的试探攻击全部化为无形。
“继续说打人那事儿,不要转移话题。”许乐训斥道。
“邹流火他欠打啊哥,那子仗着疯子是他干爹就在会场里四处招摇卖狠,你说他才多大点儿?卖个萌也就罢了,居然卖狠,还卖到姑娘我头上来了”
“那子也不想想,我亲爹是疯子干爹,我哥你是他户籍本上的亲爹,无论从你这边论还是疯子那边论,我都是他干姑,他居然敢在我面前犯浑,那不是找抽是什么?”
许乐说道:“在外面该管教的时候你确实应该管。”
钟烟花现他这时候好像有些情绪不宁,这可是非常罕见的现象,不由压低声音疑虑问道:“脸色不大好看,出了什么事了?”
许乐思考片刻后,看了一眼前座的邹郁,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菲利浦坚持要我们喊她许飞。”
“挺好啊,我取的名字。”
钟烟花轻声得意说道:“咱们的女孩儿终于长大成*人了。”
听到她的反应,许乐微涩一笑把她口中女孩儿的话转述完整。
片刻死寂后,钟烟花愤怒地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尖声叫道:“她疯啦居然敢跟我抢人”
前排邹郁回过头来,看着这对今天格外古怪的兄妹,蹙起了眉头。
……
……
很多年后,那艘经历了无数险境的飞船,终于抵达了星图最终指向的祖星,抵达了那颗由蓝海青林白云组成的美丽星球。
比出时更加破烂的黑色飞船破开大气层,依循探测设备的指引,降落在海畔一座高山上,这座高山非常奇特,临海一面晶莹光滑一片,有如整块玉石,明显是被某种极端高温瞬间融化而成。
黑色飞船里走出三个穿着厚重防辐射服的人,他们心翼翼地踩在了山顶的岩石上,最后一辆自行探测车嘎吱嘎吱驶了出来。
自行探测车迅完成微粒采集分析,然后响起老东西机械的声音:“警报:此地辐射值严重标,会直接导致死亡。”
“死就死吧,我难道还能活着回到上林?就算想回这艘破船也没能量飞回去了。能够亲眼目睹祖星的画面,能够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致,能够死在这里,还有什么遗憾?”
其中一人直接摘下了头盔,正是大叔封余,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仿佛永远不会变老的那张脸,此刻已经是沧桑不尽。
身旁的帝国大师范也毫不犹豫摘下了头盔,当年那张俊美无双令所有雄性动物妒嫉的面容,也已经多了无数道皱纹。
他大口呼吸着山顶的空气,感慨道:“我和你们两个人不一样,这个星球不仅仅是人类遗民的祖星,更是我花家先祖的故乡,能够呼吸一口真正故乡的空气,我想先祖都肯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邰之源没有脱下头盔,他用虚弱的声音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始终就在想,既然你家先祖能够在祖星生存,那说明现在的祖星已经能够适合人类生存,那为什么辐射还这么严重?”
“对啊。”大师范蹙眉说道:“我已经裸露在辐射中这么久,还呼吸了这么多口空气,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封余大叔望着那台自行探测车,冷冷一笑说道:“那就只可能有一个结果,那台废物电脑又算错了。”
自行探测车内响起老东西机械而毫不示弱的声音:“如果没有废物电脑,只凭一个自称天才的废物指引,我们永远无法抵达这颗星球,同时我想提醒你,你被我驱赶了数十年,实在没有太多资格在我面前骄傲。”
“你有本事就逮住我啊,废物电脑。”封余大叔嘲笑道。
很明显,在漫漫宇宙航行过程中,飞船上充斥着这种刻薄敌对的讨论,所以无论是帝国大师范还是邰之源都没有任何反应,说起来用整个生命去抗争宪章光辉的封余,人生最后的时光竟然是和宪章在一艘飞船上共同度过,命运的安排确实很奇妙。
邰之源脱下了头盔,然后缓慢的解下防辐射衣,他的头上华早生,身体极度瘦削,以现在虚弱的身体想要完成这些动作都极困难,然而他依然像是朝圣般慢慢完成,然后向着山崖边走去。
“真的很奇妙。”
他望着山崖下方开阔的海面,迎着海风尽情地呼吸着,喃喃说道:“我不但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觉得很舒服。”
“因为我也有相同的感受,所以我确认家伙你不是在回光返照。”封余漠然说道。
老东西用机械声音解释道:“也许那是因为你也快死了。”
帝国大师范咳嗽着阻止封余把那辆自行探测车推入山崖下进行海葬的强烈冲动,喘息着说道:“你们一个活了差不多一百岁,另一个得活了几万岁,能不能不要天天像孩子那样吵架?”
自行探测车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这里的辐射确实有问题,强度非常大,但好像对人体没有什么伤害,相反……好像还很有好处,你们可以尝试仔细体会一下。”
封余缓缓闭上双眼,大师范闭上双眼,然后两个人睁开眼睛,流露出震惊不可置信的神色,几乎同时说道:“是真气”
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山顶仿佛浓罩在充沛的真气之中,几乎只是瞬间,他们就感觉苍老的身躯内重新充满了力量,那种鲜活的令人感动的生命味道随着湿润的海风滋润着每一颗细胞。
就连邰之源都感受到了,他眯着眼睛望着自己不再颤抖的双手,现大脑里不时剧痛的神经放电现象,竟然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老少三名旅客缓慢走到山崖旁,望着开阔的海洋,望着远处飞翔的海鸟,望着更远处星星点点刚刚驶入眼帘的船帆,不禁被那股自然的鲜活气息带来的感触湿润了眼眶。
大师范流着眼泪赞美道:“生命啊你多美好,请你停一停”
自行探测车里再次响起老东西机械的声音:“这是席勒的诗。”
忽然有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浮士德,歌德。”
三人愕然回头,大师范望着声音响起处,身体剧烈颤抖然后僵硬,啪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痛哭难止。
山崖那头坐着位少年,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这里,感觉他又仿佛永远就坐在这里,他身上穿着件剪裁简单,却颇具古意的黑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蒙住了这双眼也蒙住了这天。
……
……
很多年前的那辆黑车,缓慢驶过联邦宪章广场,看到五人组的仿古铜雕像,看到军神李匹夫的雕像,然后去到星河公墓。
在沈老教授墓前放一束白菊,许乐提着一瓶酒走到施清海的墓前,他静静望着墓下那个流氓公子,忽然开口说道:
“自从你死之后,我就很少喝别人递过来的酒水,你当时如果不贪那一杯该有多好,现在我们还可以一起喝酒。”
他打开手中的文俊布兰迪一号,缓缓倒进墓碑前的泥土里,微笑说道:“不过如果不贪杯你也就不是施公子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我多给你倒些酒,记得再也不要偷人酒喝了。”
邹郁和钟烟花走了过来,分别站在他的身旁,钟烟花想挽他的胳膊,却被他不经意间避开。
钟烟花轻哼一声,蹲下来望着墓碑上那张漂亮的脸,幽怨喃喃说道:“公子哥,你这个朋友真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如果你还活着我肯定找你当男朋友,哪还轮得到他啊。”
邹郁摘下鬓间那朵鲜艳的红花,轻轻放在他的墓碑上。
许乐看着她的侧脸,想起当年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忍不住微笑着说道:“现在想起来,流氓的枪法真的挺准的。”
“我不习惯听这些无聊的笑话。”邹郁说道。
许乐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说什么。”
“我和他只有在宪章广场上一起过。”
邹郁沉默片刻后,平静说道:“当时和他在广场上走的那截路真的不长,可惜的是,我明明知道他想要听我说些什么,我却因为奢望能够把那条路拉的再长些而始终没有说。”
钟烟花从墓碑旁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许乐始终没有沉默无语,然后转身离开。
“我终于知道他最喜欢的人是谁了。”钟烟花望着她说道。
邹郁看着被山风从墓碑拂落、落在泥地上的那朵红花,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熊临泉到了,顾惜风到了,珠儿到了,猴子到了,江锦到了,老胡重叠了,史航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文西被萧十四妹推上了山,白玉兰到了,所有活着的人都到了,于是七组到了。
从口袋里掏出两包蓝盒三七,许乐挨个给队员们烟然后认真点燃,众人看着面前的七组牺牲队员墓地,抽着烟议论将来自己应该挨着谁埋着,谁睡觉时喜欢打呼噜。
许乐抽了口烟,看着烟雾缓慢消散于眼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