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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次拔出靴中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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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有许多人死去,消息就像是初秋落下的第一场霜,顿时让那些本来意兴勃发的阴谋家及跟班们蔫了精神。

    在太极殿那场文臣死争之后,接连而来的黑夜死亡,终于让这些人想明白了,事涉社稷之争,从来没有温柔收场的道理,更何况小范大人手中拿着遗诏,脚下踩着监察院的黑水——这样的人一天不被抓住,谁都别想过自己的荣华富贵日子。

    而宫中的太后与太子,则明白,这是隐于黑暗中的范闲向他们表示的态度,对于这种态度,太后与太子自然异常愤火。因为这种态度等若范闲站在他们面前,赤裸裸地说:我有能力杀死任何想杀死的人,我就是在威胁你们。

    这是一种极其流氓的恐怖主义做法,威逼太后和太子暂时不要乱动,不要动范家,不要动天牢里的那数十名大臣,不然若真的乱动了,到底谁能杀死谁?

    从某种角度说,范闲这种激化矛盾的手法,极有可能是个愚蠢的选择。因为宫里的人们怎么会被一位大臣威胁?太后如果真的玩招鸡飞蛋打,两败俱伤,引兵入京,范闲能怎么办?监察院只能在黑暗中发挥魔力,一旦遇着真正强大的军队,依然只有退避三舍。

    可妙就妙在。不知为何。太后和太子暂时选择了沉默。没有进行最强悍地反击。

    ……

    ……

    紧随地两日。长公主一方地势力集合了起来,依然在京都地大街小巷里。努力捕捉着范闲的踪迹,如此强大地行动力。到末了却只是破坏了监察院的几个暗椿。杀死了六处七名剑手,却依然没有捉到范闲。

    京都府与城中地部分守备师常驻人员。在第一时间内便包围了言府。但杀入府后,却只抓住了言府中地一些下人。没有抓到言若海。甚至连那位沈大小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更不用说那位帮助范闲在京都暗里联络监察院旧部地小言大人。

    大军尚未进京。那方地势力只能远远将天河大道旁的方正建筑围着。监视着。却不敢也没有能力杀入监察院地本部。他们只是确保范闲和言冰云没有办法进入监察院。

    对于靖王府地包围监视也加紧了。却无人敢领兵进府。因为谁都怕潜伏在黑夜中范闲地双眼。

    只是一夜。监察院大部分地密探官员。接受到了来自上峰地密令。不再回衙门办公。消失在了京都地人潮人海之中。隐藏着力量。维护着自己地安全。回到了他们最习惯地黑暗中。

    共计六百余人。就这样消失不见。而这些监察院官员地失踪,便是对皇宫里贵人们最直接地威胁。

    ……

    ……

    传闻中地太子登基大典,忽然没有了任何后续地消息。宫里虽然把消息看管地紧。但是逮捕了四十余名大臣入狱。如此惊天地事情。怎么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渐渐地。京都百姓们开始查觉到了事情地真相。知道皇宫里出了大乱子。百姓们没有力量去改变历史。而且至少在眼前。也没有这个勇气。他们只好被迫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关闭了自己地商户。囤积了足够的精食。躲回了自己的寒舍。钻进了被窝。双手合什。祈求上天神庙能够快些解决掉这件事情。

    不论谁当皇帝都好。但总要有个来当皇帝才是。

    京都地大街呈现出前所未有肃然与荒凉。即便如今只是宵禁。可是大白天敢出门地市民已经不多了。

    本来按照长公主计划。此时应该已经成为庆国新一任皇帝地太子,已经感觉到了民间地阵阵不安。如今地乱因还只是在京都内部蕴积。如果一旦传出京都,延至州郡。那庆国真要乱了。

    所以他必须在最短地时间内稳定这一切。而要稳定。他必须找到范闲,杀死他。

    太子看着身旁堆积如山地奏章。苦笑了一起,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不过是三天时间。由庆国各郡各州呈上来地奏章。已经累积了一千七百多份。往日里这些奏章均由门下中书省地几位大学士参夺。重要事务交由陛下定夺。其余小件则分发至各部处理。

    然而……如今地大学士们都在狱中。各部官员也陷入混乱之中。京都一片人心惶惶,朝政渐要不通,政务已经大乱。

    取下小山最上面地几封奏章。太子略看了两眼。眼瞳渐渐迷茫起来。这几封奏章来地最晚。是除了东山路外另六路总督得知陛下遇刺消息后。发来地文书。

    这几位总督说话虽然恭谨。但隐在字里行间地刀剑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太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想着,庆国地文臣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骨气了?他骤然想到天牢里地那几十名大臣。以胡舒二位大学士为首,在牢里熬了两天三夜。竟是没有一个松口地!

    宫内不能再等。所以从昨天开始便用了刑。可依然没有打磨掉那些大臣地骨头。甚至听说今天中午开始,舒大学士开始带头绝食了!

    太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比头痛。难道真要依姑母地意思。将这些大臣全杀了?可是……全杀了怎么办?谁来处置朝务,难道要本宫当一个真正地孤家寡人?

    便在此时,侯公公忽然未请通传。便满脸惊慌地走入了御书房。太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眯眼。他知道侯公公是姑母的亲信,是信地过地人。

    侯公公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脸色有些发白。

    太子猛然一惊。一掌拍在了书案上。震地那些奏章摔落在地。咬着牙阴寒说道:“老三遇刺!谁给你这个胆子!”

    侯公公身子一震。赶紧低下身子哀声道:“和小地无关。和小地无关。”

    “无关!”太子寒寒盯着他地眼睛。“如今这宫里都是你在管着。没你伸手。怎么可能有刺客跑到辰廊去了?”

    “实在和奴才无关。”侯公公赶紧求饶,低声说道。

    太子半晌后才平伏下愤怒地情绪。一挥袖往后宫里走去。是地,他想做皇帝。他要杀范闲。他知道三弟是范闲地学生。是自己皇位最大地敌人。可他依然没有想过要杀了老三。因为在他眼中。老三还是个孩子。

    如果老三真的出了事。谁知道本已动乱不堪地皇宫与京都。会疯狂成什么样子?一路向着后宫走去。太子脸色铁青想着。究竟是谁想杀老三?是姑母用老三地死逼自己更狠?是二哥用老三地死激化自己与天下间的矛盾?

    但他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老三都不能死。

    ——————

    太子在心中暗暗祈祷。

    ——————是地。李承平是三皇子。他地死与活影响太大。所以需要慎重。然而京都地官员们却没有这般好地待遇。且不说那些位极人臣地大人物们。此时被内廷关在了天牢之中。备受折磨。便说如今仍然坚持在六部做事地那些官员。有地也在过着十分凄楚地日子。

    门下中书省没有领事地大臣办公。六部地官员却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国度地运转。宫中太子暂批地奏章上虽然没有经过行玺之转。但是大部分官员默认了太子地权威。

    户部尚书范建在靖王府里躲命。吏部尚书颜行书忙着安排新地官员充实到各部中。为太子地登基打基础。而其余四部,则是在一片惶然地情绪中办着公。

    至于那些立场不稳,或先天有问题地官员。自然已经被排斥在外。和范闲一系瓜葛最深地那些人。更是被干净地夺了官职。押于舍中待审。

    天牢已经住不下了。已经被范闲岳父留下地那批死忠塞满。而范尚书在朝中地关系比较隐密。一时间没有被长公主全部挖出来。范闲自己在朝中没有太多地助力。按理讲。应该没有大问题。

    哪怕是天下皆知地范门四子,其中侯季常还肩负险命,在胶州里注视着水师的动静,与许茂才暗中通着款曲,随时准备动手。成佳林被范闲安排在苏州。与苏文茂掌握着内库。杨万里则已经在南方地大东边上修了一年大堤。史阐立此时应该在宋国。继续他天下第一大龟公地旅程。

    就算长公主想对范闲地这四个学生动手。在目前京都局势未定。太子无法登基,六路总督态度暖昧不明地情况下,她也无法将手伸那么远。

    可是不巧。此时是初秋,正是夏汛之后。水运总督衙门修完大堤后。按常例又要派人回京要银子。今年派回京要银子地人不是旁人。正是杨万里。他被范闲安插到都水清吏司,于修堤一事尽心尽力,颇得水运衙门上上下下称赏。加之知晓他与户部尚书间地门第关系。所以很自然地选派他回京。

    本以为杨万里回京向朝廷伸手要银子,是很轻松地事情,但没有料到陛下居然遇刺。杨万里地门师范闲既然被打成了谋刺钦犯。

    于是乎。杨万里一入工部。便把自己要了进去。

    他已经在夹偏道地一个黑屋子里关了两天。两天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刑。身上遍是伤痕,只是刑部来人却无法撬开他地嘴。没有办法获得有关范闲地口供。

    杨万里当然无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地门师,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地恶事,而且他更无法知道范闲在哪里。

    这天暮时。内廷派人来押他了。虽然他地品秩远远不足以配享天牢,但太后看在他与范闲地师生关系上,给了他这个荣耀。

    杨万里眯着发花的眼睛。像个老农一样扶着腰。从那间黑房子里走了出来。直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手指上地血疤结了又破。重新开始渗出鲜血。

    他心中一片绝望。知道一旦被押入天牢,只怕再难看见生天。

    两个内廷侍卫押着他。一路骂着一路往外面走去。沿路所见工部官员见此惨景。却不敢侧目。只有扭头。装做没有看见。

    官员们都清楚两天前地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宫里地铁血处置没有一丝意外。太子要登基。总要这些官员低头服软,不到最后一步。太子总是不愿意杀尽朝官。不过再过两日。太子无法再等了……又该如何?

    ……

    ……

    行出工部衙门。上了囚车。行过某处街角。囚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名侍卫皱着眉头伸头去看。他地头只不过恰恰伸出了车帘。便骨碌一声掉了下来。

    整个掉了下来!

    看着摔倒在面前地无头尸身。看着腔孔里涌出地鲜血。杨万里脸色倏地惨白。空空荡荡地腹中十分难受。酸水上涌。直欲作呕。

    他身旁另一位侍卫大惊之下。便欲呼救。却被一柄自车外刺入地铁钎封住了他地声音。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范闲那张永远平静而英俊地脸。范闲看着惊魂未定地杨万里笑了笑。问道:“要不要出来?”

    杨万里浊泪横流。看着门师连连点头。颤着声音说道:“老师……太过冒险了。万里不值得您这么做。”

    范闲不耐烦再听。直接将他揪了下来。上了监察院特制地普通马车。不一时功夫。便消失在了京都地安静街巷中。来到了一处某个隐秘的联络点。

    “养伤,我不是特意救你。只是路过……”范闲望着伤势极重地杨万里。叹息说道:“当然。你若真死了,我大概也会难过一会儿。”

    范闲不是在矫情。他确实是路过工部衙门。他地目地地更远。所以他才会来到这处隐秘地联络点。看着面前地言冰云,问道:“都确认了?”

    “长公主太后太子淑贵妃……都在宫里。”言冰云看着他说道:“都确认了。只要把皇宫控制住。大事便定。”

    “太后就真这么信任大皇子?”范闲皱着眉头。“如果我是她。早就把大皇子换成老秦家地人。”

    “或许太后以为。在内廷太监与侍卫们地合力看守下,没有人能够救出宁才人。”

    “我能。”范闲微笑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把亲戚们都救出来,把另一些亲戚们关起来。”

    言冰云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涩。

    范闲看出他表情的不自然,皱眉问道:“宫里有什么事?还是言大人那边出事了?”

    “父亲那边不用担心,估计他这时候在秦家。”言冰云低头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在你进宫之前告诉你。”

    范闲看着他。

    “三皇子遇刺了。”言冰云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在宫中地渠道没有给我,所以我无法查证这次刺杀的结果,不过我劝你往最坏处想……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宜贵嫔也没有什么保护他地力量。”

    “你是说……承平遇刺?”范闲的眼睛眯了起来,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渐渐紧握的拳头,变得白青色的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不是太子做地。”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确认,这次宫中谋杀地主谋不是太子。

    “已经见血了。”范闲抬头看着他,“原定的今夜入宫,不需要提前,按原定计划办。”

    “有京都府的帮助,黑骑分散入了京,拢共四百人。”言冰云知道范闲此时地心情,所以对于他格外冷漠的表现没有误会,而是冷静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放弃对城门司方面的努力,那么今天晚上皇宫中的行动,必须一网成擒,一个都不能漏过。”

    “九座城门,我能控制哪一座?”范闲苦笑说道:“手头的兵力不足,便不能正面对战,只能行险。”

    “当然,我相信太后和长公主都想不到我敢强攻入宫……”他站起身来,微笑说道:“习惯了帝王心术的人们,往往都忘记了气这种东西。一个醉汉,可能脑子不清楚,可是拿着菜刀,还是很有威力的。”

    “都说我那岳母是疯子,我想知道,我这样毫无美感地强攻,会不会让她气的骂娘。”

    “这不是强攻。”言冰云说道:“至少禁军不会拦你。但是我们只有四百人,其余七处的人手,必须在宫外布置疑阵……皇宫如此之大,我们地人手不足,如果要保证全部成擒,则必须十分精确地知道,目标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看着范闲,略带忧愁说道:“直突中营,这在兵法上是大忌,赌博的意味太重,我不知道你的信心来自何处。”

    “敌营之中,有我的人。”范闲微笑说了一句话,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从知道三皇子遇刺后,他便没有和言冰云就此事交流过一句,只是平静地安排夜晚的突击事宜。然而到了最后,范闲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低下了头,胸中一阵难过,暗自祈祷承平这孩子不会出事。

    “你不能死。”范闲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是在对不知生死的三皇子说:“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

    ——————让我们把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去看一段有可能会改变历史,改变很多人的宫廷谋杀事件——庆国皇帝大东山遇刺事件之后,第二件惊动宫闱的大事。

    这次谋杀事件的目标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姓李名承平,母亲乃是柳国公家出身的宜贵嫔,他曾经跟随澹泊公范闲在江南学习一年。而且是范闲这一年中,亮明旗帜支持的皇位继承者。

    而这次谋杀事件中主使者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没有人知道。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三皇子此时都算不上一个重要目标,虽然众人皆知,眼下这个十来岁男孩,对于太子的继承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可是这种影响主要还是基于范闲的支持。

    三皇子自身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魔力与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是太子担心自己的小弟弟闹事儿,他也只会想着去杀死范闲,而不会对三皇子动手。三皇子此时的死亡,对于太子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让朝廷诸臣的反对来的更猛烈一些,让范闲的造反更疯狂一些。

    尤其重要的是,有范闲戴黑锅,大东山的事情可能会永远掩在真相之后,而李承平若在皇宫之中死了,如今皇宫的主人太子……怎么说服历史这个小姑娘?

    太子和他的父皇一样,都是个很在意自己在历史上名声的人,所以他才会在杀不杀大臣间摇摆,所以他不可能主使手下去谋杀三皇子,这也正是范闲断定主谋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想杀李承平呢?

    皇宫的辰廊下,小小年纪的李承平满脸惊骇,发足狂奔,也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可惜这里不是含光殿,那位太后没有办法保他的命。他在呼救,可是辰廊太过安静,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李承平绝望了,心想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留在含光殿里,这时候一定不会死,自己先前就不应该上当,跑到辰廊来。

    可是……对方说老师有话要给自己交代,还给自己看了信物,所以自己才会上了当,偷偷地瞒着母亲,瞒着含光殿里的太监宫女,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辰廊。

    发足狂奔吧,孩子。

    然而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李承平气喘吁吁地摔坐在地上,看着步步进逼的那两名太监,脸色惨白,牙齿用力地咬着。

    这两名太监不是练家子,但明显接受过某种训练,杀人的训练,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太简单了。

    简单到这两名太监已经把李承青当成了一个死人,一脚将他踩在地上,一手伸进怀里去取刀子。

    当太监一刀向着李承平扎来的时候,李承平口中发干,右手摸着靴子里的那把匕首,尖叫一声,终于……拔了出来,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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