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再划了大约五、六里,离小岛已经很近,但小岛南端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登岸,周宣四人便驾着小船向南绕了半个圈,东边的岛岸比较平坦,小船缓缓靠近岸边,四人都是喜笑颜开,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两夜,终于能踏上坚实的陆地,这种狂喜的感觉非身受者难以体会啊。
周宣跳上岛岸,习惯了晃荡的小船,对纹丝不动的地面反而不适应了,走得东倒西歪,干脆坐倒在地,放声大笑。
四痴最后一个上岸,抱了一块大石头将小船上一截缆绳压住,免得小船漂走,虽然上了小岛,但不能说就已经获救,要离开小岛还得靠这艘小破船。
蔺戟道:“郡公在此稍歇,卑职去岛上看看,若有人家居住就最好,就算没有,也应该找得到水源,这岛上树木茂盛得很,不可能没水。”一躬身,提着单刀朝西北方走去。
四痴甩了甩酸胀的手臂,也说:“主人,我去去就来。”
周宣以为四痴要去方便,嘿然而笑,心想真是难为了老四啊!
过了好一会不见四痴回来,周宣站起身朝四痴行去的方向看,不见人影,便大叫:“老四——老四——”
四痴在数十丈外应道:“主人,何事?”
周宣问:“还没好吗?”
四痴奇道:“好什么?我在找草药。”
周宣一听,原来是找草药啊,便朝那边走去。
雪猪太子现在是紧跟周宣了,一见周宣迈步,赶紧跟上。
星光下,树林边,四痴蹲在地上仔细辨认每一株草,他本来就瘦小,这下子更象个孩子了。
周宣走过去蹲在四痴身边,问:“是什么样的草药?我也找找。”
雪猪太子讨好地说:“本掌柜也找。”
四痴道:“大箭根,又叫牛尾草,离地两尺高,根茎有四棱,比较纯,不会刮手,要它的叶子,治刀伤的。”
三个人就在斜坡草地上仔细找“大箭根”,雪猪太子与周宣是形影不离,周宣都找过的地方,他也装模作样看来看去。
周宣不耐烦道:“刘胖子,找草药要分散开来找,我都找过的地方你还找个屁呀,离我远点!”
周宣现在对这南汉太子越来越无礼了,直呼他刘胖子,但雪猪太子丝毫不以为忤,被周宣一呵斥,肥胖的身躯就挪远点,过不了一会,又贴过来。
四痴慢慢搜索到树林中去,终于在一株青栲树下找到了“大箭根草”,大喜:“主人,找到了!”
周宣跑过去,四痴正一片片摘大箭根的草叶,每片叶子都有两、三寸长,长满白色绒毛。
远远的听到蔺戟在喊:“郡公——郡公——卑职找到水了!”
周宣应了一声,蔺戟很快就奔了过来,领着周宣三人往岛西行去,约行数百步,树木一疏,前面出现一个小石潭,半亩大小,岸边野花青草,暗吐清香,真是个好地方。
周宣下到潭边,掬水畅饮,久旱逢甘霖啊,干裂的嘴唇、冒烟的喉咙、焦灼的胃部被一一滋润,世间再美的酒也比不上这清冽的潭水。
四痴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说道:“主人,一下子不要喝太多,容易拉肚子。”
周宣“嗯”了一声,就在潭边草地上躺下,曲肱而枕,说道:“我就守着这一潭水慢慢喝了,在海上,口渴难耐时幻想过多次,如果眼前有一汪泉水,我会一口气喝它个底朝天,现在梦想成真了。”
四痴掬水喝了几口后,从兽皮囊里取出大箭根叶子,洗净,找了一处合适的石头,将叶子捣烂,绿糊糊的一大团掬在手里,过来为周宣敷在伤口上,说道:“大箭根叶子有止血止痛、去腐生肌之效,很管用。”
周宣感到伤口一阵阵清凉,笑道:“老四,你还是良医哪,可以入医署了。”
四痴道:“我哪能和雀儿夫人比——别动,我得找布条给你包扎一下。”撕下袍襟布片,让周宣右袒,从腋下包扎到肩胛骨,牢牢缚定。
周宣笑问:“老四,你当时掷钩抓我上船,就不怕抓到我后脑勺啊,那就半条命去了,不死也残,不残也傻。”
四痴笑将起来:“当时没管那么多,只想到拉你上船,而且主人运气一向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为周宣敷好伤后,四痴攘起自己的左袖,淡淡的星光下,只见左臂肘部一道四寸长的伤口,血痕宛然。
周宣忙问:“老四你怎么也受伤了?”
四痴淡淡道:“被抢船的南汉武士伤到的,当时一团混乱,没防备。”说着,将剩下的草药敷上,用布条包扎时,因为只有一只手好使,就得用嘴配合,颇为不便。
周宣道:“我来帮你——”从四痴嘴里扯下布条的一端,然后麻利地替他包扎好,打上活结,抬眼时,正与四痴对望,但见两点眸光,如水如星,随意道:“老四,你是自幼和老三一起长大的吗?”
四痴立即警觉起来,说:“主人问这个干什么?我去年八月之前的经历主人就不要问了,免得给主人惹麻烦。”
周宣一笑,便不再问。
四个人靠在潭边休息,海上漂泊实在是辛苦,不一会就都睡着了。
周宣肚子饿极,睡梦里便回到了翔鸾坊信州郡公府第,府上正大开筵席,会宴宾朋,好象是为了小芷若庆三朝,那一桌桌的菜都是根据周宣设计的菜谱烹制的,真正的周府家菜,每一样都是周宣爱吃的,但每每周宣要伸筷子夹菜时,便有一人来打扰,扳着周宣的手不让周宣夹菜,此人肤白如雪、肥头大耳,正是雪猪太子,周宣很生气,大叫:“老四,老四,把这头猪拖出去给我宰了!”
“主人——主人——”
耳边传来四痴的声音,周宣醒了过来,这才发现雪猪太子不知何时挨到了他身边,把他一只右手紧紧抱在怀里,难怪梦里夹不了菜!
周宣抽出手,坐起身,见天蒙蒙亮,四痴半蹲半跪在他身边,低声道:“主人,岛上又有一条船靠岸,不知是哪里的船?”
周宣一下子站起身来:“去看看,说不定是来找我们的。”
蔺戟也醒了过来,三个人朝小岛东端行去,雪猪太子还在呼呼大睡。
三个人穿过树林,朝海边一看,只见一艘三丈木船停在岸边,几个人正从船上下来。
四痴眼尖,低呼一声:“啊,竟然是顺济号上的人!”
都以为“顺济宝船”五百多号人就只剩下他们四人了,没想到还有人逃生出来,不管怎么样,周宣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正想出去招呼,想想没动,问:“老四,来的是谁,有认识的吗?”
四痴凝目细辨,说道:“陈延寿来了,还有那个黑袍大鼻子,南汉御史大夫也在,另外几个不认识,都是武士,总共八人,不知道船里还有没有人?”
陈延寿等人逃生乘坐的正是周宣前天傍晚去“顺济号”乘坐的那艘四轮木舟,这种船速度很快,但现在已经被风浪摧残得不成样子了,比周宣他们的小船还破烂,能漂到这里算是奇迹。
陈延寿等人坐在岸边歇息,因为天色尚未大明,所以他们没有发现附近那只小船。
只听那御史大夫道:“太子殿下肯定是葬身海底了,我等如何回国复命啊?”
南汉诸人都默默无语,刘继兴的残暴他们心里都清楚,刘守素死了,他们回去也难逃一死,只怕死得更惨。
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道:“你们胡思乱想些什么!太子殿下怎么会死,谁看到殿下的尸体了?”
众人都是愕然,一齐望着说话的陈延寿。
陈延寿接着道:“太子殿下是玉帝子嗣,如何会死?殿下是被玉帝迎接去天宫了。”
众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附和着,添花加草地说太子殿下被迎接上天之时,但闻仙乐飘飘,异香扑鼻,满天祥云,鱼龙舞蹈,无数天兵天将恭迎,各种珍禽异兽数不胜数,让他们大开眼界,太子殿下欣然驾鹤上天云云。
那大鼻子黑袍人问:“若是陛下问起其他人哪去了?怎么就只剩下我等八人,如何应答?”
陈延寿显得很有智计,问不倒他,反问道:“太子殿下升天,难道不要人服侍?太子殿下升天,难道不需要人向他父皇报信?”
众人又是大悟,是呀是呀,那些人都追随太子殿下升天了,我等八人是留下来报信的。
大鼻子黑袍人想想觉得好笑,站起身拾起一块石头奋力丢进海里,笑骂道:“奶奶的,他们都上天享福,留下我们受苦,什么世道!”
几个南汉人劫后余生,心情很好,不敢大笑,捂着嘴笑。
周宣三人在树林里,也是捂着嘴笑,这南汉君臣真是一群活宝,刘继兴真有这么好忽悠?
周宣正准备走出去,告诉陈延寿他们不必为编造雪猪太子升天之事伤脑筋了,却突然看到陈延寿与那黑袍大鼻子一起动手,眨眼间击倒五人,只有一名武士功夫不弱,挡住了陈延寿的致命一击,惊怒交集,喝问:“陈延寿,你想干什么?”
陈延寿与黑袍大鼻子相视一笑,阴恻恻道:“报信不需要那么多人,有我二人就够了,人多口杂,泄露了风声就不好办了,对不对?”
那武士破口大骂,心知敌不过这鹘门两大上师,转身便跑,想跑进树林里,那样的话活命的机会就大一些。
黑袍大鼻子怒“哼”一声,好似剑仙出剑,口吐两道金光,正是鹘门暗器——铜丸。
那武士身手不弱,身子一伏,两粒铜丸落空,直起身来再跑,一根尺五铁棍呼啸着飞来,砸中他后脑勺,顿时仆倒在地。
黑袍大鼻子大步赶上,怕那武士没死透,在那武士后心补了一刀,还刀入鞘,笑道:“好了,全解决了,陈师兄,等我们回到兴王府,这内太师之位就非陈师兄莫属了。”
陈延寿走过来拾起那根铁棍,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这铁棍就是他的宝贝,说道:“这要看门主的意思了。”
黑袍大鼻子道:“龚师兄已死,内太师自然是陈师兄的,小弟一定全力支持陈师兄。”
陈延寿点头道:“费清,我若当上内太师,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未净身,有得乐了。”
费清道:“小弟别无所好,就是好色,只是鹘门上师都要净身,陈师兄可否为我向门主求个情,让小弟缓个三年净身?”
陈延寿道:“这个应该可以,这三年你就尽情享用吧。”
费清道:“只可惜蔺宁不知所踪,甚憾!”
陈延寿道:“不要想她了,先把这些尸首丢进海里,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从吴越经陆路回国。”
四痴在周宣耳边低声道:“这个费清就是我三嫂的大师兄。”
周宣点头道:“陈延寿真是狠毒,我们悄悄退回去,不要让他们发现,暂时不要和他二人死拼,找机会除掉他们。”
这时,树林深处突然响起雪猪太子凄厉的叫声:“周客官——周婚使,你们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