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边的确弃着两担货物,看来那蓝衫汉人真是遇到过虎豹之类的猛兽,可苗胡子三人哪去了?
老僧景全默诵《金刚经》,领着手下一行十三人提心吊胆走过了五里山路,听到前面传来箫鼓歌唱声,那是山哈人在跳月祭神,中天八国人这才略略安心。
马车里的清乐公主与小茴香却是暗暗高兴,心道:“很好,干掉五个了,继续干,让这些坏人一个个消失。”两个人相视而笑,只有芳茶不明究竟,吓得瑟瑟发抖。
武弁严庆问道:“国师,还要不要寻苗胡子三人?”
老僧景全倒是洒脱,说道:“若是活人,何用寻?若是死人,寻到也无用——走吧,前面不远处便是崇圣寺,先赶到寺里再说。”
又行了数里,出现一条岔路,一条是南下侯官县城的大道,一条是左上雪峰山的山路,大道上,一群执着火把载歌载舞的山哈男女远远而来。
老僧景全道:“将马卸了轭,车厢留在山下,其他人全部上山。”
清乐公主和小茴香、芳茶三人下了车,畅快地呼吸着,扭头看,东边天际的明月清亮如银盘,远处的箫鼓歌声宛若仙乐缥缈。
“赶快上山,奚二娘、林婆子,你二人扶着王妃,那群蛮僚就要过来了,给他们让路。”老僧景全油亮的光头在月下闪光,举着禅杖象是在驱赶清乐公主赶紧上山。
前面六个武弁开道,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右挟持着清乐公主向山上攀登,小茴香、芳茶跟在后面,殿后的是老僧景全和四名武弁,总共十七人。
清乐公主嚷道:“我自己会走,放开我!”
老僧景全冷冷道:“你再敢说一句话,就将你的嘴用绳索勒住!”莫名其妙损了五个人,老僧景全如水的禅心也保持不下去了。
一行人在月下登山,听到半山腰歌舞声越来越热闹,众人这才想起先前那卖酒山哈说的话,方圆数十里的山哈都聚集在金鳌泉边跳月祭神。
老僧景全道:“金鳌泉是去崇圣寺必经之路,我们小心点,不要招惹那些蛮僚,蛮僚祭神最忌别人打扰。”
没走几步,后面吹吹打打的又是一群衣衫绚丽的山哈上来了,就是刚才从南边大道来的那群山哈,原来也是到金鳌泉边参加中秋盛会的,一个个戴着狰狞的面具,击鼓吹箫,蹦蹦跳跳而来。
山道逼仄,老僧景全率先让在一边,两名仆妇也拉着清乐公主靠岩壁站立,让这群山哈先过去。
这群山哈约有三十余人,从面具下的衣饰可以辨出有男有女,舞蹈着从僧景全等人面前走过。
一个长腿细腰、身姿曼妙的山哈女子突然停下向僧景全等人行礼,用黄莺百灵一般动听的声音说道:“诸位汉人朋友,今日是中秋佳节,无论汉人还是山哈,都应该亲如兄弟姐妹,来,取十七块傩神面具来——”
两个山哈男子便捧着一叠面具过来,这长腿妙音的山哈女子取过一块傩神面具走到老僧景全面前,先将自己面具向上推起,露出秀眉弯弯、眸光如星的俏脸,声音越发甜美:“这位大师,请戴上这傩舞面具吧,可以辟邪、祈福,受益多多。”
美丽大方又殷勤有礼的女子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僧景全一大把年纪了,情不自禁就要接过面具,手一伸出,随即手掌竖起,施礼道:“阿弥陀佛,老衲是佛家弟子,不能戴这个的。”
细腰长腿的山哈美女点点头:“是,差点坏了大师的佛门规矩。”朝僧景全含笑点了点头,又走到严庆身前,手捧面具言笑晏晏,说着同样的话。
虽然清乐公主美如天仙,一路上让严庆等中天八国武士大饱眼福,但眼前这山哈美女也极具风情,严庆很想接过来,手伸到半路停住,眼睛看着老僧景全。
老僧景全不想惹这些山哈不痛快,而且眼前这山哈美女也的确让人见而忘忧,便点了点头。
山哈美女没将面具交在严庆手里,而是亲自给他戴上,这让严庆受宠若惊,躬着腰、伸着头引颈待戮似的。
山哈美女没有任何异动,一一将面具为中天八国的武士戴上,来到清乐公主面前时,星眸一亮,赞道:“好美的汉人女子,是天女下凡吗?”
老僧景全严厉地咳嗽了一声,意示警告清乐公主三人别乱说话。
“你也很美!”清乐公主随口应付着,心不在焉,眼睛在这群山哈人身上瞄来瞄去,看宣表兄在不在里面?如果在,她一定能认出来,宣表兄宽肩窄腰、身材挺拔,很好认的。
可是狭窄的山道挤着数十人,又是月夜朦胧,清乐公主没看出哪个山哈男子象周宣。
中天八国一行人除了老僧景全外都戴上了傩舞面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新鲜。
山哈美女拉下面具戴好,问:“这位大师,你们是要观摩我山哈人跳月祭神吗?”
老僧景全答道:“老衲一行是去崇圣寺的。”
山哈美女道:“崇圣寺就在上面,大师远来是客,先请吧。”
老僧景全见这伙山哈人都退后等他们先走,心道:“这伙蛮僚倒也知礼。”当即口宣佛号,挥手让前面的武弁前行。
清乐公主还在磨磨蹭蹭、东张西望,两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仆妇挟持着她沿山路而上,在她们身后,山哈人歌声又起,鼓声“咚咚”,排箫缭绕。
老僧景全低喝:“都给我打起精神,莫要乱了队伍。”
众武弁应道:“喏。”
金鳌泉是由十几个错落有致的小泉汇成的大泉,都是温泉,雪峰山的温泉很有名,僧景全四十年前来崇圣寺时就在金鳌泉沐浴后再上山的,故地重游还是有些感慨的,山川风景并无大异,而当年的小和尚现在已是名传天下的中天八国的国师了,若不是刚才在山魈野怪那里折了五人,那么心情会更好。
僧景全好歹是出家人,虽不怎么信因果报应,但神怪之事总是信的,中天八国至今供奉神巫,与刘继兴父子信奉神巫如出一辙,所以苗胡子五人之死僧景全既无法解释,自然就会认为是树精山魈所为,这都是因为山哈人祭神,把一些精怪邪物都招惹来了,戴上傩舞面具辟辟邪也好。
金鳌泉边有方圆百丈的一片平地,绿草如茵,此时燃着三堆篝火,数百名山哈男女在唱歌跳舞,全部戴着凶恶如一、形状各异的面具。
僧景全等人正想从歌舞人群的边沿绕过去,猛听得鼓声一紧,数百人齐声高唱,跳舞的男子手里突然亮出火把,火焰熊熊,映红了半天边,就连那轮皎月都黯然失色了。
走在前面的严庆等六名武弁被飞快旋动的火把搞得眼花缭乱,站在那稍一愣神,数百名山哈男女蜂拥而来,一下子把他们围住,山哈少女柔美的手臂便将他们挽住,一边蹦蹦跳跳。
严庆叫道:“我等不是山哈,我是汉人。”
山哈少女七嘴八舌道:“汉人朋友就更要跳月,既已戴上傩舞面具,不跳的话神明会怪罪。”
火把燎天,人影晃动,歌声如沸,鼓声如雨,场面极其喧闹,老僧景全一时间也是晕头转向,待醒过神来,已被挤到一边,他虽然老当益壮,武功高强,但毕竟没有“沾衣十八跌”那种让别人近不得身的功夫,因为他是光头,又有戒疤,就没有山哈少女拉他去跳舞,独自在一边急得跳脚,大叫:“奚二娘、林婆子——”
山哈男子手里的火把齐齐一落,竟都熄灭了,只有三堆篝火依然火光熊熊,光影明暗变化,除了僧景全外,其他人全部被卷入舞动的人潮。
清乐公主起先还被那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右挟持着随着人流涌来涌去,片刻功夫,两个仆妇就被扯开了,几个山哈壮汉簇拥着她们猛烈跳舞,大声歌唱。
清乐公主得了自由,一个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心里兴奋至极,她知道她获救了,宣表兄来救她了。
清乐公主将面具推上额头,好方便看人,冷不防从后面伸过一只手将她面具重新拉下戴好,随即觉得耳边一阵热气袭来,一个声音说道:“斛珠,表兄我来也。”
清乐公主快活得心要跳出腔子,背靠在周宣身上,好象全身力气一下子都没有了,随即又觉得万分委屈,仰头枕在周宣右肩上,在面具下呜咽道:“宣表兄,你怎么现在才来!”
周宣从后揽着清乐公主的腰肢,觉得很对不起清乐公主,他是送婚使,公主被人掳走、受了这么多委屈,他有责任呀,柔声道:“斛珠,表兄不是来了吗,来,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双手抱着清乐公主细圆腰肢一转,就将公主转到正面来,然后左手握着清乐公主的右手,另一只手轻轻搂着公主的腰——
清乐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左手搭上周宣左肩,小腰那么一扭,左胯抵住周宣右胯,这对表兄妹就在这明月下、篝火边跳起“维也纳华尔兹”来。
清乐公主将下巴搁在周宣肩膀上,轻轻抽泣,嗅到宣表兄身上微微的汗味,心里的快乐洋溢全身,脚下随着周宣脚步的移动而移动,只要跟着宣表兄,到哪里去她都心甘情愿!
清乐公主十八岁,情窦已开,没觉得自己喜欢过什么男子,宫里除了父皇、皇兄外,见到的都是太监,自从来了个莫名其妙的表兄周宣,起先她很恼这个周宣,周宣好象处处与她作对,她想捉弄报复却屡屡失败,反而吃了不少哑巴亏,后来呢,关系好了点,还画那种暧昧的画,觉得挺好玩的,又害羞又快活,很喜欢和宣表兄在一起,但似乎也没到须臾不可分离的地步,骄傲任性的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是爱,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自从海难后的短短六、七天,清乐公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周宣,想周宣快来救她,现在,周宣真的来救她了,把她抱在怀里——跳舞,获救的喜乐之后更有另一种铭心刻骨的恋爱体验,让她感觉天旋地转,无论周围有多少人,磕磕碰碰,无论周围的声音多么喧闹嘈杂,她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她眼里只有宣表兄,虽然宣表兄戴着狰狞的面具,但面具下就是那张熟悉的、笑嘻嘻的脸——
清乐公主左手将周宣的面具推上,轻轻摩挲那张说不上俊秀、但却很经看的脸,嗯,眉毛真黑,鼻梁高高的,嘴巴也大,露出牙齿要咬她的手指。
清乐公主将小指头送过去让周宣咬,脸凑得很近,说道:“宣表兄,我要嫁给你。”
周宣笑眯眯在她小指头上轻轻啮咬了一下,又用干燥的嘴唇蹭了蹭,听到这句话,脸上笑意加深,道:“好说,好说。”
清乐公主个子没比周宣矮多少,又将自己面具推上去,稍一踮足,就狠狠亲在周宣嘴上,不仅是亲,还咬,咬住周宣的下唇不放,咬得周宣“啊啊”痛叫。
清乐公主白瓜子一般的牙齿闪着光,很锋利的样子,因为咬着周宣的下唇不放,说话的声音就含含糊糊——“你一定要娶我,一定要娶我!”
周宣右手伸过去在那圆润的美臀上使劲捏了一把,咬她嘴唇的牙齿这才松开,周宣“咝咝”吸了几口气,舌头舔到下唇有些咸味,被清乐公主咬破皮了,抓在公主臀部上的大手又用力捏了一把,捏得公主娇声而呼,眸子里一层雾气,象哭、象笑、象撒娇。
“你倒是花心,还没离险境就要娶要嫁的,老秃驴正满场打转呢,别东张西望,把面具戴好。”周宣一边说,一边向南边移动。
清乐公主将面具拉下戴好,就见一山哈男子挤过来扯了扯周宣的袖子,说道:“周大人,往这边,马就在斜坡下——”
周宣便搂着清乐公主跟着那人朝东南方向挤过去,刚挤到人潮边缘,忽听得有人在叫:“山下有大批人马来到,似乎是邵武军的府兵。”
周宣一惊,钱惟演的兵马!长溪县这么快就把消息报到福州来了?钱惟演又怎么会知道他到了这里?
周宣学三国、仿水浒,一计接一计,总算毫发无损地救出了清乐公主,可谓机关算尽了,却怎么也算不到吴越兵会在这里突然出现,就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若是把这里的数百人全部围住,一一搜查,他肯定要落到吴越人手里。
周宣拉起清乐公主的手,朝东南方向狂奔,绝不能守在这里妄图蒙混过关,只要他和清乐公主逃脱,其他人是不会有事的。
清乐公主腿长,跑得也快,拽着周宣的手臂飞奔,只听周宣边跑边问:“盘山长,盘族长在哪里?”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郡公,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清乐公主回头一看,啊,是那个送她面具戴的山哈美女!
周宣道:“盘族长,我带着公主先走了,你留下照应其他人,吴越兵没抓到我,就不会为难你们山哈人的。”
这美女族长却道:“不,我也得跑,这些人也许来是抓我的。”
周宣奇道:“为什么?难道你帮助我的事这么快就让钱惟演知道了?”
美女族长跑起来轻盈矫捷,象山间牝鹿,不喘不汗,显然是有武艺的,说道:“清源的人已经到了福州城了,他们——先不说了,赶紧逃出去再说。”
美女族长身后还跟着一个女护卫,另外几个护卫应该是跑散了,五个人奔到东南边斜坡下,“照夜玉花骢”还有美女族长等人的坐骑就在这边默默地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