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回来了,身后跟着健壮仆妇奚二娘,奚二娘站在门边躬身道:“周郡公唤贱妇有何吩咐?”
周宣道:“奚二娘,从现在起你就是刘掌柜的人了,你应该知道刘掌柜的身份吧,南汉太子啊,好生服侍刘掌柜,有你的好处。”
奚二娘飞快地瞥了雪猪太子一眼,脸还有点红,低下头道:“任凭郡公差遣。”
雪猪太子看着奚二娘笑眯了眼,对周宣道:“今日是八月十八,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就从明日开始算,到八月二十一日亥时止,周客官若找不到能与本掌柜的‘青袍文丑’一战之猛虫,那周客官就是本掌柜的人了,哈哈。”
周宣的猛虫还寄养于天地之间,手中无将可用,但这样的赌局他是绝不会放过的,道:“好,一言为定,我问过船工,后天一早就能到达泉州海岸,我要上岸办事,正好捕虫迎战。”
雪猪太子笑眯眯道:“本掌柜等着。”招呼奚二娘道:“奚美人,随本掌柜上去吧。”
奚二娘年过三十,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她为美人,而且语气挚诚,绝非讽刺,真是受宠若惊,低眉垂道:“遵命。”
雪猪太子抖擞着胖身子走过去,说:“奚美人,本掌柜看你孔武有力,不知你能不能背得动本掌柜,若是背得动,本掌柜有赏,一到兴王府,即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重赏之下有勇妇,奚二娘也是个练家子,估摸了一下雪猪太子的体重,慨然道:“大掌柜,上吧。”背对着雪猪太子撅着硕大的屁股。
周宣等人都在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还有陈延寿和费清,在长溪县城逃命时费清曾经背过雪猪太子跑了好几里路,差点没被压垮,这时就看着雪猪太子怎么压这奚二娘。
奚二娘果然有两把子力气,反手操着雪猪太子的两条粗腿,竟真的背起来了。
雪猪太子乐不可支,拍着奚二娘的肩膀道:“走,上楼去,哈哈,好马,好马,本掌柜今夜有得乐了。”
听得舷梯“格吱格吱”,奚二娘背着雪猪太子上去了。
周宣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清乐公主也是笑得花枝乱颤,说道:“这奚二娘还真要做雪猪的宠妃了,上次我是一语成谶。”
小茴香却问:“姑爷和这刘太子赌什么,怎么姑爷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周宣道:“没事,赌蟋蟀,我不会输的。”
小茴香“哦”了一声,姑爷就是靠赌蟋蟀发家的,从没败过,小茴香放心了,又问:“姑爷赢了的话能赚到什么?”
周宣看了清乐公主一眼,笑而不答。
小茴香明白了,心道:“哦,原来是为了赢公主啊,姑爷真的连公主都要娶?这公主脾气不怎么好,身份又高贵,嫁到周府以后会不会欺负我家雀儿小姐?姑爷应该不会纵容她吧?”
清乐公主心情很好,嘴里“哼”道:“这猪头,凭什么拿我当赌注,我是他的吗!”
四痴这时走过来道:“主人,棋子削好了。”
周宣朝清乐公主拱拱手:“公主早点歇息吧,我得和老四先生好好商量一下捕蟋蟀之事。”说着,大步出门,这时候还得克制,不然的话有负小周后重托,小周后允许他便宜行事,可没允许他上公主的床。
清乐公主叫了一声:“宣表兄——”周宣已经走得没影了。
清乐公主象个怨妇般气咻咻回里间卧榻躺下,抱着枕头辗转反侧,公主的鼻子也很灵,仅逊鲁鲁,嗅到周宣刚才在被褥上留下的淡淡味道,脸贴在那里努力嗅着,轻声唤道:“色表兄,色表兄——”手伸到袍子里握着自己一只酥乳,想象是周宣在爱抚她,却总觉得不是味,没有宣表兄摸得有趣,幽幽叹息一声,觉得身子乏了,抱着枕头睡去。
周宣来到四痴的房间,见地上一堆的木棋子,两盏瓷灯搁在棋子边,再看那地板,纵横刻着十九道深痕,这就是棋盘了。
“主人,将就点吧。”四痴盘腿坐在棋盘一侧的地板上,拈着一棵木棋子给周宣看,这是颗黑子,两面都用墨涂黑。
周宣笑道:“老四,这一局棋下下来,我们都成黑爪了。”
四痴微微一笑,问:“主人让先吗?”
周宣道:“让先你不够我杀呀,让两子我又难赢你。”
四痴不服道:“我自感棋力增进,主人慢说让两子,就是让先我也不惧。”
周宣呵呵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四你口气大啊,很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伤药用了吗?”
四痴道:“用过了,我刚才自己看了看,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里面还有点痛。”
周宣看着四痴,她现在已经用纱帛把胸脯裹起来了,头发也束起来用竹簪绾着,脸色比前几日好得多,恢复了健康的小麦颜色,说道:“可能是你先前夺船杀人时牵扯到了伤口,你可是伤到了肺叶的,这几天没咳嗽吧?”
四痴应道:“没——主人,那就开局吧,让先。”
当然用的是周氏围棋规则,四痴执白先行,稳健地以二连星开局,周宣应以对小目,小目变化复杂,欺负下手最合适。
上次在金陵,四痴她与周宣的一局让先棋,开局不久就被周宣以一个复杂的“村正妖刀”定式打崩,这回是小心翼翼了,不走复杂定式,尽量简明。
棋局平稳进行,布局周宣稍占便宜,但尚不足以抵消四痴先行之力,黑棋还得想出打开局面的妙棋。
下到五十余手,周宣看了看右手拈棋子的食指的中指,已经是墨黑了。
四痴嘴角一弯,想笑,却低下头去,招数一招狠似一招,要赢周宣,可怜老四号称“虫、棋、茶、剑”四痴,但除了剑外,她还从没赢过周宣,所以心里憋着一股劲哪。
白棋的阵势很广,黑棋不打入无法争胜,周宣凝思半晌,想着怎么把四痴的阵势来个一锅端,这时,听到有人叩门:“郡公在吗?”是盘玉姣的声音。
周宣应道:“盘大族长啊,请进。”
盘玉姣推门进来,这山哈大美女又换回本族服饰,凤凰冠、对襟衫、镶边的蓝花统裙、百节鞋,手腕、足踝套有银镯子,走起路来“铃铃”脆响。
“郡公下棋啊。”
盘玉姣走到棋盘边,双手在统裙上一抹,理顺裙子的皱褶,也跪坐下来。
周宣问:“盘大族长找我何事?”
盘玉姣星眸流盼,含笑道:“无事,郡公与老四先生自顾下棋,我在边上看一会,不用管我。”
周宣瞄了一眼盘玉姣蓝花统裙下绷起的修长美腿的轮廓,问:“盘大族长会下棋?”
盘玉姣摇头道:“不会,我们山哈人除了耕种打猎外,就是喜爱歌舞,这种勾心斗角玩心计的游戏我们学不会。”
周宣一笑:“盘大族长是极聪明的人,有什么学不会的,是忙着为族人谋幸福没这闲暇而已。”
盘玉姣道:“现在有郡公相助,我山哈人要苦尽甘来了。”
周宣笑道:“我可没那本事,还得靠盘大族长和山哈人自己啊,第一是要团结——”
四痴有点不耐烦了,她的白棋现在形势不错,说道:“主人,先下棋吧,那些事明日再谈不迟。”
盘玉姣瞟了四痴一眼,扶着膝盖站起来:“郡公,那我不打扰你们下棋了,我先回房。”
周宣起身相送道:“怠慢怠慢,盘大族长莫要见怪,我与老四今夜都犯棋瘾了。”
盘玉姣回眸一笑:“怎么会,郡公下棋去吧。”轻提裙裾,抬腿迈过门槛,裙下圆臀、长腿隐隐诱人,银镯细碎声响,走了。
周宣掩上门,回到棋盘边盘腿坐下,再次审视棋局,然后拈起一枚黑子在下边白子一碰,这里是白棋的大本营,模样张开之处,周宣这一手悍然深入,是试应手,又是胜负手,就看四痴怎么应了?
四痴抿着嘴唇,单眼皮的眯眯眼精光闪露,一副刺客的杀气,“啪”地落子,扳,最强应手,相处日久,她对周宣棋风也有所了解,周宣善于仗势欺人,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让,一退让就完蛋,一定要迎头痛击。
周宣也看了四痴一眼,不过他是笑面虎,棋盘上心狠手辣,脸上依旧笑嘻嘻,说了声:“老四够狠。”落子扭十字。
这时,四痴需要长考了,是打、是长,打哪边、长哪边,一步也出不得差错。
周宣昨晚几乎没休息,现在虽然精神还好,但身体有点困乏,这几日马骑得多,有点腰酸,便起身到四痴的床上把那薄衾拿下来,说声:“失礼。”就那样侧卧着,以手支头,等着四痴落子。
四痴想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单长左边一子,然后看着周宣,看周宣怎么应。
局部的变化周宣早已想清楚,不假思索就贴着长,不求全活,能活一块就是成功。
四痴也想好了单长后的手段,两个人落水如飞,“噼哩啪啦”落下十几手棋,四痴狠,要全杀孤军深入的黑子。
周宣坐直身子,一看无法净活,说道:“老四,这是你逼我的,挑最复杂的下。”凌空一挖,将两块白子分断,要与其中一块对杀。
局势骤然紧张起来,你死我活,双方都没有退路了,这里是一决胜负的战场四痴再次陷入长考,她从没赢过周宣,渴望一胜,所以她绝不能出错,现在形势还是她有利。
老四太能长考了,刺客潜伏的本领用在棋上,这棋又没规定时限,周宣熬不住,又席地躺着,歪着脑袋看四痴,然后默默想棋。
海船夜航,船体随着波浪微微有些摇晃,甲板上隐隐传来长风掠帆的声音,还有帆师、船工不时地喊着一声,除此之外,是一片深沉的静谧。
自离金陵做为送婚使以来,周宣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安宁了,围棋可以修心养神啊。
四痴想了足足两刻钟,终于算清对杀的结果,如果周宣走出最佳着法、应对无误的话,那么局部是双活,双活的话四痴有点失败,大空被破了,但她不信周宣能不出半点纰漏,她在这里苦苦想棋,周宣却在那躺着,天道酬勤,周宣躺着不想棋也能赢那就太没天理了!
四痴落下一子,然后扶膝危坐,等周宣接招,等了好一会,周宣曲肱而卧,一动不动,还有微微鼾声,他竟睡着了。
四痴有点气恼,拈起一颗棋子就想朝周宣脑袋丢去,想想又放下,心道:“主人这些日子也够疲惫的,算了,这棋明天接着下吧,唉,可惜,等明天主人养足了精神肯定能算出双活的变化,那我又要输了!”
四痴起身,用脚轻轻推了推周宣的腿,唤道:“主人回房去睡吧。”
周宣翻了个身,俯卧着,抱着那叠起的薄衾,含糊不清道:“别吵,让我好好睡一觉,全身骨架都痛。”
四痴挠头,不知拿躺在地上的周宣怎么办?出门去找小茴香,让她来侍候,却见清乐公主房里灯光已熄,想必都已经睡了。
四痴上到甲板,只见半轮明月高悬天心,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蔺戟领着两名值夜的金吾卫走过来,施礼道:“这么晚了,四先生还在赏月?”
四痴道:“在与主人下棋,出来透口气。”
蔺戟道:“明日在下吧,让郡公早些休息。”
四痴“嗯”了一声,走下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