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上午,周宣参加了李坚监国后的第一次朝会,也没什么大事,朝会后他独自留下与李坚密议了小半个时辰,便继续他的游说之旅,拜访了三公、两省,就连韦铉,周宣也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无非是说希望与韦侍郎一道鞠躬尽瘁辅佐新君。
韦铉自然唯唯称是,看看午时已近,韦铉便假意请周宣留下一道用膳,这只是客气话,原以为周宣不可能答应,岂料周宣一口就答应了,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
周宣下午还要带四痴去城外仙鹤观看病,仙鹤观离这清溪坊不远,若是回翔鸾坊用罢午餐再出来那多麻烦,也懒得去酒家,所以周宣早就打算在韦铉府上用餐了,也让这老家伙出其不意一回。
韦铉只好亲自相陪,好酒好菜招待,周宣大块朵颐,赞韦侍郎府上厨师好手艺。
用罢午饭,周宣带着两名手下向韦铉道别,扬长出清溪门而去,把个韦铉弄得神思不定,猜测周宣在他府上用餐究竟是何意思?猜来猜去,认定周宣是想施反间计,让景王误会他与东宫一党交好,哪里会想到周宣仅仅是不远迂道回翔鸾坊而在他这里蹭顿饭吃而已。
韦铉心里恨恨道:“周宣小子你好毒,吃顿饭就想害我,你小子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哪。”当即命府役备车,他要亲自去向景王解释,莫让周宣离间了他与景王之间的翁婿之情。
周宣不知他这顿饭让韦铉忙乎了半天,他酒足饭饱,骑着“云中鹤”出清溪门向仙鹤观而去,四痴骑一匹红鬃马,三痴驾着一辆空车一路相随。
李坚现在入主大兴宫,禁卫森严,便遣三痴回到周宣身边。
让三痴驾车有讲究,周宣一早与四痴商量,府上的车夫都用不得,他们看到老四先生突然换上女装,非要惊得目瞪口呆不可,就算周宣下令不许车夫乱说,但四痴是女子的秘密肯定掩不住,这是四痴绝不允许发生的,可周宣只会骑马,不会驾车,四痴要换女装,就必须乘车,所以就让三痴客串一回车夫,本来依四痴意思,都不想让三痴知道这事的,但没有别的好办法,而且周宣出城,没有强力的护卫可不行。
出清溪门时,三痴问了一声:“主人,我们这是去哪?”三痴不明白周宣干嘛让他驾一辆空车跑来跑去。
周宣看了四痴一眼,说道:“去仙鹤观,找个仙姑问卜。”
三痴也看了四痴一眼,四痴眼望别处,三痴心道:“主人问什么卜?没见主人信这些啊?四弟似乎知道主人的真实意图,四弟现在是主人的心腹了,主人也知道四弟是女子。”
三痴以前独来独往行走江湖,对四痴女扮男装坚持独身没什么异议,现在他有了蔺宁,而且很快就要有孩子了,这冷面杀手已成了温情男子,也希望自己的堂弟,不,堂妹有个好归宿,嫁给周宣似乎不错,周宣不是说要娶八个妻子吗,现在还差两个,四弟正好算一个。
想到这里,三痴不禁微笑起来。
四痴见三痴笑得诡异,问:“三哥笑什么?”
三痴道:“没笑什么。”
周宣道:“老三要抱女儿了,睡梦里都在笑。”
四痴忽然好奇道:“主人已经有了芷若小姐,清乐公主也是女胎,三哥也要生女儿,怎么就没个男孩呢?”
周宣笑道:“老三和我一样喜欢女儿嘛。”心想:“盘玉姣应该已经生了吧,她会是个男婴吗?下月应该就有信来了,我什么时候还得去看看她们母子二人。”
四痴看着三痴和周宣一般露出痴笑的神情,不禁撇撇嘴,自顾闷头骑马前行,想着自己胸痛之疾,暗暗叹气。
仙鹤观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间,山路宽阔平整,两边树木蓊郁,盛夏时节,浓荫蔽地,行走在山道间甚是清爽宜人。
周宣示意三痴停下马车,对四痴道:“老四,上车吧。”
四痴跃下马,飞快地钻入车厢。
三痴好生纳闷,疑惑地望着周宣。
周宣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下了马,斜倚鞍桥,等着看四痴女装的模样,心里很有点期待。
四痴突然又跃了出来,手里一块小竹片,递给周宣道:“主人看这是什么?”
周宣接过一看,小竹片比巴掌略小,削制得很粗糙,竹青一面刻着四个字——“救救汪琬”。
周宣问:“谁是汪琬?”
三痴、四痴都摇头。
周宣道:“这竹片哪来的?”
四痴道:“车厢里,就在靠近车窗一侧。”
周宣道:“车厢里的东西是我亲手布置的,这么一块竹片我不可能看不见,真是怪哉,怎么会出现这么块竹片,救救汪琬,汪琬是谁?”一时踌躇不明,见四痴看着他,便道:“老四换你的衣服去,别磨蹭。”
周宣念叨着“汪琬,汪琬”,忽然灵光一闪,汪士璋的幼女不是嫁给韦铉为妾吗?马车刚才就在韦府庭院停留了半个多时辰,这竹片极有可能是那时被人放上去的。
周宣不敢确定汪琬是不是汪士璋的女儿,便对三痴道:“老三,你即快马回城,找到汪士璋,问他嫁给韦铉的那个女儿是不是名叫汪琬,若是,别的话不用多说,免得汪士璋惊慌,你即刻回翔鸾坊,让顾长史找可靠的人密访韦府小妾汪琬最近出了什么事,快去吧。”
三痴道:“主人安危——”
周宣道:“没事,有老四呢。”
三痴便骑了四痴的红鬃马急驰进城,找到汪士璋,一问之下,汪琬果然是汪士璋的女儿。
汪士璋见平南郡王的得力亲信老三先生特地来问他女儿之事,不禁满腹疑问,小心翼翼道:“三先生,平南王爷怎么会问起小女的闺名?”
三痴道:“主人只是随口问问,别无他意,你安心候在府中,主人近日可能还有用到你之处。”说罢上马急驰而回。
汪士璋愣了半天神,想起平南郡王比较好色,莫非是闻知他汪士璋女儿的艳名,有意收纳,可他老汪就三个女儿,全嫁人了,汪琬还是韦铉的人——
又想起景王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坚信太子与平南郡王能获胜,景王、韦铉必败,这种争斗都是你死我活的,韦铉若败,他女儿汪琬岂不也要跟着遭殃,现在周宣遣人来问汪琬之名,是不是暗示他老汪尽快把女儿接出来,免得来日玉石俱焚?
汪士璋暗暗感激周宣,即命得力家人去清溪坊接汪三小姐回来,说广陵的母亲染病,要汪三小姐回广陵探视。
……
仙鹤观外山道间,周宣等了好久,还没见四痴出来,而且听不到车厢里一点声音,似乎四痴一钻进车厢就消失了一般。
“老四——”周宣唤道。
没听到应声,周宣又道:“老四你吱个声啊,我一个人怕着呢。”
这才听到车厢里四痴“嗯”的应了一声。
周宣道:“老四,我给你买的衣裙合不合身?”
四痴又没声音了。
周宣道:“你怎么这么磨蹭,快点出来,我们去看医生,回城还有其他事呢。”
四痴没了往日爽朗快嘴,嗫嚅道:“主人,要么今日不看医生了吧?”
周宣大摇其头:“老四你怎么回事,比静宜仙子还扭捏了,该不会换上了女装性子都变了吧?穿个裙子比负重三百斤还难吗?”
“呼”地一声,车帘刮开,一个绿衣女郎跳了出来,手里一顶竹绿色帷帽,很快戴上,绿色面纱飘飘拂拂遮住脸,面纱后的声音说道:“走吧。”
周宣退后两步,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装四痴,简单反绾髻,碧玉钗,小麦色的健康肌肤,绿色纱裙,绿玉带束腰,腰肢纤细,亭亭玉立,比之素日男装打扮的四痴显得身材高挑了不少,唯一有点异样的是那把尺五短刀依旧挂在她腰间,这是老四吃饭的家伙,须臾不可或离的。
作为男子,四痴又瘦又小,但现在换回女装,就很有窈窕轻盈的风致了,而且,四痴现在没有用布帛裹胸,那胸脯颇为高耸,与她纤细的身躯有点不相称,真难为四痴平日要把这么大的一对胸乳掩着藏着,那样紧裹着能不出毛病吗?
“走啊,你不是说我磨蹭吗?”四痴见周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又羞又恼。
周宣一笑,说道:“老四你緤紲带没系好,我来帮你。”很自然地走到四痴面前,拈起她一截裙带,麻利地打了一个同心结。
四痴呆呆的看着周宣为她结带,忽然醒悟过来,急转身向山上快步行去,听到周宣在后面提醒说要碎步、要慢行,这样衣裙带风、大步流星可不是淑女应有之态,四痴只是不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马车就弃在山下,周宣牵着“云中鹤”跟着四痴来到仙鹤观,见到了精于妇科的公孙九娘。
公孙九娘却不是道姑,布裙竹簪,俗家装束,年龄五十开外,眉目清秀,面色白皙,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妇人。
医室设在玉皇殿外东廊下,诊金不低,进门就是一百文铜钱。
四痴打量着医室,布置简单清洁,最妙的是除了公孙九娘和一个髫龄女僮外并没有其他人,当即安心坐下,让周宣去应对。
公孙九娘面无表情道:“撤去面纱。”
四痴迟疑不动。
公孙九娘愠道:“不撤面纱,我如何为你诊治?”
周宣扮的是四痴的夫君,当即道:“娘子,撤去面纱吧,为夫不嫌你丑你还担心什么。”
四痴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伸手摘下自己帷帽,露出下巴尖尖的一张脸,这张脸颇有风霜之色,眉毛没有任何修饰,有些还是故意弄得粗疏,脸色不甚白净,但眼睛和鼻子都颇精致,整个脸部象是未经打磨的璞玉,虽嫌粗糙,但有丽色从肌肤骨骼透出,若是好好打扮修饰一番,纵然算不得大美女,也是好女子啊。
公孙九娘看了看周宣和四痴,心里颇为疑惑,这对青年男子服饰都极华贵,不象是需要亲手耕织的人家,为何这个女子脸色如此粗砺,好象每日雨淋日晒的一般?
公孙九娘仔细看了一会四痴的脸色,又抓过她双手,左手搭四痴右腕,右手搭四痴左腕,这样双手齐发的切脉术倒是罕见。
过了一会,公孙九娘松开手,问:“乳痛?”
四痴觉得这个“乳”字很刺耳,但也只得点点头。
公孙九娘淡淡道:“且把胸衣解开,让我看看。”
四痴懵了,还要袒胸露乳的呀,忙道:“不看行不行?”
“不行。”公孙九娘板着脸道:“不但要看,还要摸,还要捏。”
“啊!”四痴差点惊得跳起来:“还要捏?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病我不看了。”站起身就要走。
周宣赶紧拦住道:“娘子,你这是看病,害什么羞,拿出一点女中巾帼的气概来,怕什么,人家公孙医生什么没见过,你这区区胸部又算得什么。”
四痴迟疑了一下,她不是拖泥带水的女子,既然来了,那就治治吧,半途而废不是她四痴的风格,对周宣道:“那你出去。”
周宣知道他在这里,四痴是不肯解衣露乳的,虽然遗憾,但也只好点头道:“那好,为夫就在门外等着。”
周宣一脚跨出门坎,听那公孙九娘道:“这位公子莫要出去,治这妇科之疾最好要有丈夫陪着,不然的话,有些事情会说不清楚。”
四痴急了,面色酱红道:“我——我——不行的——”
周宣微笑道:“娘子莫急,为夫就在门外看着你,看着你的背影,你好好让公孙医生你诊治,不管什么病,砸锅卖铁我也要给你治。”
公孙九娘第一次露出微笑,说道:“这位娘子好福气,你这郎君对你极好啊,来,解衣吧,不用太担心,不会让你们砸锅卖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