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陈操之又去乌衣巷向谢安、谢万辞行,并问谢玄何日赴荆州?谢玄道:“张玄之被辟为征西掾,将与我一道启程,大约就在本月中旬。”
谢道韫道:“桓公命我征召顾长康入西府,子重代我问他一声,是否后日与子重同行?”
陈操之点头道:“好,我回去问问长康,明日一早答复,长康喜热闹,想必是要与我同行的。”
又叙谈半晌,陈操之告辞,谢安、谢万送至庭下,看着陈操之夜色中离去,谢万问谢安道:“三兄,陈操之此行能建功否?”
谢安道:“氐秦杰出人物甚多,王猛大才、姚苌英武,苻坚可称雄杰、苻融亦具韬略,其君臣同心,国势蒸蒸日上,操之周旋于这些人物之间,要想建功,难哉!但我观操之,言谈间对氐秦君臣如苻坚、王猛辈性情喜好知之甚悉,但对两淮诸将却又不甚了解,实可怪也!”
谢万道:“此子真乃奇才,谈玄高妙,务实有策,就连阿遏都觉自愧不如,阿元——”说起侄女谢道韫,谢万皱眉道:“三兄究竟如何考虑的,真想撮合阿元与陈操之?”
谢安微微一笑,问:“四弟以为呢?”
谢万道:“若是一年前,我是绝不同意的,但现在看来,陈操之品貌才识,江左年轻子弟中出类拔萃者也,而且我也看出来了,阿元清谈拒婚,正是为了这个陈操之,可是吴郡陆始都自重门第,坚决不肯嫁女给陈操之,难道我陈郡谢氏却要人弃我取吗,岂不要被那些南人所笑!”
谢安捻须笑道:“这事不用急着下定论,待陈操之出使归来再看,或许局面又是一变——阿元的性子我们做叔父的哪里会不清楚,莫要强拗她,阿元福禄不薄,不会抱憾终生的。”
……
三月初五清晨,陈操之乘牛车来迎陆葳蕤,陆葳蕤只带了短锄、簪花二婢,别无他人,临上车,陆葳蕤叮嘱了身为陆府管事的板栗一些话,板栗唯唯称是,便过来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下想看看秦淮河畔陈氏宅第,是不是让那些工匠暂歇一日、闲杂人等都避一避?”
陈操之便命黄小统去传他的话,让营建东园的工匠人等今日一律撤出,板栗便与黄小统一道先去了。
陈操之跟在陆葳蕤的车畔走了一程,与陆葳蕤隔窗说话,不知为何,今日陆葳蕤言语不多,眼神也有些奇怪,时而羞涩、时而决绝,复杂难明——
陈操之心道:“葳蕤是因为我明日就要远行从而心情复杂的吧,等下我好生安慰一下她。”
两辆牛车来到秦淮河渡口,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已等候着,画舫长四丈,篷盖、舱壁精美无比,是陈操之向张彤云的伯父侍中张凭借来的。
陈操之牵着陆葳蕤的手上了画舫,短锄、簪花跟上,除了三个船工,别无他人。
画舫悠悠荡荡,顺流而下。
朝阳升起,河水细波荡漾,点点金光闪烁,此时的秦淮河两岸,尚没有十里珠帘、画舫凌波的盛况,但暮春时节,两岸梨花似雪,又有桃李争艳,各色春花竞相绽放,让人赏心悦目。
短锄、簪花避到舟头与老船工说话,好让葳蕤小娘子与陈郎君独处,短锄心想:“小娘子会向陈郎君说那件事吗?这样的大事,小娘子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画舫船舱两边各开着四扇雕花小窗,陈操之与陆葳蕤并肩立在一扇窗前,看秦淮河水和河岸,指点花树名字——
陈操之见陆葳蕤不怎么看风景,只是看着他,便笑道:“葳蕤,不要担心,我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会回来,我不会有事的,我乡天师道杜道首,桓大司马、王右军皆重其道术,言人祸福,应验如神,杜道首曾看我骨相,说我寿享遐龄、富贵双全。”说着,轻轻搂住陆葳蕤细软腰肢。
陆葳蕤“嗯”了一声道:“陈郎君在外要自己保重,我会等着陈郎君回来,我一定要嫁给陈郎君。”
陆葳蕤平日很少会说这样直露的话,陈操之搂着她细腰的手臂一紧,柔声道:“我也是非葳蕤不娶,我想,明年我就能娶你过门。”
画舫顺流向西驶出六、七里,这才返航,大约辰时末回到南城渡口,登岸乘车,向陈氏宅第东园而来。
陈氏宅第占地四十亩,一溜院墙已围上,营建的东园约占宅基地的三分之一,远远的可见亭台楼阁的翘角飞檐,宅第大门尚未建造,只是两扇粗糙的大木门,门前停着七、八辆牛车,板栗和黄小统在门前等候着,还有两名陈氏私兵。
短锄先下车去和其兄板栗说了几句话,过来道:“小娘子,都准备好了。”
陈操之伸手扶陆葳蕤下车,奇怪地问:“这些牛车都是陆氏的吗,准备什么了?”
短锄笑笑的不说话,眼望陆葳蕤,陆葳蕤面色绯红道:“我命板栗在里面布置了一下,可以安坐而已。”
陈操之道:“那应早点告诉我,我命人来布置便是。”
短锄道:“这个得我家小娘子布置才好。”又道:“陈郎君你在门前等一会,我与小娘子先进去。”说着,与簪花拥着陆葳蕤进去了。
陈操之有些莫名其妙,问板栗,板栗道:“这是小娘子吩咐的,陈郎君稍等片刻便知。”
陈操之便在门前踱步等候,心里隐隐期待。
大约过了一刻时,短锄出来道:“陈郎君,请跟我来。”
陈操之便跟着短锄进了大门,过门厅、茶厅、正厅,来到内宅,内宅有两幢双层大楼,东西相向,双重廊贯通,这些建筑基本完工,只匀后期装饰——
短锄熟门熟路地引着陈操之上西楼,一边对陈操之道:“我家小娘子喜欢西楼,因为陈郎君在陈家坞也住在西楼。”
楼下有十来个健壮仆妇,见到陈操之,一齐施礼,短锄便道:“好了,你们先到前厅候着,有事我会唤你们。”那些仆妇便都退出去。
陈操之上到二楼,见簪花立在阁前,这二楼几个大房间门窗都未安装,房内空空如也的,而现在,却是帘幕低垂,显然是陆府的人布置的。
簪花轻声道:“陈郎君请进,我家小娘子在里面。”说着,撩起门帘——
陈操之也觉得气氛特异,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门帘轻飘飘在身后垂下,却见室内几案苇席毕备,陆葳蕤盛装端坐,宝钿花钗冠,紫色绣襦长裙,薄施脂粉,眉目如画,娇滴滴丽色动人,见陈操之进来,膝行两步,拜倒于地,声音娇颤:“陈郎,妾身有礼。”
陈操之心猛地一颤,眼泪霎时蓄满眼眶,快步上前,与陆葳蕤相对而跪,双手捧起陆葳蕤的脸蛋,这女郎也是泪光盈盈——
陈操之道:“葳蕤,我说过的,我一定要三媒六礼迎娶你过门,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陆葳蕤道:“我知道,我不怕久等,可是我今日就想成为陈郎君的妻子,我不在乎三媒六礼,我只要我喜欢、陈郎君喜欢,巨舟浮海,我也愿意跟着陈郎去——”
陈操之轻抚她面颊,问:“葳蕤,出什么事了吗?”墨眉一皱,问:“是不是你二伯父又逼婚了?”
陆葳蕤镇静自若,答道:“二伯父是想让我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声音低下去:“我是陈郎的妻子,之死靡它。”
陈操之吻着陆葳蕤的唇,说道:“葳蕤,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陆葳蕤伸手按在陈操之唇上,摇头道:“陈郎以后可以三媒六礼娶我,而今日,我们私订终身。”说着,将牢盘上的一个瓠一分为二,各盛一酌酒,将其中一半恭恭敬敬举给陈操之,此为合卺酒。
陈操之迟疑了一下,接过卺酒,凝视陆葳蕤的美眸,缓缓道:“礼教岂为我辈而设,今日我们便做夫妻。”与陆葳蕤共饮合卺酒。
锦幛飘荡,将这间大房间隔成内外两间,里面那间,一张四屏大床摆在正中,帷幄低垂,边上箱奁铜镜,一应具备。
陈操之看着眼前的四屏大床,感觉陆葳蕤柔软的小手火势,手心微汗,这女郎的决心和深情罕见——
陈操之低声问:“葳蕤,现在便是洞房花烛吗?”
陆葳蕤虽然很有决心,但此时也早羞得抬不起头来,嘤嘤道:“是。”
陈操之心怦怦跳,一手揽着陆葳蕤背部,一手抄在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陆葳蕤双臂勾着陈操之脖颈,将脸埋在陈操之肩窝处,身子身躯颤抖起来。
精致的四屏大床,簇新的被衾褥垫,华丽眩目,陆葳蕤横卧在床上,双目紧闭,羞不可仰,睫毛颤动个不停,暮春的向午,天气和暖,陆葳蕤鼻翼两侧,浸出一层细小汗珠,云髻花钗冠未卸,硌着有些不适,乃轻声道:“陈郎,为我除去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