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开车返回凤梧餐厅门口。
车子停到沈灵珊面前,他降下车窗朝她喊道:“沈灵珊,上车。”
沈灵珊不认识孟梁,但陆行洲告诉了她孟梁的车牌号,她确认了车牌号就跑进雨中,拉开后排车门就坐了进去。
孟梁递给她纸巾,说:“不好意思啊,我车上没伞。”
沈灵珊伸手接过纸巾,感激地道:“没事,我没有淋到雨。”
孟梁等沈灵珊坐好,将车子重新发动,缓慢朝山下开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下山的路上没碰到一辆车,山路两边乌漆嘛黑的,阴森森的看着怪吓人。
孟梁透过后视镜朝沈灵珊看了一眼,心里实在好奇,于是忍不住问:“不过沈灵珊,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待在山上?陆行洲不是说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吗?你家里人呢?”
沈灵珊低头擦着身上的雨水。
她慢慢地擦着,像是没有听到孟梁的话,一直没有回答。
孟梁见她不出声,就知道应该是不想说,于是也识趣地没再问。
车子开到半山腰的时候,远远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从瓢泼大雨中往山上开来。
孟梁惊讶道:“我靠,他怎么这么快,玩命呢。”
沈灵珊也认出了陆行洲的车,当孟梁把车子停下来,她解开安全带立刻就跑下了车。
孟梁想叫住她,让她在车上等都来不及,眼睁睁就看着沈灵珊冒着倾盆大雨朝着陆行洲跑过去。
陆行洲看到沈灵珊跑过来,停下车就立刻下车。
他大步朝沈灵珊走去,走到沈灵珊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沈灵珊双手紧紧地抱住陆行洲,脸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陆行洲没有说话,只是将沈灵珊牢牢抱在怀里,右手掌在她后脑,温柔地一下下轻揉安抚。
他英俊的脸掩在暗处,脸上寒意更重,漆黑眼底充满戾气。
孟梁跟陆行洲多年朋友,一看他这阴冷神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也不怪陆行洲要发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人被人大半夜扔在山上,这是触到他逆鳞了。
山里的雨越下越大。
冬天的雨寒冷,陆行洲怕沈灵珊冻感冒,由着她哭了一会儿,右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后颈,说:“沈灵珊,雨大,先上车。”
沈灵珊点了点头,从陆行洲怀里离开,擡手抹掉了眼泪。
陆行洲揽着沈灵珊到车前,帮她拉开副驾驶车门,揽她坐进去,弯身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
直起身来时,在沈灵珊看不到的地方,他脸色又变得阴沉。
孟梁看得清楚,心里暗暗为把沈灵珊丢在山上的人默哀。
他对陆行洲说:“我先走了,开车慢点。”
陆行洲嗯一声,拉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
孟梁先走一步,陆行洲开着车跟在后面。
沈灵珊刚刚哭过一场,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她看到陆行洲全身也湿透了,连忙抽出纸巾去给他擦。
因为刚才哭过,鼻子有些发堵,声音也闷闷的,边擦边说:“对不起,把你身上也淋湿了。”
陆行洲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沈灵珊的手。
他眼睛盯着前方在开车,这才出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跟你母亲过生日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山上?他们人呢?”
沈灵珊如今对她妈妈再也没有任何期待。
刚刚哭的那一场是她最后一次为她妈妈掉眼泪。
她看向窗外的漆黑夜色。
沉默了很久,轻声说:“他们下山了,来时我坐我妈妈的车,但是下山时多出一个人来,所以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虽然已经对妈妈死心,可说出来仍然觉得委屈。
她双眼酸涩,停了一会儿。
等到把眼泪忍回去,才继续说:“我妈妈让我自己打车回去,山里雨好大,根本没有人接我的单子。”
她平静地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陆行洲,脸上努力地露出笑容,说:“陆行洲,幸好你来接我。”
沈灵珊明明在笑,可陆行洲却只觉得心中闷涩。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沈灵珊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一直到家也没有松开。
到家时,沈灵珊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陆行洲来接她,也许是因为回来的路上陆行洲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从妈妈那里受到的伤害,在陆行洲这里得到了治愈。
陆行洲把车停好后,她看着他,忍不住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陆行洲侧头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低头飞快地解了安全带下车。
雨已经停了,她全身湿透地跑进家门,把刘姨吓了一跳,叫道:“小姐,你怎么淋成这样。”
“雨太大了。”
沈灵珊在门口脱掉鞋子,拖鞋也没穿,拎着裙子就匆匆跑上楼。
她身上全是水,跑过的地方全都留下一地水迹。
陆行洲洁癖严重,家里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灰尘和脏污。
刘姨一看沈灵珊跑得满地都是水,吓得赶紧要去工具房拿毛巾来擦。
谁知一转身,正好看到陆行洲进来。
陆行洲是变态地爱干净,从来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有任何脏污。
今晚却全身湿透,西装外套被他拎在手里,进屋就扔到门边的脏衣篓里,然后径直进屋,走到饮水机前,拿沈灵珊的杯子给她接了一杯温热水,一边接水一边跟刘姨交代,“去煮碗姜汤,再煮一锅姜水一会儿给沈灵珊泡脚。”
“诶。”
刘姨连忙说:“我这就去。”
陆行洲走上楼。
推门进房间时,沈灵珊正站在床边脱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刚脱完,正准备去浴室洗澡。
回头看到陆行洲进来,看到陆行洲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脸蓦地一红,急忙拿起床上的睡裙遮挡。
要庆幸她刚才没有开大灯,床边的落地灯昏黄,陆行洲应该看不到她脸红。
她挡着身体看着陆行洲,耳根发烫,说:“我准备去洗澡。”
陆行洲嗯一声,目光从沈灵珊身上移开,说:“去吧。”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干净衣服。
沈灵珊看着陆行洲,问道:“要不然你先洗吧。”
她知道陆行洲洁癖,平时回家都要第一时间洗澡。
今天因为她全身都淋湿了,他这会儿肯定很难受。
陆行洲道:“我去隔壁洗,你赶紧洗,别弄感冒了。”
他说完拿着衣服就出了卧室。
沈灵珊看着陆行洲出门后,才拿着睡裙进了浴室。
*
陆行洲到隔壁房间洗澡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就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这时已经快凌晨,李勤大半夜接到自家总裁的电话,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接了起来,“陆总?”
陆行洲坐在阳台沙发上,右手夹着烟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低眸抖落烟灰,淡淡地开口,“把跟周振海的合作停了,派人盯着,不准任何人找周氏合作。”
“啊?”
李勤听愣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忍不住问:“您说的是沈小姐的继父吗?”
“你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陆行洲今晚心情差到极点,嘴巴越发毒,“脑子不好使就趁早离职,什么时候还需要我说第二遍?”
“是是是。”李勤吓死了,赶紧道:“我明天一早就立刻去办!”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了。
李勤握着手机出了一脑门虚汗。
这阎王又发什么疯?
前几天不是还给沈小姐买项链吗?今天就要拿人家的继父开刀。
这是沈小姐惹他不高兴了?
陆行洲打完电话,在阳台坐着抽完了烟,才起身回了卧室去。
卧室里,沈灵珊已经泡完了脚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她本来想等陆行洲,可也许因为今晚情感上受到太大伤害,她躺下来就觉得头疼,很快就睡了过去。
陆行洲进屋看到沈灵珊蜷缩在被窝里,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然后擡手关掉灯,转身离开了卧室。
*
第二天上午八点,南希开车来到八珍楼。
小何助理已经在门口等她,见她过来,微笑道:“夏小姐你好,陆总在楼上等你,请跟我来。”
南希点了下头。
昨晚凌晨,她正准备睡觉,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看归属地是北城,就接了起来。
却没想到给她打电话的居然是陆行洲。
她听见对方说他是陆行洲时,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警觉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灵珊出什么事了?
陆行洲在电话里告诉她,昨晚沈灵珊被她妈妈扔在南山上。
昨晚十点多山里的雨下得正大,她听见陆行洲说昨晚灵珊被她妈妈扔在山上时,气得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在电话里把夏清漾一顿痛骂。
陆行洲听她骂完,说了句,“明早八点,八珍楼,我有事问你。”
南希跟着小何走到三楼,走到包间门口,就看到陆行洲已经到了。
陆行洲坐在窗边,看向她,客气地说:“夏小姐,请坐。”
南希点了下头,走到陆行洲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小何助理帮忙沏了茶,然后就退了出去,帮忙带上了门。
南希看向陆行洲,问道:“你想问我关于灵珊的事?”
陆行洲嗯了声,看向夏南希说:“我能查到的事情毕竟有限,但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灵珊的事,听灵珊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南希点了点头,开口慢慢道来。
“我和灵珊是小时候在舞蹈班认识的,那时候我五岁,她只有四岁。她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跳舞,可舞蹈班的老师说她很有天赋,她妈妈就一直逼着她跳。”
“她妈妈是我见过最伪善的人,嘴上总说逼着灵珊跳舞是为她好,可说白了她那时候不过是把灵珊当摇钱树,逼着灵珊跳舞不过是为了等她将来赚钱养她。”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妈妈可以对自己的女儿那么狠心,我小时候学跳舞,稍微磕着碰着我爸妈都心疼得要命。可夏清漾不,她对灵珊特别地冷漠,灵珊小时候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经常摔倒受伤,可她永远都只能自己爬起来,夏清漾甚至不许她哭,只要她一哭,夏清漾就会狠狠瞪她。”
“灵珊六岁那年,在学校表演的时候跳舞摔断了腿。她爬不起来,哭着看向台下她妈妈。她朝她妈妈伸手,想她妈妈去抱抱她。”
“可夏清漾却觉得灵珊摔倒是因为她不用功,她嫌她丢人,不仅没有去抱灵珊,甚至站起来直接走了。”
陆行洲听到这里,忍不住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支烟。
他看向南希,问:“介意我抽支烟吗?”
南希道:“不介意,我也抽。”
陆行洲点了支烟。
南希继续说:“那一次灵珊伤得很重,在家里修养了三个月才能重新回到舞蹈室。”
“但其实那一次,她在家里求过她妈妈,说她不想学跳舞了,可不可以不学跳舞了。”
“她妈妈就问她,你不学跳舞你能做什么,学习学习比不过别人,算数算数也没有别人头脑聪明,骂她跟她爸爸一样是个没出息的草包,跳个舞就天天哭,上台表演还能摔倒,骂她丢人现眼。”
“其实如果她妈妈一直是这样对灵珊,灵珊也许对她妈妈不会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她妈妈又特别会示弱,特别会pua灵珊,常常打灵珊一巴掌,又给她一颗甜枣吃,每次她们母女俩被沈诚越家暴,她就把灵珊抱在怀里,跟她说,她们娘俩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跟她说,妈妈只有你,灵珊也只有妈妈。”
“她一直跟灵珊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珊好,每次她被沈诚越打了,她就抱着灵珊哭,一直说妈妈只有你。”
“所以灵珊从小就把她自己的命运和她妈妈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尽管她不喜欢跳舞,可她仍然一直努力跳到了现在。你知道吗,人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灵珊从六岁开始,几乎每天都要在舞蹈室里跳十几个小时,她没有童年,也没有青春期,她所有最美好的时光全都是在舞蹈室里度过的。”
“她受过很多伤,一直到现在,一到阴雨天她的腿和腰都会痛。有时候腰痛发作起来会没有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她这么努力,最初也不过是想救她妈妈,她想自己早点赚到钱带她妈妈离开那个家。可她妈妈呢,七岁那年,她妈妈和沈诚越离婚了,就那样把灵珊丢在那个家里,一个人离开了。”
“就算是这样,灵珊也没有怪过她妈妈。她说妈妈太辛苦了,看到她能够脱离苦海,她很为她高兴。她仍然很努力,因为想赚钱给妈妈买房子,让妈妈过好日子。”
“结果没多久,她妈妈再婚了,过了没两年,又生了一对儿女,一家四口过得很幸福。”
南希说到这里,看向陆行洲,说:“你能感受到灵珊的悲惨吗?她被她妈妈抛弃了。她为她妈妈努力了十几年,但其实她妈妈早在她七岁那年,就已经决心抛弃她了。”
“所以不要怪她对她妈妈的爱有那么深的执念,她是那么爱她的妈妈,几乎为她妈妈奉献了自己整个青春,所以她根本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她的妈妈其实根本没有爱过她。”
陆行洲忽然想起去年的秋天,在舞蹈室外面第一次见到沈灵珊的时候。
他到现在终于知道,她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深的破碎感,破碎到令人升起保护欲。
*
陆行洲回到家时还不到九点。
他手里拎着给沈灵珊从八珍楼带回来的烧鹅,进屋递给刘姨,说:“拿去厨房加热一下。”
“灵珊呢?还没起床吗?”
陆行洲没在客厅看到沈灵珊,但她的鞋似乎都在鞋柜里。
刘姨回答说:“应该还没有起来,没有下楼呢。”
“嗯。”陆行洲吩咐道:“先备早餐吧,我上楼叫她。”
他说着径直上楼。
进屋时看到沈灵珊还蜷缩在被窝里,在接电话。
她的表情难得地很不耐烦,说:“我忘了,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电话是夏清漾打来的,质问沈灵珊为什么昨晚到家不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沈灵珊懒得跟她说话,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陆行洲进屋问道:“怎么了?”
沈灵珊道:“我妈妈,她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昨晚到家不打电话给她报个平安。”
她把手机锁屏放回床头柜上,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陆行洲道:“是不是很好笑?明明是她自己把我扔在山上的,她把我扔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那么晚了我一个人回家会有危险?”
“她当然知道。”
陆行洲走到沈灵珊面前。
他想起刚才南希跟他讲的那些事,擡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沈灵珊的脸颊。
他看她一会儿,残忍打破她所有幻想,“她只是不爱你沈灵珊。”
沈灵珊心里其实早就知道妈妈不爱她。
可当被别人点破时,心中还是有很深的痛感。
是人都看得出她妈妈不爱她,只有她自己一直活在自我欺骗中,死都不肯承认妈妈不爱她。
她怕自己成为一座孤岛,在这个世上彻底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昨晚的事已经令她彻底清醒。
她看着陆行洲,酸楚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不爱我,只有我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陆行洲看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沈灵珊,想要什么礼物吗?圣诞节快到了,给你送个礼物怎么样?”
沈灵珊知道陆行洲在哄她开心,她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望着他问道:“什么礼物都行吗?”
陆行洲点了下头,看着她道:“只要你别让我给你摘天上的星星。”
沈灵珊从床上站了起来,双手搂住陆行洲的脖子,看着他高兴地说:“那我想养一只小狗。”
陆行洲闻言愣了一下。
随后微微蹙眉,看着她道:“兔子还不够你养呢?”
沈灵珊撒娇道:“我真的很想再养一只小狗,我小时候就很想养,但是小时候天天练舞没有时间。”
她期待地看着陆行洲。
陆行洲忽然想起南希刚才说,沈灵珊没有童年,也没有青春期,从六岁开始,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舞蹈室里度过。
她几乎为她妈妈献祭了四分之一的生命。
陆行洲心口闷涩。
他看着沈灵珊,嗯了声,问:“你想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