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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离婚 正文 第20章 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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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暖

    林蓉苑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

    护工说她走后没多久就开始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赶紧摇了铃让医生过来,还没来得及检查,心电监护仪就发出嘀嘀嘀刺耳催促的报警声。

    窗外正在下山的太阳散发着暗橘色的余晖,还算明亮,因而头顶投下来的白炽光并不明显。或许是呼吸加深的缘故,消毒水的味道比任何时候都浓。

    面对医生例行公事般严肃又带着安抚的面孔,应倪耳朵嗡嗡响着无端的噪音。她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清楚。呆呆地盯着医生,嘴唇微张,有种身处在被暴风雨打得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茫然无措的恍惚。

    在医生走后,护士又耐心地讲了一遍。

    总结来讲就是:抢救成功后需要尽快进行手术。

    应倪跟着陈京京来到办公室,一张接着一张的协议签下去,她始终镇定地攥着笔,直到签到最后的手术同意书,扫到白纸黑字的几行“可能加重病情以及危及生命”时。手指忽然无力,笔掉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景陈京京遇见过很多次了,多数人在手术门口面对医生的宣告时,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更甚者会跪下抱着医生的裤脚苦苦哀求。安慰的话语在此刻异常苍白,她捡起笔,又转身倒了杯温水,一同放在她手旁。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但应倪连等待的资够都没有,她走到靠近厕所的楼道口,一个不会打扰到其他病人的角落,翻找着通讯录里的名单打电话筹手术费。

    应倪没什么朋友,列表里仅存着一些亲戚。但家里和亲戚的关系并不好,准确来说,是反目成仇。

    早些年应军钰生意做得大时,亲戚们都想投资入股,逢年过节拎着礼品暗示。应军钰重感情想答应,但林蓉苑不乐意。

    应倪记得当时父母俩还小小地吵了一架。林蓉苑认为如今是笑脸相逢的亲戚,等没赚到钱或者亏了钱,就会立马变脸成仇人。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早几年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应军钰还没进军房地产,做的是餐饮业。七八家亲戚在应军钰带头下合资开了一家大酒楼。

    但因为选址失误和合伙生意总是出现决策矛盾的问题。不到一年酒楼倒闭,亲戚们各自亏了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林蓉苑因此遭受了不少阴阳怪气,直到应军钰在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亲戚们才又笑意盈盈。

    但应军钰觉得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计较人性,不顾反对地给了手上一个当时认为最好的,结款不愁,只赚不赔的重点民生工程。

    融资的亲戚由七八家扩大成二十几户,金额达成上千万,几乎涵盖了两边所有的能叫得出名字的亲戚。

    林蓉苑虽然不高兴,但也勉强点头同意了,一边抱怨应军钰送钱,一边给亲戚们打预防针。

    “投资有风险,盈亏自负!”

    大家都点点头,积极地笑着说知道,明白,亏钱了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但最后,应家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以至于父母出车祸,林蓉苑需要手术,都打遍电话无人借钱。

    来探望的也只有姑姑一家。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后,应倪拇指用力往下滑,抱着最后希望打给了姑姑。在说明情况后,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家里没什么钱,我先和你姑父商量一下,尽量凑凑。”

    应倪不停地说谢谢。短暂地松了口气,她攥着手机焦灼地走来走去。

    直到叮的一声微信提示音传来,才停下躁动的双脚。

    姑姑的确转了一笔钱过来,并好心地附言【不用还】。

    看着金额2后面跟着的两个0,应倪蓦地笑了。

    退款后,点进余额看了眼,两千八百多,其中的一千八是一个小时前中的刮刮乐。

    相当于上天给了她一颗糖,又狠狠地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

    所以还能指望谁呢?指腹划来划去,她把余皎皎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并发了消息,等了一分钟后没有回音。又立马点进好友申请记录,将不久前搁置的一条通过。

    然后又是等待。

    她抱着双臂,疲惫地靠在墙头,手机搁在窗台,在她眼皮子底下,不放过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回望抢救室里依旧亮着的扎眼的灯。

    忽然间想起什么,唰地捞起手机,拨通那个沉寂多年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对面像是关了静音般毫无察觉。

    不是说联系么?帮忙么?人又去哪里了?!

    应倪咬牙低吼:“接电话啊!”

    铃声响到自动挂断。

    应倪急到抓了把头发,将发给余皎皎的那条微信消息复制发到周斯杨的手机号上,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出来的时候,她撞上了前来上厕所的陈京京。陈京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应倪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这会儿顾不了那么多,她挡住陈京京进隔间的路。

    “你喜欢包吗?”

    莫名其妙的问句让陈京京一头雾水,以为是应倪精神受了刺激,如今医患关系紧张,下意识害怕地后退半步。

    应倪拉着她手不放,她记得陈京京家庭条件不错,有一个富豪哥哥。

    “我有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在专柜买的,虽然划破了皮,但市场价在三万块以上,我两万五卖给你,或者我抵给你,等我有钱了再赎回来。”

    她一连串不带喘气地说出来,陈京京看着她泛白的嘴唇,都以为她快背过气去了。

    半晌后,听明白的陈京京神色警惕:“你是要借钱?”

    “对,我把包抵给你,现在就能去拿。”

    陈京京没有犹豫地摇头。

    她以前被病人家属骗过,也是说以物抵债,拿了块假玉给她,手术后就不认账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被骗过一次,就不会有下一次。

    并且她只是个护士,不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菩萨,康睦还算好的,之间就职的人民医院每天上演的人间惨案数不胜数。

    陈京京一向拎得清,“你找亲戚借,不行的话众筹,再不行让医院开绿色通道。”

    应倪沉默地看着她,陈京京以为下一秒她要哀求她,或者哭出来,但应倪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说了一句:“抱歉。”

    然后就走了。

    陈京京转过头去,视线落在她有些勾驼的背脊上……

    其实她不是完全没有动摇,吴庆梅曾经患癌,那个时候她在读小学,哥哥刚初三毕业。

    为了凑钱以及能继续读书,哥哥选择了离家很远但有奖学金以及学费全免的明德。然而奖学金不足以完全覆盖化疗费以及家里的开支。

    从医院出来的那个下午,哥哥瞒着她们去了附近的工地上顶着烈日抗水泥。

    骨气也是那时候被压弯的-

    半个小时后,林蓉苑抢救了回来。陈京京帮忙申请了绿色通道,应倪刷了两万的网贷,预付了一部分费用。

    现在就等着手术了。

    医生说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应倪松了半口气,像岸边奄奄一息的鱼重新回到了水里。

    一天只进食了一口雪糕,她不能比林蓉苑先倒下。夜色沉沉,下到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桶泡面。

    运气或许都被刮刮乐用光了,盒子里除了个面饼什么都没有,少了调料包和叉子。先前没捏拳头,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狠狠在椅子上锤了一拳。

    本来就没胃口,应倪更不想吃了。她不想扔,也不知道放哪儿,从冰凉的座椅上站起来,抱着撕开纸盖的泡面去了手术室门口。

    十一点半的样子,林蓉苑从手术室转入重症病房,剩下的半口气也终于呼出。

    快到凌晨的缘故,廊道的照明灯间隔着灭了几盏,光线变暗,步行楼道就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求生通道的指示牌发出绿幽幽的冷光。

    应倪坐在台阶上抽烟,火星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斜后方传来隔着木门闷低的由远及近的谈话音。

    “妈不是说你去南溪出差了么?我还说打电话让司机接我呢!”

    “人呢?”

    听到这声音,应倪回过头。

    步梯通道的门没上锁,但被她关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是扭头的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忽然钻进来的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睛,再睁开,就看见站在明暗交界处的陈桉。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静到仿佛能听到站在他旁边的陈京京视线疯狂扫动的声音。

    别说陈京京好奇,应倪也很惊诧。

    她以为来的会是一个小时前加上好友的周斯杨。

    但此时此刻,熬夜加上饥饿,她没精力去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然后就仰着头,默默地望着他。

    陈桉总是这样,对她的想法了如执掌,在她掀起眼皮看来的瞬间,立马开口就解释了。

    “京京是我妹妹,我来接她下班。”

    原来如此。应倪哦一声,陈桉没接往下说。后面的内容她可以脑补出来。大概是京京和他提今晚的工作,不经意提到了她名字,陈桉再一问,两人就对上了。

    然后就是陈京京将林蓉苑抢救,她找她借钱的事一一告知。

    “太巧了!”陈京京低呼。早知道是哥哥的同学,她肯定会慷慨解囊。

    应倪并不觉得巧。从见陈京京第一面起,就觉得眼熟,以为是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如出一辙。

    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收回视线,同时捞过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是淡蓝色,薄薄一层笼罩在脸上。

    情绪被光晕得并不明显,低垂的睫毛倒是根根分明。

    想起那场在车里的臊皮痛哭,应倪没有说话的欲望。

    楼道口倏地陷入静默。

    很快被门外叫护士家属打断,陈京京条件反射退了出去,又习惯性地将门带上。光线瞬间被隔绝在门外,漆黑不见五指,因而显得更沉默了。

    陈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

    视线里。应倪弓背坐着,两条腿微微敞开,头越埋越低,两条手臂像长臂猿似地吊着,虎口托着手机,屏幕溢出的光虚虚笼亮脚边一小圈。

    依稀可见装满一次性杯底的烟头和撕开未泡的方便面。

    片刻后,视线重新落回在她脸上。

    情绪在黑暗里一点也不明晰,但陈桉能感觉到她像死水一样的平静。

    他正打算开口,应倪忽然偏过头来,眼底的青黑和布满眼珠表面的血丝在黑暗里藏不住,沙哑的嗓音一听就是缺觉。

    赶人却一点不含糊。

    “不是接你妹下班吗?怎么还不走?”

    陈桉:“不急。”

    他声音偏低,像一把铁锤敲在木头上。黑暗让感官无限放大,来不及细思话里的意思,便顺着头发往下扑在肩颈,引得暴露于空气中的皮肤微麻发颤。

    连带人也清醒了些。

    应倪心想你不走我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后响起渐远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开门的嘎吱音没有如期而至,可脚步声又确实消弭了。

    应倪莫名其妙,正打算回头,忽地迎来一片骤亮,整个人被刺醒。

    手背反射性盖在眼皮上,皱着眉头适应了好几秒,才慢慢张开五指,这时陈桉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因为靠得太近,应倪又是坐着的,从指缝透出去的视线在腰腹处截断。

    开灯不知道提前说?

    “有病啊。”她抱怨道。

    陈桉低头看她:“京京说她想吃夜宵,一起。”

    应倪挪开手,眉头和眼尾还是皱着的。

    她和陈京京不熟,和他也没那么熟,“不去。”

    说完她腾地蹿起来。然而起来的时候没注意,脑袋撞到了同时直起身体的陈桉。

    两人同时嘶了声。

    “你手是石头做的吗?!”应倪揉着脑门生气。

    陈桉也疼,“不是手。”

    应倪拧着眉看去,他的视线落在腹部。古怪地看了他半晌后,冷着声说了句让让,然后若无其事从陈桉旁经过。

    擦肩而过时胳膊肘忽然往外一用力,成功激出一声闷哼。

    应倪得逞地冷笑,但笑完,陈桉就把路给挡了。

    他手臂微曲挡在前方,像是预防她再次攻击,有些好笑地道:“不吃夜宵就算了,别打人。”

    应倪擡下巴,“没打人,打的狗。”

    陈桉无话可说,一副你解气就好的淡然神色。

    “哥,我们——”推门而入的陈京京话卡在嗓子眼,因为从她的视角看去,陈桉擡着手臂,像是背对她把应倪抱在了怀里。

    正在她犹豫不决要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退出时。

    应倪一把推开她哥,朝自己走来,“你、我、你们……”等陈京京吞吞卡卡地吐出几个字来,应倪已经走远了。

    陈京京想到早上出门时,吴庆梅说陈桉去溪市出差了,晚上不回家,让她下夜班记得提前给司机打电话。

    但八点过的样子,陈桉忽然打电话说让她别忙走,等他来接。

    她觉得哥哥出差很累,说不用,但陈桉坚持要来接,也不告知为什么。

    现在隐约嗅出些苗头。

    陈京京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哥你——”

    又没说完。

    陈桉也忽视她走了。

    陈京京:……

    陈桉快步走到应倪前方,挡住,并叫了声她的名字。

    应倪往左,他往左。应倪往右,他也往右。直到差点撞上,应倪才停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挡路,这样的行为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我妈手术很成功,我也没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不想吃夜宵,你们自己去,再烦我就要让你滚了。”

    陈桉顿了顿,“那我走了。”

    应倪点点头,似乎是真的不想被他纠缠,去电梯口的路上一直低着头,步子迈得又宽又急。

    等到电梯门彻底关上,陈桉才收回视线。

    应倪先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去重症监护室外坐了十来分钟。肚子响起咕噜噜的肠鸣,刚刚只觉得难受,现在是真饿了。

    于是决定去医院外看看有没有吃的。

    康睦修在郊区,是一所疗养院,这个点,街道两边没有像普通医院外那样灯火通明的商铺。

    意料之中的落空。

    应倪忍受着胃酸的灼痛,慢慢地往回走,打算重新买桶泡面,回到大厅时,发现自动贩卖机也断了电。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陷入了没有食物可以果腹的悲惨处境。

    就这样想着,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里面没开灯,黑漆漆的,但走进的瞬间,她闻到了一股熟悉到让人忍不住吞咽津液的香味。

    打开灯,搁在桌子上的泡面在光线亮起的瞬间引入眼帘。

    还是红烧牛肉口味,但明显不是她之前买的那桶。浅黄色的叉子像一个士兵一样尽责地卡在边缘。应倪走过去,挪开压在上面的充电器头子。

    纸盖因为失去禁锢而弹起来,腾腾白气随之冒出,面香扑鼻。

    虽然饿得头脑发沉,但还没晕到丧失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除了陈桉,她想不出其他人。

    而后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吃起泡面来,顺便回忆起从同学会相遇后的一幕幕,陈桉的一言一行。依稀快找到烦躁的源头时,又因为血糖骤然升高而丧失深入思考的能力。

    什么意思暂且未知。但这会儿有滋有味的面条嚼在嘴里,咽进胃里。

    心也跟着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