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让着
话音落下一切归于平静,车子在无尽的黑夜里行驶。陈桉沉默了很久,京京以为他在思考。其实不是,他是在回忆这件事的后续。
几天后,孙超以他送自己去医务室的事为由请客吃饭。陈桉周末很忙,毫不留情地拒绝。孙超也不气馁,一下课就来桌前晃来荡去,软磨硬泡之下,陈桉被迫答应。
那家餐厅是陈桉从未进入过的世界,大理石瓷砖光可鉴人,酒柜一直延申到天花板,整体给人的感觉很简单。
——吃不起。
菜单上每道菜的价格都上了三位数,开头数字最小是2。菜上来后,更颠覆了他的认知,一道手掌心大小的磁碟,指甲盖大小的土豆泥,加上一片不知名的但乡间可以随意采撷的叶子,再划出一条月牙形的番茄*酱。
售价288。
还是最便宜的一道菜。
孙超一边吃一边和他介绍,让他多吃点,不够再点。
那顿饭吃了近三千块,他没有吃好,也没吃饱。
吃完后,孙超又硬拽着他去逛商场。他在旁边等待,孙超结账后将所有的袋子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
袋子里全是时尚的衣服和裤子,每一件都售价不菲。陈桉将袋子还回去,孙超双手插兜,不耐烦道:“给你你就拿着。”
先不说价格昂贵,单就这样花里胡哨的衣服,陈桉不知道要来干什么。
何况他本身是个穷学生,也需要维持一个朴素到能拿助学金的形象。
见陈桉态度坚决,孙超眼珠子转了两转:“你拿去班级活动穿,老是穿校服,多丢我们2班的脸……”
其实没到那个地步,陈桉在男生的审美里,绝对称得上是帅的。
平日穿便服也不是破破烂烂的,虽然旧了点,但很干净、整洁,而且都是不会过时的基础款。
陈桉被集体荣辱感绑架着说了声好。
本以为这事到此结束,过了几天,孙超找到他说,需要他帮一个忙。在社团日的当天早上搬运桌椅和搭建棚子。
“都请你吃饭了,这点小事总不可能不帮吧。”孙超是这样说的。
社团的摊位统一摆在主席台前,因为晚上下雨的缘故,所有的设备都要在前一天晚上搬进室内体育场,第二天一早再搬出来。
那会儿太阳出来挺久了,阳光刺得人睁开不开眼,饶是陈桉皮糙经得住晒,鸭舌帽扣到最低,也觉得热浪快把他融化了。
其他摊位是三四个同学一起合作,而时尚社的点位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个人。
快到十一点时,终于有两个2班的男生拖拖拉拉走来。遮阳棚的搭建需要至少两个人,现在也只剩下这最后一项工作。
陈桉将铁架展开,冲两个男生道:“麻烦过来搭把手。”
明德就读的学生都是少爷,陈桉特意加了礼貌用语。
但他们并不买账。
男生A一屁股靠上椅子,跟没听见似的,拎着领口扇风骂:“这破天,热死老子了。”
男生B看他一眼,边掏手机边不耐烦地说:“哎等会儿再弄。”
陈桉就真的等了一会儿。
“你去买两瓶矿泉水。”男生A似乎是扇风扇得不过瘾,指了指入口,“要冰的。”
“我不要水,我要冰美式。”男生B赶紧说。
矿泉水操场外的自动贩卖机能买到,而冰美式要走到食堂那栋楼去。
“快点啊。”男生A催促。
男生B掏出一张钱来,客气不少,“麻烦了哈。”
于是陈桉顶着烈日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杯冰美式,等他们喝完发出餍足的叹息后,陈桉问:“现在可以装遮阳棚了吗?”
A说:“你等我们这把游戏打完。”
这回陈桉没等,独自捣鼓起遮阳棚,想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撑起来,好尽快回寝室洗澡学习。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身后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男生A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举着小风扇满脸怒气的应倪以及跟在她身边拎着杯星巴克的狗腿孙超。
陈桉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背对他们继续撑遮阳棚,后颈露出的一截脖子晒得绯红。
“不是——”男生A摸着屁股爬起来,痛得莫名奇妙,“你干嘛呢。”
“你们是瘫痪了?”应倪瞥了眼旁边的陈桉,“让他来弄,有病是吧?!”
听到这话,陈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想确认这个他指的是谁。
男生B似乎被冤枉急了,呵一声:“我们忙活了一早上,桌子椅子都是我俩搬的!”
应倪冷眼打量着他们,“是吗?”
男生A也有点生气的样子,“不然呢,他一个人搬得完么?一个人能搞成这样么?”
“哦。”应倪将小风扇调至最高档,风呼呼地吹在她脸上扬起发丝,“你们从哪里搬来的椅子。”
男生A眼神飘忽,“从——”
说没说完,应倪唰地垂下手,这回踹的不是男生A,而是旁边的孙超。
她生气地指着陈桉:“你为什么要叫他来?会不会办事?还钱!现在就还钱!”
孙超赶紧哀求:“别呀,别呀姐。”
直到这时,陈桉才确定应倪嫌弃的是他。
那会儿心想,如果不是吃人嘴短,他也不乐意大夏天的来这儿当苦工。
于是擡起用来借力搭遮阳棚的长桌,打算放回原位后走人。
应倪站在那里和孙超理论,前一秒在想怎么掐死他,但下一秒,看见陈桉一个人把两米长的桌子擡起来往左边挪时,忽然什么都忘记了。
那张桌子很大,抱起来并不轻松,陈桉肩胛骨在单薄的白色体恤下因为用力而微微翘起。
或许是因为衣服微微渗汗而变得透明,依稀可见复在布料之下却怎么也藏不住的薄肌纹理,也或许是他手臂绷起的青筋宛若韧劲十足的葡萄藤,显露出超越同龄男生的沉稳力量。
虽然身材有些消削,但并不显得过分单薄。
应倪走了过去。
陈桉将桌子摆正后顺手将扔在地上的空瓶子捡了起来。整个过程一直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后背,擦了把汗水回头看去时,应倪已经离他很近了。
没等他说话,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命令道:“不许捡!”
“他自愿来的。”孙超在旁边小声嘀咕。
“鬼信你。”应倪愤愤:“一看就是你逼良为娼。”
陈桉心说逼良为娼不是这么用的。
同时陷入了迷茫,因为这样的对话并不像是厌恶他的存在,甚至有一些鸣不平在里面。但他的手掌还是在衣摆上蹭了蹭,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
“喂。”应倪叫住了他,下巴往旁边擡,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指过去,“坐那儿。”
陈桉从小反感带有命令语气的话语,他一直觉得,无论是流淌着同一条血脉的家人,还是天长地久的朋友,抑或是朝夕相处的同学。都没有资格命令对方。
人是自由的,是独立的个体。
因此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可鬼使神差的,他走向了椅子。
“把这个喝了。”应倪把孙超手里的星巴克递过去,“我的,还没喝过。”
陈桉没接,应倪强塞进他手中。
阴影完全完全覆盖了他,冰冷的水雾感延着指尖传递进头皮,滚烫的热气瞬间消减一半。
在他晃神的这段时间里,应倪一直不经意地偷偷打量他的手。在等了几秒,对面捏着杯子没有任何动作时。
应倪敲了敲桌子,“难道还要我给你插吸管?”
“我现在不想喝。”陈桉擡起眼。
他很高,坐下来也不用仰视应倪,应倪想了想,或许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开恩道:“那你等会再喝吧。”
说完,她将手里的电风扇放在饮料旁正对陈桉的脸。
调整了好几次位置,趴在桌子上用手试风,因为始终不满意而抿着嘴角。
应倪今天特意打扮过,化了淡妆,唇瓣亮晶晶的。在往下,是修长的脖颈和深凹锁骨,一字肩的领口本来是敞开,但因为俯身而变得空旷,包裹着起伏的蕾丝边比肌肤还细腻。
陈桉的视线像被烧红的火石烫了一下,迅速移到地上,移到桌沿投下的光阴,一动不敢动。
“喂,问你凉不凉快。”应倪叉着腰。
他还能说什么呢。
“凉快。”
“那就好。”她捞过他的手,强势地掰开他虚握住的拳头,再次命令道:“别动!”
陈桉眼皮半垂,视线不知该落在哪里。
应倪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手指,掰到最后的大拇指时,他干脆松了力气,五指摊开。静默片刻后,冷不丁且有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应倪闻言没有擡头,反而凑得很近了,捏住他手腕瞧了又瞧,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当然是伤口啊,好得挺快嘛。”
陈桉胳膊僵住。
她似乎感应到了,掀起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眼皮,手指捏得更紧,同时眨巴眨巴眼,有种说不出讨好的意味:“还疼不疼呀?”
陈桉薄唇抿起。
这瞬间,他明白了她在干什么,也恍然饭和衣服是谁付的钱。
从那双澄亮得像波光粼粼的湖面的瞳仁,他好像看见了应倪嘴硬心软的另外一面-
一桶泡面下肚,驱赶了一天以来的恐惧和疲惫。也在这时,应倪收到了余皎皎的回复。
时隔四个多小时,在她解决了治疗费后。因此弹框出来时,应倪想也没想地直接抹去,但在扫到内容时,拇指蓦地停滞了。
余皎皎:【奶@子ze#怎乐乐&@*】
余皎皎:【转zhang】
余皎皎:【1000000】
应倪:“……”
喝醉了这是。
电话拨过去,那边竟出奇的安静。
应倪皱起眉头,“你在哪儿?”
余皎皎醉醺醺地道:“管得着嘛你。”
应倪默了一瞬,林蓉苑在重症监护室里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没心情和余皎皎掰扯,“喝了多少?旁边有人吗?”
兴许是应倪说这话时语气过于肃穆了,电话那头顿了半晌后才语气骄傲地说:“你别管,我朋友在呢!最好的朋友!她——”
话音被一声突然冒出的车鸣刺断,接着就是一个男人雄浑的谩骂音。
“操你妈傻逼,站马路中间想死啊?!”
余皎皎不甘示弱地回骂,司机很快就走了,因为之后应倪只听见余皎皎碎碎叨叨的谩骂。她微喘着气,像是在追车。
应倪着急叫道:“皎皎!”
话音还没落下,听筒的风就小了。
余皎皎停了下来,脑瓜子被酒精麻痹得嗡嗡的,站在原地恍惚了半晌才往回走。
有多久了,多久没听见人叫她皎皎了,明明是叠音字,可大家总爱连名带姓的叫她,一点也不特别。
手机贴上耳畔,余皎皎顿时觉得委屈:“倪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各自的称呼过于遥远,对话忽地像被掐断一样静。
过了几秒,应倪说:“电话给你朋友。”
余皎皎:“……噢。”
没一会儿,一个尖尖的女音冒出,有些模糊,像是开着免提隔了很远的距离。
“谁呀。”
应倪坐直身体,“和余皎皎一起喝酒的朋友是吗?”
“对。”
“余皎皎酒精过敏,以防万一麻烦你把她送去医院。”
电话那头楞了楞,“医院?用不着吧……我还有下一场。”女人显然也喝得上了头,说话囫囵吞枣的,“她好着呢,还能再喝,没醉。”
应倪没好气:“没醉站马路中间?你俩神经病?”
女人哼了一声,转头给余皎皎告状,应倪没理,说正事:“酒精过敏是会死人的,她死了你也跑不掉,现在打120,把她送上车你再去赶下一场。”
电话那边安静了很久,像是在权衡。最终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答应:“烦死了。”
余皎皎是挺麻烦的,应倪顿了顿,好声好气道谢:“不好意思。”
电话挂断后,应倪加了余皎皎朋友的微信,通过照片确认她上了救护车后才起身去洗漱。
其实余皎皎的酒精过敏没她说得那么吓人,何况她怕死,喝酒只会浅尝。刚才的情况顶多喝了两杯啤酒。
应倪和余皎皎认识很多年了,余皎皎一直闭口不谈父母离异的事,在外人眼中,她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只有应倪知道,母亲移民后她从初一就开始独居了。
也没有人比应倪更清楚,要是等会儿吐了或者胃疼,照她那玻璃心,在医院待着有护士围着比空空旷旷像鬼屋一样的家里好。
起码不会躺在地上哭。
……
处理完余皎皎的事情,应倪顺着点开了周斯杨的对话框。
当时情况紧急,对方成为微信好友时,应倪正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待林蓉苑出来。因此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看手机。
现在闲下来,看着那行“你已添加zs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系统招呼,抵着手机壳的指腹磨了又磨。
电话打通了没接,发过去的短信没回,微信好友倒是很快通过了。
所以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吗?
应倪想了想点开输入框,敲了几个字后,她停了下来。
如果周斯杨看见了消息,肯定会在加上好友的第一时间询问。而不是现在这样,对话框里只有一条孤零零的系统发言。
毕竟连余皎皎喝醉了都知道打字转账。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周斯杨并不知情。
虽然很难厘清他不接电话以及不看短信的原因,但应倪觉得这样最好。手术费通过网贷解决了,剩下的费用她会想办法,在走投无路之前,她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更不想和他产生纠葛。
于是删掉了所有的字,然而在指尖触碰到返回箭头,界面还没来得及退出之时,周斯杨三个字下蓦地冒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应倪晃了下神,半夜三更不会这么凑巧。显然周斯杨蹲守了很久,在等待她删删打打,又彻底没动静后,忍不住了。
应倪凝视着散发着冷淡幽光的屏幕,想知道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对面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好像难以组织语言,正在输入的提示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话框却久久未弹出新的消息。
应倪等得有些烦躁了。
终于。
很久后——
【睡了没?】
应倪笑了下。
她料到是这样的开头。
她能说什么,睡了回不了消息,没睡又不能回睡了。
烦躁的应倪将手机扔到一旁,捞过康师傅,一口一口地抿着带有余温的汤。
也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被她黑着脸赶走,还能买桶泡面泡好的人。
她捧着被汤侵泡后有些发软的纸桶,舔了舔唇边的汤渍,情不自禁砸了下嘴。
真暖啊-
翌日清晨,应倪在一道聒噪熟悉的声音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屋内有人。
不止一个,三人排排坐。
背靠着窗户,正对陪护床上的她。
应倪顿了半晌,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情况下,快速阖上眼皮,同时翻了个身。
与此同时,余皎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接着是周斯杨低低的声音:“嘘——”
过了半秒,凳脚嗞地,“我出去一下。”
怎么陈桉也在?
应倪盯着雪白的墙壁下的踢脚线,刚睡醒的大脑出于宕机状态,过了几秒,依旧是懵懵的。
直到脚步声渐近,从床尾经过,捎着窗外倾斜的阳光透在墙壁上,她才陡然清醒几分。
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周斯杨怎么知道的?余皎皎不是喝醉了吗?陈桉也太闲了点。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在病房里待了多久?
以及……她现在到底要不要醒来。
应付一个余皎皎都很麻烦,何况带着个前男友。这样的情况,还不如睡死过去。
应倪揪着枕头角下巴往被窝里缩。
“你走了?”余皎皎站起来问陈桉。
她问这话时,陈桉刚好走到门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后才回头,“接个电话。”
余皎皎说:“等她醒了我告诉你。”
听到这话,应倪眼睛闭得更紧了。同时,陈桉的余光在她脸上停留,在看清扑闪微动的睫毛后,收回视线道:“不用,一会儿就回来了。”
装睡是一个技术活,应倪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心想等陈桉回来再假装苏醒。
毕竟大家和陈桉都不太熟,他在场,周斯杨和余皎皎不会提起那些她不想触碰的话题。
陈桉走后,余皎皎来到床头,在确认应倪还睡着后,撇撇嘴坐了回去。此时周斯杨正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应倪,房间内安静到有些无聊,找不到人说话的她只好四处张望。
然后就注意到了圆形茶几上放着的泡面,余皎皎已经多年没吃过速食产品了。她抻长脖子看去,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连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不由得抿起唇角。
她肯定她是讨厌应倪的。
并且在五分钟前怨气十足。
因为进来时应倪正在酣睡,他们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等着等着她也打起了哈欠,眼睛刚眯上一会儿,就被人无情拍醒。
“怎么了?!”余皎皎吓得四处看。
回答她的是周斯杨,他压低音量,边说边瞅床上的人,像鬼鬼祟祟的贼:“别睡了。”
余皎皎一头雾水。
“你打呼声太大,让应倪再多睡一会儿。”
言下之意是吵到应倪睡觉了。
余皎皎当即不爽。昨晚宿醉,今早七点就从病床爬起来,从一个医院赶往另外一个医院,需要休息的又不是只有应倪一个。
而且她是来探望林蓉苑以及解决治疗费的事,不是来欣赏睡美人的。
再者,她是女孩,怎么被他形容得和壮汉一样?
余皎皎知道周斯杨没放下,他仍喜欢着应倪,如此敏感不足为奇。
于是扭头问在她心目中很客观的陈桉,“我打呼了吗?”
陈桉:“打了。”
余皎皎尬了一瞬,为自己开脱:“昨晚喝了酒,打呼正常,是人都要打。”说着说着,音量渐小,有些不自信:“……打得应该挺小声的吧。”
陈桉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床上侧卧搂住枕头的人,“很大。”
余皎皎:“……”
余皎皎没辙,眼皮一挨上就揪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怨气越攒越多。
周斯杨紧张她就算了,为什么和应倪关系不好的陈桉也不帮自己说话。这样的遭遇难免让余皎皎回忆起高中时被应倪统治的恐惧。
——
即使她打扮得再漂亮,性格伪装得再好,她永远只能靠边站,因为应倪才是世界恒定不变的中心,
虽然比起其他女生,她长得不赖,人缘极好。但她心里无比清楚,许多同学,尤其是男生,是因为她是应倪的好朋友才凑上来的。
更别提,她喜欢的男生永远喜欢应倪。
大家说:应倪是公主,她是丫鬟。
一次两次,余皎皎只当她们酸,但听多了,余皎皎也开始这么想了。
最后不知道怎么爆发的,她忘记了。
她只记得一件事——
去他妈的丫鬟。
该死的应倪!
这样的讨厌并没有在俩人断绝关系后得到舒缓,甚至一直持续到现在。应倪落难后她不觉得可怜,因为她有那么多喜欢她的人,有的是舔狗前仆后继凑上去帮忙,所以时不时在一些小事上制造麻烦为难她。
她不顺心了,她就高兴了。
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应倪疲惫不堪地趟在床上,泡面吃得像是狗舔了一样干净。她压根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喂。”余皎皎忽然出声。
周斯杨看过来。
余皎皎问:“你和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
无缘无故的问话让周斯杨顿了下,余光瞄去,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俨然还在睡梦中。
“没处。”他皱着眉头说。
“你不是专门回来相亲的吗?”余皎皎说。
周斯杨:“不是。”
余皎皎:“到底怎么回事?”
周斯杨没有和别人分享私人感情的习惯,但考虑到余皎皎和应倪的关系,以及余皎皎的大喇叭属性,避免让应倪误会,“我妈的一厢情愿,我没见过她。“
“那还差不多。“余皎皎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余皎皎在想别的事,“你谈过对吧。”
周斯杨哑然半晌。
“这你都知道。”
余皎皎嗤一声:“我什么都知道。”
过了几秒,周斯杨问:“那你知道应倪谈过没。”
病房内在此时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被点名道姓的人早就睁开了眼,在陈桉走后,一直背对他们对着墙壁发呆到现在。
话题聊到这儿,应倪觉得自己也该醒了。
要是让周斯杨知道自己单身多年,指不定脑补出什么来。
他谈过,她没谈过。
这一点也不公平。
就在她准备翻身时,余皎皎慢悠悠地道:“你猜呀。”
应倪撑起的手掌落了回去,同时闭了闭眼睛。
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到哪儿都爱找存在感,是应倪最讨厌余皎皎的两个点。
她完全能想到余皎皎会说什么。
先是说明真实情况“没有哦,她一直没谈”,接着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断“我觉得她一直在等你,她肯定还喜欢你”,然后再添一把火“你也还喜欢她的对吧,要不你俩合好吧,结婚我坐主桌。”
想象完,应倪觉得自己会在周斯杨走后,掐死余皎皎。
周斯杨捞过一旁的矿泉水,拧着瓶盖,唇瓣刚对上瓶口,喉结就开始上下滑动吞咽了。
“猜不出。“
余皎皎摸着下巴,“不多,也就七八个。”
“……“周斯杨沉默了一瞬,吞了两口水,喉管哽得生疼。
没关系,这才是应倪。
在成为他女朋友之前,她也谈了七八个。
余皎皎看他一副吃了馊饭的郁闷表情,没在应倪身上找到的开心随之蔓延。
整间屋子只有余皎皎是高兴的。应倪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像淋了一场雨。话题结束,世界再次陷入沉寂。
好在没一会儿,陈京京推门进来。
见到床的人,喃了句:“还没醒啊……”
“有什么事吗?”周斯杨起身问。
陈京京边说边打量这个样貌出众的男人,“问问有没有家属献血。”
病患做手术前需要家属献血,林蓉苑情况紧急,而应倪过瘦不符合条件,便将该程序置于手术结束后了。
当然不是必经程序,但献血可以减免一部分费用。
“我可以献!”周斯杨立马说。
陈京京:“你是她家属吗?”
周斯杨摇头。
陈京京看他半晌,最后说:“跟我来吧。”
周斯杨和余皎皎跟着陈京京走了,门阖上的那一刹,应倪像溺水的人终于靠岸了,迫不及待地翻身弹起。
下一秒,门嘎吱一声推开。
应倪又在瞬间倒下,以一种脖子歪斜手臂压在胸下,来不及的扭曲姿势。
听不见脚步声,但明显感知到来人越走越近。
她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像小时候的冬天去外婆家山后的松林呼吸到的露水的味道。
“别装了,周斯杨不在。”
应倪睁开眼。陈桉一身很正经的西装,深黑色的,和病房的白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次眨眼的时间。而后撩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卡在耳后,撑起身体半躺半坐。
或许是一起吃过饭,搭过他大G,肘击过他的缘故,也可能是想到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自暴自弃。
这一瞬间,应倪竟然觉得,比起离开的俩人,她和陈桉待在同一片空间自在很多。
她揉了揉眼睛后,掀起眼皮望他,“谢了。”
陈桉离得近,站在床边和床头柜形成的直角空间里,“谢什么。”
应倪掀开被子下床,指着茶几,“你买的泡面。”
陈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由于人高,泡面桶的桶底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没吃饱?”
他明明泡了两块面饼,应倪说:“我又不是猪。”
“没说你是猪。”
“你不就是那意思嘛。”
“猪不止吃这点。”
应倪蹙眉,连名带姓地叫他,“陈桉你什么意思?”
“……”
“说我比猪还能吃?”
“……”
“是不是?”
“……”
“你就是。”应倪终于找到发泄口,一拳砸向从头沉默到尾的人。
陈桉没躲,但也没受着,轻松接住了应倪的拳头。她的手很小,攥紧在一块包在手里绰绰有余。
这也意味着,只要他想,应倪就绝不可能挣脱。
“放开。”应倪沉声道。
陈桉往下圈住了她的手腕,这下钳得更紧了,“脾气不要乱发,之前是让着你。”
应倪的脾气就像根弹簧,越压反弹得越厉害。右手被禁锢,下一秒膝盖就顶了上来。
不以为意地道:“哦,那又怎样?”
陈桉闷哼一声,吃痛松开了她的手。
室内恢复和谐,应倪低头捋着搭在肩前的长发。陈桉垂眸拍着膝盖上脏兮兮的脚印,声音很淡地回答她的问题:“不怎么样。”
让着就让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