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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离婚 正文 第26章 不要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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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不要淋雨了

    想想。

    还好好想。

    应倪压根想不了半点,她的脑子被苏云的话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的空隙,多得甚至快要爆炸了。

    于是扶着贴满广告的电线柱,慢慢地蹲了下去。

    姿势有点像可怜的乞讨人,又有点像街溜子。声音低得也不像是她的。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为什么都非得让我想。”

    “都。”陈桉抓住关键字。

    今晚的月亮黯淡无光,路灯也像电压不足似的昏暗微弱。应倪擡着脖子费力地望着他,双手环抱胳膊撑在膝盖上。

    或许是肤色过于白的缘故,一点点光晕下来,清晰可见她眉眼透出的疲倦。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下巴。

    是啊。都。

    姑妈打电话过来让她去相亲,说要是再做手术没钱怎么办,你总得为你妈想想。

    苏云晕倒前苦苦哀求她,就算不为她考虑,也要为周斯杨想想。

    现在他也来跟自己说,你好好想想。

    想。只需用脑子思考。

    看上去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心力交瘁了。

    陈桉从她的话里探出一丝蛛丝马迹,“她和你说了什么。”

    应倪不吭声,迟缓地垂下眼皮。余光里陈桉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停在她跟前时,盖上来的阴影挡住了视线里所有的水泥色。

    像是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几秒她才擡起头不答反问:

    “他又抑郁了?”

    没有名字,只有代称。

    陈桉当然知道她关心的是谁。

    “已经戒药一年。”陈桉手抄兜里,视线落在她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上,“但具体情况如何,你要想知道应该自己去问他。”

    “我怎么去问?”应倪继续闷着头。

    “你想怎么问怎么问,打电话,发微信,或者当面。”

    “当面?”应倪笑出了气音,“再让他妈晕一次?”

    何况让她主动去找周斯杨,门都没有。

    陈桉蹲了下来,胳膊肘搭在大腿,先前垂顺的西裤抻出紧绷的线条,显出成年男人才会有的力量感。

    有些好笑地问:“就非得争个输赢?”

    应倪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也转到另外一边去。

    她不想看到陈桉,或者说不敢。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把一个人琢磨得透透的。

    但没办法否认,陈桉的确戳到了她的人格裂缝上。她是过了争输赢的年纪,但在感情方面,她大概率会争一辈子。

    归根结底,是和被宠坏的林蓉苑身上学的。在父亲应军钰面前,林蓉苑错了也是对的。应军钰从来不会生气,只会绞尽脑汁地哄她,甚至会忽略掉需要检查作业的应倪。

    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伴随她长大。

    然后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是你我现在就去找他。”陈桉说。

    应倪耍起小孩子脾气,“那你去呗。”

    陈桉干脆坐到了她旁边,双腿半敞着,手臂各自靠在膝盖处。挺括深黑的西装并不适合出现斑驳的台阶上,但不清楚是夜色完美融合了他,还是原本随遇而安的底色。

    看着并不违和,甚至有一种很舒服的散漫劲儿。

    像是许久没这样坐过了。

    “你爬过山没?”陈桉忽然问。

    应倪余光乜他,心说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吗。

    陈桉继续说:“我经常爬山,第一座是五千多海拔的四姑娘大峰。虽然是入门级雪山,但很多人做足了准备也没能完成登顶看日出。”

    应倪翻了个白眼,“哦,你好了不起。”

    陈桉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自顾自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锃亮的皮鞋点地。

    “其实过不去的坎就好像翻山,既然到了垭口就应该一鼓作气冲顶,一旦后撤很难再有勇气。然后你就再也上不去了,每次想到在垭口的难受,总会想起那座山。”

    应倪脑子虽糊,但不笨。

    她扬起脸,视线落在男人挺拔的鼻梁上。

    “你到底站哪边?”

    是想让她复合还是翻过山后彻底忘记?

    “我站自己这边。”陈桉说。

    应倪沉默地看他两秒,然后抱着膝,头在两腿间埋着。

    她想,他一点也不懂,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带给人的影响。

    或许在他眼里,爱情和他卖的电池的参数一样可以被具体量化以及解决。

    以至于步步为营,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

    “陈桉。”过了很久,她倏地擡起头。

    陈桉闻声侧过身体,搭在膝盖上的手自然垂下。两道视线在静谧的夜晚相撞,说不清到底谁更紧绷一些。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陈桉的心脏停跳了。

    什么时候?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

    ……

    时间回到二零一一年

    在阻止靳西和齐铭臣打架后的两个多月后,陈桉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二田背后的小树林里。

    整件事情的起因源于罗瓒。

    在一次上下楼梯的过程中,罗瓒不小心撞上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及时的道歉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谅解,反而因为他脑袋上的头皮屑嫌弃地骂了几句。

    长期生活在众人鄙夷眼光下的罗瓒爆发了,将手里的水泼了出去。对面是无所事事无人敢惹的国际生,当晚下了自习就叫来一帮人冲进寝室将罗瓒拖去厕所,美其名曰为他洗头而实施霸凌。

    操场夜跑回来的陈桉恰好撞见这一幕,寝室里乌泱泱站了六七个人,他有过半秒钟的犹豫,但在看见对方把罗瓒按进洗拖把的水池里时,擡脚走了过去。

    就和看见孙超被应倪“勒索”,阻止靳西和齐铭臣打架一样。

    不情愿,但又无法袖手旁观。

    然后,他就被盯上了。

    理由很简单。

    他报了警。

    对面说他坏了规矩,孬种才报警,他们专治孬种。

    陈桉觉得好笑,不报警是等着被打死吗?一群人围殴一个人就不算孬种了?演什么古惑仔。

    他们收走了他的手机,这里也没有摄像头。陈桉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个双肩包,而他们拿着不知哪里来的和手腕粗一样的铁棍,避开脸和致命点开启了一场暴力的狂欢。

    十几分钟后,陈桉以一种极度痛苦的姿势趴在地上。和水泥地接触的脸颊摩擦出了血痕,大腿因为疼痛而止不住颤抖。

    看上去正如领头的男生嗤声说出的那样——

    “垃圾!”

    听到这话,陈桉手掌撑地,缓慢地将上半身支起了一个很小的幅度。

    不再是完完全全地陷进地里,不再需要仰视他们。

    男生被他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怕再揍下去出人命,便拎着棍子走到他脸前,开恩般地道:“叫我声爹我就放过你。”

    陈桉笑了下:“我爸早死了。”

    “你也想死吗。”

    他的笑容是平淡的,但又带着某种程度的,让人极度不适的悲悯。

    这句话换来了第二场霸凌,比前一次更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后,陈桉久久起不来,跪坐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眼神聚焦在近处一颗从夹缝里生长出的野草上。

    脑海里回荡起他们离开时的对话。

    “要不等等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好送医院啊。”

    “怕个屁,出事我老子管。”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吴庆梅生他时不足月,五岁之前经常感冒喝药,他嫌药苦,父亲陈国栋就常常去镇上买水晶糖回来给他下药。

    隔壁邻居家比他大点的孩子馋嘴,喜欢来抢糖果,那时候陈桉瘦瘦小小的,胳膊腿还没他手腕粗。

    因为陈国栋常年在矿上不回家,吴庆梅在村里处事一直以和气为先,耳提命面地告诉他——

    “不能打架。”

    再一次被推到在田坑里时,

    刚好在家陈国栋把他抱了起来,郑重地告诉他——

    “下次再打你就打回去,不要怕,爸爸给你撑腰。”

    其实陈桉并不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往的人,他的情绪一向稳定,很少有波动起伏的时刻,可每次提到父亲,总会忍不住溺在回忆里。

    失去父亲的日子就好像是下雨天弄丢了伞,他被迫淋雨,抱着头在街头乱窜,然后很快成为妈妈和妹妹的伞。

    他擡头望向天空。毫无征兆的,又下雨了。

    和以前一样,细细绵绵的雨点砸在身上,没什么感觉,但又好似落的针一样,扎得浑身每一处都疼到了骨缝里。

    可是……

    他也想要撑伞。

    那怕只是短暂的一秒,眨眼的瞬间,可以让他得到暂时的喘息。

    就是这个时候。

    应倪出现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但她就是出现了,从天而降。

    穿着他欣赏不来的服饰,撑着一把小碎花伞。像是很急地要赶去某个地方,也对他跪趴在地上的行为感到不解。眉头皱得很紧:

    “搞什么行为艺术,好狗不挡道。”

    陈桉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垂下眼皮。

    应倪目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滞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脸熟,但又不确定,想了很久才问:“你是我们班的?”

    陈桉依然保持沉默,心里却觉得夸张到好笑,才两个月而已,就把强迫他吃饭买衣服的事全部忘记了。

    他在她那里没有五官,更没有名字,和殴打他的人一样,将视为草芥。

    陈桉咬紧腮帮,倾斜身体让出半条道。

    应倪却不领情,她蹲了下来,小皮鞋上镶嵌的水晶在阴天依旧闪闪发光。

    趾高气扬地道:“问你呢。”

    像是被光芒刺到了眼睛,陈桉倏地擡起了头。

    “就是我们班的嘛……”应倪立马靠近了点,指着他脸颊的伤口问:“你怎么了?”

    陈桉下意识往后躲,声音很低,“摔了一跤。”

    应倪的表情很是无语,“你走路不长眼睛?”

    陈桉不说话,她站起来,左右环顾一圈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陈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用。”

    “不用?”应倪像是被气笑了,呵一声:“那你倒是自己起啊。”

    陈桉咬着牙爬了起来。

    应倪上下打量他一眼,确认没有大问题后,纡尊降贵般地道:“行吧,我有事,你自己去医院可以吗?”

    陈桉“嗯”了一声。

    应倪很快转身,两人擦肩而过,雨仍在下,陈桉拖着疲惫不已地身躯踉踉跄跄地缓行着。

    只是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叫他。

    “喂!”

    陈桉转身。

    应倪快步走来,几乎没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伞柄被强塞进他手里:

    “送你了,别这么惨兮兮的。”

    ……

    陈桉趴在地上很久,直到雨幕里抱着头奔跑的背影缩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时,才终于挺直背脊站起来。

    渐大的雨点砸在伞面,发出滴答的脆响。

    心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跳动。

    世界里的雨,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