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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离婚 正文 第57章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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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烦!

    陈桉扫完付款码回头,见人还垂着头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仿佛僧人入定。

    等了半晌后,将手机揣兜里,拎起背包绕过桌子,指节叩了叩,“走了。”

    这家店生意爆满,他们坐在店外的露天座位。当低垂视线里的灰白路面被一双修长的腿挡住,即将退却的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

    她原本想等陈桉转身,走几步路后再跟上的。

    然而陈桉没给这个机会。

    僵持了大概三四秒,空气的流动逐渐变得粘稠,直至快要凝固,应倪才认命般地咬了下唇瓣。

    起身的动作宛如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在和周斯杨谈恋爱的时候。但那时被戳穿,她压根不会尴尬,只会破防跳脚,乱发一通脾气。

    时过境迁,她像是洗心革面了一般。

    不仅冒不出火气,连看都不好意思去擡眼。

    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们没那么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当她意识到心态上的明显变化后,尴尬逐渐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替代,让人有几分无措。

    应倪起身后,陈桉单肩挎上背包,小巧的女款出现在西装革履的身上很违和。他手掌托着掂了掂重量后问:“你的化妆品呢?”

    应倪看他一眼,要你管啊。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给我爸带的烟酒还有菜。”

    陈桉倒没多意外,顺着她的话又问:“不放鞭炮烧纸?”

    禾泽以及周围的地级市都有祭祖放炮仗的习俗,豪气点儿的放饼状大地红,一般的放小臂长的串炮。虽然近几年禁止燃放烟花炮竹,改成了礼花。但由于习俗延续多年,墓园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

    应倪和他并肩往前走,“不敢点。”

    她怕的东西挺少的,炮仗算一个,小时候被何辉炸到过眼皮,差点失明。

    她的话让陈桉想*到了梦中呓语的那句‘我害怕’。突地停下脚,应倪随之驻足,侧头望向他的眼神很莫名。

    陈桉环顾一周,“看看哪里有卖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得有所表示。”

    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我点。”

    应倪摇头,“我爸耳朵本来就不好使,别吓到他了。”顿了一下,又说:“可以多买些冥钞。”

    让她爸在那边不用再昼夜奔波,应酬宿醉。

    陈桉的车昨晚就被人开到了酒店停车场,他们步行回去,开车来到松坡林山脚下的殡葬用品店。各种冥币一样来了一摞,加上金元宝,装了整整两个大红色塑料口袋。

    老板娘孜孜不倦地推销新出的黑卡,“附近只有我这一家是真的。”她指着上面的字,“天地银行,看见没,有这个才有效,不然在那边收不到。”

    应倪刚想说不用,陈桉就把卡接住了。老板娘见是个大款,紧接着又从柜子地下拿出一叠美元,喜滋滋地说:“还有这,都捎上,出国旅游用最方便!”

    应倪:“……”

    拎着大袋小袋出了店门,陈桉打开后备箱,她站在一旁边幽幽地道:

    “保健品就是卖给你这种人的。”

    陈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淡淡:“不是你说多买吗。”

    应倪无语地看向被塞了一大半的后备箱,“也太多了,得烧到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陈桉关上后备箱,一本正经地道:“跨境汇款不也需要时间。”

    应倪哑口无言。

    上山的路比昨天要快。鸟叫声从紧闭的车窗清脆透进来,灌木垂下的树枝长长短短铺了一路,风一吹,和茅草一起连成了片。

    守门的老头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抵了抵镜框后,隔着窗口虚眯着眼睛问:“昨天来过?”

    应倪“嗯”一声。

    老头也没再多问,在黑漆漆的小房子里转身,摸索半晌后,拿出一本登记册扔到桌上。

    万年不变地重敲了两下,“写名字。”

    应倪愣怔了一下,因为登记册不再是昨天泛黄卷边的那一本,是全新的。

    圆珠笔被类似老式座机电话线一样的绳子拴在窗台前的钉子上,是多年前的白雪老式款,岁月使得外壳裂开好几条缝隙。

    但并不耽误笔尖下顺畅流淌出字迹来。

    应倪写好后递给站在一旁的陈桉。

    老头见状道:“写一个就够了。”

    应倪滞了半秒,拇指摁动顶端,笔尖缩了回去。将笔放下时却被人抽走了,咔嚓一声短促的脆响后,视线里,陈桉按着登记册下角,垂着眼一丝不茍地写字。

    画面忽然和明德教室后门重合。

    应倪忽地想起偶有一次经过,和余皎皎打闹间不小心撞到坐在最后一排人的肩膀,男生清瘦的手臂从桌面上滑落,水性笔在白色的卷子上划出一道很长的线条。

    她本来是想道歉的,但注意力莫名被卷子上的字吸引。

    感叹于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的人居然能写出如此一手让人惊艳的字来。

    忙不叠回到座位拿出新买的漂亮本子,让其帮忙在扉页写下当时奉为精神食粮的句子——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不爱,请离开]

    以及——

    [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

    其实她完全不记得那张脸,只是在看到陈桉的字迹后,模糊的面孔才逐渐显露五官。

    不过有一点很清晰,在写完后,他眸光很深地看了她一眼。

    应倪经常被男生偷看打量,每次遇到,都会恶狠狠地瞪回去。可能是他的眼睛看上很干净,也或许是对卷子上污迹的弥补,应倪拿起本子就走了。

    现在回忆起来,陈桉的眼神大概率是觉得无语。

    “烧纸注意风,千万不要燃起来了。”

    老头提醒的声音拉回了应倪的思绪,视线随之落在即将被收走的登记册上。

    两个名字并排而立,中间只隔了一个逗号的距离。新的本子,新的人名,似乎预兆着一个新的开始。

    ……

    通往墓地的小径杂草丛生,陈桉走在前面,掰断支出挡住去路的枝叶。到了后,陈桉问她:“需要自我介绍吗?”

    昨天擦拭过的墓碑上面又沾染了些碎叶泥土,应倪蹲着用指腹轻轻揩去,头也不回地道:“不用。”

    昨天已经介绍过了。

    陈桉站着看了她片刻,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打火机在我包里。”应倪说。

    陈桉大马金刀地蹲下来,在塑料袋里翻找,“老板有送。”

    应倪“哦”一声。

    陈桉拿出来后捏在手里把玩。

    应倪蹲半晌,只听见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咔嚓响,不见火苗,也没有烟雾散来。

    回过头催促,“烧啊。”

    陈桉拇指松开,橙黄带蓝的火苗蹿得消失了。

    他走到应倪身旁问:“以什么身份。”

    “什么什么身份。”应倪站起来。

    陈桉说:“别烧到我爸那儿去了。”

    应倪:“……”

    她从陈桉身旁走过,拿出放在书包夹层的纸巾,其实没必要现在擦,一会儿还要弄脏的。擦了很久,陈桉就那么有点懒散地站在她爸的照片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我爸知道我结婚了,昨天告诉他的。”应倪将纸巾揉成一团捏住。

    陈桉又问:“那我也应该叫爸是吧?”

    应倪蹲下去,又去背包里拿其他东西,声音压得挺冷淡的,“随便你。”

    陈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下。

    到底是没喊,怕把人惹炸毛。其实陈桉并不在乎这些称呼,只是想看看对面水淌到哪儿了,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好接应。

    之后的时间,陈桉烧纸,应倪在旁边帮忙。被火烫得扭曲的空间安安静静的。

    直到堆积在中间的纸钱因为氧气不够而燃烧不尽。

    “找根树枝来。”陈桉说。

    应倪撸起袖子去找,冬天干燥,落在地上的树枝基本都脆的,在往旁边的林子里走了很深后,才找到一根似被人专程带来又丢弃的竹竿。

    她递过去的同时,伸开了另外一只手的五指,几颗玫红色的小果实躺在掌心。

    陈桉是蹲着的,应倪的手掌擡得又高,他掀起眼皮只瞄到隐隐的红色。

    “什么?”

    “好吃的,尝尝。”应倪说着,捡起一颗往唇前递,刚触碰到就被啪的一下打在手腕上。

    皮肤火辣辣的疼,果子也落了一地。

    应倪气极:“你疯了吗!”

    “不能吃,有毒。”陈桉说。

    应倪心疼地捡起来,“你才有毒,我爸以前给我摘过,刺莓,酸酸甜甜的。”

    刚捡起来,就又被夺走。

    陈桉撚住一颗在指腹间旋转,“再说一遍这是什么?

    应倪一字一顿:“刺、莓!”

    陈桉胳膊举高,应倪没他高,垫脚够不着,又蹦又跳地去呛,来来回回好几下,她围着陈桉转了一整圈。

    累得气喘吁吁才把脚跟放下。

    “大冬天的哪有刺莓,这是蛇果。”陈桉手一擡,干脆地扔进草丛里,“想吃刺莓等明年入夏带你去摘。”

    “就是刺莓。”应倪唇线抿成一条。

    陈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淡嗯了声顺毛,“好,刺莓。”

    “……”应倪生气,但又没处撒,“你根本就不信。”

    “我哪儿不信了,不是说了是刺莓么。”陈桉说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颗新的要往嘴里塞。

    “陈桉!”应倪双手去拽他手腕。

    陈桉被她扯得差点没站稳,眼皮垂着,“怎么?”

    “你真是有病!”应倪掰开他手指,将果子抢走扔地上,觉得不安全还跺了两脚踩碎,“明知有毒还吃!”

    “没毒。”陈桉语气平平,“是刺莓。”

    “……”

    应倪觉得她才是要疯了,还是无能狂怒的那种疯,她懊恼地挥过去一拳,重重地砸在陈桉手臂上。砸第二拳时,小臂被轻易抓住。

    顺着劲儿身体也扑被扯进了人怀里。

    “在你爸面前打我不太好吧。”陈桉呼吸扑在她头顶。

    应倪转头了眼照片,胸膛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小声说:“你这样抱着我更不好。”

    陈桉松了力,应倪低头揉手腕,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时间悄悄溜走,将所有的纸烧完,并收拾干净检查没有失火后,应倪对着墓碑上褪色的照片说:“爸,我又要走了。”

    每次说这句话,她胸腔就像灌满了气泡水,酸酸涨涨的。

    陈桉的手掌盖在了她头上,使劲揉了揉,“下次我们再来看您。”

    我们。

    应倪余光扫过去一眼,陈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同时侧过脸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声音回荡在墓园,经久不散。

    ……

    回程的时候,应倪没什么力气说话,靠在副驾的座椅闭着眼睛听歌。不知过了多久,音乐戛然而止被通话声替代,她才微皱着眉头缓慢转过身来。

    车载屏幕话筒标识的旁边亮着“妈妈”的称谓。

    这会儿下山公路,陈桉没空带耳机,空出只手将声音调小了。但应倪依旧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吴庆梅有些焦灼地问:“还没回来啊?”

    陈桉说:“在路上了。”

    吴庆梅呵一声,“昨天就说一定回来一定回来,人呢?害我早起买一堆菜,大年三十不回家,元宵也不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应倪听到后面几句,稍微坐直了身体。

    吴庆梅抱怨的起因全是她。

    陈桉:“真在路上了。”

    吴庆梅不信的样子:“还有多久。”

    陈桉看了眼导航:“三个小时。”

    对面似乎在嘈杂的超市里,询问了别人这个多少钱后,才转头回来说:“那我先不忙做饭,七点再做,不然等你们回来都凉了。”

    吴庆梅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单独一个你。说明知晓陈桉是陪同她来的宝柳。

    应倪这下背脊完全离开了座椅。

    果然,她听见陈桉说:“你们正常吃饭,给我留一份就行,应倪身体不舒服,我把她送回雅顿休息。”

    借口说不上多天衣无缝,比起“有事”这样的回应,没有能挑刺的地方。

    应倪的肩膀缓慢靠了回去,由于京京关于吴庆梅催婚以及迫切想要抱孙子的描述,应倪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加之对苏云有心理阴影,和陈桉也不是真的夫妻,她一直疲于且躲避去处理‘婆媳’关系。

    但在陈桉话音落下准备挂断时,她鬼牵手地扯了下陈桉的袖子。

    无声用口型说:“我去。”

    陈桉像是没反应过来,滞了须臾,才重新开口:“妈你还是等着。”

    老年人的响应时间比年轻人快多了,话里明显带起笑意,“要来是吧?”

    陈桉敲了下方向盘,淡“嗯”一声。

    电话挂断的同时,应倪看向车外。

    阳光并不浓郁,矮灌木支出的叶子投下的阴影很浅,明明暗暗被风吹着晃动了一路。

    对于答应要去他家吃饭的事,应倪倒没后悔,只是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有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