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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06章

    这个时代体面的男人对妾室的惩罚,无非就是禁足和不去睡她。

    沈家的男人就属于体面的男人。但冯洛仪本来就几乎足不出院,禁足对她来说完全没有意义。那就只剩下“不去睡她”这一条了。

    殷莳还记得沈缇和冯洛仪圆房的第二天就因为冯洛仪叫她“姐姐”而这样惩罚过她。

    你说可笑吗?

    可你看他,他的眼睛全是对你的担心。担心你因为这个难过生气。他担心得那么真诚。

    他完全自洽。

    偏殷莳在这一刻自洽不了。她明明懂这一整套逻辑的,偏在这逻辑在她眼前上演的时候自洽不了。

    情绪也无处可去,只能在躯壳里胡乱冲撞。

    “莳娘?”沈缇唤了一声。

    殷莳脸上全无表情。她那么鲜活的人失去表情,对习惯了她旺盛生命力的沈缇来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又唤了一声:“莳娘?”

    他前倾过去,手伸过榻几想去捉她的手臂。

    殷莳擡手挡住了。

    “我没事。”她说。

    沈缇捏住她的手,低声问:“你生气了?”

    换谁都得生气吧。沈缇觉得,她生气、心冷都是正常的。

    殷莳的手被他攥在手里,甚至懒得挣脱。

    躯壳而已。

    躯壳是灵魂的囚所,寄生之地罢了。

    生气吗?

    她宁愿他是一年前东林寺那个幼稚自私自以为是的少年。

    少年对曾经的未婚妻一片赤诚。

    男人惩罚已经拥有的妾室是为了让她变得更符合他认可的行为和道德准则。

    当男人成长,少年就死了。

    冯洛仪不知道有没有懂。

    殷莳猜,她懂。

    一步跨过去,他从少年变成男人,冯洛仪也从少女变成女人。

    冯洛仪懂他,他未必懂冯洛仪。毕竟在他的心里,给了她名分,十五两银子,足够了。再多想、多要、多做,都是不知足。

    冯洛仪的成长可比他痛得多了。

    “我今天想一个人待会儿。”殷莳说。

    沈缇怔住。

    殷莳从前也不是没撵过他。但从前她笑眯眯地委婉地撵他。

    甚至为了让他不恼羞成怒,她还会留口糖给他,让他根本生不起气来。

    她这手腕在后宅吃得开,若是想专房独宠,也不是做不到。偏她的脑筋全用在了怎么把合法的夫君撵到妾室那里去。

    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她仿佛懒得装了。直接冷淡地告诉他,想让他走。

    沈缇沉默了一下,道:“我用完晚饭再走。”

    他补充解释:“已经通知了厨房我的饭摆在这边。若临时改,王妈妈一定会告诉秦妈妈。”

    殷莳点点头:“所以你一直在这边吃饭。”

    沈缇道:“我歇在冯氏那里,秦妈妈也能知道。只她不会追着去打听确认到底我歇了几晚。因为她若追着查,我也会知道。”

    所以沈缇东食西宿,秦妈妈便信息模糊。这样沈缇能忍,秦妈妈能满足。大家达到一个平衡点。

    当然秦妈妈的背后是沈夫人。

    大宅门里真的太难有隐私。沈缇从小生长在这种“关注”里,他最懂。

    这也是儿子对母亲在内宅的掌控力的一个反抗和妥协。

    人生,就是方方面面都在找平衡点。

    殷莳一直在等着她和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达到一个平衡点。

    她和沈缇迟早要做真夫妻的。待到少年炽热的恋情冷却,都回归现实。那时候甚至无需特意勾引,只等着某一天自然而然地发生就行了。

    可他的情冷得太快,远超出预期的速度,让她心凉。

    “好。”她说。

    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这一晚用饭时婢女们或多或少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好。

    若翰林板着脸,少夫人笑嘻嘻,那其实就没事。

    但现在是少夫人不笑。那气氛就真的又冷又沉了。

    晚饭用完,沈缇准备离开:“我走了。”

    殷莳却忽然叫住他:“沈缇。”

    他看她,希冀着她能改口,收回那撵他走的话。

    可殷莳却说:“我的情绪和小冯没有关系。”

    沈缇失望了,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转身走了。

    长川打着灯笼。屋里的姐姐已经悄悄出来告诉过他,今天翰林和少夫人心情都不太好,叫他自己小心点。

    他果然非常小心翼翼地问沈缇:“翰林,今天歇在哪里?”

    沈缇也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殷莳说“和冯洛仪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呢。

    但她就是对冯洛仪有一种已经超出了范畴的宽容。

    当初母亲因为“敦厚”而相中了她时,都一定没想到她能对冯洛仪包容至此。

    为什么呢?

    沈缇脚步停住。

    因为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妻啊。

    表姐对弟妹自然可以宽容忍让。因为表姐又不跟弟妹争同一个男人。

    沈缇怔忡半晌,心凉三分。

    长川小声唤他:“翰林?”

    总觉得翰林的神色,似秋夜里的月光,冰冰的。

    沈缇道:“去书房。”

    沈缇明白殷莳最后说那句话是想让他原谅冯洛仪。但他不能。

    除了恼怒于她这样对待殷莳,沈缇对冯洛仪也是有要求的。男人对妻和妾乃至婢女丫头,都是有要求的。只各不相同。

    他给了冯洛仪庇护,冯洛仪既然接了妾的名分,就该恪守妾室应有的规矩。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

    且冯洛仪至今没有过任何表示。冯洛仪若有什么表示了,殷莳一定会告诉他的。

    他其实很明白她这种“做了事得让上级知道我做了”心态。官场也是职场的一种,天底下职场的规则是贯通的。

    总之到现在几日了,都没有从殷莳那里听闻冯洛仪有什么认错悔过的表现,沈缇就没法原谅冯洛仪。

    冯洛仪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她也是正经闺阁中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

    妾室犯错,自该向正室低头认罪。

    几日了,她至今未来。是鲁钝,还是不愿?

    或者,殷莳不觉得自己是妻。

    是不是冯洛仪也不认为自己是妾?

    其实每一条规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人若是不守规矩,必遭反噬。

    那杯合卺酒,真的不该喝。

    五月初七,殷莳从沈夫人那里回来,王保贵已经在等她了。

    殷莳在厢房里与他谈事情。

    王保贵把两份契约上交给她:“都已经办好了。”

    殷莳接过两份租赁契书展开看。

    这契书非是个人私自手写的契书,而是直接用的官府官契纸。条款都是印好的,直接在空白处填内容即可。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业主方的代理人即王保贵的画押,有租客的画押,有牙人作为牙保的画押。

    末尾有端端正正的官府红印,骑缝处,有倾斜了四十五度的红印。

    因这红印,这样有官府背书的契书便称作红契。这样一份红契需要向官府缴纳契税,比民间不经官府核验,私下签就的“白契”要多花一份税钱。

    但它更可靠。

    殷莳和王保贵先前见面的时候,她详问了租赁签约的事。当时王保贵给她科普了白契、红契。

    他道:“其实在怀溪,家里许多都是签白契。咱们殷家在怀溪高低也算是本地大户。有倚仗,牙人都熟识,小地方四邻八里谁还不知道谁。签白契也是不怕的。”

    “在京城,虽如今咱们是沈家的人了。但少夫人的资产并未归入沈家,还是咱们自己打理。京城富贵人家多,这头一回咱还是签红契更稳妥。待日后若觉得放心了,倒也可以再签白契。”

    新到陌生低头交学费,殷莳完全没有异议,直接同意了。其实便是王保贵那日若劝她签白契,她也一定会选择红契。

    因为白契若出了问题需要找中间人调停,十分麻烦。但红契就可以靠官府。

    普通百姓自然怕过堂,可她是诰命,不必过堂。单这一条便已经压了对方一头,对方一怂,便可和解。省去许多麻烦。

    如今红契到手,十足十的安全感。

    殷莳道:“辛苦了。”

    王保贵摆手:“分内事。只还该多谢平陌兄弟。”

    “平陌?”

    “宝金自跟了翰林之后没几日,平陌兄弟便让宝金引着与我碰了个头,许多事,他颇出了力。似这等事,该请教沈家哪个管事,都是他帮着引见的。他在沈家面子大,在府里走动十分便利,管事们都对他客气。”

    “便连昨日去衙门立契,他也跟着。说他也没经过这个,正好学学。”

    学可能也是有学的,但更多还是给少夫人的嫁妆资产保驾护航。

    平陌犹如沈缇的影子。

    平陌做的事自然是沈缇的安排。

    殷莳想起昨天晚上沈缇离去时不开心却又更担心她的模样。

    倘若没有那些封建陈腐的东西凝在身上,单只他这个人的话,是细心、温柔又体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