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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33章

    殷莳在家里安抚沈夫人,于此同时,沈大人正后悔不已。

    众人听闻宫城落锁,禁入禁出,都知道有情况。沈大人更知道沈缇今天是在宫中的。

    他随众人一起去叩宫阙,要求宫里给个说法。

    群情沸腾的时候,宫城开门了。

    其实以沈大人求稳妥的性子,他是犹豫了一下的,但儿子在宫城里,终究他还是随着众人进去了。

    进去之后就被包了饺子。

    全关起来了。

    文官们被锁起来,外面有兵丁看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猜:“到底是谁呢?”

    皇帝出事了事谁都想得到的。

    现在就是想知道,到底宫城落入了哪位王爷的掌控中。他的倚仗是什么,有没有本事压住全局,平安过渡,还是说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史书上,五王之乱、八王之乱的史实,许多朝代都得来一回。

    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们又会怎么样。

    文官们其实并不十分恐惧。

    因不管是谁继位,都得顾虑一下史笔如刀,自己在史书上能留个什么名声。未来薨逝,能得个什么谥号。

    要知道,皇帝的谥号,最终还有由文臣们决定的。

    通常除了失心疯的,不会对文臣大开杀戒。

    这其中,最焦虑的便是沈大人。

    因为宫里正在发生的事,完全躲不开的,不仅有正在宫中的宰相们,还有当值的翰林。

    很不巧,今天当值的翰林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犟头儿子。

    人必须得做了父母才能明白,孩子这种东西虽然是你生你养,可当他长大之后,他所思所想并不会完全按照你希望的方向走。

    甚至有时候,会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让你束手无策。

    沈大人猜的不错,此时此刻的御殿上,翰林侍讲沈缇正在面对别人明晃晃的钢刀。

    刀身锃亮,映出了一双含星蕴水的眸子。

    执刀的男人身披甲胄,怒斥:“这怎么不是真的?你看清楚了,该有的印都有!”

    他手里拿着一个黄绸卷轴,用的还是最高规格的玉轴柄。

    男人就差把那轴圣旨戳到沈缇脸上去了:“此乃陛下遗旨!令宁王承继大统!你小小翰林,敢质疑陛下!速速将诏书写来,好昭告天下!”

    大家猜信王,猜宣王,猜景王。

    结果是宁王。

    皇帝的儿子很多,只有信王、宣王、景王三脉是皇后们嫡出的。但即便是嫡出的,在皇帝这里待遇也差不多。

    皇帝对儿子们都很一般。他只爱他自己,只想长命百岁。

    宁王今年五十多岁,在众多的皇子中除了封地离京城最近,也没有特别的地方。被关注的程度远低于三位嫡出的亲王。

    不,等一下。

    信息在沈缇脑子中飞速整理。

    建弘十年,瑞王薨。景王的最后一个兄长去世了。

    景王如今是最年长的皇子了。

    沈缇盯着那人,接过卷轴展开,看了一眼:“这不是陛下的字迹。”

    男人怒道:“谁规定要陛下亲自动笔!”

    沈缇道:“则这是谁执的笔?哪位舍人?哪个翰林?哪个执笔太监?”

    “凡有资格在陛下身边动笔墨的人,字迹我都识得。此非其中任何一人!”

    他一双眸子寒星一样,顶着钢刀上前一步。

    “凡立储之旨,按我朝祖规,至少两位宰执见证。谁又是见证人!”

    “玉玺做得倒仔细,连缺的那一角也仿了。只可惜,我精书画,擅篆刻,我的眼睛就是尺!你再仿,玉石裂痕也不能尽同!”

    沈缇把那轴“遗旨”猛掷于地上,将玉轴柄摔得粉碎!

    “此遗旨,是伪旨!”

    他眉眼凛然,声音冷厉。

    胸膛已经抵住了刀尖。

    已经有红色的血洇出,染了绿官袍。

    男人怒道:“你想死!”

    沈缇轻蔑地扯扯嘴角,甚至对顶着他的那把锋利的钢刀擡了擡手:“请。”

    今天和沈缇一起在宫中当值的,不是别人,正是殷莳的好友吴箐的丈夫江辰江宇极。

    他二人一同被拉到殿里,但那身披甲胄的武夫上来就问:“哪个是沈缇沈跻云?”

    点名了沈缇出来写诏书。

    江辰当时便觉得要不好!

    沈跻云那个脾气!

    果然!

    那男人大怒。

    上面的人说最好是那个探花郎,说的是“最好”,意思就是如果不行,别的人也行。

    他握刀的手手肘一撤,刀举起来,就准备发力砍死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

    江翰林闭上了眼睛!

    “住手!”

    却有一声断喝拦住了那武人。

    江辰又睁开眼,看向来人。

    沈缇也看过去。

    是个文士打扮的男人。

    武人放下刀,喊了一声:“邱先生,他不从。”

    邱先生过来,客气地拱手:“沈探花?”

    应该是门客、谋士一类的人物。这一类的人,可能是白身,至多是个秀才,因为举人就已经可以做官了,不会再去当别人的门客。

    沈缇入仕时间还短,作为官员级别还低。

    但他是清贵翰林,宰相根苗,且他还是探花郎,在文人心中的地位可不低。

    白身或者秀才出身的谋士,根本不入他的眼。科举才是读书人心中的正道,谋士之流,不过是科举的淘汰者,政治上的投机者。

    沈缇冷笑:“尔是何人,配在宫中行走。”

    江辰额上汗涔涔,已经明白沈缇是在求死。

    因为面对眼前这个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要么从逆,要么死。

    沈缇沈跻云显然是不肯从逆的。

    武人又要擡刀,被邱先生按住。

    没这点养气功夫,怎能做得了宁王的谋主。

    他道:“沈探花,听我一言。”

    “我东主宁王殿下,本是陛下第十一子。只如今,他的兄长们已经全都薨逝。宁王已是皇子之长。”

    “正该宁王承继大统。”

    “探花,殿下已经亲口许诺,只要探花今夜为殿下执笔诏书,来日定让探花位列名臣。”

    “登阁拜相,名垂青史。”

    读书人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

    连江辰听了都心动了。

    他看向沈缇。

    沈缇却盯着邱先生。

    邱先生胸有成竹地微笑。

    过了片刻,沈缇动了,他走到殿柱旁的书案后坐下——那原本就是给翰林们设的位置,皇帝要写的文书,当殿口授,翰林执笔。

    沈缇执起了笔,蘸墨。

    武人啧了一声,还刀入鞘。

    邱先生撚须,耐心等候。

    殿上还有许多士兵,两三个内侍躲在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

    大殿上除了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燃烧的声音,竟安静地落针可闻。

    小沈探花腰背挺拔,写字的姿态真是好看。

    他笔走游龙,没多久就写完了:“拿去。”

    有兵丁拿走交给了邱先生。

    江辰看到沈缇站起来,他看到了沈缇嘴角的冷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邱先生那充满期待的脸,在读了帛书上的文字后大失所望。叹了口气:“唉,小沈探花。”

    失望,又敬佩。

    武人察觉不对,扯过来一看,大怒!

    哪里是什么诏书,竟是一首讽刺宁王的长诗!

    沈缇掷笔:“我沈跻云读书科举,报效君王。我的仕途,岂是为篡夺之人做遮羞布的!”

    他知道,他今夜若亲笔写了这诏书,若宁王真能登基,真能坐稳皇座,必会让他平步青云。

    登阁拜相,再让他做几次主考官,门生满天下。

    未来他们都西去了,拟定谥号、执笔录史的可能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徒子徒孙。一脉相承的,便不会去质疑他亲笔写下的诏书。

    便不会去质疑宁王继位的正统性。

    可笑,越是得位不正的,越是在乎别人眼里自己是不是正统。

    竟想拿他一生仕途,给自己的篡夺之行做遮羞布。

    武人一把撕裂那帛书扔在地上,拔了刀:“邱先生,你别拦着!让我砍了这小白脸!”

    邱先生叹气,按住他的刀:“你若在此杀了他,那可真是成全了他。”

    他侧头看看江辰,问:“你是哪个?你来写吧。”

    从武人撕了沈缇所写的帛书,江辰就知道这事要落在他头上了。

    但他此时耳朵嗡嗡地,全是邱先生那句“你若在此杀了他,那可真是成全了他”。

    读书人读一辈子书,求的是什么呢?

    江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揖手:“区区不才,翰林编修江辰江宇极,建弘十二年进士出身。”

    “愿与沈跻云共死。”

    沈缇赞赏道:“宇极兄!”

    两个当值的翰林都是硬骨头。

    武人气炸了毛,拔刀要砍死他们两个,却被邱先生拦了:“殿下最礼贤下士,敬重士林,不要妄造杀孽。你砍了探花郎,回头帐都记在殿下头上,殿下要找你算账的。”

    “算了,关起来吧。”

    “我找找别人,不信找不到个进士出身的来领这从龙之功。”

    文人最考究。

    未来这诏书都要封存在宫里的史馆里的。宁王很看重这个,必得要个进士来执笔的。

    他只是个秀才,没资格。要不然他就自己提笔写了。

    士兵用刀枪押着两个翰林去关起来。

    邱先生和武人带着守卫边说话边离开。

    待这些人走干净,有两个内侍便扑过来抢地上那份被撕开的帛书。最后一人抢到一片。

    彼此看看。

    “你一半,我一半!”

    “好。”

    都塞进亵衣里,贴身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