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事办得不错。
他没两天就给殷莳找到了四个人。
一个是脚跛了,一个是肩膀受伤的,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最后一个严重点,左臂没了。
其实前三个若在边军,都属于轻伤不下阵线的。根本不算什么。
但京军毕竟不是边军,京军是天子亲军,规格高。
脚跛了的跟不上急行军,肩膀受伤的拉不开弓,瞎了一只眼的没法和人打配合。都通不过考核,给了抚恤金,淘汰下来了。
只剩一只胳膊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不影响这几个人功夫硬。
王保贵对只剩一条胳膊的那个颇有疑虑。毕竟属于重大残疾了。
李校尉二话不说,拔出腰刀扔了出去:“六娘!”
断臂人瞬间跃起,接住刀一个腾空旋身,一刀便将木桩劈成了两半!
嗯,是的,他叫陈六娘。
古人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颇让殷莳觉得有趣。
总之陈六娘虽然只有一条右臂了,但是个厉害的。王保贵服气了。
李校尉叉腰:“别小看我们五军营。”
不算边军的话,内陆最强步兵了可以说是。虽然一个个都略有残疾,但当不了兵不影响看家护院。
而且他们四个人虽然是五军营的,不是三千营那种骑兵,只是步兵,但都会骑马,也都会赶车。
王保贵又与他们谈,不仅当护院,还有家里的粗重活,比如砍柴、搬东西之类的。既然会骑马、赶车,就连车把式也一起包了。
殷莳是女眷,家里肯定得养车。就需要车把式。
殷莳是奔着优质男仆去的,开的价格令人满意,这几个人都愿意。本来当兵的也粗糙,远不及大户家生的男仆精致,什么劈柴担水之类的活儿,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都是京畿良家子,不签卖身契。但“良家子”三个字本身也是一种保障。都有家有室的,能寻得到地方。
而且签雇佣契约,得有保人。若有事,保人也担责。通常是介绍工作的牙人。他们这个是李校尉。
李校尉担保他们的人品。
都谈得差不多了,李校尉搓着手,吞吐:“嗯,那个……家里还缺不缺看门的?”
王保贵闻弦音知雅意:“李校尉有合适的人?”
“就我师父。”李校尉厚着脸皮道,“我师父当年功夫了得的。”
就是年纪太大了,是个老头子。命不太好,几个儿子孙子陆续生病死了,女儿也嫁的远,如今孤苦伶仃的。一直是李校尉在接济。
申伯这次也又同来了,他给王保贵使个眼色。
其实不用申伯使这个眼色,王保贵也已经决定收了。
王保贵这两年跟殷莳磨合得很好,对殷莳的做事风格很了解了。而且殷莳给他放权,这种事,他就可以全权决定。
工钱李校尉帮他师父要的很低,他就想给他师父找个养老的地方,给个铺睡给口饭吃就行了。
老头甚至可以签身契。
李校尉想给他师父签个死契呢。签死契基本上主家就给养老送终了。
王保贵同意了,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了日子,签好了契书,李校尉告个假,亲自把四个残疾青壮和一个老头送过来了。
军营里告假难,长官知道是帮着刷下去的那几个人找了活路,特别准许的。
通常这种事都要给介绍人塞谢礼钱的。
这次李校尉是死活不要。
“该我谢你。”他说,“也替我谢谢少夫人。”
王保贵说:“我们家娘子。”
李校尉一拍脑门:“是,是,你们家娘子!”
殷莳已经不是沈家少夫人了,现在家里上下都改口叫“娘子”。
李校尉和王保贵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王保贵留他吃饭。李校尉跟他不摆架子,大家一起吃了饭。
里头人出来端了好几个硬菜:“娘子说给加菜。怠慢了校尉大人了。”
李校尉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饭桌上,他问:“保贵兄弟,你家娘子以后就这么自己过日子了?她娘家哪里的?”
王保贵道:“娘家不重要。我们娘子如今虽出了沈家的门,不是沈家媳妇了。可她还是沈大人的内侄女。大人和夫人都十分心疼她,这套宅子就是大人和夫人给的。因为我们娘子不想住在城里,大人夫人也不想她离得太远,你瞧这个位置,多好。”
众人便知道这个单身女人背后还是有依靠的。
李校尉道:“怪不得用那门当。”
大家伙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这宅子用的可是箱形狮子的门当石。
低级文官用箱形有雕饰的门当,高级文官才能用箱形有狮子的门当。外头人一看门当,便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家了。
王保贵道:“以后姑娘子就傍着她姑姑、姑父过日子了。沈大人如今兼着通政使呢。若有事,咱们娘子去找她姑姑、姑父去就行。不怕的。”
众人以后要吃殷莳的饭,殷莳有靠山,他们就乐意。
如今恪靖侯是掌京军的大人物,那些个八卦大家也都知道了。便是原来不知道的,这趟来之前也知道了。
大头兵们免不了背后蛐蛐恪靖侯两句:“欺人太甚。”
“只他妹子是人?旁人不是人了?”
王保贵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吃菜,吃菜。多吃些。”
这顿饭吃的很好。主家看起来是个很大方的人。
李校尉为着自己给师父找到这么一处养老的地方很开心。
他师父的被褥卷都是他给背来的,吃完饭还想着帮他师父铺好床再走。
王保贵道:“不用,不用。娘子都给准备了新的。”
李校尉随着去了住处一看,果然是有全新的,比他师父的烂被褥强太多了。以后师父有好日子过了。
走之前,跟王保贵拍胸脯:“但有事,往军营去找我!”
王保贵乐呵呵:“行。”
李校尉走了,几个人收拾好了,王保贵道:“走,去见见娘子吧。”
领着几个人去见殷莳。
知道是去见女东家,几个糙汉子还特意拉拉衣裳。
也预想过,能嫁给探花郎的女子模样肯定差不了。
哪知道竟出来一个美人,容貌清丽动人,行止明艳大气。这样的,通常都在大户人家的深宅里,实不是他们寻常能接触得到的。
这美人毫不羞怯,看人的时候目光直视过来,说话看着人的眼睛说。
她笑道:“家里人口不多,你们来了,感觉安全多了。我听说你们功夫都很好,以后,各位多多辛劳。”
几个汉子都脸通红,手足无措,吭哧道:“应该的,应该的。”
殷莳微微一笑道:“跟李校尉打交道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推荐的人我是信得过的。如今小门小户,也不必讲什么大规矩,只几条——”
“不得醉酒。”
“不得赌博。不是说在我这里不许赌,是你这个人就不许赌。酒醉易误事,赌博却坏人品。若让我知道谁有赌瘾的,我便请李校尉把人领回去,咱们好聚好散。只我是决不用的。”
这一条王保贵在托李校尉寻人的时候就交待过。因为殷莳特别看重这个。
李校尉已经考量过,也交待过。
几个人都肃然正色道:“娘子说的是。”
“我们几个没有好赌的。”
“娘子放一百个心。”
殷莳点点头。
李校尉把他师父都塞进来了,指望着她给他师父养老,必然不会坑她。
“二门以内没有召唤不得擅入。”
大家应道:“是。”
殷莳道:“也不必紧张,时间久了就知道了。我在这里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想来你们也是。大家互相关照着,各司其职就行了。今天先这样,明日里裁缝会过来量个尺寸,给大家裁衣裳。”
报酬里还包含了四季衣裳。
在几个人看来,待遇很好了。
他们本来是职业士兵,都是在这次夺嫡之乱中负伤残疾的,乍然失去了饭碗,一个个正愁呢。
忽然李校尉给他们寻了新的饭碗,待遇还颇不错,大家都十分上心。
这四个人里年纪最大的才三十多岁。最年轻的就是陈六娘,才十八,比殷莳还小。断了条手臂,真是可惜。
李校尉的师父是个老头子,姓关。看着挺老的,可走路腰板正板正的。瞧着下盘就稳。
老关是签了身契的,他工钱比另几个人都低,但他在这里有房住,有饭吃,主家管衣裳。他的工作就是看门,也很轻省。
他年纪这么大了,完全是看在李校尉的面子上才签的他。
关系户。
只这样的大宅子殷莳自称“小门小户”,令几个人都额上生汗。
可又一想,她是从大官家里出来的。可能在人家眼里就是小门小户吧。
也都进过城,京城里经常一整条街都是长长的墙,只有一个大门的。真正的深宅大院。
殷莳又问:“都会骑马、赶车?”
几个人点头:“都会,都会。”
只有一条手臂的陈六娘更道:“我单手也能控马。”
殷莳问:“咱们这里,女子骑马方便不方便?”
众人:“?”
殷莳一笑:“其实我会骑马。只在城里的时候,碍于长辈管教,不大方便。如今我出来单过了,这里人烟比比城里稀少得多,景色也好。如今家里只有一架车和两匹拉车的驽马。我想着要是女子骑马不是大事的话,买几匹骑乘的马回来,闷的时候一起出去骑骑马,那多痛快。”
穿越十来年了,一直在深宅大院里过日子。
如今终于从重重围墙里走出来了,殷莳怀念起前世的日子来了。
可以开车独自旅行,也可以在俱乐部里骑马驰骋。
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几个汉子眼睛都亮了,包括一只眼的。
因为驽马是用来拉车的,虽然也不是不能骑,但那不一样。
真正用来骑的马是不一样的。
他们齐声道:“不妨事!不妨事的!想骑就骑!”
只有陈六娘年纪小,人老实,道:“不知道啊,妇人们都不骑马。”
殷莳微微一顿。
陈六娘道:“她们出门都是骑驴、骑骡子的。”
气得独眼人赶紧踩住他的脚。
殷莳莞尔。
作者有话说:
注:陈六娘,一个历史上真实的古代士兵的名字。此处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