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声。
殷莳又射中了箭靶。
“下次告诉你。”她含笑看了赵禁城一眼。
所以,还有下次。
赵禁城微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
他也张弓,箭矢如流星飒沓,瞄着殷莳那支箭的箭尾,将那支箭丝滑劈成两半。
“好。”他欢悦道。
良家子大多是农民的儿子。
赵禁城一个没有出身背景的人能在五百侍卫里脱颖而出,做到统领,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大家喝起彩来。这一次声音特别大,是真心佩服的了,不是凑热闹。
连六娘都咋舌。
“下次来之前,着人先打个招呼。”殷莳道。
赵禁城一口答应:“好。”
赵禁城果然午后就离开了。
不黏糊,不拖泥带水。说好的什么便是什么。
殷莳想了又想,最终做出了决定,唤了王保贵来:“让大山去沈家问一声姑姑,明天还是后天,我哪天过去给姑姑请安方便?”
殷莳不定期地进城给沈夫人请安,去之前会先遣人过去打个招呼,以免沈夫人没空,或者和家里其他客人冲撞。
王保贵的两个儿子叫作大山小山,他们主要是帮着自己娘做些卖油果子和小食的生意,偶尔需要也给殷莳跑腿。
大山便骑马进城去了。
如今家里有马,进城跑腿可以骑马,快活死了。
天黑前回来复命:“夫人说都可以。夫人着人赏了我点心和钱。“
殷莳笑道:“自己收着吧。”
赵禁城回到了家里,管家迎他,告诉他:“大娘不高兴。”
赵禁城问:“又怎么了?”
管家说:“大娘去了恪靖侯府,回来就不高兴。”
赵禁城道:“不高兴就不要去。”
赵禁城的女儿叫作赵青。
她招赘在家,和丈夫一起傍着爹过日子。
听闻赵禁城回来,她跑来找爹,抱怨:“爹你这两天都去哪了?”
丈夫在宫中当值,原想着爹在家休息可以陪她,哪知道爹也不见人影。
赵禁城问:“今天去憬途那里了?”
赵青闻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冯憬途的妹妹看不起人。”
赵禁城问:“怎么了?”
赵青道:“没怎么,就是看不起人。”
但让她说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实际上冯洛仪招待她,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赵青恼道:“反正她就是看不起我,我能感觉得出来。”
赵禁城道:“憬途出身和我们不一样,你和他妹妹谈不来,不必硬凑。”
赵青哼了一声。
赵禁城道:“过自己的日子就成。如今的日子不是以前能比的,别贪心。”
但赵青不甘心。
同是潜邸旧人出身的新贵,她和冯洛仪的待遇差距太大。
赵青实际上现在非常后悔嫁人太早。
只是一年前正情窦初开的时候,丈夫生得俊俏,趁着爹不在家撩拨她,迷了她的心窍,闹死闹活地要嫁。
她的丈夫也是王府侍卫。只王府有五百侍卫,那人除了生的俊些也没别的长处。
良家子而已,家里穷的要死。
她是他上官的女儿。
赵禁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早说了要招赘,继承家产。
赵禁城其实没看上那人,奈何赵青死活要嫁,最终招了那人入赘。
赵青心意圆满。
圆满了就一年,天翻地覆了。
跟着王府女眷来到了京城,才发现爹不一样了,家里不一样了。
来往的人也不一样了。
见多了富贵,再看自己丈夫,便看不上了,觉得拿不出手。
她以赵禁城女儿的身份行走社交,越来越感受到吃了嫁得太早的亏。
实际上,只有未出嫁的女儿才可以分享父亲的身份光环。
已成亲的妇人的身份是随着丈夫走的。
也就是因为她是独女,在家招赘,才能继续享受父亲女儿的身份光环。但与人交往,论起丈夫,总是输人。
令她郁郁。
与她相反的却是冯翊冯憬途的妹妹。
明明给人做过妾还生过孩子,别人却说:“那是小沈学士啊。”
“她甚至不肯给小沈学士做妾。”
仿佛那不是她的污点,倒成了她的光环。
她现在虽然还没有自己的身份,但她哥哥是恪靖侯,嫂子出身振威侯府,瑞宁大长公主常把她带在身边。
她虽还没再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若再婚,嫁的也不会差。
她虽还未再婚,别人已经预期了她未来的身份,把她划作了她们一个圈子里的人。
那是赵青进不去的圈子。
令人恨恨,恹恹。
赵禁城一眼看穿女儿心思。
人乍然富贵,把持不住,十分正常。新贵中已经有人频露丑态,令皇帝不喜了。
何况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儿家。
但赵禁城不自禁地想起了殷莳的那双眼睛。
曾经做过进士的夫人,探花的妻子。
如今城郊独居,没有幽怨凄哀,小日子过得热闹有生机。
那双眼睛看着他,毫不回避,又大胆又坚定,对自己想要的坦坦荡荡。
赵禁城道:“明天我进宫当值了,女婿回来休息,你在家好好的,别老跟女婿吵架。”
赵青道:“我看他处处不顺眼。”
赵禁城冷笑:“不是你自己寻死觅活要嫁的?”
赵青语塞。
父亲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变了很多。她也没以前那么敢在他面前说话了。
尤其这次,她随着王府女眷进京。明明父亲的信里说了让她把家里的人都带过来,她却将他的两个通房都卖了。
父女因此生出嫌隙。
但父亲为了她一直不续弦也不再生孩子,两个贱婢却偷偷商量到了京城一定要想法子生出孩子来。
她忍无可忍。
她是坐产招夫的,以后赵禁城这份家业只能是她的,岂可给别人。
如今家里富贵不同从前,更不能拱手让人。
殷莳第二日便进城去了沈家。
沈夫人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再见发现她气色极好,眉眼带笑。
她总是这样的。
殷莳道:“城外风景养人呢。我养了几匹马,有时候会骑骑马,十分闲在的。”
沈夫人叹道:“你这孩子,到哪里都能过得好。”
她听她说骑马,想的和当初王保贵想的一样,以为就是骑在马上,让仆人牵着缰绳散散步。
沈夫人哪想得到殷莳是要骑马飞驰。
运动量上来了,人的气色当然就好。
奶娘领着睡醒的沈当过来,殷莳还抱了抱:“姑姑抱抱,哎哟,好沉。”
如今跌跌撞撞会走了,也会喊“姑姑”。
殷莳赞叹:“生得真像跻云啊。”
脸蛋白白润润,实在可爱。殷莳爱不释手,亲了又亲。
沈夫人心中微微心酸。
有殷莳陪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夫人留了饭,殷莳用了饭告辞,沈夫人恋恋不舍。
殷莳告辞出来,并没有直接离去,她去仆人的居处。
云鹃见到她,又惊又喜:“娘子!”
云鹃如今肚子又老大了,快生了。
这是她的第二胎。
云鹃当年嫁的时候,殷莳还是个未嫁的姑娘,也不敢跟云鹃谈避孕。
她们那时候都是足不出闺阁的姑娘,如果云鹃的丈夫追问起来,未必肯信是她教的,说不定会连云鹃一起怀疑起来。
殷莳摸着云鹃的肚子,十分感叹。
云鹃道:“宝金每次回来都会与我说娘子那边的情况。只可惜我肚子大了,不能跟过去看看。”
宝金一直在沈缇身边,殷莳已经把他们夫妻的身契都给了沈缇,以后他们夫妻是沈家的人了。
沈缇与殷莳殷莳之间若有捎带传话或送东西,都派宝金。
休沐日里去西郊,也肯定带宝金。
殷莳离开了沈家,宝金反而在沈缇面前更有体面。
如此,大家便知道学士对休离的前少夫人的态度。
殷莳道:“我其实有事要你去办。”
女子出嫁,通常身边都有妈妈。殷莳没有,有些事,未婚的婢女办不了。
想来想去,身边已婚可用的媳妇子,就只有云鹃。
宝金如今是沈缇的人,也正好。
云鹃难得能为殷莳做点什么,闻言十分高兴,道:“有什么我能办的?”
殷莳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了。
云鹃人傻了:“这……”
殷莳叹道:“只有你和宝金能帮我办了。我总不能与家里那几个男人说让他们去吧。”
云鹃道:“可是……”
殷莳道:“我已经不是少夫人了。”
云鹃眼泪流下来。
她因为有身孕不能乱跑见人,从殷莳挪到西郊去边一直没过去看过。她不像葵儿那样跟着殷莳一起生活,能实际地体会到新的生活其实真不错。
虽然宝金每次回来也会告诉她“少夫人日子看着过得不错”,但总是难以想象,总觉得被迫离开沈家是一件无可奈何的悲事。
殷莳不再多说,握了握她的手,道:“你让宝金去办便是。”
等葵儿嫁了,以后这种事也可以通过葵儿去做。但现在葵儿还待字闺中,只能是云鹃和宝金。
人力资源有限就是这样,捉襟见肘的。
她又道:“你生完这胎,若不想再生,也可以用的。人不能一直连着生孩子,很毁身体。”
云鹃却道:“这怎行,保贵婶子说得趁着年轻多生几个。”
王保贵如今两儿一女,都是死剩下的。
普通人家大多是这样,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一家六个孩子看着热闹,其实是生了十个死了四个剩下的。
便富贵人家稍强些,也强不了太多。
吴箐如今一儿一女凑个好字,看着十分美满。实际江辰已经夭折过一个嫡子一个庶女。
这不仅仅是人的观念的问题,实际上和劳动力需求、医疗水平都息息相关。
殷莳叹息,道:“那你养一两年再生,不要连续生。”
云鹃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