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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藤树 正文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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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诚毅当然没有真的去湖州,他那天一早送姚静雅去佘山的姚家别墅消夏,自己在那里陪了她一天,傍晚时姚父和姚母到了之后,他就回市区来。他受姚父所托,要和姚云峰一起跑一趟内地线,带一批走私的棉纱和洋货往山东陕西一带。

    是极好的熟悉路线和人员的机会,他前后做了很多准备,并且随身带了一把勃朗宁m1906式□□。

    他们由上海港出发,走水路,运大宗货物,佟诚毅沿途留心看顾,也知道船舱里不只是商货,还有鸦片。这些上等的□□,将运往浑浑噩噩的中国食瘾者手里,它能让人忘却国运不昌,忘却家道衰败,忘却华人与狗。

    他们前后来回用了十几天时间,回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姚云峰的车子送他到佟家大门口,正赶上绍普站在门口叫门。

    他拎着一个小行李箱下来,车灯照得绍普擡手遮着光。

    待他看清,不禁皱眉沉声叫他:“绍普!这么晚去哪儿了?”

    绍普看了看他,又瞄了一眼车牌,扭身进去了,头也没回。

    方惟并不知道佟诚毅到底去了哪里,亦或是哪里也没去。傍晚的时候,她坐在院子里,看一片晚饭花,开得纵情恣意。

    她最近有一点怀疑自己,也许她应该像故事里写的那样问一问他,“你爱我么?”“你只爱我一个人么?”,毕竟这不是件能一笑而过的事,现在只能怪她自己没问过……

    她第二天陪着清芳去烫头发,又陪她去先施百货买衣料,因为经过这十几天的抗争,飞鸣那头有了进展,谢家老太太松了口,有了答应他们结婚后搬出去住的意思,所以清芳这两日便配合飞鸣,常在谢家走动,她不得不把自己装扮起来,好取悦谢家家长们。

    飞鸣来接清芳,同时邀她一起去大世界看戏,她摆手笑着说:“你是邀请我去做电灯泡么?我这人最识相,绝不能去的。”于是站在路边说笑了一会儿,她叫了部人力车回家去。

    她是最不怕形单影只的人。

    到家时发现小艾来了,她喜气洋洋的迎出门来,“小姐你回来了。”

    方惟一边走进来一边问她:“你怎么来了?自己来的么?”

    “大少爷带我们来的。”她说着含笑向里面指了指。

    佟诚毅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牵着兴高采烈的童童,他扬声叫着:“妈妈。”佟诚毅含笑把他抱起来,送到方惟怀里。

    方惟抱着童童,擡头看着他,一时语塞。

    他却满脸笑意的望着她,问道:“去哪里了?倒让我们等了好半天,是不是童童?”

    童童听话的朝方惟点了点头,说:“我都喝了两碗莲子汤了,妈妈还不回来,我要喝第三碗了。”

    方惟听了忍不住笑,擡头叮嘱道:“不要给他多吃,莲子性凉,小孩子吃多了肚子痛。”说着抱着孩子坐到桌边去,说:“妈妈陪清芳阿姨去买东西了,不知道你要来呀。”

    “舅舅说,让我这几天住在妈妈这里,妈妈放假了是不是?”童童伸出滚圆的小手臂揽上她脖子。

    方惟听了转头看向佟诚毅,眼中是询问的意思。见他伸手捞了张凳子坐在他们旁边,点了点头。

    方惟有些奇怪的问童童:“家里外公好点了么?能起来了么?”

    童童其实不大懂她问的意思,只顺着点头说:“嗯,好多了。”

    佟诚毅在旁边解释说:“好一些了。这几天太热,让童童歇一歇,正好袁师傅也要告假几天。”

    她听着沉默的点了点头。

    因为佟诚毅叮嘱童童大了,不许再和妈妈一起睡,晚上时方惟和小艾一起重新整理了客房,童童便自己睡一间。小艾坚持要在窗下撘一张小床好照顾孩子,他们也便由着她了。

    等安置好童童睡下,外头又下起了夜雨。方惟回房里关窗,佟诚毅跟在她身后。

    她关好窗,回身他正好含笑把她围在窗台边上。

    他们十几天没见,一整晚他没有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现在他正忙着关心自己的一腔柔情,没有发现她今晚话特别少。

    他凑过去看她,柔声问她:“我外面跑了一趟,你好么?”

    她心里被重重撞了一下,她那天坐在院子看花时想,也许只要一双人的愿望本就是一厢情愿,他也并没说起过,也怨不得人。

    她努力和缓着,点头说:“我很好,放了假倒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她看他眼睛,最初觉得这双眼睛露着凶相的,后来渐渐看懂他眼中的许多意思,现在又觉得疑惑,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并未看懂。

    他人靠过来,一边低声问她:“我送来的书看了么?有了空闲正好可以不学无术起来。”带着一点笑意的,微微偏头吻在她唇上,最后几个字便含混在唇齿之间。

    她第一次这样清醒的感受他的吻,他唇上一点没有剃尽的唇须,是柔软和坚硬的交相呼应,他那样温柔和专心,渐渐收紧了手臂抱她,如珍似宝,她心里一再验证着,终于推翻了怀疑的自己。

    她两手从他腰身处圈过去,微微仰着下颚,少有的主动的回应他,叫他乱了气息,微皱了眉头克制自己,松开她一点,却含笑说:“这雨夜,客房也没了,那我只好……”

    他没往下说,只看着她,她眼中神色复杂,心里想着的事他不知道,看过许多的志怪小说,那些飞蛾扑火般不可救药的女人,她是且哀且怒的看客,然而轮到她自己时,滋味竟是这样咽不进吐不出的进退两难。

    他看她怔忡着没有说话,自己笑了,伸手替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说:“我只好还是先回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仓皇的逃走,他不能留下,他多想要留下。

    方惟本是个凡事都很清楚的人,一桩桩一件件,像她的为人一样,竭尽所能的有始有终。然而和他的这件事,她有时站在她书房的窗口认真考虑着,一边等风来吹,等得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答案。

    清芳和飞鸣却等来了答案,两人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谢家答应他们搬出来单住,但也提了要求,一是要他们尽快结婚,二是要他们尽快生子,想来是谢家的老太太等着抱重孙子,实在心切,做了巨大的让步。于是清芳也点头答应了交换条件做出了相应的妥协。

    于是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一场婚姻的开始同婚姻的过程一样,需要无数的让步和妥协。

    方惟自己含糊着,每天在晨光里教童童写字,教他:“写字如做人,要有锋,要有藏。”一边演示给他看。

    她不知道佟诚毅把孩子送来给她,其实是别有原因的。

    这两天他要请姚家人来家里做客,之前总是推说父亲病中,如今订婚在即,总不能再拖了,这家里他知道小艾是一心向着方惟的,瞒不住她,只好借口让她照顾童童,一起带到方惟这儿来。

    等亲家相见的一场大宴过后,众人都惊讶于大少爷的瞬息万变深不可测,也顺便找到了笑料同情和取笑那位险些成为大少奶奶的方小姐。

    宛瑶在看到姚静雅端着果碟子,拣了片姜香梅子送到他大哥嘴边时,她惊讶的张开了嘴,歪过身子去和旁边的绍普耳语:“天啊,快看,她给大哥吃这个,大哥从不吃姜的。”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他大哥不仅吃了还向姚静雅笑了笑,她又惊讶的把嘴合上了,向绍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绍普打了个呵欠,一偏头说:“大哥猪油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