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光穿越层层森冷的兵甲,停驻在那个人的身上。岁月的洪流从她的耳边一忽而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旷野里的飓风,呼啸着,如同山巅的雄鹰。
漆黑的战旗在燕洵的头顶迎风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团浓墨,苍穹低压,星月无光,成千上万的火把猎猎燃烧,恍在脸上,好似被蒙上一层血光。燕洵站在黄金打造的战车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战袍,双眉如剑,斜飞入鬓,微微扬起头,眼眸修长,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声声战鼓,如同大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让血脉中的血液,也一丝丝的沸腾起来。
时间就那么凝固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对方,视线交错,在半空中凝结一处。
终于,潮水般的大军冲上去,一场生死一战,终于展开。
刹那间,骑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锐风声中,箭排空,如雨点般倾斜在士兵们的头顶。无数人冲上去了,战役在最初就显示出了可怕的残忍,令人脊背发凉。
惨叫声、哀嚎声、命令声混成一片。
战马狂拽,滚石如雷,战刀雪亮,乌云遮住冷月,连天地都为这一场残酷的战役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拼杀,东边城门突然打开,苦战了一夜的秀丽军趁着燕北军调换军阵的时机策马奔出城来。一路冲至铁线河江畔,此地道路狭窄,不堪大军冲击,燕北军不得不弃马冲过去,可是等他们追赶至河边的时候,却见秀丽军的士兵们撑起羊皮筏子,竟从这河流最喘急之处横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几乎同时,燕洵和楚乔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虚空,向着对方而去,叮叮两声同时响起,箭矢并没有射空,引来了周围亲卫兵的一阵惊呼。
大江之上,楚乔站在筏子上,远远的望着燕洵。
她知道,这一站只是做个样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拦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进唐京,让靖安王的后代登上皇位,那么他的后路就必会为人所断,是以这一仗他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的难看。
他还需要自己来拖住这场卞唐内战,来为他留下唐户关的门户。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狰狞的魔鬼,将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双眼,天地间都是血红的,风呼呼的吹过,扬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宽阔的江面,停驻对面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强的身影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她骑在战马上,隔着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着他。
那一刻,燕洵回忆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甚至能够听到细微的声响,一些凌乱的画面,就那么咔嚓咔嚓的,从汹涌的水里冒出头来。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辈子的事,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厮杀之后的死寂,也是同样的一双眼睛,隔着脉脉江水,静静的望着她。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着,无止尽的喊杀声畅快的回荡在荒原上,年轻的他们各自决绝的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也许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他们如两颗南北背驰的流星,纵然曾因为诸多原因有过短暂的交错,终究还是要走上分离的道路,沿着各自的轨道而行,越走越远。
楚乔持刀站在河堤上,亲眼看着最后一支军队度过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坠,将他们隔绝在东西两侧,千万个生命和灵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火上燃烧着的,是无数黎民的鲜血和希望,还有他们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着燕洵,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尽皆归于尘土,十万铁甲军消泯于视线之中,只剩下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间,眼神诺狼,好似很多年前他从九幽台上一步一个血印的爬起来,纵然身后没有一个人,却有着足以毁灭天地的肃杀。
“大人!”
平安一身狼藉,眼眶通红的跑上来,扬起头说:“这一战,我们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年轻人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多年来生活在和平环境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历了这鲜血的洗礼,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纯洁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秀丽军的将军坐在马背上,默默的看着点着火把的长龙,过来许久,才声音低沉的说:“真正的和平,始终要通过战争来获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许你也看不到,但是,终究有人会看到的。”
楚乔扬起头来,最后向着邯水的那一侧望去,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河面上滚动着层层的青烟,在极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一丝金色的辉光,那个人穿着一身墨色战甲,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的飘着,尽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却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轮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坐在马上向他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只玄铁打造的护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礼物,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
她毅然转过头去,没入滚滚大军之中,扬鞭策马,再也不向来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调转马头,部下的将领跑上前来问道:“陛下,不追吗?”
燕洵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的身边,走了好远才淡淡说道:“退兵。”
大军潮水般而去,地平线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静静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驰而去的两路大军,终究渐行渐远。
空旷的大帐中,一身铠甲的将军跪在地上,他已经这样跪在这里很久了,太阳渐渐的落下去,黑夜莅临,大帐内漆黑一片,唯有那张镶嵌这东珠的金黄貂皮上有着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亮那个人的轮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从铁线河归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好似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帐外的青草轻轻的摇曳着,在夜风中招展着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经是盛夏,夜里有清脆悦耳的蝉鸣,荒原上的草长得有半个人多高,不知名的虫子游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点点的闪亮着。
大帐里太静,身穿铠甲的将军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不敢去点灯。他并不是燕北军最初的元老,更不是燕皇的旧部,实际上当初跟随燕皇起兵的旧部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如今军中的这批人,都是一刀一枪拼回来的。陛下虽然阴郁难测,但是赏罚分明,且极重军功,只要你敢杀敢打,就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将军姓穆,祖上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到他这一代没落了,可是也是识文断字,略通兵法。靠着这点见识,他一步步的高升,短短几年间,就已经成为了燕北军中首屈一指的将领。
和其他人不同,将军觉得陛下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暴戾。是的,他曾经杀了自己的老师,杀了自己的妹妹,杀了辅助他多年的大同会一群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也许身在其中的人会觉得陛下忘恩负义,会骂陛下狼子野心,可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却看得清楚,大同会不通军事不懂政务,内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内斗派系极其严重,他们占据燕北多少年却毫无建树,北有犬戎侵扰,东有大夏管制,他们无力保护燕北臣民,却硬是要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对于这样的人,如果陛下不以雷霆手段震慑打压,只会在燕北大地上再次扶植出一个派系混乱的大同政权。
成大事者,杀几个人算什么?
自古以来的权势之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了?
一个成功的帝王和普通人的差别就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是顾全大局,还是顾念私情?
所以,对于曾经的那位秀丽将军,穆将军实在没什么好感,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女人,实在难以成就大业。
“穆闻,”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帐内空旷,尾音隐约还带着一丝回声。穆闻闻言,连忙直起身子,就听上面的人继续说道:“传信给程远,让他分兵松原渡口,严密把守,秀丽军既然这么想进去,那就让他们进去,靖安王的军队还等在里面呢。”
“是。”
“另外,告诉他不要攻打赵(十四,字打不出来),全力进攻赵彻,务必要捣毁赵彻的粮草,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是。”
穆将军连忙答道:“属下这就派人到白芷关传信。”
燕洵摇了摇头,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必了,明早再去就行,不着急。”
穆闻微微一愣,军情如火,怎会不着急?不过燕洵这样说,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来,陪我喝一杯。”
燕洵微弓着腰,低头倒酒,微弱的珠光下显得有几分颓废的落拓。穆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小步的走上前去,接过酒杯,也不敢坐。
燕洵随手指着一旁的座位,说道:“坐吧,别杵在那。”
穆小心翼翼的坐下,一饮而尽道:“多谢陛下赐酒。”
燕洵也仰头饮下去,穆连忙为他倒酒,听他淡笑道:“好久没人陪我喝酒了,以前是环境所迫,不能饮酒,如今环境好了,能陪我喝酒的人却都不在了。”
穆手挽轻轻一颤,他是个聪明人,从昨夜燕洵下令停止追杀秀丽军起,他就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听了燕洵的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了。
“来。”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间,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闻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问他军妓营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洵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吱声了。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大帐内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极远处军人们轻轻哼唱的燕北长调,就那么悠扬的回荡在夜空之中,带着凄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环绕着。黑暗中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又至剩下自己了。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间,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闻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问他军妓营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间,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闻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问他军妓营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洵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吱声了。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大帐内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极远处军人们轻轻哼唱的燕北长调,就那么悠扬的回荡在夜空之中,带着凄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环绕着。黑暗中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又至剩下自己了。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间,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闻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问他军妓营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燕询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酒杯在穆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上,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下,不一会,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询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问穆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着问他军妓营里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阆心神剧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询,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知声了。穆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大帐内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极远处军人们轻轻哼唱的燕北长调,就那么悠扬的回荡在夜空之中,带着凄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环绕着。黑暗中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燕询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酒杯在穆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上,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下,不一会,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询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问穆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着问他军妓营里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阆心神剧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询,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知声了。穆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燕询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酒杯在穆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上,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下,不一会,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询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问穆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着问他军妓营里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阆心神剧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询,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知声了。穆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又只剩下自己了。
四周都是空旷而冰冷的,没有一个人,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明明是醇暖的,可是吹进帐里,不知为何,却透着几丝清冷。他一个人躺在宽阔的软塌上,锦被华裘,玉枕珠帐,香炉里的团香一层层的盘旋上扬,清淡怡人的香气飘满帐内,吸进鼻腔,有着令人安神的效用。
可是,这样华丽的高床软塌,这样静谧的暖春良夜,却终究只有他一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被人带走,乘坐着巨舟,一路南下,他站在北朔关城楼上,眺望着那条白练,莽原堆雪,江山似铁,她终究脱离了他的掌控,离他而去。
其实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饿日后的局面。
她从来都是正义而善良的,不管处在何等危局和困境之中,哪怕满身伤痛,也从不会放弃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开始的时候,还是他在不停的鼓励她,可是渐渐的,就变成她在支持着他,她为他描绘他们的未来,她告诉他她的理想和抱负,她对他所她的政见和希望,不管遇到何等危难,她总是能坚强的找到解决的办法,教他刀法箭技,教他军法政略,乌道崖名义上是他的老师,可是他从她那里学到的,却远比别处要多的多。
她是他的良师益友,是他的亲人依靠,更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安,越发担忧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分道扬镳,终有一日她会离自己而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在她同情奴隶的时候,也许是在她和赵嵩关系日益密切的时候,也许是在她为他讲解未来社会的安定繁荣的时候,也许更早一点,他记不清了。他只是隐隐的知道,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终究会让她失望,他终究会伤害她,他终究会打碎那一份珍贵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排挤她,想让她脱离军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狰狞和残忍。
他并非是折断白鹰翅膀的猎人,而是一只注定要行走在暗夜里的夜枭,当漫长的永夜过去之后,天地开始有了黑白之分,他就开始害怕了。
黑暗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迷醉,他突然记起小时候,没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的询问: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女孩子笑容灿烂,仰着头问他:“你会欺负我吗?”
女孩子笑容灿烂,仰着头问他:“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欺负我吗?你会欺负我吗?你会吗?
闭上眼睛,那清脆的声响突然响起,燕询解开右臂的环扣,银色的玄铁护臂脱落下来,掉在地上,微弱的珠光照在上面,有着琉璃般的光华。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一带,就是十几年了。
“当我决定启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一生注定不可能属于我。你是为光明而生的,而我却有太多血腥的理想,所以我想要你臣服于我,听命于我,一生追随于我,可惜,我最终仍旧失败了。
他于黑暗中无声的笑。
任何目的的达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已然付出了。
“没有人希望一生平庸,问题是,当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经历了几世轮回的老者,他躺在金黄的裘皮卧榻上,醇美的酒浆泼洒桌案,发出醉人的香气,他锦袍华服,于黑暗中无声的裂开嘴角,笑容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诸葛玥,你敢不敢要?”
“我做不到。”
诸葛玥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坚韧,语调沉静的沉声说道。
诸葛穆青满头花白,鹤发鸡皮,只是短短的几年,就已经耗费了这个老人的所有青春,他如同一潭死寂的水,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只是带着最后的疯狂,双目血红的盯着他的儿子。
“赵彻已经兵败,赵汤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整个大夏境内,只有你一个人能扭转局面。只要我诸葛家现在离弃赵玚,他定然兵败崩溃,到时候你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到时候你就是大夏第一人,十年之后,我诸葛氏就能击溃燕北,登上九鼎至尊!”
诸葛穆青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直直的盯着他的儿子,双手抓住诸葛玥的肩膀,大声叫道:“玥儿,大夏的前程和命数,我诸葛氏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诸葛玥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久久的没有说话。
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高瞻远瞩虎视风行的家族领袖了,他变得虚荣,变得愚蠢,变得疯狂。
这一生,他似乎从未与父亲如何亲近。从极小的时候起,他就失去了母亲,年幼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偌大的诸葛大宅里,安静的好像树的影子。直到他渐渐长大,渐渐依靠自己的努力在同辈兄弟中出类拔萃,才让这个拥有太多女人太多儿子的父亲多看几眼。
可是后来,他跌倒了,受伤了,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家族却毫不容情的将他遗弃了。
直到他再次掌权,为家族从新带来荣耀,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他的兄长,预至他于死地。这就是他的家族,他的亲人。
然而,他却还是无法彻底的怨恨他们。
正如魏舒烨所说,即便有多么的厌恶和排斥,他们终究是门阀子弟,自小享受着门阀带来的一切荣耀,同样的,他们也需要背负门阀的责任。
他终究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他,教导他,为他的成绩开心过,为他的进步高兴过的父亲。尽管他曾经绝情狠辣,却仍旧给了他安宁富裕的童年,在他还小的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站在身前,保护着他,保护着整个家族。
“父亲,我做不到。”
诸葛玥退后一步,对他的父亲低下头,深深的施了一礼。
“人的手只有这么大,握不住所有的东西。”
烛火噼啪作响,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金色的辉光,他平静的望着老父,静静的说:“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但是这件事,我做不到。”
“大夏没了我,还有其他将领,父亲没了我,还有其他儿子,而星儿若是没了我,就没有了希望。”
他再次弯腰,对着生他养他放弃他杀害他的父亲,目光沉静,面色平和。
“父亲,您保重。”
诸葛玥转身而去,烛火照在他的背影上,显得那般挺拔和坚韧。诸葛穆青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有若死灰,嘴唇半张着,双手仍旧保持着抓他肩膀的姿势。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失去这个被他看好,被他寄予厚望,却一再辜负他的期待,被他鞭打,被他抛弃,被他逐出家门,被他派人暗杀的儿子了。
岁月的年轮在这对父子之间流淌而过,风从帐外吹来,扬起他花白的头发,吹过他佝偻的背脊,他突然间就那么老去了,只能徒劳的伸着手,却拉不回那无情逝去的光阴。
诸葛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知道,当他转过身之后,他就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他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他要让这个天下所有的鲜血来告诉她,他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王图霸业,不是名留青史,不是登上那绝顶之巅孤家寡人的俯视苍生。
他要的,只是她活着,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强大起来,可是如果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生,绝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的脚踏在被月光笼罩的军营里,冷风吹在脸上,让他突然间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下可以丢弃了再夺,军队可以溃散了重组,而人死,却无法复生。
赵彻临行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认清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为自己活一次。”
他的朋友,在被兄弟出卖之后,腹背受敌,一路溃败,却仍旧在这样的状况下万里迢迢的来见他这一面,为的,只是说这样一句无关大局的话。
营外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诸葛玥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翻身跃上马背。
“出发!”
百草飞扬,马蹄声声,向着遥远的古老卞唐,迅速而去。
万里江山、赫赫皇权,一切尽在眼前。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北地最后的关卡,即便已是五月,这里仍旧被茫茫大雪所覆盖,凄厉的北风一忽一忽的刮着,吹在人的脸上,好似冷冽的刀子。
“走吧。”
赵彻对着魏舒烨微微一笑,即便是在这样的窘境之中,仍旧充满了自信的光辉。
魏舒烨形容消瘦,他抬头看着仍旧信心满满的赵彻,不由得一阵疑惑。
燕询发疯的来劫掠粮草,以人海战术疯狂的消耗兵力。赵场因为在抗击燕北一战上没有太大的兵力消耗,反而在这个时候被猪油蒙了心的来攻击赵彻的后军,并阻断诸葛玥的粮道,致使赵彻陷入危局,兵力大损,丢掉了中部十三个行省。
等到他们筹集了兵力准备反扑的时候,已经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再也无力回天。
那一天,赵彻站在残亘废墟上沉默许久,百战的皇子将军颓然的放下了战刀,回过头对他说:“我们输了。”
那一天,所有跟随在他身后的将领都哭了,就连他,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门阀少主,也流下了愤恨的泪水。
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不是没有光复的实力,他们一路拼杀,在一片颓废低迷的国土上转战,他们拥有随时随地地慷慨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可是他们还是败了。
不是败在对敌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同室朝歌的暗算里。
他们遭遇了史上最最强大的敌人,却也同样面对着百年来最最衰落的祖国。
年亲的皇子仰起头来,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北地的关口一片银白,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出了此关,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风沙滚滚,大漠茫茫,再也没有大夏的旗帜。
他望着天空,静静的说道:“赵氏不会亡,只要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赵氏的子孙!”
他策马扬鞭,千军万马跟随在侧,关山万里,大雪如银。
赵彻双拳如铁,眼神若刀,嘴行微动,但却坚定的说:我还会回来的——
“大人!”
贺萧突然大吼一声,双目通红的说:“属下不同意。”
“贺统领,这是命令!”
唐京雄关上,楚乔一身铠甲,看着这个自己最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大人,你去护送唐皇出城吧,让属下留下来。”
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不是没有光复的实力,他们一路拼杀,在一片颓废低迷的国土上转战,他们拥有随时随地地慷慨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可是,他们还是败了。
不是败给对敌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同室朝戈的暗算里。
他们遭遇了史上最最强大的敌人,却也同样面对着百年来最最衰落的祖国。
年轻的皇子仰起头来,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北地的关口一片银白,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出了此关,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风沙滚滚,关外茫茫,再也没有大夏的旗帜。
他望着天空,静静的说道:“赵氏不会亡,只要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赵氏的子孙。”
他策马扬鞭,千军万马跟随在侧,关山万里,大雪如银。
赵彻双拳如铁,眼神若刀,唇形微动,无声但却坚定的说:“我还会回来的——”
“大人。”
贺萧突然大吼一声,双目通红的说道:“属下不同意。”
“贺统领,这是命令。”
唐京雄关上,楚乔一身铠甲,看着这个自己最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大人,你去护送唐皇出城吧,让属下留下来。”
喊杀声就在脚下,雷鸣般的马蹄声轰隆,靖安王妃率领的部下兵力十倍于他们,成千上万的骑兵狂冲而来,一次次的向唐京城发起冲锋。如同山洪海啸,让人无法阻挡。
楚乔寒声说道:“你做的到吗?”
贺萧眉头一皱,顿时朗声说道:“属下誓死……”
“即便是你死了,你也办不到。”
楚乔突然凌厉的说道,贺萧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正想要说话,却听楚乔说道:“如今唐京四面被困,外围还有燕询的几十万大军第二层封锁,卞唐的军队已经被打怕了,没有人会援助我们。全国只有我这一支讨伐军队,敌军的所有目光必定都在我的身上,只要我还在这城楼上,他们就不敢分兵追击,而一旦我离去,他们就会放弃攻打唐京,全力追在后面。到时候,我们没有城池可守,前有燕北军,后有靖安军,将会死的更惨!”这一层贺萧怎会想不到,他眉头紧锁的听着,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贺萧,我求你,带着他们几个逃出去,我这一生深受李策大恩,无以为报,今天我无法保住他的国,可是至少,我可以保住他的血脉后人。”
贺萧神色凄凉,双目紧紧的盯着楚乔,突然开口道:“大人,让别人去吧,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楚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别人,我信不过。”
贺萧看着楚乔,目光炙热,如同火焰熔岩。
多少年的生死与共,多少年的相伴并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要多。而那份曾经萌动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质,好似亲人般。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坚强,她勇敢,她善良,她真诚,当然她也会胆小,也会迷茫,也会脆弱的伏在他的怀里大哭。他们是战友,是朋友,是亲人,她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妹妹。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贺萧突然伸出手抱住她,声音低沉,仿若是嚼着血:“保重!”
“你也保重!”
战士翻身跳上战马,李修仪对着楚乔大呼:“姑姑!姑姑!”
贺萧将孩子护在怀里,再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一众精锐部队,顺着侧南方的城门就冲杀出去。与此同时,东西两门也大畅,各有一路军人冲出城门,和敌军混战在一处。
“弓箭手准备!”
贺萧大喝一声:“放!”
宽阔的荒原如同一个绞肉机,无情的吸纳着战士们的生命,长矛和马刀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成千上万的马蹄如同轰鸣的闷雷,在天地间滚滚而过。
楚乔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场死亡的戮战,所有的记忆一一闪烁在脑海之中。
她两世为人,做过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有的事做对了,有的做错了,有的人错过了,有的人辜负了,可是无论如何,不管在何种境况下,她从未背弃过自己的信念。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清晰,她闭上眼睛,那些走过的身影一一闪现,她爱过的,恨过的,辜负过的,伤害过的,最终,凝结成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船头,衣衫萧萧,被冷雨轻点,淡淡的回过头来,眼眸清寒,却带着深沉的眷恋。
“我爱你。”
她轻声的说,风那么大,吹过她的鬓发,天地间都是血红色的,那些纷涌如潮水般的兵甲呼啸而来,一次一次的冲击着古老的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已经微微的隆起,带着生命的希望,一直在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站在这里,不害怕,不软弱,坚强的做一个母亲。
路那么远,他一定听不到。
她微笑着仰起脸,望着清澈的天空:“我爱你——”
可是,我终究不能陪着你了。
天那么蓝,恍的她的眼睛发酸,一行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没入她森冷的头盔,浸入她浓密的头发。
她拔出战刀,所有的敌军都向她的方向冲来,贺霄的人马已经从侧翼杀出去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像是滚滚闷雷,白底红云战旗在头顶飞扬,那鲜红的颜色在滚滚黄沙中尤其醒目,像是一轮充满希望的红日。
她回过头去,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年轻的战士们。
这些,就是闻名天下的秀丽军,可是现在几乎已经很难看到那些最初的面孔了。这么多年来,这只铁血的军队跟随她转战南北,跨越了整个西蒙大陆,他们追随着她,从无退缩和胆怯。
真煌之战、西北之战、赤渡之战、北朔之战千丈湖之战、火雷原之战、龙吟关之战、唐京之战、白芷关之战、铁线河之战……
七年来,这只军队以彪悍的战绩向整个西蒙大陆证明了他们的忠诚,不分国家,不分派系,他们不为任何人而战,只为她,为自己的良心。
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去了,却还有更多人在奋力的向前奔走。哪怕,他们对于他们守护的国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哪怕,他的家乡在万里之外,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何种命运。可是,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了,只要一个人的命令就足够了,只要那个人站在前方,他们的忠诚就会如万丈冰湖下的寒铁,即便山河崩溃,雪化成灰,也不会动摇。
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说,也不必在鼓舞什么士气,年轻的女子摘下头盔,青丝扬起,眼若晨星,她对着她的士兵微微一笑,然后扬起手中的战刀。
“为自由而战!”
两千名秀丽军的将士们喊出他们呢的口号。
“轰隆”一声钝响,好似惊雷敲响在大地上,紧随其后的,是无数人疯狂的欢呼。
屹立千载的唐京城门,终于倒下了。
敌人如潮水般涌入。
大风吹过,喊杀声近在咫尺,楚乔朗声道:“诸位先行,我随后就来。”
“大人,末将先走一步!”
一名将领大笑着跃上马背,挥舞着战刀,大喝道:“为自由而战!”
他高举马刀,挺身上前,秀丽军的战士们跟在他的身后向着敌人庞大的列阵冲杀而去,如同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在挑战一个伟岸的巨人。
“杀!!!”刺耳的喊杀声充溢整个天地。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刀剑如山。苍凉的风吹过,不屈的战士们扬起马刀,前赴后继的向着洪流冲过去。
整个唐京城都笼罩在无尽的战火之中,百年前,大唐的蔷薇战旗曾经覆盖了大陆上所有的土地,四海一统,领土广袤,大唐的意志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然而今日,楚乔望着那喧嚣的战场,破碎的铠甲,凋零的战旗,雄伟的宫殿上笼罩着层层硝烟,死亡的气息吞没了华丽的长街,耳边充溢着战马的哀鸣,百姓的哭号,,,,,,
她抬头仰望,西边的尽头,一轮鲜红的落日,缓缓而下。
那些慷慨赴死的战士,那些永不凝固的热血,那些即便是死,名字也不会见诸册史的男人们,就此长眠在这片浩瀚的土地上,尽管用尽了全力,却仍旧不能阻挡帝国衰败的脚步。
历史上的辉煌与壮丽,千百年来的光荣与梦想,今天,就在这里,她将亲眼见证这个伟大帝国彻底的衰败,彻底的走向灭亡。
夕阳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孔,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再一次闪过那双宛若狐狸般的眼睛。
李策,我尽力了。
这个世上,也许不是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的正确,可是在当时,你却没有别的选择。
诸葛玥,再见了。
又一轮绳梯搭了起来,数不清的敌军如蝗虫般的爬上来,楚乔一把抛掉刀鞘,挥刀就冲上前去。
“保护大人!”
秀丽军的战士们冲过来,挡在楚乔身前。
城下的秀丽军穿着黑色的战甲,平端着如云的战刀,排列成攻击的方针,向着敌军无畏的冲击而去。天色一片昏暗,太阳渐渐的落下山去,血红色的光芒笼罩大地,照在战士们的脸上反射着妖异的光芒。鲜血浸泡大地,喊杀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奋力的挥刀劈砍。
铁骑洪流布满整个城下,黑压压的军队如同山河绝蹦,马蹄在轰隆,大地在颤抖,红了眼的战士们如同巍峨的高山,他们是一支创造奇迹的军队。曾经,在北朔城下,他们以少胜多,面对大夏的百万联军仍旧死守城门,不退一步。在龙吟关下,他们更是肩并肩的站成一排,抵挡住了赵塲的铁骑雄兵。
“杀!”
震天的怒吼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战马的惨叫,兵器的铿锵,排山倒海的人们涌上来,和这群视死如归的战士们绞杀在一处。铁甲覆盖住大地,狼烟冲天燃起,战刀劈砍,飞溅的血肉和肢体漫天飞舞,如同台风滚过稻草。年轻的身体大片大片的倒下,坚硬的铁甲被战马践踏,千万只马蹄踩过去,好似一团烂泥。
黑压压的箭雨将最后一丝光线覆盖,敌军前排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整个人射穿,惨叫,鲜血,死亡,断肢,慌乱的人群互相践踏,战马在凄厉的哀鸣,可是却躲不过那无处不在的森冷长矛。死亡,到处都是死亡,嗜血的战刀晃着妖异的红,战士们杀红了眼睛,他们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一个动作,就是劈砍,再劈砍,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人们在尖叫,在哀嚎,伤员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战马踏碎了脑骨,鲜血飞溅,脑浆流淌。
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所有人都被网在其中,无人能够挣脱。
城破了,敌军却迟迟没能冲进来,城门前展开了激烈的拼杀,尸体堆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城门。楚乔持刀站在人群中,鲜血染红了她的铠甲,她的呼吸沉重,刀法却越发凌厉。
拖,多拖的一刻,贺萧就能跑的更远。
天色越来越黑,夜幕完全笼罩下来,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楚乔突然间那么累了,她的动作不在灵活,就连攻击力都大打折扣。
是的,她是个母亲了,就算明知今日十死无生,可是动手的时候,仍旧在极力的保护着自己的肚子。
一名敌人看到她的疲弱,从侧面偷偷的靠近她,突然借着火光看到了她清秀的面孔和不一样的铠甲。那名士兵一愣,随即转瞬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他顿时张大了嘴,看样子似乎要高声唤人。
“啊——”
长长的一声惨叫突然响起,血花四溅,那人连躲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道光就当头劈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尸体重重的倒下,由右肩起一分为二,为人造城门添砖加瓦。
城门外的敌军被震慑了,他们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楚乔。
楚乔站在那里,一手拎着战刀,这一刻,她的双耳突然那样灵敏,她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听得到鲜血流出的声音,听得到那些人害怕的呼吸声。听得到大地在一下一下的震动。
“砰!砰!砰!”
她是那么累,疲倦的想要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
倒下吧,不要再硬撑了。
贺萧应该跑远了,他会带着唐皇找到外出搬救兵的孙棣,保护李策的血脉。
没用的,不要再坚持了,睡一会吧,够了。
脚步发软,脑袋开始昏沉。
然而就在这时,敌军的攻势突然如潮水般的退去,对面的军阵中传来了急促的锣声,传令兵在大声的吆喝着什么,可是太远了,他们听不清。明亮的火把在不停地挥舞,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慌乱!非常慌乱!
“大人?”
有幸存的小兵疑惑的看向楚乔,楚乔愣了片刻,突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什么也不说,她转身拔腿就往城楼上跑去。
“大人!有援军!”
还没跑上城墙,一名传讯兵就踉跄着冲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楚乔的面前,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叫道:“有援军!”
楚乔也顾不上他,几步就冲上城楼,城楼上一片喧嚣,所有人都在击掌相庆,他们抱成一团,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地平线下,出现一片铁灰色长龙,如同一条微弱的溪流,可是转瞬,溪流扩大,冲出地平线,汇成一片汪洋大海。无数的士兵手握狼刀,穿着青铠,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成千上万,势如风暴。
“杀!!!”
“是青海军!”
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声,紧随其后的,所有人簇拥在一起,无数的士兵抱头痛哭,死里逃生的战士们冲着远处的援军大声欢呼。青海军应和着他们,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冲锋声。
“大人,我们有救了!大唐有救了!”
狼军的统领满身鲜血的冲上来,兴奋地对着出鞘楚乔大声叫道:“青海王带人来了!”
然而楚乔却没有回应他的话,火光中,一身风尘的女子静静而立,战刀垂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有眼泪,静静的落了下来。
邯水江畔。
即便是离得这样远,燕北的战士还是能够听到那正东方不断传来的厮杀声。
穆阆小跑上前,对坐在马背上的燕洵说道:“陛下,我们该出发了。”
燕洵默默的点了点头,可是身形却并没有动。他长久的凝视着东方的冲天火光,神情有着莫测的难解。
他终究还是来了。不知为何,心底那根高悬的弦突然就崩断了,有着静悄悄的回音,空荡荡的。
也许,潜意识里,也是不希望她去死吧。
可是,却终究不希望他会来。
江山和美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难解的抉择。
他放不下的东西,别人终究还是能放下的。
“陛下,诸葛玥离开之后,我军对燕鸣关发起冲击,如今陆将军已经攻破了关口。”
“陛下,赵彻带着残兵败将已经出了北关,程远将军乘胜追击,已经占领了东北是八个行省。”
“陛下,大夏境内目前只剩下赵飏一支军队,目前正在方寸山附近。”
“陛下”
突然间,燕洵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反复回响着很多年前清脆的声音,女孩笑颜如花的望着他,踮起脚来,伸出白嫩的手指轻点着他的胸膛,笑着问:“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吗?
大风呼啸而起,两只战鹰盘旋在头顶,发出尖锐的鸣叫。
他回过头来,神智一凛。
别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也该按照早就确定的路程前进了,不管前方是何种命运,终究,是他燕洵自己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容不得儿女情长,容不得彷徨踯躅,容不得徘徊犹豫,容不得后悔回望
他的心底一遍遍的重复燕氏的祖训,遥想着很多年前父母被逐出赵氏族谱,父兄被残杀于燕北高原上的情景。
从此以后,大夏的八百万国土之上,将遍插燕北鹰旗,天下苍生将臣服在我的脚下,我的意志将覆盖整片大地,我,将会是这片土地的新一代王者。如此赫赫之功,怎是一个女人能比拟的,我不后悔,绝不后悔!
燕洵策马上前,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千军万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像是一片汹涌的海洋。
穆阆遥遥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渐渐远去的燕北之王,突然间,这名年轻的将军觉得他们的陛下是那么的孤单,黑暗吞噬了他周围的所有光亮,只剩下他坚·挺的背脊,如同一杆凌厉的战枪。
唐京城内,一片欢呼喧嚣。
楚乔站在城门前,身后是无数的百姓和士兵。
诸葛玥跳下马背,一身风尘,藏青色的披风染满鲜血,乌黑一片。
“你来做什么?”
“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楚乔的眼睛渐渐红肿,她抿起嘴角,强忍着眼底的酸涩,上前一步,伸出拳头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轻轻的说:“傻子。”
诸葛玥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星儿,跟我回青海吧。”
楚乔伏在他怀里,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清晨的日头烘的人骨头发麻,他握紧她的手,温暖坚定,仿佛一生都不会放开。
她的眼泪潺潺而下,在他的怀抱里,用力的点头。
她踮起脚尖,伏在他的耳边,声音那么小,却又带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喜悦。
“诸葛玥,我怀孕了。”
天地那般广阔,时间那样急促,该结束的终究结束了,而未来,还在前方闪烁着无尽的光辉。纵然前路莫测,然而终究此刻相依,笑颜如三春暖,万物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