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月,*的形势开始好转。
五一长假前,纪忆接到一个电话,是远在南京念军校的实验班班长徐青的,她仍旧记得自己在同学录上给他留言的那天,一转眼竟已过了一年。老班长的意思是,他五一会从南京回来,准备安排一场同学聚会。
纪忆当时正在吃午饭,饭盒里是季成阳做的蛋炒西红柿和黑胡椒牛柳,她应了,很快就听到班长问她:“你能帮我告诉季暖暖吗?就省得我给她电话了。”
纪忆手顿了顿:“还是你打吧……”
“怎么了?”老班长疑惑,“你不是最容易找到她吗?”
纪忆含糊找了个借口,一个一听就不太对劲的借口,拒绝了。老班长也是个聪明人,就没太追问。纪忆有些内疚,其实她内心里一直觉得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老班长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回他从高一就爱上并一直深爱的季暖暖……
可惜,暖暖和她已经形同陌路。
季成阳说过,暖暖已经答应他不会告诉任何家人和邻居他们的事。暖暖的确做到了,可是她也不再和纪忆的生活有任何联系。纪忆结束通话,低头继续吃季氏午餐,吃着吃着就有些心酸,她给暖暖发的短信都石沉大海,好像,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一样。
等到了同学会那天,班长凑了足足两桌人,除了在外省念书不回来的那些同学,凡是人在北京的都来了,班长甚至第一次喝啤酒,高兴地红光满面,他开心的是毕业一年了大家还这么在意他这个班长,基本都来捧场。
在座的这些人里,纪忆是唯一一个当初去文科班的,自然大家吃喝到兴头上,就开始调侃她,说她当年背叛组织,纪忆被挤兑的百口莫辩,班长竟然还真就当了真,跑过来她这桌替纪忆挡着那些不断灌她啤酒的人:“我说你们,可不能欺负女生啊。”
有男生哈哈大笑,说:“班长你怎么念了一年大学,还这么思想正统啊,我说啊,大班长,你绝对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一本正经的人,我们逗纪忆玩儿呢,哪儿是真灌她。”
班长嘿嘿笑,黑亮亮的眼睛里蒙着醉意,指着那男生说:“抽烟可不好,赶紧戒了,真不好,对身体不好。”
众人笑。
有女孩子望着班长,开玩笑劝酒:“班长,我前几天听人说,别的班连同学会都组织不起来,一毕业人心就散了。其实我们来,可都是给你一个人的面子,还不多喝点儿?”班长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二话不说,就倒了满满一杯:“好,喝!”
说完真就一仰脖子,干了。
纪忆看着,今天他是不横着回去不算完了,有些觉得大家闹得过分,甚至还帮着劝了两句。等众人移步到KTV,班长已经彻底霸占了厕所,吐得昏天黑地,被人拎回来的时候,就不省人事地躺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不知道谁提了一句,季暖暖,就有人制止了。
纪忆知道,其实季暖暖不来,不一定都是为了避开自己,可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会忍不住内疚,哪怕是暖暖不来的原因里只有10%自己的原因,她也会觉得很对不起班长。哪怕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吧。
年纪小的时候,笑真就是笑,哭也真就是哭。
可今天的班长,明显在笑着喝着,可总能让人感觉到那笑脸后的心酸。他开始想隐藏情绪了,而大家看穿了,也开始学着不点破了……
大家在点歌,聊天。
纪忆说是要给大家买点儿饮料零食回来,从KTV走出去。这个KTV离附中并不远,她来得路上还看到附中装修一新的校门,还有肖俊和付小宁开的店,已经换了东家,变成了一个小超市,没有了先前的热闹,也没有了先前那个恩爱的老板娘和老板。
她脑子里有些乱,念头太多。
就在KTV一楼的超市里,提着购物篮,胡乱去拿零食。直到,险些撞到一个人,或者说,那个人看到她故意没有动,止步在那里,看着她。
纪忆拎着金属的购物篮,怔了两秒,笑:“这么巧……”
付小宁轻笑着:“我也来玩,没想到就看到你了。”他看着已经快十八岁的纪忆,看着她,忽然就想,怎么那个羞怯而温柔的小女孩,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么美。
他想,幸好当初纪忆没有和自己在一起。
自己越来越配不上她。
纪忆没有以前那么怕和他接触,拎着购物篮和他说了会儿话,想起了那个音像店。付小宁倒是有些困惑:“怎么,暖暖没告诉你吗?”纪忆摇头,有些不好预感。
看着她不知情的神情,付小宁也有些难以启齿了:“先付钱吧。”
纪忆将购物篮放在柜台上,KTV内部的服务员一边结账,一边和付小宁闲聊,看起来是老熟人:“怎么,换了个新的?”
付小宁蹙眉,没答话,直接掏钱包。
纪忆赶紧付钱,付小宁看她这么躲避,打了个愣,随手从柜台上的小架子上拿了根棒棒糖,买了来,递给纪忆:“我就想请你吃个什么东西。”
她犹豫着,还是接过来了。
最后将零食和饮料送到包厢,付小宁临告别时,终于告诉她:“肖俊有点儿太急功近利,太想赚钱,不留神走了些歪路,我也没劝住他。我眼瞅着暖暖和他分手好多次,看他们也折腾的累了……你是暖暖的朋友,帮我也劝她一句,别折腾了,就这么分了吧,吸了毒的人真心不容易拉回来。”
付小宁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可越到最后,越让她难以接受。
等他全部说完,纪忆竟觉得有些不真实,肖俊走了歪路,在吸毒吗?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在香港的时候,暖暖想告诉自己的就是这些?
“别害怕,”付小宁仍旧像是对着十四岁时的纪忆,总是怕吓坏她,“没传说的那么可怕……总能戒掉的。”他这些话其实不太有底气,但还是尽量安抚她。
纪忆还想追问。
门被推开,班长被人半架着晃悠出来,估摸着又想去洗手间。他的视线里,模糊地看到纪忆还有付小宁后,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着,将纪忆拉过来。
班长还记得,当年校门口带头斗殴的人,就是站在包厢门口的这个男人。
“你干什么?又想干什么?”班长又摆出一副当年当班头的架势,保护自己班里的每一个人。架着他的男生不明所以:“班头,班头?醉了吧?”说完,对着付小宁点头,“不好意思啊,这位喝高了。”付小宁倒是猜到因为什么,笑笑:“没事儿。”
他最后多瞥了纪忆一眼,真的告别:“走了,西西。”
付小宁转了身。
待人走远了,班长没有需要保护人的意识,立刻就软了身子,彻底失去意识。
纪忆走进去,大家纷纷致谢纪忆的慷慨请客,纪忆笑笑,没多说话,在包房的大转角沙发的尽头坐下来。她攥着手机,给暖暖发了很长一段话,接连7条短信,她想告诉暖暖,无论如何,她都是暖暖的朋友,希望她能和自己联系。
直到晚上,依旧石沉大海。
她回到季成阳家,季成阳正在换衣服,显然也是刚刚才到家:“怎么了?同学聚会回来这么没精神?”他将衬衫的纽扣一颗颗扣上,走过来。
纪忆前思后想,并没有将事实真相告诉季成阳:“我想回一次家。”
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以住校为借口,很久没有跨入那个大院的大门,所有生活费父母都是每年固定打到一张卡里,余下的都不再过问。而她不回自小生长的那个家,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自从她上大学以后,曾经住的那个房间早已被收拾出来,做了个客房,二叔和三叔的孩子轮流住上一阵,她回去了反倒没有落脚地。
可是,现在,她很想回去。
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季暖暖。
“好,”季成阳没过多追问,他看出她心里有事情,既然不想现在明白告诉他,那就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谈,“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过去。”
“嗯。”
“一直忘了问你,你买个世界地图做什么?”他笑。
“世界地图?”她回忆了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天接暖暖最后一通电话时,刚才买了世界地图,后来呢?她都忘记搁在哪里了,“你看见了?在哪里?”
“你放在我书桌上,我不知道你要用来做什么,就一直没敢动它,”季成阳用手去捋顺她脸颊边的发丝,“原封不动,还在书桌上。”
都一个月了啊。
“你怎么一直没问我?”纪忆有些奇怪。
季成阳当然不会告诉她,是看出她心情不好,特地找了个话题:“忽然想到了。”
她小心思扭捏了会儿,轻声说:“想贴在墙上,每次你出国的时候,都标上你去哪儿了,做纪念。这样我会觉得,就算你不在我身边,起码我们还在同一张世界地图上……”
他听得微怔,一瞬,竟像是隔着无数惨烈的画面,看着层叠画面后的她。炮火,饥饿,难民,尸体,武器,母亲怀抱婴儿,士兵与恋人在街角的拥吻。
他被她一句话戳到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对死亡有了具体的恐惧,以前也怕,只是在炮弹落下的一霎,有本能恐惧反应。此刻却更多了对纪忆的不放心,唯恐自己死后深爱的人会哭得昏天黑地,甚至变得生无可恋……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春闺里的爱人倘若收到死讯,又会如何?
他想,他终于能彻底明白那些经历战争的士兵,也会怕身首异处,但更怕的却是死后父母无人依靠,妻儿无人照料。
……
“明天我们几点走?”纪忆怕他觉得自己矫情,在短暂安静中,转移开话题,“早上?还是中午?”季成阳将衬衫袖口挽起个漂亮的褶子,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合适的时间:“要看你准备回去做什么,需要多少时间。”
“回去——”
门铃淬不及防地响了。
她吓了一跳,倒是忘了说什么。
虽然季成阳早就告诉她,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有告诉王浩然和几个朋友,就是怕大家彼此撞上,让她觉得尴尬……可经过暖暖上次的那件事,她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唯恐被什么旧识知道她和季成阳在恋爱,惹出更多的是非。
季成阳眉目间有疑惑,倒是没多琢磨,径自去开了门。
“不要惊讶,”带着笑声的女人声音,从楼道里飘进来,“我只大概知道你住在这个小区,问了问保安,没想到你还挺有名的,保安都记得是哪个门。”
是那个女主播?
纪忆认出声音。这是他在电视台的同事,两人还在医院见过,彼时自己和季成阳还没有点破任何关系。忽然来客,她站在客厅里,一时倒不知是进是退了。季成阳曾和她谈过,对待知道两人早先关系的那些人,要等她大学毕业再慢慢公开,那时她已经是适婚年龄,所有的影响都会降到最低。可他的同事呢?他倒是没和她说过什么。
尤其是这个女主播,和她也算是旧识的同事。
季成阳只是对着门外的人问:“找我有急事?”
语气不咸不淡,没什么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