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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 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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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昏迷的时候,逃生梯弹出,幸存的乘客挤到门口,他们的神经电辐射,引来了附近的军用机器人,在每分钟2000发射速的内嵌机枪下,逃都逃不掉,尸体厚厚地堆在地上,鲜血蜿蜒一地。

    军用机器人的AI程序远比商用机器人敏锐,检测到驾驶舱还有幸存者的神经电信号,并判断飞机即将爆炸,正处于“三分钟保护期”;算法理所当然地认为幸存者将死于爆炸,于是机器人撤离了危险区。

    融寒额头流血,意识也是晕眩的,但地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到鼻端时,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她会想起警报尖鸣时的副机长,想起自己在她遗言下前所未有的坚定疯狂,但她们竭尽所能把乘客送回地面……这些努力却像泡沫一样,被戳破了。

    这种情绪大概可以叫做,仇恨。

    机舱内的倒计时声还在响,离三分钟爆炸真空只剩二十秒,她把愤怒咽回去,双手抱在脑后,很快滑下了黄色逃生梯,落地便朝着高架桥的桥墩后扑去——

    四周一下亮了,耳中忽然嗡鸣。从身后来的热浪似乎裹着她扔出去了,有片很大的黑影擦过头顶。

    意识陷入黑暗那一刻她知道,飞机爆炸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搬动她的身子,似乎还有两个人在用英文交谈。

    对话隐约飘入她的耳中,是这两天全球发生的大事——

    北约AI导弹系统失控,把全球炸为平地。

    但两大恐怖组织,HBSS和S-a-v-i-o-r的基地,竟然也被炸毁,头领下落不明。

    不过军方也顾不得恐怖组织,他们正忙于同失控的机器人交战,号召幸存的民众们躲入自家地下车库,或公共避难所。

    “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世界末日?”说着说着,一个人崩溃了。

    “说明……这一切不是恐-袭。”融寒的睫毛颤动,轻轻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天空,被夕阳染红了,弥漫的硝烟使原本的蔚蓝变成了灰色。

    她用低微的声音断续说道:“入侵国防系统,发射常规导弹,控制机器人、各种AI系统的……并非恐怖组织。”

    “全球的恐袭,更像是,它在利用恐怖组织……”她断断续续地分析,一边撑起了身子。

    她用的代词是It,听者都愣住了。

    “利用持久的恐怖袭击,麻痹人们……再突兀发射常规导弹,结果是,我们第一时间失去反制能力,对抗不了机器人。”

    她的声音轻盈好听,像春天的风挠过人心,但吐出的字句内容,令人不寒而栗。

    她面前的两人,一个短黑卷发穿格纹衬衫的青年,一个穿褐色皮夹克的棕发男人,二人都打了个哆嗦。

    融寒坐起来,倚着墙,这才看清了周遭环境。

    她正靠在一堵半碎了的花坛后面,黄色残花还在风中颤抖。不远处的花砖地上,补丁一样躺着几个封闭的古力井盖。

    也许险历过生死洗礼后,很多疯狂大胆的想法都会释放,她指了指井盖:“我们留在地面上,早晚被机器人发现。你瞒不过它们的识别系统。”

    虽然上海研发出了“强人工智能”斯年,但全世界的AI科技,还远不到技术叠代,AI依然是根据人类归纳的算法,来判断、执行指令。

    商用机器人识别人类,靠的是可见光系统。

    光辐射识别——在可见光下,对人体进行外貌识别,辅以红外光谱判断,技术很成熟,错误率在千分之三以下。造价成本低,是市面上通用的识别系统。

    而军用机器人使用的,是生物电识别,昂贵高级,几乎没有人类能在它们的扫描范围内活着。

    所以,只要不在民用机器人的“光识别”扫描范围内;运气好别碰上军用机器人——

    理论上,是可以活命的。

    她提醒了二人,他们赶忙找来工具,吭哧吭哧地把井盖撬开,下水道恶臭冲了上来,混杂地面上的血腥味,堪称令人目眩神迷。

    皮夹克男先下去了,踩了踩说可以走,融寒和另一青年相继跳入下水道。

    哪怕这一段没有污水,这里弥漫的气味,依然是城市的肠道深处,最原始的味道。

    青年被熏得不断咳嗽,下水道内回荡着他的咳声,盖住了远处机器人的电子嗡鸣,谁也没听见。

    手电筒光束微弱亮起,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融寒举着视讯机,照在管壁上,惊起一片蟑螂。她此时才觉出了方才的提议多么大胆恶心。

    前方是污水流管道,为了转移恐惧和恶心,青年问融寒:“你反应很敏捷,刚才跑的挺快,练过?”

    “一点散打。”融寒没走心地回应,防着不让脏水碰到伤口。

    他道:“你的冷静真让人佩服。”

    融寒心想,她刚开过差点失事的飞机,人生都刷新了,换个人开完飞机活下来,现在也淡定。

    另外的皮夹克男人应该是来旅游的,更关心路线:“往哪走?我建议找这附近的公共避难所。”

    “别想了伙计,那儿远着呢,不等你走过去,就被下水道臭气熏得你上天堂了。”

    融寒也提醒他:“一群人躲在一起,热辐射明显,目标很大。一个导弹就送你上天堂了。”

    “……”棕发男人骂道:“该死,军队呢?”

    青年声音苦兮兮的:“碰上军用机器人,他们大概比马奇诺防线还不堪一击。”

    当然这话也不够公平,毕竟军用机器人是为战争而研发,综合战斗力是人类的指数倍。这技术早在2047年就成熟了——小型履带、嵌入式加特林、人体生物电识别系统、狙击镜自动瞄准……它最先是被恐怖分子用于恐袭的,到2060年左右,各国军队也全部裁军,更换了战斗机器人。

    它瞄准人体心脏和脑干,命中率高达100%,移动时也在68%,再勇猛的人类英雄,在它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青年比较信任融寒,转头询问她的意见:“你打算怎么办?”

    融寒正在想事情,下意识道:“我想回国。”

    “……”青年惊叹于她的敢想,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现在根本不会有航班起降了!你该庆幸,你们的飞机还能完整迫降,不知道多少飞机已经坠毁在海里,或者空中解体了!”

    融寒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荒谬,可难道认命死在这里吗?国内还有牵挂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找她。

    也许是该放弃,但那个副机长的声音,又总是萦绕在耳侧——曾鼓励她创造了奇迹的声音。

    她脚下踢到了什么,软软的,像人。

    青年:“——什么声音?!”

    她迅速关闭手电光,下水道陷入一片漆黑。

    几乎同时,连成一片的枪响在近处炸开,在漆黑中扫射出一串火光!

    弹壳四处蹦,落在淹过膝盖的黑水中,溅起成片水花,惊得墙壁上的蟑螂乱飞。

    “啊!”夹克男似乎中枪了,黑暗中只听得到他呻-吟痛叫,一个隐约的恐怖影子,在下水道的不远处。

    “为什么这里会有警用机器人!”

    弹壳蹦到墙壁,弹到融寒的脸上,她仓促道:“分散开!”

    青年一边慌不择路,边喊道:“我们得想法反击!”

    融寒崩溃想,手无寸铁拿什么反击,墙上的蟑螂吗!

    枪声很快盖过了他们的声音,三人分散,融寒向着黑暗尽头奔跑。

    手电光关了,她在黑暗里跌跌撞撞,不知道在水中跋涉了多久,后来污水也没了,转进了另一个管道。枪声似乎已经落在了远远的地方,没有听见另两个人的声音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如今看来,下水道也没办法藏身。

    慌不择路地与二人失散后,她站在漆黑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在迷宫一样的下水道中迷路了。

    在异国他乡迷路,没问题,可以开导航。

    但在异国他乡的下水道迷路……这算什么??熏死在下水道里,这种死法也太猎奇了?

    在这里化作膨胀的巨人观,然后变成白骨,最后随着水流冲到滤网,和各种垃圾、老鼠尸体搅在一起?

    后面有军用机器人在巡逻,前方不知该走向哪里。

    下水道中,不能席地而坐,不能靠墙休息,不能蹲下思考,更不知要怎么走。

    就像一台程序BUG太多、无法运行的电脑。可人连死机重启的机会都没有。

    她站在密闭的漆黑中,没有光也没有声。

    走投无路的绝境,足以将深陷其中的人逼疯。

    但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她很熟悉,总是经历过很多次了,所以身体仿佛生出了机能,洞悉了黑暗,忘却了污秽,只会麻木往前行走。

    漆黑中,眼前浮出几行娟秀的字,当顾念决绝地用生命献祭时,留下的遗书。

    她说,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难走、很绝望的路走完,跃过百丈深渊的悬崖,淌过汹涌湍急的洪水,翻过不可攀爬的山巅。沿途壮丽的风景是对你的回报,而你得学会欣赏,催眠自己这一切是有趣的,才能觉得人生光明。这才是比很难走的路还要残忍的考验。

    有人没有找到光明,于是结束在黑暗里。

    那段话不断浮现,她也许行走了很久,摸索在黑暗中,走到了下水道的尽头。

    这条很艰难的路被堵上了,墙壁横亘在了面前,无路可走。

    “……你一定能行。无论发生什么。”

    黑暗中似乎擦亮了一根火柴。飞机坠落前,那句奄奄一息的话,又在脑海的尽头响起。她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打开视讯机上的手电光,又往回寻找,最后看到了另一条下水道入口,里面是七折八拐的迷宫。她打开指南针,朝着大使馆的方向前行。

    连差点失事的飞机都开过了,死神亦曾对她宽容,这点走投无路又算什么。

    法国天黑的晚,到八点多时,才隐隐有黑的迹象。

    但这个夜并不安静。

    城市各地不时发生爆炸,火光冲天,街区路面上还有巡视的机器人。

    就像21世纪的人们无法想象古代人粮食匮乏;22世纪的人也无法想象,没有AI管家要怎么生活。70年代后,为了便于垄断,全球商用机器人,统一了链路控制规程,这就导致了,如今上海的根服务器指令,可以传达给全球每一个机器人,让它们满大街溜达着杀人。

    虽然商用机器人远不如战斗机器人——细节设计不适用于杀人,但光凭数量,就足以占领每个城市。

    她躲进下水道确实是明智的,因为这一夜,全世界90%从导弹袭击中幸存下来的人,又都消失在了清洗式屠杀中。

    当天际出现破晓星光时,融寒终于找到一个半打开的下水道井盖,新鲜的空气涌入下水道中。

    她爬上地面,瘫靠在路边一堵残墙下。

    在弥漫着硝烟的晨曦里,放眼望去,这座充满历史的国际大都市,已被导弹炸得面目全非,只能从残碎的石块上辨认它曾经的建筑风格。

    她的背后,是一个雕塑馆,周围不高的巴洛克式建筑都已经被炸毁,画廊屋顶被爆炸波掀翻了,玻璃和半面墙也被炸飞,所以她一眼看到了馆里白色的石膏雕塑。

    它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个未完成的大型作品,雕的是十二使徒为耶稣擡棺,因为基座底面宽,还没有倒塌。

    雕塑的主人趴在地上,后脑被枪击穿了,橘彩色大理石地面上一滩血迹。

    窗帘半扯落,液态石膏洒了一地。

    巡逻的机器人,从街的另一边过来。

    石膏导热系数低。

    她的脑海一下蹦出这个念头。也许……能遮挡一点人体的热辐射。

    融寒左手一撑,扑到墙后的石膏桶旁边,飞快将窗帘浸在石膏里,浆了一遍,石膏滴滴答答,她往身上一裹,像穿着和使徒一样的白袍子,混入了擡棺的十二使徒中。

    雕塑还差两个使徒没有完工,他们个头不高,头颅垂得低低的,长袍的风帽遮住了额头,脸向着地面,充满着宗教式的肃穆安静。

    巡逻的机器人,压过街道,光辐射系统在10米半径范围内四处扫描,忽然,黑色眼珠里,红色光点一亮。

    ——东南有一定阈值的热辐射。

    ——符合人体轮廓识别。

    ——算法结论:人类。列为目标。

    ——指令:使目标的一切生命反应值,骤降为零。

    它们向目标移动。

    融寒藏在滴着石膏的窗帘下,机器人的声音,向这里靠近。

    ——马上逃离这里?还是保持不动?能跑得过机器人吗?

    她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抖。

    巨大的力量克制着她,那或许是危险逼近时,人类身上本能的求生欲。

    “砰!砰!砰!”

    几发子弹穿过血肉的迸射声。

    墙角下,额头流血昏迷的人被补了三枪,彻底咽气。

    十几米残墙后,静静矗立着一座擡棺雕塑。

    机器人的目光扫过去。

    ——感应到微弱热辐射,系数不在阈值内。

    ——无明显人体轮廓。

    ——结论:非目标体,无指令行为。

    机器人往其他方向移动,声音逐渐远去。

    融寒身上一松,空气重新回到肺里。

    她依旧一动不动,数着地板上滴落的白色石膏,数着前面一个雕塑的纹路,等待机器人走远。

    但她没有如愿。

    有一个脚步声,踏着死亡的节拍,朝这里走了过来。

    空气似乎变得十分挤压,又似乎是肺部痉挛而窒息。

    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到了融寒面前。

    她几乎僵直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白皙的,纤细的手,向她伸来。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胶着了。

    下一刻,伪成使徒的窗帘,猛然被对方掀了起来,划出一个弧度,扔在了地上,发出闷声。

    石膏的粘腻还停留在头发和衣服上,下水道的污痕显出她几分狼狈。

    她一寸寸,僵硬地擡起了目光。

    对面的人很高挑,使得“擡起目光”这个过程,都似乎漫长。

    ——面前的人,她见过的。

    几乎全世界的人,在媒体的狂轰滥炸下,都深刻记得他。

    跨世纪夜的12点钟,她和陆初辰坐在咖啡厅,从新闻上看到的,第三代“女娲蓝图”,斯年。

    按照国际协议,他如今在慕尼黑工业展和巴黎时尚科技展。

    作为强人工智能,他的识别能力非常强——与人类无异的视觉系统,还多了神经电辐射、血液微震声波信号,只要能喘气的人,都在他的识别范围内。

    浅色的碎发下,冰蓝色深邃的眼睛,冷漠对上她的目光。

    那华美精致的脸上,仿佛弥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是很冰冷的残忍,在这周遭的一片狼藉下,显得非常可怖,像个美丽的魔鬼,又像堕落的天使。

    他的名字象征了祝福,可他却赐予了人类杀戮。

    这一刻融寒终于意识到,跨年夜那个新闻里,他的微笑,为何看起来怪异。

    根本不是人对人的微笑。连敷衍都算不上,好像对着一片渺小的树叶。

    这多么可怕。

    ——人类制造了他的生命和意识,却没来得及赋予他道德概念。

    所以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溅了零星的血迹,像是红宝石,映得更白皙。杀戮,到了他的手中,竟有了美感。

    斯年的手中,正玩着一把精巧的银色□□,似乎欣赏这死亡的优美。

    他拇指关节轻轻一动,给枪上了栓。

    什么话也没说,也许觉得碾死一只蚂蚁不需要道别。枪口擡起来,指向她。

    她收缩的瞳孔中,映出他居高临下的冰冷神色。

    世界一瞬间死寂,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缓慢有力地跳动。

    每跳一下,就仿佛在说:

    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