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停止了运行,斯年抛下一句“在这里等”,便打开门,往地铁站出口的方向而去。
老旧的站台光线昏暗,站台上没有活人,一个穿黑色制服的机器人乘务员倒在地上,一身弹孔,变成了黑色蜂窝煤。
是人类势力吗?融寒心跳加快,手指隐隐发麻。
斯年已经走了,她跑到最末的车厢,按开车门。门缝上沾着大团血迹、人体组织、头发,像是活生生挤死过人,惨状可怖,但融寒已经没什么不能面对了,她平稳地踏过粘腻的血迹,走上站台。
隧道的日光灯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忽亮忽暗。前方是地铁站的出入口通道,在“sortie”的指引牌后,像个张着狰狞大口的黑洞。
融寒顺着指示牌,走进了黑洞里。
头顶的地面不时震颤,她沿着台阶跑上去,地铁口外的天光透了进来,在地下通道尽头辟出了明亮,台阶左右分开了两个站口。
右边的站口,不断飞进来碎石——地面正在激烈交战!
地铁站外,三辆涂着军绿迷彩的勒克莱尔坦克,刚刚清扫了这里。坦克顶上的重机枪向四周的机器人疯狂扫射,火光不绝。
融寒躲在墙壁后,细小碎石远远飞过来,打在她的脸上,但她忘了疼。
军方正在清障,想要将地铁站作为临时据点,收容幸存者。
天空虽然被硝烟遮蔽着,但融寒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阳光如此明亮。
各国的武器装备,普遍有“妥善率”,并未全部服役。而尚未服役的武器,则不在国防智能系统里,不被AI控制。
换句话说,只要拆掉未服役武器上的一切智能系统,就可以人工操控了。
而这三辆AMX家的坦克,大概就是法国军方未服役的装备,还掌握在人类手中。
……还有反抗的希望,即便只是星火。
斯年走出了地铁口,站在充满火.药味的风中。他控制了各国城市犯罪预警系统,但人类很快毁掉了大部分摄像头,于是麻烦一点,切换了卫星数据。
坦克顿了顿,开始向他疯狂加速,履带碾过地上报废的机器人,重机枪对准他!
斯年不以为意,也许对他来说生死的概念并不强烈。但这种远异于人类的平静,显然刺激了坦克里的军人,长长的炮膛、头颅大的漆黑炮口,也指向了他。
在这样庞然大物的凛凛威胁下,任何生物都会感到被力量碾压的恐惧。
可斯年却再次让他们感到了可怕,因为子弹的轨迹被他计算了出来,他避开了。
一道血线在半空划出弧度,伴随着头颅,那弧线过于鲜艳又冰冷,重机枪失去了动静。
斯年手插在兜里,站在坦克顶上,风中飞舞的发丝映出朝阳的金泽,低着头的唇角似乎略微浮了点弧度,但分辨不出是笑还是没笑。融寒觉得他其实不太笑,因为情绪不够强烈。
他似乎判定了不必亲自动手,附近的街道上,传来了履带的嗡响,几十个战斗机器人,正往这里迅速集结。
它们像黑色的潮水一样,能够溺毙世间一切生命。
检测到坦克型号,它们自动调整成了反坦克模式,自锐钨合金穿.甲.弹上膛,冰冷的黑色炮管,在阳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光。
三辆坦克瞬间如孤身陷入了汪洋。
融寒把手攥在胸口,为他们感到紧张。斯年的运算处理太高效,让她不适时宜地,对比起了矽基生命和碳基生命的优越性——
很多时候,在她心潮澎湃却难以言喻的时候,她常觉得人类的语言工具反而是一种障碍,低效率的障碍。而人工智能的信息交流,突破了语言的极限。
斯年可以同时调取卫星数据、计算作战概率,传达命令。坦克里大概也在求救,但效率差的远,显然已经晚了。
远处街道上轻微颤抖,人类装甲车队的钢铁洪流逼近,卷席着磅礴气势,法国军方派人前来应援。
可斯年并不放在眼里,他反而往另一个方向看去,两个战斗机器人立即调整出反导系统,对准了那个方向。
一个漂亮的火光球,在远处的天空上方爆开!
——发生什么了?
融寒来不及揣测,听见背后一声嗡响。
一架无人机射击器,从黑暗的隧道中飞过来,瞄准了她。
在生死边缘几次幸存的直觉炸开,她不回头都能感受到枪口那一瞬的狰狞。身体反射比思维还快,她几步跃上台阶,飞快跑出左站口。
“哒哒哒……”子弹擦过她的腿,急促地射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尘埃!
融寒跑“Z”字形,无人机追在她身后,枪声充斥了整个世界,甚至盖过了后方的坦克开火。
前方柏油路面被炸得断断续续,像一条褶皱破烂的黑纸,那里出现了一个银色机器人的身影,在光辐射系统识别下,将她列为目标。
融寒马上调头,但头顶突然两声枪响,机器人冒出一缕烟,无人机将它打得报废——飞行射击器是军用,打民用机器人,跟打鼹鼠游戏似的简单。
“……”这又是什么情况?
融寒在原地站了两秒,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是被这个无人机劫持,驱赶到了这里。
如果它真要杀她,她根本跑不出地铁站。
这附近损毁的相对不那么严重,路边有栋楼被炸得还剩三层,裂了几道大缝。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人,穿磨白牛仔服,正倚着墙向她打招呼:“Hi。”无人机向她飞来,枪口抵在了太阳穴上。
“……”还真是劫持啊。
但总比被机器人劫持好一些。
融寒自我安慰。反正她最习惯苦中寻乐。
她识趣地跟着黑人,走进这个危房的楼道,上旋转台阶到二楼。
这里门窗似乎都被炸毁了,歪斜倒塌,融寒总怀疑他们随时可能被活埋。但黑人什么也不解释,就带她进了一个破得不那么厉害的房间。
房间狭小,爆炸后显然没收拾,遍地狼藉。一个金发青年坐在墙角,头也未擡,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脚边还有几挺重机枪,放了几台设备,连接着好几个监控器,分别在监控不同的地区,其中一个屏幕,正映出地铁站那边的激烈战况。
摄像头应该是安装在无人机上的,都是俯瞰的角度——
地铁站两公里外,军方发射了单兵导弹,一连四枚,斯年发现了,下令战斗机器人拦截,就是融寒看到的巨大火球。随即,埋伏发射单兵导弹的士兵,还没来记得发射第五枚,被附近的机器人杀了。
另一个屏幕是地铁站口,战斗机器人调出了反坦克模式,近距离发射穿.甲.弹,一辆坦克陷入了壮美的火光中,炸得碎片乱飞。
金发青年从屏幕上看到这一幕,脸色十分难看。他健壮手臂上的青色纹身,凶悍地蔓延到肩背,隐藏在衣服的遮挡下。
他们不开口,融寒也不说话,对他们的身份陷入了迷思中。
劫持她的黑人冷冷地问她:“你刚才是不是跟斯年在一起?他为什么没杀你,你用了什么办法?”
无人机在地铁站内,拍到了她和斯年在同一节车厢。这太重要了,他们决定设法见到她。于是趁着斯年和法国军方对峙,他们才终于得手。
他的英语有很重的口音,融寒花了几秒才听懂。在她停顿的这短短空隙,黑人见她没声音,忽然笑起来:“你该不会是他情妇吧,他舍不得杀你?”
这恶意的玩笑,融寒并不想理会。
他身边的金发青年眼圈下一片青黑,从骚乱爆发后大概就没怎么休息过,他不耐烦说了几句话,黑人便严肃了下来:“你最好配合点,我们需要信息。”
“好吧。”融寒想了想,口气很好地说道:“你们都‘绅士’地把我带到这里了……我们可以交换信息。你们问我问题,我如实回答,回答完了再问你们。”她此刻也有很多迫切疑问。
金发青年无暇管这边,黑人打量她,细瘦的胳膊和腿,伤痕累累,想必经历过不少。
“不需要。”他坐在地上,手里玩着一把手.枪:“你没有选择权,只能配合。”
闻言,融寒怔了一下,随后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你们可以强迫我回答,当然也可以杀我。”
道理她还是懂的,越到这种时候,反而不能示弱或畏惧。否则,便只能任其宰割。这里有两个男人,行事路数和人工智能可大不一样。
黑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少来了,你不用在我们面前逞强。你怕死,不然刚才跑什么?”
融寒脚尖点在地上,看起来颇为放松,坦然道:“没错,比起死在机器人手里,我当然更愿意死在人类手上啊。”
经历了斯年之后,和人类进行心理交锋,比和人工智能谈判轻松得多。
黑人冷冷看她,枪口在地上旋转着摩擦。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白牙明晃晃的:“但我们可不会痛快地杀了你,小姐,如果你不怕刑讯和折磨的话,尽管来试试。”
“这很可怕。”可融寒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静:“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设备和环境。”
刑讯也得有硬件设施,可这屋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
黑人:“……”
他看了一眼周围破碎的墙体,外面狼藉的街道,朝不保夕的烂据点……
金发青年朝他投去“少他妈浪费时间”的眼神,他满心不爽地收起了枪,勉强同意了融寒的信息交换。
“都是朋友,不妨先互相认识一下吧,”融寒换了个温和些的口气,表示友好:“我从事音乐行业。你们呢,是什么人?”
“Humanbeingssupremacy。”黑人指了指自己,亮出了HBSS恐怖组织的身份,又看向金发青年,似乎在思考怎么介绍,干脆直接问道:“唔,暗网你知道吧。”
“……”
DarkWeb,生长于后信息时代的人当然不至于没听说。但大部分人也不关心,那是政府该操心的。曾经谭薇陪融寒去逛了逛,惊讶居然还有卖北京户口的,讨论要不要买一个往脸上贴金,就再没去过了。
但她知道在那里黑暗的角落深不可测。
见她有点戒备,黑人耸耸肩:“放轻松——都现在这个时候了,只要你配合,不会在你身上浪费子弹的。”
融寒笑了笑,但笑容很勉强。
恐怖分子和暗网人士买一赠一,要怎么才能放轻松?
“我开始了,”黑人露出一口白牙,带有威胁的笑容里,明晃晃的写着“要说实话”:“为什么斯年不杀你?”
融寒正思考怎么周旋,反问他:“这很奇怪吗?”
“你少跟我废话,人工智能反叛了,对人类发动无差别战争,他就算不是BOSS,也是上层指令者,为什么要留着你,过圣诞节吗?”
融寒在他的话中,确认了一些信息——人工智能发动了战争,斯年身份成谜。
她刻意将英语说得有些磕绊:“我告诉他,‘女娲蓝图’项目中,他被植入了‘后门’,会自毁,我可以帮他想办法。”
这也不算欺骗,但她不能对恐怖分子说出代码的秘密。
“哇哦,原来如此……既然他不杀你,看来是真的了!”那黑人听了很兴奋,似乎相信了:“我觉得,我们还可以玩更激烈一点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