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我的诉说,教授终于低下了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
“你说的,都没有错。我那时候被发布会扰乱了心绪,一心只想找出稳固通道的办法,或者把发布会往后拖。”教授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那晚,我突然想到,要是建立生物意识通道,像量子通信那样,说不定超空间控制会脱胎换骨。但第二天就是发布会了,来不及找志愿者来实验……就在那时候,那个小姑娘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就像上天特意安排的一样,我……我被迷住了心窍,我怕她不肯答应,就骗她……”
文蕾鼻子喷出一口气,说:“这些都不能成为你的借口。女学生出了事,你应该立刻把她送到医院,说不定还能救活。但你接下来,还把另一个学生也击昏了,对他进行了镜……那叫什么来着,哦,镜面投射。然后,你用你的技术,控制了他,让他承认杀人。这些行为的后果,你一个教授,不可能不知道吧?”
“嗯,我知道。但我心里只装着我的实验,我想,要是让那个男学生背下黑锅,一来我能免脱谴责,二来,实验室发生命案,那发布会就要取消,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把意识通道钻研透……我听你说过那对男女学生之间的事情,就在男生身上编了程序,只要有人问他,就说那段凶杀的经过……”这些秘密在他心里藏了三个月,如利剑毒刺,每次想起就会扎人。教授现在一口气说出来,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我只想把我的理论验证出来,我为了它,花了十几年,我没有妻子没有家庭。当他们威胁我说要关闭我的实验时,我就失去了理智……”
我默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我对教授竟恨不起来,反倒是感到深切的悲哀。那些埋首研究的日子,寒夜漫漫,十数年光阴如白驹般在试验台上驶过。教授在漫长的钻研中,白了头,驼了腰,什么都没得到。
如果换成我,会不会做相同的决定呢?
“这些话,留着对法官说吧,他或许会因为这个给你减刑。”文蕾看着教授,“我们是为另一件事来的——那个被你投影进镜面空间的女孩子,有没有办法复活?”
我点点头,说:“救活吴梦妍,对你的减刑也很有帮助。”
对于这个问题,教授没有迟疑,重重地点头:“是有办法的。本来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何况她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但——但是她所有的信息都被复制进量子空间了!你把我带到实验室里,我就有办法把她救活!”
我们把衍生仪搬回实验室,布置得跟以前一样。教授摩挲着试验台,眼角泛泪,神情凄艾。
文蕾咳了两声,示意教授开始干活。教授回过神,走到衍生仪前,正要开始,又转过头来说:“做实验的时候,无关人员不要在场。我不能被干扰。”
文蕾正要说话,我拦住了他,低声说:“教授是这样的脾气。你们去外面等吧,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他也逃不了。”文蕾终归还是给了我这个面子,点点头,走到外面抽烟去了。
教授打开仪器,边按键边说:“镜面空间保存了那个女生的全部信息,相当于她生活在那个空间里。你要做的,是利用两边空间的张力,获得能量,然后在现实空间里找到原材料,使她被重构。这听上去几乎不可能,但利用镜面空间,是可行的,量子纠缠态会帮你很多忙。还有一些具体的做法,我已经记载成文档了,放在我的电脑里,没有密码,你可以找到。”
我生怕漏过一个字,聚精会神地听,教授说完了之后才觉出不对,愕然问道:“我要做的?难道不是教授你来做吗?”
“不,”教授转过头,冲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减不减刑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一天不做实验,我就活不下去。现实世界不适合我了,我想,或许那个空间会接纳我……”
我这才看到,教授双手已经紧紧握住了红绿接口,而他的拳头,正对着仪器的按键。该死,我刚才竟然没有看到教授是在开启投射程序!
“您别冲动,把接口给我。你的学识对量子物理很重要,我们仍然需要您。您只要等几年就好了,到时候出来了,我还给您当副手。”我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教授。
“呵呵,其实研究镜面空间这么久了,我还从来不知道它的样子。我为它奉献了十几年,现在,是该去瞧瞧了。”教授的眼神很温柔,仿佛衍生仪是他阔别已久的情人。他说着,拳头下压,猛烈的滋滋声响起,整个衍生仪左右晃动。
这是最大功率的投射程序,就算成功把教授投影进去了,在现实空间里,他的身体也受不了那样强烈的电流。在炽烈的光晕中,我看到教授绽开了笑容,那是真正的笑。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别……别救我出来……”
教授的文档里详细记录了救活吴梦妍的原理和步骤,里面涉及到了很多物理学科以外的知识,例如生物学和化学技术。想来,虽然教授亲手陷害了李川,但在暗地里,也在拼命寻找赎罪的办法。
我彻夜不眠地看着,里面提到的很多观点都很新颖,甚至于天马行空。
每每看累了揉按眼睛之时,我都感慨教授的博学与聪明,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一定能跻身世界顶级物理学家的行列。只是,他现在已经在另一个空间了,正在见证着他为之努力一生的科学奇迹。
两个月后,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复活吴梦妍的过程。不过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可行,但终究只是教授的猜测,能不能成功,谁都不敢保证。
学校很关注救活吴梦妍的事情,我把教授的办法整理成册之后,交给了院长。当天下午,他找到我,说:“就这么办吧……就算不成,也尽了人事。”院长也老了很多,这次事故,他不但受了批评,更失去了一个同窗挚友。
学校指派了很多专家来配合我,市医院也积极筹集材料,连电力局也答应断电一天,将所有的能源都用在复活实验上。
那天下着小雨,雨水舔着窗户,沙沙地响。我站在窗前,隔着雨痕流过的玻璃,看到城市被浸在一片雨雾蒙蒙中。几只鸽子呼啦啦窜出来,被雨水打湿了翅膀,但仍振翅飞过街道,飞进了雨雾中。更远处,高耸的建筑沉默着,像站在雨中的巨人,任凭雨淋风吹而不发一言……这是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但在另一个空间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番烟水朦胧的景象呢?
医生碰了碰我的后背,将我的思绪拉回来,小声问道:“都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我甩甩头,赶走遐思,那个世界太遥远,要珍惜的,终究是眼前。
“开始吧。”我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