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血自然是没有喷出来的,但是紫溪也确实是被气得够呛,面具下的那张脸一片铁青,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的五感太好,可以清楚地看清祭坛之下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听清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她多想撕下脸上的这张面具,让这些人好好的看一看她面具下的这张脸。
还有那个人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任由这些人在这里看自己的笑话?
紫溪现在是一肚子的火气,没有办法发出去,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等一会儿,只要再等一会儿,她定要让这些人好看。
祭坛下的众人并不能看透紫溪此时的想法,见她低头看着他们,便高兴地叫着:“嘿,她低头看我们了,要不要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啊?你确定上面的是个人吗?”
“说实话,起初的时候我是确定的,可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我又不是很确定了,你现在如果硬要说她是一只猴子的话,我也不会反驳你,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你觉不觉得她的动作比刚才更僵硬了?”
“是的哦,我觉得或许是个妖修吧,现在这个五官可能是他们族内的审美,我们也不要对这个太严苛了。”
紫溪听着祭坛下面的议论声,终于是没能忍住,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来,她捂着胸口,心中怒火越烧越大,恨不得现在就从祭坛上跳下去,撕烂他们的嘴。
自然也有道友看到了这一幕,有人喊道:“她吐血了好像是!”
众人仰头,果然看着血雾从她的口中喷出来,连忙起身想要躲避,不过刚站起来,又想到在这个风向下,她喷出来的血应该是落不到他们身上的,所以一个个的又优哉游哉地坐了回去。
这时候还有道友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凉凉地说:“我就说她刚才的动作不标准嘛?猴就是猴,变成人没有师父带着修炼就是不行,你们哪个门派收妖修的,看看能不能把她带回去,好好教导一下。”
紫溪心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化作实质了,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杀了这些人!
华卿:“……”
她算是发现了,现在秦庄长老不说话了,但是这帮道友们的这个嘴好像比秦庄还要毒,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这时候,有人终于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疑惑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找紫溪长老的吗?紫溪长老哪里去了?”
华卿心想,你们的那位紫溪长老现在已经在祭坛上面快要被你们给气死了。
道友们讨论完之后,转头看了眼华卿,见华卿正在与燕音一同看着话本子,燕音公子在那儿笑个不停,华卿偶尔也笑一下,温温柔柔的样子。
道友们发现华卿长老虽然没有和其他的女修一样保持青春时的模样,但是看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反而觉得华卿长老其实这样也不错,之前的话本子终究是有点太扯淡了,怪不得现在嘻嘻山人写得反套路可以从众多的话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大受欢迎。
而梦魇兽摇着屁股后面那条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还在讨好云栖池,不管他们来这结界中是为了什么,他现在这么做肯定是没错的,只要哄得帝君高兴了,好处还能少得了他的吗?
但是过了不久后,梦魇兽就稍稍有点泄劲,这位帝君可真的是太难哄了,大半天都不会因为自己露出一点笑意,他这条大尾巴不好玩吗?他的两只耳朵不可爱吗?
梦魇兽被打击到了,转过头对着燕音呜呜叫了一声,顺便还甩了甩自己身后的那条大尾巴,燕音的注意力果然从话本子上移到了他的身上,将他一把抱了过去,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大尾巴。
梦魇兽趴在燕音的大腿上,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位帝君大人缺乏一颗柔软的心。
缺乏柔软的心的帝君大人看着梦魇兽将燕音从华卿的身边勾走了,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来到华卿的身边,坐在来陪着华卿一起将那话本给看完了。
道友们的点评一直在继续,且越来越毒舌,这不怨他们,实在是那张脸……太一言难尽了。
祭坛上面的紫溪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神震荡,她的心境本来就不够好,这些年在修仙界听着道友们真心或假意的夸赞,现在突然间这帮道友都换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她实在有点承受不来这样的打击。
而一直跟在紫溪身后的男人如今终于出来了,他其实是不想露面的,但是紫溪如果这样被这群道友们直接给气死在了祭坛上面,那他之前的一番心血可就全部白费了。
他身穿黑色的长袍,整张脸都藏在斗篷的兜帽下面,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模样,他就这样从祭坛后面缓缓走了出来,来到众人的面前。
众位道友见到有生人来,纷纷从地上起身,只有华卿与云栖池依旧坐在土坡上面,好像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到来一般。
黑衣人的目光从这些道友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现在紫溪正是关键的时候,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出更多的是非出来,而且,他其实也希望这些道友们能够留在这里与他一起看接下来的一幕的,但是前提是他们需要安静下来。
所以最后这位黑衣人只冷淡地说了句:“这里是帝君留下的禁地,无关人等不该进来,你们是何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道友们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不好说话,这人是谁啊?这里真的是禁地吗?
有点怕怕哦,他们回头看了华卿一眼。
华卿擡起头,拂去身上的尘土,从地上站起身来,向他问道:“既然无关人等不该进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黑衣人看向华卿,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华卿长老了,紫溪让看看华卿长老的修为,原本他还想着将华卿身边的那个叫孟怀止的徒弟给除了去,再接近华卿,现在机会来了,倒不用那么麻烦了,他自信看透华卿的修为只是小事一桩。
毕竟他本可以飞升,但是因为千年前的一些事一直压着修为,修为已经突破了第七重。
他的目光在华卿身上听了了一瞬,随即有些震惊地发现这位华卿长老竟然是第六重,也就是说她斩落自己的三个分身之后,就可以准备迎接雷劫飞升了,倒是看不出来,这位修仙界华卿长老,竟然会是这个修为。
且她如今这个修为,要想恢复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小事一桩,她一直维持着这般模样,多半是想扮猪吃虎,黑衣人心中暗笑了一声,今天倒要看看究竟谁是老虎了。
不过也怪不得之前紫溪的那位师弟会是死在北汉,遇见这样的修仙者,当时便是去了十个师弟也是送死。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回答了华卿刚才的问题:“我能进来,自然是因为我不是无关之人。”
华卿哦了一声,然后没说话。
黑衣人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好像有一口气已经到了喉咙中,因为她这个反应又生生憋了回去,黑衣人有些恼怒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华卿顿了顿,又笑了笑,继续说道,“就是我以为,这个地方除了阴魂,其他人来这里应该都算是无关之人,就是看道友你好像死得不够彻底。”
黑衣人一愣,华卿能这么说,说明她对此结界也有些了解,明白这是那位帝君当年设下给阴兵们修补魂魄的,黑衣人兜帽下的那张脸眉头微微蹙起,他向华卿问道:“你是何人?”
华卿只答道:“天黍门华卿。”
他自然知道她是天黍门的华卿,他想要知道华卿在上天黍门之前又是什么人,但看样子她似乎并不想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想来或许是和紫溪一样,是陈国皇族的某一个后代,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的结界又被打开了。
她的天赋倒是比紫溪好一些,只是不知道年轻时候的脸是什么模样的,如果能与紫溪一般的话,他其实更应该找这个人来合作。
但事已至此,多说这些也无用,他仰头看了一眼祭坛上的紫溪长老,没人能够看清他兜帽下面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他沉声问道:“你们知道这祭坛上是什么人么?”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尝试着开口问道:“是一位妖修?原形可能是猴子?”
黑衣人:“……”
妖修你妹的!他现在有点明白祭坛上的紫溪为什么会忍不住吐血了,他咳了咳,“这乃是帝君的心爱之人,当年帝君飞升之时,她的修为不够,这才在修仙界逗留了多年,马上帝君就会来接她了。”
黑衣人的话音落下,众位道友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看他,这人眼神没毛病吧。
帝君的心爱之人能长成这样?糊弄谁呢?
这要真的是帝君的道侣,那帝君的审美可有点堪忧啊。
黑衣人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不过他也不屑于解释,只说:“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就不信帝君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人的习惯与性情,还有与她的所有回忆,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人有所改变有所遗忘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他当年既然会选择独自飞升,将她留在了修仙界,想来对她的感情也并不深厚。
只是不管这感情有几分,便是看在那个叫燕音的孩子面上,也要给这位前道侣几分面子,他和紫溪两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至于帝君那位真正的道侣,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多半也是不在了吧。
燕音听了黑衣人这番话,擡头看了看头顶祭坛上的人,又看了看云栖池,摇着头颇有一番感叹,这修仙界真的是太好玩了,各种好戏每天轮番上演。
祭坛上的紫溪忽然大喝一声,周身升出一道暗色的结界来,有鲜血从结界上缓缓淌下,整个祭坛从上到下顺便被染得一片鲜红。
云栖池擡手,将手掌覆盖在华卿的眼睛上。
可是黑暗中依旧生出了许多奇异的幻象,这些血都是从她的身体中流出来的,那时候若不是她想尽办法的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若不是遇见云栖池……华卿呼了一口气,眼前的幻象渐渐消散了。
有道友看到他们二人的动作,想着这对师徒真是奇奇怪怪。
不过道友们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仰着头看着祭坛上面的人,那里银白的光芒将紫溪完全包裹在其中,有浅红色的血气在她的身边缭绕,这正是当年帝君那位道侣所留下的,有了这些,她的身上也会到沾染上那人的气息。
紫溪仰头看天,小时候那些人总在她的耳边与她说着她与那位公主长得如何相像,而之后总要伴随一句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惜她晚生了许多年,到她的时候陈国的国力已经衰败,而那位国师也早已经不在了,她只能听着传奇故事长大,听着她的父皇与人商量着该将她送到哪一位修仙者的手下来拉拢人心,听着他们总是拿自己于那个已经不在陈国的人做对比。
她不甘心,像他们所说的,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做一枚棋子,而她却能成为帝君的道侣。
那是帝君啊?三界的共主,谁不想与那样的人成就一段佳话呢?
既然她们长得那么像,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呢?为什么我迟到了那么多年呢?
她有这样的容貌,如果是她早见了帝君,那个故事里的人定然就是她了,而现在她要感谢那个黑衣人给了她这一个机会。
帝君当日在飞升的时候并没有带着那位故事里的公主一起走,而她无数次的幻想着,如果是她的话,帝君断不会将她抛下。
黑衣人只想她凭借这个身份向帝君讨些好处,但是她觉得这样还不够,她会得到帝君的心,成为这天地中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她的机会,她应该好好把握。
祭坛下的云栖池隐约好像明白这个紫溪是要做什么了,华卿将他的手拿了下来,低低地说了一句没事。
云栖池的手在华卿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无声地安抚着她。
那些多年前的旧事,他其实也不希望华卿再想起了。
祭坛上的紫溪忽然开了口,她唱起黑衣人教她的那些古老的歌谣,声音越来越大,起初道友们一个个都是竖着耳朵倾听,后来他们发现她一直都在唱这一小段,便觉得无聊了起来,他们小声议论:“这声音有点耳熟啊,我怎么听着像是紫溪长老的”
“紫溪长老怎么可能长这个样子啊?”
“看身形确实有点像是紫溪长老。”
“难不成紫溪长老现在是戴面具了?”
“为什么这么说?或许这才是紫溪长老的真面目啊。”
有人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口中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华卿无聊地想着,也不知道紫溪在祭坛上听着这些话是不是要气死了。
道友们聊得太开心,完全忘了黑衣人刚刚说过的话,这可是帝君的心爱之人。
只有上元派的掌门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他也觉得祭坛上的人多半是紫溪了,不然的话专门来找紫溪的华卿长老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停留了这么长时间,难不成还能是为了看耍猴?
华卿长老应当不会有这么无聊吧。
还有紫溪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先是把林毓之给绑在她房间的密室当中,现在又来了这一出。
这么多年来他们上元派对她应当没有什么苛责吧,她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
这位掌门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祭坛上的紫溪听到下面众道友的议论声,但是这一回她没有再放在心上,因为她马上就能见到帝君了,她将蜃面上的阵法启动,下一瞬,她周身的银光更加强烈,璀璨如同日月一般。
而乌云如墨般压了下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不远处围观的阴兵们见此纷纷回了家中,此结界中甚少出现这样的景象,难不成是小公主要回来了?
他们这样想着,站在院子里也有些期待地看向了空中。
而云栖池手指微动,在没有人察觉的间隙中,将一道银光覆在了那阵法之上,阵法上飞出点点流光,一直冲到天界上去。
许久许久之后,云销雨霁,乌云散开,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有人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袍从天而降,来到祭坛下。
紫溪激动得眼睛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从高高的祭坛上跳下,大声叫着:“帝君!”
众位道友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帝君?帝君竟然真的下来了?
他是为了紫溪下来的?所以之前故事里帝君收的那个徒弟就是紫溪?
然而来人暂时还有点懵逼,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他其实是被云栖池给召下来的,这怎么一下来就被人叫帝君了。
他可从来没有生过要篡位的想法。
紫溪见他不说话,便轻轻问了一句:“帝君,你为什么不理我?”
“那个……”这人正要开口解释自己不是帝君,忽然听到耳边云栖池的传音,让他先认下来。
他抽了抽嘴角,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而且眼前这个女人……
这真的是女人吗?还是说他飞升到仙界这么多年后,已经跟修仙界的审美脱节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紫溪擡手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忧郁地对他说:“自你离开后,我容貌被毁,只能用你当年留给我蜃面见人了。”
众位道友腹诽,就这样子,可能还不如直接用毁了容的那张脸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