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挽月带着明决和乔家弟子们回了白云客栈,正要上楼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叫住自己,“乔家主,请等一下。”
乔挽月回过头去,发现叫住自己的是白天讲学大会上坐在段轻舟身边的白衣女子,跟在她身边的自然还有段轻舟和宋致。
乔挽月停下脚步,向她问道:“这位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雪儿正要开口,又听乔挽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到对面的酒楼里详谈?”
程雪儿有些犹豫,她其实是想让秦凡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将他从乔挽月手中救下来的,不过她来找乔挽月也不止是为了这一件事,确实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说个没完。
乔挽月对身边围观的弟子们道:“你们都回去吧。”
她拉着明决的手先一步向客栈外面走去,段轻舟垂眸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那种熟悉的钝痛再一次从心脏一点点传递开来。
宋致看看乔挽月与明决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位兄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段轻舟其实并没有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将乔挽月彻底放下。
人心太难捉摸了,男人女人都一个样。
到了酒楼后,乔挽月向掌柜的在楼上要了个房间,又点了几样明决和她平日常吃的点心,便跟着小二上了楼,其他几人走在后面,原本是他们来找乔挽月有事的,现在这情形看起来倒成了乔挽月在做主。
到了房间里头,大家各自找了椅子坐下来,明决将乔挽月手中还在烧的炉子接了过来,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炼出个什么东西来,乔挽月嘱咐他说:“你小心些。”
明决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乔挽月笑问他:“你真的不打算往里面放点调料调一下味道?”
明决道:“你若实在嫌弃它的味道不好,待炼好了,我试试能不能在外面给它裹一层糖衣。”
眼看着这俩人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宋致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一下注意场合,对乔挽月说:“乔家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程雪儿程姑娘。”
乔挽月点了点头,一边将左手搭在明决手里的那药炉上,怕药炉表面的温度突然升高烫了明决,一边漫不经心道:“程姑娘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程雪儿低着头,没有开口,宋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段轻舟,这两位似乎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怎么了这是?他们这三个人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长嘴了是吗?
也总不能把乔挽月叫出来,大家就这么眼对眼干坐着。
宋致其实也不知道程雪儿前来找乔挽月究竟是为了何事,只不过看着段轻舟他们往白云客栈这边来,闲着无聊过来凑了个热闹,这幸好自己来了,他若是不来,这两位怕是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觉得乔挽月大概现在还不知道这程雪儿究竟是何人,便先主动同乔挽月说了说这程雪儿的来历。
乔挽月听得似乎并不用心,不过宋致的这些话他也确实都听进去了,依着他所言,应当就是这位程雪儿程姑娘将他们从霜天境中救出来的。
等到宋致的话音终于落下,剩了一室的岑寂,乔挽月手指在自己的额角处按了两下,擡头看向程雪儿,向程雪儿问道:“程姑娘你为何不自己说?”
程雪儿动了动唇,她总觉得有些事要旁人来说效果能更好一些,但此时乔挽月这么问了,她若还是沉默便显得自己有些心虚。
“乔家主想听什么?”她向乔挽月问道。
乔挽月道:“既然宋道友说是程姑娘你将我们从霜天境中救出来的,那程姑娘你便说说你那时在霜天境中都看到了什么。”
程雪儿对霜天境的了解全来源于她梦中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但是将这些信息都串联到一起,譬如段轻舟在霜天境里看到的白色身影,譬如宋致在阴阳坑中差点没了一条胳膊,再譬如乔挽月并没有陷入阴阳坑中,而是倒在了外面……她就是靠着这些让段轻舟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的。
如今她将这些娓娓道来,将自己塑造成拯救了他们的恩人,她说的遍数多了,连自己都快要信了。
乔挽月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程雪儿叙述的时候擡眸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睛,总觉得她这个笑容中有些其他的含义。
当日在霜天境中乔挽月的确见了一白衣人,她那时虽不曾见到那人的模样,只是看身形那应该是个男子,而不是眼前之人。
等到程雪儿说完之后,乔挽月轻轻笑了一下,对程雪儿道:“真的吗?我不信。”
宋致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虽也怀疑这位程姑娘的来历,但碍着段轻舟的面子,不好这么直接。
段轻舟微微皱着眉,似是对乔挽月的回应有些不满。
程雪儿的脸一黑,她说的当然不是真的,那都是她从那些梦里得到的信息,她也不怕他们会怀疑她,只要他们提出疑惑,她都能找到借口给弥补上,但是像乔挽月这么不给面子的,直接说不信,她还是第一次见。
程雪儿沉声对乔挽月说:“乔家主,你这样是不是过于傲慢了些。”
乔挽月放下扶着额角的右手,将药炉从明决的手上接了过来,挑了挑眉,向程雪儿问道:“这就算是傲慢吗?”
程雪儿抿着唇没说话。
乔挽月又问:“所以程姑娘今日找我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告诉我当年在霜天境中是你救了我们吗?我已说了,我不信。”
程雪儿来向乔挽月说起这些旧事自然是有所图谋的,她想从乔家要来几样宝贝用来给秦凡修复经脉,顺便给自己炼一把法器,可如今乔挽月根本不认这码事,她的要求自然也不好提出来了。
她也没想到她竟能无耻到这一步,连问都不问,完全不认。
“不是,”程雪儿摇头,对乔挽月道,“我今日来找乔家主主要是为了秦凡。”
乔挽月问:“秦凡?他与程姑娘你有什么关系?”
程雪儿嗯了一声,当即同众人讲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自然她是那青梅,秦凡就是那竹马,都说段轻舟喜欢这位程姑娘,乔挽月不免有些好奇段轻舟听她说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乔挽月往段轻舟的方向看去,明决下面拉了拉他的袖子,乔挽月侧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无声地叫了他一声醋公子。
明决看起来对自己这个称呼已经完全受用,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宋致:“……”
这俩人搞这些拉拉扯扯的小动作能不能稍微避一下人!稍微尊重一下他这个孤家寡人吧!
段轻舟自然也注意到二人间的动作,他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收回目光,脑子里倒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的一些旧事。
乔挽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让秦凡过来,他若是想要跟程姑娘你走,我也不会拦着,只不过,我在秦凡的身上用了不少的宝贝,你们想要离开,也得把与我的这桩因果都给了结了。”
程雪儿根本不相信乔挽月会舍得在给秦凡用什么宝贝,只是她手上确实没有什么能替秦凡偿还的,她转头看向段轻舟,段轻舟替她道:“我段家赔你。”
宋致有些惊讶地看了段轻舟一眼,他一个外人都能听出来那程雪儿对那位名叫秦凡的弟子感情不一般,可他这个兄弟竟然能够有如此宽广的胸襟,属实不一般。
他没来由地想起从前一起到玉京城玩的时候,乔挽月因要闭关修炼,没法出来见他们,段轻舟找了家酒楼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宋致现在真是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兄弟,他究竟是没那么喜欢这位程姑娘,还是太喜欢了呢?
乔挽月笑笑,对段轻舟与程雪儿如今的关系接受得非常良好,她道:“那就好。”
秦凡很快从客栈中赶来,他想不明白这里能有自己什么事?难道是要他过来给他们说说今天他那个药炉是怎么炸开的吗?
他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房间里乔挽月的声音,推门而入,他目光在房间里的几人身上小心地扫了一遍,发现都是些熟人。
那位宋致道友之前他们在东阳丘上已经见过了,另一位段轻舟段道友又是他们家主的前未婚夫,他应该感谢这位段公子,如果不是他退了同乔挽月之间的亲事,乔挽月也不会心血来潮,去了西市,将他与明决买下。
秦凡向乔挽月拱手问道:“家主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乔挽月指了指坐在段轻舟身边的那位穿白衣的女子,对秦凡道:“秦凡,你认识这位程姑娘吗?她说她要带你离开乔家。”
程雪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秦凡,只要他说一句认识,说一句愿意,他便能跟自己一起走了,离开乔挽月这个疯狂的女人,她会把自己在段轻舟那里得到的红女泪果全部给他,会带着他走遍他梦中走过的每一处秘境,让他成为修真界众人皆知的大能。
秦凡莫名其妙地看了程雪儿一眼,自己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跟这个奇怪的女人离开,要不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的脑袋让门夹了,才会向自己提出这么奇怪的请求来,见了鬼了,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人。
秦凡摇摇头,对乔挽月说:“回家主,弟子并不认识这位程姑娘。”
乔挽月大概也料到秦凡会是这么个回答,他如今在乔家什么也不缺,完全没有需要离开的理由,乔挽月对程雪儿道:“程姑娘,你听到了,他并不认识你,大概也不想同你离开。”
程雪儿咬了咬唇,自己与秦凡确实是今日才见的面,他不相信自己也情有可原,一定是乔挽月对他做的太过分,让他对世间的女子都失去了信心。
“既然如此,诸位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事了吧?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乔挽月抱着药炉起身就要离开,程雪儿突然开口道:“乔家主,当日在霜天境里,若是没有段道友相助,你怕是不能完好无损地从霜天境中出来。”
乔挽月擡头,看了程雪儿一眼,又看了看段轻舟,她淡淡道:“欠段道友的,我早已经还了。”
程雪儿露出疑惑的表情,向乔挽月追问道:“不知乔家主是怎么还的?”
从秦凡来了就一直沉默的段轻舟在此时开了口,他道:“既然乔家主说已经还了,那便算作已经还了吧。”
乔挽月有些稀奇地看了段轻舟一眼,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开口,随后段轻舟又道:“只是乔家主,多年前我曾送给你一枚红色的坠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乔挽月想了想,段轻舟说的应该是前段时间明决在架子上翻找出来的那枚坠子,若是没有被明决找出来,她现在怕是要真忘了。
她点头道:“那枚坠子在玉京城中,待此次讲学大会结束,我回到乔家便派人给段道友送来。”
段轻舟半张着唇,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向乔挽月索要那枚坠子,只是话已至此,他若是说自己不要,倒显得他莫名其妙了。
况且、况且……
“那枚坠子我带着,”明决突然开口,他不知从哪里把那坠子拿了出来,红色的坠子在他的手中显得格外晶莹可爱,他送到段轻舟的眼前,同他道,“段道友,给。”
段轻舟怔怔地看着躺在明决手中的玉坠,一时竟没有动作,直到宋致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儿来,将那玉坠从明决的手中拿了起来。
乔挽月拉着明决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乔挽月问他:“你什么时候把那坠子给拿了?”
明决低声道:“我本来是准备找个地方给扔了的。”
乔挽月:“……”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楼上的三位却听的一清二楚,宋致连忙转头看了身边的段轻舟一眼,生怕他气得直接抽过去。
段轻舟手中紧紧攥着从明决那里拿来的玉坠,他闭了闭眼睛,恍惚间好似看到玉京城漫天流火,乔挽月站在自己的身边,火光映着她发髻上的各色宝石闪闪发亮,她转过头来,对自己笑了一笑,刹那间段轻舟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声将四周人潮的声音全部吞没。
段轻舟如今才回想起,原来他也曾对她有那样心动的时候。
可现在她对自己说,欠段道友的,我早已经还了。
霜天境中,自己奋力将她推离了阴阳坑,可是在后来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还的,既然她如此说,他便当她是还了,从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