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挽月擡手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手腕,随后开口向银面人问道:“前辈,现在我们要从这里出去吗?”
银面人嗯了一声,将视线垂下,道了一声:“走吧。”
碑灵呜呜哇哇不知说着什么话,乔挽月看了它最后一眼,转身随着白衣人沿来路返回。
其他道友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跟在他们两个的身后,一起向着霜天境的出口走去。
跟他们来时一样,段轻舟依旧走在最后面,宋致看着自己兄弟如今的这副可怜模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恢复过来。
再次穿过这片灰松林,高大的雪松摇晃着枝叶,有凉凉的水滴从头顶上方滴落,宋致看到袖子上晕湿的痕迹,就忍不住联想到月狗的口水,那张脸登时就绿了。
走在前面的银面人忽然开口,低声问乔挽月:“你手腕怎么了?”
乔挽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回答道:“好像是在阴阳坑下面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从阴阳坑上来以后,她先是忙着跟碑灵夺取天赋,后来又要突破,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伤,直到刚才看到了那块乌青,才意识到自己在阴阳坑下面耍大刀的时候好像无意间碰了石壁。
不过这对乔挽月算不得什么,只是怕回到乔家后被明决看到了要心疼,也不知道明决现在在乔家修炼得怎么样了。
“你啊……”银面人叹了一声,乔挽月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埋怨他不会照顾自己,她自己现在出来了,还不是一样的。
且不论修炼之人,就是红尘间的凡人平日里磕磕碰碰也是寻常之事,然乔挽月对他而言终究不是旁人,那块乌青在白皙的手腕间格外明显。
银面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铜板大的小玉盒,将盖子打开,里面是夹杂了许多红色颗粒的雪白药膏,银面人正要将乔挽月的手牵起来,帮她把药上好,只是刚一手擡到半空,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动作便猛地停下。
乔挽月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轻轻叫他:“前辈?”
银面人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自己在她眼中大概是个德高望重值得信任的前辈,做这些实在不妥,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克制。
他把玉盒递到乔挽月的眼前,对她说:“擦擦吧。”
乔挽月也没有推辞,直接将那盒子接了过来,对银面人道:“多谢前辈。”
地面上雪松的枝条铺了薄薄的一层,走在上面发出一片窸窣的响声。
“那个前辈啊,”宋致从后面小跑上前,向银面人拱手问道,“程雪儿该如何处置?”
听到宋致突然提起程雪儿这个人,原本没什么精神的道友眼睛突然亮起来,竖起耳朵向听听这个骗子的下场。
银面人没有立刻给宋致回答,反而是向他问道:“段轻舟怎么说?”
“他现在……”宋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是走在人群后面的段轻舟,“他现在好像顾不上程雪儿了。”
银面人道:“那便将她留在这里吧。”
起初的时候众人还不太明白银面人这话中的意思,当他们踏出霜天境后,银面人忽然擡起手,在霜天境唯一能够进出的结界前又加了一道结界。
银面人的声音清冷,他淡淡说道:“本座将她留在这里,待到她真心悔过之时,碑灵自会放她出来。”
程雪儿跟了他们一路,原是想着待他们都离开后,再偷偷出去,却没想到听到银面人这样一番话,她知道银面人有这个本事的,他不是在说空话,程雪儿脸上的血色瞬间尽失,变得煞白煞白。
如果她被银面人困在这里她还怎么去找秦凡,她忙活了这么久,骗了这个又骗了那个,不就是希望秦凡能够对自己刮目相看,如果从此以后她都被困在霜天境这方小小的天地当中,她怎能还能让秦凡记住她,更遑论还要让他爱上她。
可无论程雪儿在霜天境中怎样的哀求,银面人再也没有回过头,那些被她当做蠢蛋欺骗的修士们也同样不再理会她的死活。
被困在霜天境里的程雪儿已经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了,她猛地想起银面人在临走前说过的话,说等她真心悔过的时候,碑灵会放她出来,程雪儿向着碑灵的地方狂奔而去,不断地恳求碑灵快点将她放出去。
碑灵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答应程雪儿,那个银面人临走时交代它说,等到它什么时候清楚程雪儿是真心悔过了,设在它身上的限制什么时候才会解开。
碑灵完全想不明白银面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和这个程雪儿给绑在一起,心中也是老大的不乐意,它语气凉凉道:“你还是好好悔过吧,我听说你们修士悔过的时候都要行三拜九叩大礼,要不你试试?”
程雪儿虽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却也受不得这样的屈辱,他们两个就这样在霜天境中僵持起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这一妖一灵才能得到解脱。
万籁俱寂,这些修士们都离开后,霜天境如同往日一样,银色的月光洒在碎了一半的石碑上面,碑灵唱着很久以前它在那些修士口中听过的歌谣,只是它的声音难听,五音又不大不全,听得程雪儿简直想跳进阴阳坑里自杀。
然而当那轮弯弯的月亮升到中空时,银色的月光流入了阴阳坑下,无数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异兽和长蛇从黑暗中现身,它们拿着这些年从那些修士们身上偷来的各种法器在石壁上敲敲打打,像是开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
只不过这个声音比碑灵发出来的也好听不了多少。
现在无论程雪儿走到哪里,只要她出不来这霜天境,那些刺耳的声音就要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
程雪儿仰天长叹,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从霜天境中出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众人一起下山,进了青州城,刚一入了城门,忽然有人开口问道:“那位云少楼主呢?”
其他人这才想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进入霜天境的还有云朗,在进入灰松林前他们一行人分开,按理说就算云朗在霜天境中出了事,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们中有一个与明月楼关系匪浅的宋致,他们还是得对云朗多关注些。
从在灰松林外分开以后,他们就再也没看到云朗等人的身影,他身边还有那么的剑修护着,应当不会出事。
宋致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还是有些担心,直到听到银面人说他们已经不在霜天境中了,宋致才放了心。
宋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银面人问道:“前辈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银面人没有说话,只看了宋致一眼,宋致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太恰当,就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让他觉得眼前这个银面人应该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一时没管好自己的这张嘴,就把问题给问出来了。
宋致很想再说一句当他没问,可银面人已经先一步进了城中,他们随在他的身后,进了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中。
乔挽月付了两间房的房钱,沿着楼梯上楼,她打算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就出发回玉京城去。
她离开太久,不知道明决有没有想她。
乔挽月的房间在走廊的最东边,另一间是帮银面人付的,如今已经是寒冬,走廊尽头的窗户却是半开着的,凛冽寒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银面人走上来的时候,便看着她站在窗边,向着远处眺望。
银面人停在她的身后,轻声问她:“想家了?”
乔挽月伸手将眼前的窗户关闭,转过头来,回答银面人说:“有一些吧,”
银面人安慰她说:“今晚早些回房间休息,明天就能回家了。”
乔挽月点头应了一声,本来是想听银面人的话回去休息,只是突然间想起另外一桩事来,她抿了抿唇,向银面人问道:“我记得前辈之前让我帮您带一封信的,您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帮您?”
如果乔挽月不提,银面人还真将这事忘得影子都没了,他对乔挽月说:“信我还没有写好,等我过一段时间写好了再送给你吧。”
乔挽月促狭一笑,问银面人:“前辈不会是骗我的吧?”
银面人抿着唇不说话,他确实没打算让乔挽月去送什么信,如今乔挽月的天赋已经全部回来了,他应该也不需要再用这个身份出现在乔挽月的面前。
乔挽月正要追问他究竟是怎样打算的,忽然见银面人的目光停住,仿佛看着虚空。
即便此时看不见银面人面具下的那张脸现在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乔挽月隐约觉得他好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她安静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向银面人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银面人笑笑,对乔挽月说:“没事,只是家中出了一点小事。”
大概是得了乔昱章与乔挽月都不在玉京城的消息,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乔家,不过很快就被巡逻的乔家弟子发现,那人在仓促逃跑间闯进了明决的院子里,而秦凡被关了禁闭刚刚出来,听到响动跟了过来,两人在院子中大战起来。
他留在乔家的那具傀儡替身不慎被波及到,摔了一跤,还差点被剑气所伤,好在秦凡有点本事,他与其他的乔家弟子配合,将恶徒抓住,等着留给乔挽月或者是乔昱章回来处置。
这本不过是一桩小事,然那傀儡替身完全按照众人心中的明决的形象来捏造的,今晚摔了一跤又受了惊吓,所以看起来情况不大好,若是明天早上再让周大夫给他瞧了病,别说过年了,接下来一年里他跟他娘子恐怕都不能成事。
而且这件事很快就要就要报给乔昱章听,乔昱章虽然一直对他不太满意,但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要回来看看他,叶长风多半是拦不住的。
他已经能够想出等回到乔家见了乔昱章后,要经受怎样的教训。
他原本是想着今天晚回天辰宗一趟,把后山上的封印重新,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待日后再找个机会回去,反正只是动动手的事,花不了太多的时间。
银面人对乔挽月道:“我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乔挽月道:“那前辈路上小心。”
银面人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楼去,很快就消失在青州城中。
一夜过去,清晨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亮,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雪,青州城的街道上都被覆了一层薄薄的白,太阳升起不久后,便开始缓慢地融化。
乔挽月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家去了,出了房间,她穿过头长廊,楼下大堂里众人正在说笑。
“乔……挽月。”段轻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乔挽月停下身,转过头去,看向段轻舟,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带着一圈青黑,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过了,乔挽月问道:“段道友还有什么事吗?”
段轻舟向前走了两步,在乔挽月眼前停下,他看了乔挽月许久,终于开口问她:“为什么没有对我说?”
如果那个时候乔挽月告诉他关于霜天境关于阴阳坑中的往事,或许今日不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可是……可是……
他也怨不得乔挽月,乔挽月没有对他说,他也同样不曾将自己的疑惑自己的心魔说给她听。
乔挽月没听明白段轻舟的问题,问他:“什么?”
“算了,没事。”段轻舟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心道算了,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再说那些过去的事又能怎么样呢?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吗?
不可能的,他想要得到的真相都已经大白于他的面前,其他的都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乔挽月觉得今天早上的段轻舟有些奇怪,同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要离开。
段轻舟望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远去,他终是没有忍住,追上前去,向乔挽月问道:“你与明决……过得开心吗?”
乔挽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歪着头,不太能理解段轻舟如今问这些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她道:“我们很好。”
“那就好。”段轻舟的表情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无论怎么样,都回不到过去了。
“我先告辞了。”乔挽月下了楼梯,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喧闹的大堂中。
乔挽月的性子段轻舟虽说不是完全了解,但毕竟也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至少还是懂她一些的,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与那个叫明决的男人成了亲,应该是很喜欢对方的。
即使段轻舟和很多人一样,也不觉得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乔挽月应该可以找到更配得上她的人。
段轻舟擡起头,忽的想起有一年的春天,他和宋致一起去玉京城中找乔挽月,那时正是花朝节,满城的灯火如同繁星闪耀,年轻的男女在城中交换定情的信物,还有青年站在桥头手里捧着花环准备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段轻舟也做了一个,然而最终没有送到乔挽月的手上,那花环在半路就散开了,或许那个时候就已经预示自己与她并不能走到最后。
宋致从后面,走上前来,拍了拍段轻舟的肩膀,世事弄人,也怪不得他。
他想了想,向段轻舟提议说:“去玉京城吗?”
段轻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他一句:“去玉京城做什么?”
“如今乔挽月终于突破,当年在阴阳坑下的往事也重新被揭开,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去一趟玉京城,是贺喜,是道谢,也是致歉。”致歉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曾发现这其中的真相。
见段轻舟抿唇不说话,宋致轻轻叹气,从前的时候他能任由程雪儿向他不断地索取,现在不会是不敢去见乔挽月吧。
“兄弟,你也看开点,”宋致擡手搭在段轻舟的肩膀上,安慰他说,“你要是实在放不下,你就耐心地多等上几年,等到那个明决年老色衰,说不定乔挽月就看不上他了。”
段轻舟斜了宋致一眼,觉得他现在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他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宋致笑道:“还有机会的,有点信心,只要你活得长,什么事都能遇上。”
修真之人活个三五百年都不成问题,而像段轻舟这样天赋好的,活得就更长了,如果乔挽月的那位夫君一直都无法修炼,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们还是有那么一丝机会的。
看着段轻舟脸上的表情似乎有几分松动,宋致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去吧。”
客栈的大堂里,贺行抱着酒坛,听大家说着这些年他错过的各种八卦,等到众人都说完后,贺行才开口问道:“你说,乔家主如今的那位夫君是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
“是啊,怎么了?”
贺行皱了皱眉,“就是很好奇,乔家主怎么会看上一个普通人?”
“既然好奇,不如我们一起去玉京城看看?”
贺行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觉得完全可以,只是刚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空手前去总归不好。
其他道友听到他的忧虑纷纷笑了起来,不会吧不会吧,现在有人出门在外身上竟然还没有几样宝贝傍身?不会真有人这么惨吧!
有些道友家中还有其他的事,约定待到明年再一同前往玉京城去,最后只剩下了六人闲着没事,手里也有几样能送的出手的宝贝,可以现在就跟着乔挽月一起去玉京城。
只是距离乔挽月离开客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她,她走的时候看样子似乎还挺急的。
道友们彼此道了别,段轻舟等人向着玉京城的方向赶去,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贺行低头一看,发现原本应该在回玉京城路上的乔挽月,正被明月楼的两个白衣剑修堵在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