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分成了三段,她的脖子受了一刀,膝盖上受了一刀,地面上暗红色的血已经干涸。
能够看出对方并不是想要故意折磨死者的,只不过凶手所用的招数就是这样毒辣,这两下一击毙命,死者死前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
然而一个生命的结束已经算是最大的痛苦了,乔家的弟子们很少见到这样惨烈的场景,一时间有些不敢向前。
天辰宗的弟子们倒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不过虽说他们向来自诩自己是名门高徒,见多识广,可见了刚才在酒楼里茶里茶气的尊上一时还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在这个时候他们多多少少会有些羡慕乔家的这些弟子们。
就算那位明公子不是他们尊上,能够每天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同他们尊上一模一样的脸,那也是值了。
天辰宗的弟子上前检查死者的遗体,乔家的弟子则在屋子里搜索起来,看是否能有其他的发现。
“他们来过这里。”柳三道。
“那两个魔修?”乔挽月问道。
柳三点点头,道:“对。”
乔挽月看向四周,弟子们垂下手,对她摇了摇头,他们一无所获,只能在衣柜里找到一点残留的红袖香的味道,乔挽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死者在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她的脸上显露出一副十分惊愕的表情,她与来人或许并不相熟。
乔挽月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即便是想要找个女人快活快活,玉京城里有更好的地方,比如花惜楼,完全不用委屈自己在这种又脏又乱的巷子里。
不过死者的衣服完整,那两个魔修并没有想要与她发生关系,那这件事就更奇怪了,好端端杀一个普通人做什么,对普通人出手往往会使修炼者沾上更多的因果,诚然魔修身上的因果沾了不少,大多是处在一种债多不压身的状态中,但着实没必要做得不到好处的事情。
乔挽月觉得这件事一定有古怪,她交代下去说:“先查一查死者是什么身份吧。”
乔家的弟子们立刻出去向死者的邻居家打听去了。
如此这里便剩下天辰宗的人和乔挽月,以及明决,天辰宗的这些弟子们到现在还没有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尊上,只是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明决的身上飘,如果这真是他们尊上,应该不会和他们一样束手无策,总会找到点其他的线索吧。
明决蹲下身,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尸块,因是冬天,且死者死去的时间并不久,尸体还没有腐坏的迹象,只是那股血腥味有些浓烈,不太让人喜欢,明决伸出手,将尸体往另一侧轻轻推了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滩还没有干涸的血泊,隐约能够看到一团黑影在其中流动,不久后那黑影停止流动,像是一串符咒浮在血泊的表面,明决对乔挽月道:“挽月,这里。”
啧,挽月。
天辰宗的弟子们忍不住去想,要是他们尊上什么时候能叫他们祁风亭祁宗主一声风亭,他们宗主应该都能乐得昏过去。
乔挽月走过去,蹲下身,随后便看到了漂浮在血泊上面的奇怪符号,她的瞳孔一缩,正要身后将尸块往另一侧再推动一些,明决伸出手拦住她,道:“我来。”
只是到最后也没用的上明决来动手,柳三连忙过来,道:“我来我来。”
他都出了手,其他的天辰宗弟子自然也不能干看着,赶紧过来将剩下的两块尸块移开,尸体下面藏着的奇怪符号完全显露在他们的眼中。
柳三低头看着这个符号,却没看出什么东西来,天辰宗的其他弟子们就更不要说了,他擡头看向对面的明决,想要听听他有什么看法,可是明决并没有开口。
柳三抿着唇,他心中已经有了七成把握,这位明公子就是他们的尊上,但是他也不清楚他们尊上现在到底是在搞什么,所以轻易不敢开口,同时也暗中警告了跟他一起过来的弟子们说话要小心些。
明决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乔挽月,发现乔挽月此时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明决问道:“怎么了?”
乔挽月轻声说道:“这个符号我认识。”
她曾经在乔老爷子的书房里见过好多次相同的符号,小时候乔挽月曾问过乔老爷子这个符号是什么,乔老爷子一直闭口不谈,直到后来她突破了第二重境界,乔老爷子告知了她的身世,她才知道这符号是他在他的孩子尸体上面发现的,他想要通过这个符号找到将他杀害凶手,然而直到去世也未能如愿。
乔挽月这些年也一直留意,却同乔老爷子一样,始终毫无收获。
而今日这个记号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乔挽月的眼前,或许是上天给出的昭示,让她继续去追寻当年的真相。
死者就这样成为几块没有生命的血肉横在她的面前,那她爷爷唯一的儿子,一直护着她的乔叔叔,在死去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爷爷见到了又该有多伤心。
现在有机会找到杀害他的凶手,为他报仇,乔挽月不可能放过,她一定要去做。
乔挽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向柳三问道:“柳长老可知这是什么符号?”
柳三摇摇头,对乔挽月道:“我也不曾见过。”
乔挽月低下头,看着血泊上的记号发呆,明决轻声开口说:“我好像在一本古籍上有见过这个。”
“这是什么?”乔挽月问他。
明决道:“是一种献祭魂魄的符咒,将死者的魂魄转化成天地混沌之灵气,有助于魔修的修行,不过……”
“不过什么?”乔挽月追问他。
明决看了乔挽月一眼,本想擡起手抱一抱她,想到自己刚刚碰了那尸块,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他对乔挽月说:“不过死者在死后也要承受一段时间巨大的痛苦。”
他刚刚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天辰宗的宗主曾拿着这个符咒来问过自己,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算来,那个时候或许是乔老爷子托祁风亭过来询问自己的。
乔挽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她已经过世的爷爷是否知道,失去的独子的痛苦已经让他难以承受,在后来的几年此事一度成为他的心魔,让他修为停滞不前,直到最后将元寿耗尽。
柳三偷偷看了明决一眼,他越来越觉得此人就是他们的尊上了。
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尊上才下了天阙峰多久,竟是都成亲了。
“那为什么会是这个人?”乔挽月又开口向明决问道,为什么偏偏是她呢?这个人不是不算特别的貌美,也不是修士,在芸芸众生当中毫不起眼,那两个魔修又何必专门来到这种荒芜破落的巷子中取她的性命。
“可能与她的生辰八字有些关系,”明决顿了一顿,左手捏了个决,柳三的目光停驻在明决的手指上,听他继续缓缓说道,“修炼了这种魔功的人,会对这些人有格外的感应。”
乔挽月哦了一声,道:“你说那两个魔修现在还在玉京城内吗?”
明决心中清楚他们应当已经不在了,但是这话他还不能有理有据地对乔挽月说出来。
乔挽月擡头看向对面的柳三。
柳三心里一突突,心道看我干嘛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只是想到他们尊上或许就在这里看着自己,柳三也不敢隐瞒,开口道:“我虽然不确定那两个魔修现在在什么地方,但知道他们或许正在前往图山城的路上,这段时间图山城有异动,修真界的很多魔修妖修都在往图山城去。”
“图山城?”乔挽月从地上站起身,问柳三,“柳长老也要带着弟子们到图山城去吗?”
“正是。”柳三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次她恐怕得跟着天辰宗的这一行人一同去图山城看一看了。
本来她是打算在乔家多陪明决修炼一段时间的,现在看来可能是不行的。
不久后乔家的弟子们也回来,不过他们也没能从邻居们的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但乔挽月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吩咐好乔家的弟子们将死者好好安葬,离开这条阴暗潮湿的巷子。
眼下他们要查的东西差不多也都查完了,一行人要拆成两拨各奔东西了,乔挽月对柳三道:“不知柳长老如今在何处下榻,不如带着道友们来乔家吧。”
柳三是有心到乔家好好打听打听那位明公子的事,又怕弟子们进了乔府后会胡说,不仅要坏了尊上的事,还会丢了天辰宗的脸面,毕竟他们今天看起来都不大聪明,柳三拒绝道:“多谢乔家主的好意,不过不必了,这次出来带的弟子们实在有些多,现在都住在城北的那家客栈里,就不叨扰乔家主了。”
乔挽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当亲自去拜见柳长老。”
柳三连连摆手,道:“说什么拜见不拜见的,乔家主不必客气,明日若是有时间,我带着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到乔家去坐一坐。”
要这位明公子真是他们尊上,被乔家主带着去拜见他们,那可实在要折寿了,就算没有带着他们尊上一起来,如今乔家主是他们尊上的夫人,这辈分也是一样的。
我的老天呐!柳三越来越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得赶紧回去跟季沉商量商量。
柳三越想越觉得这事他一个人处理不来,先向乔挽月告辞去,乔挽月拱手道:“那柳长老与各位道友慢走。”
柳三临走前朝那位明公子又看了一眼,明公子静静地站在乔挽月的身边,这一路上他很少开口,似乎很容易将他忽视去。
柳三大着胆子,擡头向明决直视去,那双眸子黑漆漆的,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幽井,柳三有些恍惚,紧跟着竟觉得神魂都为之一颤,他连忙低下了头,这若不是他们尊上,他把自己的牙都给敲下去。
天辰宗与乔家的弟子们就此分开,等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后,许舸从后面走上来,小声问道:“师父,您看出来了吗?那位明公子尊上他老人家吗?”
其他弟子们也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听柳三会怎么说。
柳三点头道:“是。”
这么长时间过去,许舸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么个结果,他小心问了一遍:“师父您确定吗?”
“确定。”柳三沉声道。
许舸深吸了一口气,代表了身后的广大天辰宗弟子们,向柳三问道:“那尊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怎么个样子?”柳三问。
“就……”许舸想了想,犹豫道,“就特别像我在俗家的表妹,我还挺喜欢她的。”
“你那个表妹怎么了?”柳三问。
不等许舸回答,后面就有女弟子问道:“就是那个每天追在你后头说我只是心疼哥哥的表妹吗?”
柳三:“……”
他擡起手,拍了拍许舸的肩膀,对他道:“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这话以后可别说了,虽然说为师不止你一个徒弟,但为师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许舸抿着唇,道:“师父,不至于吧。”
刚才插话的女弟子又道:“那个柳师父,我们想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个段子,可以吗?”
“你们是想去听段子吗?我看你们是想打听尊上的事吧?”见这群弟子们一个个露出心虚的表情,柳三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打听完了回来也说给为师来听听。”
暮色四合,漫天的晚霞如同布庄里最昂贵的织锦,一点点铺展开来,乔挽月此时已经带着弟子们回到了乔家,她一边沿着小路,向自己的院子中走去,一边同明决闲聊,她对明决说:“柳长老说你像他们的一位长辈,你说柳长老说的是哪一位?”
明决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一时说不准他娘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摇摇头。
乔挽月道:“我想在天辰宗能当得上柳长老的长辈的,应该只有那位尊上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像。”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在白云城的时候,文光长老见了你后的表现一直很奇怪,如今好像也能说过去了。”
明决听着乔挽月这番话心中一时犹疑不定,他娘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怀疑自己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乔挽月就转移了话题,向明决问道:“你今天中午的时候怎么在秦凡喝的那杯水里动的手脚?”
“挽月说什么呢?”明决笑着道。
乔挽月转过头去,一副你还骗我的表情看着明决。
“好吧,确实是动了一点手脚,等会儿回去我做给你看,”明决看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笑着问道:“那挽月怎么知道的?”
乔挽月丝毫没有觉得明决这么做有哪里不对,她对明决道:“他演技还没有那么好。”
“原来是这样。”明决点点头,只是一想到如今有这么多的天辰宗弟子知晓了他的身份,恐怕他的身份在她娘子面前也瞒不住太长时间了,这种事还是得他自己坦白得好。
明决犹豫片刻,动了动唇,对乔挽月道:“挽月,如果……”
“嗯?”乔挽月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和往日一般的笑容。
但明决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感觉自己现在要是说了出来,他感觉他娘子立刻能把他给休了。
还是等哪天他娘子高兴点的时候再坦白了。
明决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乔挽月低下头,望着路上铺就的白色卵石,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明决这颗心悬起来后就放不下了。
柳三回了客栈后立刻敲响季沉房间的门,季沉素日不怎么喜欢出门,如今能够歇个一两日,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看书,此时听见柳三在外面敲门,他道了一声进来,看到柳三站在门口,一脸急切,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向柳三问道:“柳三你怎么了?”
柳三道:“我等会儿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害怕啊。”
季沉面无表情问道:“你们在玉京城发现魔修的踪迹了?”
“呃……”柳三卡了一下,道,“确实有,但我同你说的不是这个。”
季沉嗯了一声,向他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柳三道:“我们找到尊上了。”
季沉点点头,道:“这是好事啊,为何要害怕?”
柳三对着季沉微微一笑,似乎有意想要见自己的这位师兄出丑,他直接给季沉送了一个惊雷来,对季沉道:“尊上成亲了。”
啪的一声,季沉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随后季沉面不改色地弯下腰,将地上的书本捡了起来,沉着脸对柳三道:“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柳三问他:“你觉得我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季沉不说话,他们天辰宗的上到宗主下到杂役弟子,应当都不会拿他们尊上来开玩笑。
“那你是想说,我们在外面千辛万苦地找尊上,天辰宗却已经把尊上的大婚给举行了,我们这些直接就错过了尊上的大喜日子?”若他们尊上真的大婚了,那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这很不合理,不过若是他们尊上有心隐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成个亲为何要隐瞒?难不成新娘的身份有问题?
季沉的眉头下意识地紧紧蹙起,“这么大的事,宗主竟是一点没通我们说起过。”
“……这倒也怪不了宗主。”柳三道。
季沉冷笑一声,随后听着柳三继续道:“尊上大婚的时候,天辰宗里的没有一个参加了。”
柳三怀疑,他们宗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好惨一宗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