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擡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她从那里取出来一根肋骨,那骨头莹白如玉,散发着浅浅的光华,她将那骨头送到乔挽月的面前,对她道:“世人都说谣鹿的骨头可以预知祸福,但其实只有右侧的第二根肋骨才能言祸福,其他的骨头说的都是妄言罢了,现在他不在了,这骨头对我也无甚用处,便给你吧。”
乔挽月摇头,“不必,世间祸福自有定数,若是一味地去躲避灾祸,并不是一件好事。”
明决听到乔挽月的这番话,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并不是很明显。
北雁轻轻笑了一声:“确实如此,只是若是那些魔修也能知道这个道理该多好。”
那个时候北雁甚至想过抽出几根其他的肋骨来骗那些魔修,是陈术不让她这样做的。
北雁将那根骨头在手中摇了摇,骨头散作流光,散落在古琴上面,古琴发出铮的一声鸣响,像是在哭泣一般。
都结束了。
“您还要守在这里吗?”乔挽月向北雁问道。
北雁摇了摇头,陈术临走时,希望她再也不受谣鹿的诅咒,希望她能如同常人一般走遍这天下河山,只是从前她没能明白他的苦心,以后她会带着他留下来的这把琴,带他去看一看从前他们还没来得及去看的风景。
月色如水般倾泻下来,流淌在静谧的树林之间,北雁同他们告别后就离开了此地,半点都没有耽误,她好像是要将那浪费掉的八百年快点弥补回来。
乔挽月在林间打坐,将在长留山上得到的传承深一步吸收,恍惚中她整个人好像再一次被拖入了深深的海底,微咸的海水从她的口中不断地灌入,她听到海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唤自己。
秦凡坐在不远处的地方,此时已经入定了,明决则是坐在树上,手中拿着一支玉箫,并没有吹响,而云落影守在乔挽月的身边,想着这次她打坐要是出了意外,自己也好第一个过来帮她护法。
等到夜半时分,乔挽月睁开眼,云落影已经不在这附近了,明决倒是仍坐在树上,乔挽月仰头看了明决一眼,她没有开口,明决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意,擡手指了指北面,云落影就在那里。
乔挽月从地上起身,向着明决刚才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云落影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怎么过来了?没有休息一会儿吗?”
乔挽月摇摇头,飞身而起,在云落影的身边坐下来,从她与云落影相认以后,好像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地说说话,不是去长留山找明决,就是去帮北雁找她的二狗师父,到如今才算将这一桩桩事都给了结。
“您在这里看什么呢?”乔挽月向云落影问道。
“看月亮啊。”云落影笑着说,他好似能够从月亮中看到故人的影子。
乔挽月也仰起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决,云落影忽然开口,向乔挽月问道:“你想知道你母亲的故事吗?”
乔挽月点了点头,回答云落影说:“您可以同我说说。”
云落影轻轻笑了起来,对乔挽月说:“我这要是说起来,没个几天几夜怕是说不完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先同你说说这些你想知道的吧。”
乔挽月想了想,对云落影说:“我想知道关于我的母亲与暮族的,还有当年她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身陨?”
“我猜你要问的也是这些,”想起妻子的逝世,即使云落影极力控制自己,然此时脸上还是出现了悲痛之色,他对乔挽月说,“你的母亲是暮族的族长,当年长留山一战后,暮族死伤大半,因发现天道有意针对暮族,为了保全剩下的暮族族人,尊上为暮族选了一处秘境让他们先隐居起来,你母亲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带着暮族人回到他们的故乡,故而隐藏身份离开那处秘境,在修真界寻找可以让普通的暮族人隐藏身份的办法,她找了很多年,也没能成功,不过倒是遇到了许多暮族的亡灵,当年她与你一样,答应了那些亡灵要带他们回家,然而最后在玄武宫中……”
云落影一直非常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留在玄武宫中,如果他在那里,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云落影声音有些沙哑,他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是魔修们动的手,但是后来发现若仅仅只是魔修,是做不到那一步的,能够让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怕是只有天道了。”
在事发之前,他们一直以为他夫人的身份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她是暮族族长,可那些魔修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刚刚离开的那些日子,云落影日日夜夜被悔恨所折磨,如果不是他们还有个孩子下落不明,他很可能随着她一起去了了。而此事也一度成为他的心魔,直到有一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见到她,她问他过得好不好,而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她,无声流泪。
她笑了起来,走过来张开双臂将他抱住,拍打着他的后背,这样安慰了他许久,她要他好好地活着,切不可因她荒废了修为,或许在日后,他们还能够再次相见。
云落影从梦中醒来,那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的面容也清晰得好像是她亲自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记得她梦中说过的每一句话,虽不知真假,可对那时的云落影来说就像是被困在沙漠里多日的流浪者看到了一方绿洲,让他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派了更多的人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因为担心被魔修们利用,所以行事更加的隐秘和低调,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乔老爷子才没能想到乔挽月会是他们的那个孩子。
这段故事说长也不长,云落影说完后,月亮仍旧高高的悬挂在夜空上,乔挽月沉默了良久,向云落影问道,“天道为何会针对暮族?”
云落影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尊上。”
乔挽月嗯了一声。
云落影曾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一生的挚爱,他们唯一的血脉也从此下落不明,他为此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无法原谅自己,云落影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乔挽月说:“很抱歉,没能早一点找到你。”
乔挽月安慰云落影说:“您不必内疚,这一切并不是您的错。”
这话不仅乔挽月说过,他夫人也曾在梦中这样安慰过他,只是云落影自己始终无法释怀,他侧头看着乔挽月,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轻声叫道:“挽月……”
“嗯?”乔挽月转过头来。
云落影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她:“挽月,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不安与愧疚,他仍旧在为当年之事感到抱歉。
这世间种种,本就是不可预料的,那时的云落影也不会想到自己以为去追查那些魔修只是离开一小会儿,最后竟是错过那么多。
乔挽月抿了抿唇,对上云落影的那双眼睛,叫了一声道:“爹。”
云落影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般,眼睛中很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
乔挽月静静地等着云落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大概过了有一刻钟,云落影才放下手,转过头来时他的眼圈还有些泛红,他说了一句见笑了,然后向乔挽月问道:“那这桩事了结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乔挽月想了想,对云落影说:“先回乔家看一眼吧。”
明决是天阙峰那位尊上的消息在修真界一传扬开来,去玉京城的道友必然要增多,说不定今年要拜入乔家的弟子也会比往年多出好几倍来,她二叔一个人怕是真的要忙不过来。
“然后还要去找暮族的另一半传承,”乔挽月继续道,“如今我只知道暮族的另一半传承是在海中,还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或许我知道的。”云落影道。
乔挽月有些惊讶地侧过头看他,云落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怎么说你母亲也是暮族的族长,这些事我知道一些也不奇怪吧?”
乔挽月点点头,云落影说的确实有道理。
云落影继续道:“应该是晚晴湖了,你母亲当年去过那里。”
“好,”乔挽月立刻制定好计划,“那等回去将乔家的事都处理好,我们就去晚晴湖。”
云落影这边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垂眸往下看了一眼,又向乔挽月问道:“你与尊上打算怎么办?”
“就先这样呗。”乔挽月随口道。
“以后呢?”
“以后……”乔挽月停顿了一会儿,道,“以后再说吧,看他表现。”
云落影盯着乔挽月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家的小姑娘真不错,忍不住拱火道:“要不我明月楼里有几个不错的剑修,介绍给你?”
乔挽月:“……”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许久都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挽月在想什么呢?”云落影问她。
乔挽月道:“我在想您想给我介绍的剑修道友们都长得什么模样?会有明决好看吗?”
云落影卡了一下,道:“……应该没有。”
不得不承认,他们尊上的那副皮相是真的不错。
“开玩笑的,”乔挽月仰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忽然向云落影问道,“究竟什么是天道呢?”
乔挽月向来以为天道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天道也会有自己的私心,那它与这芸芸众生又有何区别呢?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