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言思眉头紧皱,他不明白沈望春为何会突然间态度大变。
按理来说,作为萧雪雎的仇人,听了这桩旧事,应该会很开心的。可沈望春嘴上说着开心,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与萧雪雎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这不是莫言思眼下该操心的事,他现在应该想办法尽快见到萧雪雎。
沈望春走出这座宫殿,莫言思跟在他的后面,想要与他一同出去,结果沈望春擡手一挥,随意结出一道结界,将他困在这里。
莫言思干瞪着眼前的这道结界,以他目前的能力毫无办法,他摇头苦笑了一声,从珞珈宫到幽冥宫,自己这是换了个地方坐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要被困上多久。
黑云如鱼鳞般在天空排开,唯有交界处透出些微的光亮,长风猎猎,吹动远处城墙上的旌旗。
沈望春快步穿梭在幽冥宫的重重宫殿之间,陆鞅见到他,犹豫着叫了一声:“君上。”
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沈望春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沈望春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本座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从前沈望春都是在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闭关的,这次为何会提前,陆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君上,现在吗?”
沈望春嗯了一声,他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那股煞气。
陆鞅不敢多问,忙应道:“是。”
天空飘下细小的雪粒,寒风迎面,利如刀割。
望乡城里的魔族们很快得知了他们魔君又闭关的消息,此前他们就打听过,魔君每次闭关必会布置下重重结界,并且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他们猜想,一定是因为他的功法存在弊端,月圆之夜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会利用结界防止其他魔族的袭击。
那些魔族不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毕竟只要他们杀了沈望春,就可以成为望乡城新的魔君,对于一个具有各种优良品德的魔族的来说,实在是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虽然他们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而且即便那真的是沈望春最虚弱的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就能杀掉他,可还是很想赌上一把,这诱惑真的太大了。
望乡城中的几个大魔凑到一起,他们制定了一份相当详细的计划,幽冥宫里的魔族不多,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他们的眼线,沈望春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从来没有管过这些魔族,这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陆鞅应该是沈望春的人,不过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愁解决不了他。
这些大魔把这份计划打磨多遍,当天晚上信心满满地潜入幽冥宫,而陆鞅根本没有守在沈望春这里,而是跑去看守萧雪雎去了,这就更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沈望春设下的结界固然坚固,但主要针对的是他自己,在内部花的心思比较多,所以从外面破开,要比从里面容易许多。
这些个大魔费了一番力气,真让他们破开了。
幽暗而空旷的宫殿里,沈望春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着什么。
听到声音,他擡起头,狭长的双眼中泛着红光,无数的残魂在他的周身游走,他像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这些大魔一见到沈望春,他们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位魔君的模样明明是和平日里一样的,但被他的眼睛一看,他们的后背立刻冒出一层冷汗来,四肢好似被钉子钉住,没法动一下。
几个魔族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他们跪在地上结巴道:“君君君君……君上……”
沈望春摇了摇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们很久,问他:“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回答道:“属下、属下听说君上出了事,担心君上,所以前来看望。”
“是吗?”沈望春问道。
“是,是啊,我们——”
那大魔的话没说完,便被一道银光削去了脑袋,旁边的几个魔族见状,脸色惨白,抖个不停,他们知道沈望春很强,却没想到他会强到这个地步。
他们甚至都没来及喊出一句君上饶命,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望春站起身,走过去,他低头冷冷地看着脚下的尸体。
他一连杀了七八个魔族,那些不断涌出的煞气没有得到丝毫的平息,就算是把整座幽冥宫踏为废墟,杀了望乡城里所有的魔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世上只有萧雪雎消解他的恨意。
他早就该明白的。
一切因她而起,自然要她来终结。
从前他只能在幻象中去抓住一个虚假的她,现在不一样了,萧雪雎已经落到他的手里,他可以尽情地折磨,让她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真好啊。
沈望春立即高兴起来,他晃了晃自己已经不是很清醒的脑袋,踏出了宫殿。
雪越下越紧,在地上覆了一层银白,远处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噼啪声响。
天地缟素,山河落色。
寝宫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冰冷的风雪灌了进来,冲散殿内拙贝罗的香气,那些浅色的纱帐随风翻飞,似鬼魅起舞。
萧雪雎睁开眼,看向门口,殿内的琉璃灯盏被风雪扑灭,只剩下门外的一点月色,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光,立在门口。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那高大的身影正向她渐渐走近。
他来到萧雪雎的床前,停在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雪雎看,像是一条饿了多年的恶犬,来享用他期盼已久的盛筵。
他伸出手,却停在半空。
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要把你关进我的坛子里,扔到滚烫的湖水里,湖水上面冒着白烟,底下是好多好多一模一样的坛子,到时候你看着他们,就像看到自己,真难看啊……”
他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既没有去找坛子,也没有对萧雪雎做些什么。
他像是喝醉了酒,可是身上又没有丝毫的酒气。
到最后,他絮叨完了,蹲下身,抓起萧雪雎的左手,挽起她的袖子,把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她的手腕上寻找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她的手腕光洁如玉,就连之前在青霄宗留下的那些疤痕,都看不见了。
萧雪雎任由他摆弄着,也不生气。
沈望春找了很久,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丢失在时光的长河,再不会回来,他发出一连串的桀桀怪笑,过了会儿,那笑声停止,他低下头,张开嘴,呲了呲牙,然后突然对着萧雪雎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霎时间鲜血涌出,将沈望春的嘴唇染得一片殷红。
鲜血沿着萧雪雎雪白的手腕蜿蜒而下,鲜红的血衬得她的手腕格外的白,如玉一般。
沈望春低着头,看着伤口,似受到诱惑一般,他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味道不错,又或者这样伤害萧雪雎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于是就这样捧着她的手腕,专心地舔去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
萧雪雎似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外面的风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已停息,偌大的宫室里安静得可怕,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怪物把一切声音都吞噬,沈望春仔细地舔舐,直到萧雪雎手腕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他尝不到鲜血的味道。
沈望春等了一会儿,擡了擡头,死死盯住那伤口,他张开嘴,想要在上面再咬上一口,咬得见了骨头,咬得血流不止,咬得这伤口一生一世都不会愈合,这样才好。
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都没有再下口,他的嘴角还沾着萧雪雎的血,他呢喃着说:“萧雪雎,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
这样的话他说了很多遍,萧雪雎也听了很多遍,他说出的话与他的行为总是矛盾的,萧雪雎无法完全看透他的心意。
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沉重的难言的哀伤。
这哀伤一直都存在。
萧雪雎应着,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沈望春放开她的手,颓败地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萧雪雎,有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
淡淡的月光穿破漆黑长夜,在他的身上落下了一层虚无的冰雪,沈望春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像是幽冥狱里永不干涸的湖水,里面倒映着萧雪雎的影子。
他轻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像是在问萧雪雎,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