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银色月光洒向这片一望无际的海面,数只海鸟张开翅膀,似流星一般,飞快划过夜空。
这艘巨船似乎被凝固在这一段时光当中,船上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回,不断轮回。
而沈望春痴痴望着远方,他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萧雪雎穿过熙攘吵闹的人群,来到沈望春的身后,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初的时候,沈望春大概以为是路人不小心撞了他,没有理会,萧雪雎便又拍了拍。
沈望春皱了皱眉,刚才他已经说过不要来打扰他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这里,等待心中如潮水般澎湃的情绪渐渐退去,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只是那人不知为何不愿放过他,沈望春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张口道:“我说了我没事,等会儿就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柔海风吹拂过来,宽大的衣袖随风起舞,皎洁的月光下,她御风而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梦境里。
海面蒙了一层银色的鲛纱,在月光下欢乐地翻涌。
沈望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吃了有毒的菌子,唇舌不听使唤,话都说不清楚,他结结巴巴好一会儿,问出一句:“你、你、你不是走了吗?”
萧雪雎道:“我回来了。”
沈望春嘴巴张张合合,急得脑门都冒出汗来,他隐隐可以察觉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或许并不合理,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怕自己想不明白,陷入死胡同里,这场梦也就醒了。
皎洁的月光沉进冰冷的海水里,晚风中好似飘荡了醉人的花香,沈望春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他问萧雪雎:“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吗?还是要找什么人?我能帮得上什么——”
萧雪雎开口打断他的话,叫他:“沈望春。”
沈望春的话音陡然停下,呆呆看着萧雪雎,发出一声疑惑:“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问完就傻乐起来,两边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
“是你告诉我的。”萧雪雎说。
沈望春的笑容僵在嘴角,看着眼前的萧雪雎,一脸茫然,他以为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的。
“我们从前见过吗?”他小心地问。
应当见过的,沈望春如是想到,不然为何他一见了她,一颗心就好像掉进了灶房角落放置多年的陈旧瓦罐里,里面酸甜苦辣一应俱全。
他一边砰砰乱跳,挣扎着想要逃离,一边又沉溺于那一点点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甜。
“见过的。”萧雪雎说。
“真的?什么时候?”沈望春紧张兮兮地问她。
若是见过,他为何完全没有印象,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见她的身影,难不成他也像话本里的那些主角,曾经失忆过,忘了她?
那完蛋了,沈望春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他一定会被萧姑娘嫌弃的。
萧雪雎看着沈望春站在那里,皱眉苦思,表情竟有几分凝重。
萧雪雎不懂他为何这样,只轻声答道:“是在这之后的许多年。”
“之后的许多年?”沈望春重复她的话,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他失忆了?
他却更加茫然了,不明白萧雪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他诚实道。
萧雪雎嗯了一声,这里的沈望春的记忆只停留在这一刻,从这里往回看,他的人生一片坦途,除了父母的离去,几乎再没有遭遇过其他大的风浪。
他原本可以在岳阳城中,一直做他意气风发的沈家少主。
然最终,他死在了望乡城。
萧雪雎微微垂眸,轻声说:“我与你说了,或许你就明白了。”
“你说。”沈望春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一想到在许多年后,自己可以与萧雪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沈望春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莫名地柔软下来,好像可以随着烈日下的饴糖一起融化。
萧雪雎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不知该与他从何说起。
要怎么说呢?
说他多年后入魔,被自己封印进幽冥狱中,说他恨自己入骨,想要她痛不欲生,说他言不由衷,口不对心……
那漫天的箭矢落下,鲜红的血早已浸染了他的衣衫。
他倒在金翎台上,至死也未能合上双眼。
那时的沈望春,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萧姑娘,你……怎么哭了?”
泪水沿着萧雪雎雪白的脸颊滑下,映着月光,雪亮亮的。沈望春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他想要擦去萧雪雎的眼泪,只是又怕自己冒犯了她。
“你别哭,我不问了就是,我不知道也没关系。”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萧雪雎擡起手,摸了摸眼角,果然摸到一片湿润,她抿了抿唇,笑着对沈望春说:“没事。”
沈望春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哭,她的泪水一落下,他的心脏就疼得厉害,被丝线勒得紧紧的,每次呼吸都要扯着那线,他似乎这样很久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可以感受到那颗心脏的跳动,真奇怪啊,明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沈望春放下手,不等萧雪雎开口说起那些以后的事,他便先问道:“萧姑娘今日来这里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吗?”
萧雪雎点了点头。
沈望春笑道:“你跟我说是什么事就好了,其他的以后再说也可以。”
或者不说,也没有关系。
萧雪雎一时无言,在被她封印进幽冥狱以前,沈望春究竟是怎样喜欢着她?
在被她亲手封印进幽冥狱后,又是怎样恨着她?
过去的许多画面在萧雪雎的眼前一一浮现,她的心脏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疼。
“沈望春……”她唤着他的名字。
“嗯?”沈望春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萧雪雎说出余下的话,他问:“萧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萧雪雎动了动唇,问他:“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去修魔道?”
“啊?”沈望春没想到萧雪雎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他赶紧表明立场道,“萧姑娘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去修魔道?我们沈家跟魔族向来都是势不两立的,我要是修了魔道,我爹娘泉下有知,怕是会再不认我这个儿子的。”
“不信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魔气。”他说完又有点紧张,自己修炼向来是正正经经的,从没有走过那些歪门邪道。
应当没有……吧。
但萧姑娘为何会这样问他?
“我信。”萧雪雎说。
沈望春嘴角登时翘起,闪亮的星星重新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中。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调笑,问他:“少主,跟萧姑娘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望春擡头去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萧雪雎的身边早已围了许多年轻的玩伴,他忙敛去嘴角笑意,正色道:“我们在说正事呢。”
“哦——”那些玩伴们故意拖长了声调,发出一串善意的哄笑。
虽然他们的确是在说着正事,可是听着这些戏谑的笑声,沈望春的一张脸还是涨得通红,他忙挥起手赶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许偷听,快走快走!”
围过来的人群很快散开,只剩下萧雪雎与沈望春两个人,微凉的海风吹来,总算让他脸上的温度稍稍降了一些。
“他们……他们脑子有病,萧姑娘你别放在心上。”
沈望春说完擡起下巴,挺起胸膛,以证明自己绝不是瞎说。
萧雪雎大概是明白的。
沈望春梦里出现的人都在受着他的影响,或许他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和萧雪雎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那些旧识的面前,却又在担心她会不喜。
萧雪雎要带他回岳阳城的沈家,与那缕哀魄汇合。
于是他亦步亦趋跟在萧雪雎的身后,无论萧雪雎何时看他,他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萧雪雎有时会怀疑这是沈望春的喜魄。
只是,为何欢喜呢?
在他原本的记忆里,她并没有回过头。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没有回过头。
等我从老家回去,我一定要好好做人,多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