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之前寨子里那一群发现顾红枫被欺负装作没有看到,无动于衷的寨民们,在看到顾红枫竟然爆起伤人,还一口气杀了好几个壮汉之后,有几位妇女发出了尖叫声。
而后众人全都转过头,看到漫天喷溅的鲜血,短暂地呆愣过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响彻寨子。
那一群人都朝着顾红枫这边跑过来!
他们每一个人手中都拿着一种武器,都是随手在寨子里面找的,棍棒或者是农具。
一个个的表情都特别凶狠,如果顾红枫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毫不怀疑这些人会把顾红枫活活打死在这里。
死无全尸的那一种。
但是顾红枫站在那里,站在还没有死透,躺在地上抽搐的壮汉“尸堆”里,对着这些冲过来的人缓缓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笑意非常情真意切,完完全全是从眼睛里面透出来的。
因为顾红枫确实很开心,她身体里面渗透出去的魔气,她自己能够随时随地都能感知到。
那些被魔气激化的虫子,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大柳树的根系旁边,正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这是顾红枫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她在现代世界时就非常热爱枪支,因为发出去的子弹,从她手臂和身体里面延伸出去的力量,那是一种能够所向披靡的感觉。
而到了这个世界之后,顾红枫因为灵根的原因,始终没有体会过能够凌驾一切的感觉。
顾红枫无比地渴望力量,渴望能够践踏踩碎一切所谓世俗规则的力量。
现代世界如果没有法律束缚的话,她绝对会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为了追求金钱和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而到了这个世界,至少在修真界中几乎没有法律。
弱肉强食,杀灭同门抢夺机缘,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你若是死了就是天意该死,但如果你登顶了那你就是天命所归。
顾红枫真的爱死了这个世界,但因为自身能力的限制,她像一头被压在布袋里面的兽类。
而今天她终于能找到一些突破口,从那个束缚她的布袋钻出一点头来,尝到了统领千军万马的滋味。
虽然这“千军万马”只是钻行于地底,不见天光的阴暗虫子,可同样让顾红枫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她像一个乐队里面优雅而果决的总指挥,不需要鸣锣敲鼓,只需要无声地,轻轻地挥动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的指挥棒,她的千军万马就会为她冲锋陷阵。
大柳树感受到了根系被啃食,最开始也像这些寨民一样,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很快虫子从断掉的根系钻入了柳树内部,让大柳树妖控制不动地抖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些寨民已经提着武器杀到了顾红枫的面前。
顾红枫任由自己身体当中的魔气从手臂延伸而出,然后低下头并指成刀,眼神锁定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死透的壮汉,就是那个对着她解裤带,说要好好爽一爽的男人。
顾红枫让他好好地爽了一把,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脑袋连带肩膀还有手臂,活生生地被魔气切断。
他还徒劳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在抽搐时,就感觉到自己的一条手臂被提了起来。
而后他的灵魂好像缩成了一点,缩进了他的头骨。
接着他感觉自己皮肉融化,手臂被提了起来。
而手臂被提起来的那一刻,他融化的血肉和他的灵魂一起,倒灌进他的颅骨。
接着他的颅骨烧起了一把火,而到这个时候他的五感还没有完全消失,闻到了自己的皮肉在焦糊,腐烂。
而腐烂之中有蛆虫在生长,生长的速度和他腐烂的速度一样迅速。
接着“嗡”的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活生生地撕碎,扯成了千万片。
而这些破碎的灵魂,化为了一只又一只的蝇虫,挥动着翅膀,从他亮着灯一样的颅骨钻了出去,被某种力量驱动着,朝着那群冲过来的寨民飞去。
他被做成了疫魔的颅骨灯,他明明有意识,但他的意识是粉碎的状态。
他不受控制地扑向自己的亲人,将自己身上携带的魔气,还有传染病,传染给曾经一起生活的亲人身上。
这群寨民都只是凡人而已,顾红枫一只手提着新鲜出炉的颅骨灯,驱动一批又一批的蝇虫,飞遍了整个村寨。
一时之间,光天化日。
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寨,变为了人间炼狱,变为了灾病的地狱。
顾红枫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这种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愉悦。
在穿越过来这么多天里,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稍稍地,如同蜗牛轻轻探出一点触角那般,在拥有了绝对的掌控局面的能力后——暴露出一点点她真正的本性。
不过就在她在享受这种肆意屠杀的快乐时,突然之间感觉到身后有一阵脚步掠来。
顾红枫猝然回头,炽烈的天光之下,她半边身体被魔气笼罩,手中攥着颅骨灯,连那半张脸都阴森而可怖,眼珠彻底变为了不祥的猩红。
可是她的另外半张脸依旧是那么明艳动人,漆黑的眼珠透露着令人信服的坚定,她像一个人与魔拼凑起来的妖艳怪物,蛊惑人心,又令人望而生惧。
顾红枫看清了追出来的人,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是错愕的。
不过很快顾红枫迅速调整了自己,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扔掉了手中的颅骨灯。
“你怎么出来了?!”顾红枫快速走到了越重山的面前,伸手要去抓越重山,这个越重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掉了。
但是顾红枫又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越重山的手臂说:“你怎么跑出来的?!你在那些弟子面前暴露了你的魔气吗?”
“万一他们发现了你……怎么办?!”
顾红枫满眼都是担忧,迫切地询问他。
越重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做那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他。
他明明受过那么多世的欺骗,被天道所憎,被世人所不容,无论是谁都能对他唾骂一句,好像他为了活下来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战战兢兢地面对一切,白日不敢放松,夜里不敢安眠。怀疑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是别有用心。
仿佛他就天生该死,被天道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受人践踏才对。
他早已经在这种千夫所指的一世又一世中,失去了信任一个人,甚至是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在读到她想法的那一刻,越重山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刚刚从冰窟里爬上岸,又一脚被人踹入了冰水。
可是他又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谁能来救他呢?
这世上无人救他。
全部都厌他憎他恨他,直到如今,他自己也开始这样看待自己。
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挣扎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真正想法,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会遭遇什么,越重山还是没有办法忍受。
就算是她的到来不是为了他,就算她做那些事情都只是为了自己,那也无可厚非吧。
她想要变强,和越重山想要摆脱命运又有什么区别?
越重山想要救下她,就像她当初挡在他面前那样。
哪怕她当时不是为了他,也算是还她一次。
可是越重山没想到自己冲出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她已经魔化了。
但是她很快扔掉了疫魔的颅骨,虽然眼中的猩红还没有退去,人明显还是有理t智的。
没有几个魔化的人还能保持理智。
越重山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红枫的眼睛,自然也读到了她的心声。
她是真的怕他暴露。
“你到底有没有用魔气?”顾红枫望着越重山的手臂问,“有没有被那些人看出端倪?!”
“如果有……那今天这些人就全都不能留了。”顾红枫的一双眼睛,一只漆黑一只猩红,里面燃烧着镇定却又疯狂的火焰。
她明明之前还想着救下这些人就算是对各大宗门有了恩,这样如果以后有宗门招揽她,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走向资源更好的地方。
可如果那些人真的看到了越重山激发魔气的样子,顾红枫就必须把他们全都和大柳树一起留在这山里了。
越重山微微张了张嘴,被晃了好几下才开口说:“没有暴露魔气……柳树的根系在扭动,我是挣断了树根跑出来的。”
之前两个人对于越重山是魔族的事情心照不宣,这还是第一次坦诚揭露。
不过越重山已经彻底混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还在维护他。
甚至为了他不暴露,要把这些宗门的弟子都杀了……
他像是一个接受了多种相互冲突的复杂指令,根本没有办法运行的破旧机器人一样,只是有一些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脱口而出的是:“你没事吧?”
顾红枫听了之后却笑了,她终于放开了越重山的手臂,转而伸手在他的侧脸上突兀又过度亲密地捏了一下。
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没有暴露就好,你过来。”
越重山只觉得自己被摸了一下的脸像是被蜂子蛰了一下,又痛又麻。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顾红枫拉着他的手腕,朝前面扯了一下,越重山才被动地迈步。
然后顾红枫将越重山拉到自己的身前,抓起了地上依旧亮着的颅骨灯,塞进了越重山的手中。
站在他的身后按着他的肩膀,像一个蛊惑人心的魔鬼一样,微微踮着脚尖凑到他耳边说:“吸收掉这些寨民,不需要有任何怜悯之心,他们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都是妖邪的伥鬼,死不足惜。”
“利用他们的血肉灵魂壮大你自己。”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凌,被人踩在脚下对不对?”
越重山手中被迫抓着颅骨灯,那些被顾红枫驱动的蝇虫吸收了凡人的生机和灵魂之后飞回颅骨灯,猩红的血气顺着颅骨灯的烟雾向上延伸,没入越重山的手臂。
她……竟然真的把到手的,能够强大的机缘让给自己。
越重山根本不需要这些,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他所有的感官都在自己的手臂上面。
并非是那里有生人的血气在不断没入,是因为顾红枫的手一直抓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些寨民连同寨子里面的动物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个,很快就全部都杀光了。
颅骨灯里面的蝇虫渐渐地全部都扑进了火光之中,将自己燃烧,也全部都顺着越重山的手臂吸入他的身体。
直到最后颅骨灯彻底灭掉,顾红枫才松开手。
站在越重山的身后,对越重山说:“柳树妖根系已经被啃食掉了许多,很快会发起攻击,那些弟子们也会陆续跑出来,找一个地方将这些消化掉,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你是魔。”
顾红枫的话音才刚刚一落,在山中矗立了千年的大柳树,终于因为不堪虫子啃食,在疯狂地甩动根系还有枝条。
柳树扎根太深太广,简直像地震一样,连地面都跟着震颤起来。
顾红枫推了越重山的后背一把,说道:“快点躲起来去消化呀。”
越重山却没有动,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颅骨灯,慢慢转过身看向顾红枫。
他的神色极其复杂,纠结地蹙起了眉,因为刚刚吸饱了生人的血气,它像是一株在雪池里怒放的红莲。
他的眉目有了轻微的变化,眼尾微微有些发红,本就细腻莹润肌肤,此刻像是被精心打磨抛光之后的暖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被加了柔光滤镜。
瞳仁也隐隐透出了金色,纵使容貌轮廓没有很大的变化,却在盛日之下,从眼角眉梢散出惊心动魄的媚色。
顾红枫也算阅人无数,她曾经家庭条件还不错,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接触过。
可是这一刻的越重山,就连顾红枫也看得微微怔了一下。
他不能用多么英俊多么美丽来形容,不像殷烈那样明艳刺目的俊,也不像赫连玉卿那样清丽出尘的美。
他温润的眉骨像浸了水的玉,可是艳色的唇却像是罪孽的花瓣,诱人品尝撕扯,他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引人摧折的魅。
这就是被血肉滋润过后的魅魔吗?
果然和天魔说的一样,人间尤物。
顾红枫只是短暂晃神,接着对越重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像一个真正宽厚又维护师弟师妹的大师姐那样。
“快去吧。”
说完之后顾红枫就转身,但是很快她脚步又一顿。
从袖口之中摸出了刚才杀人的那柄簪子,艳俗的珠花因为沾染了锈色的血,总算是顺眼了那么一点。
顾红枫手里拿着这柄簪子,又转回来两步走到越重山的面前。
在山摇地动,或许不慎会被五境妖邪发狂诛杀在这一片山林的危急时刻。
她竟然笑眯眯地开口问:“我起先以为这个东西是你自己喜欢,不过想了想……你当时在马车里一直捏着袖子,是送给我的吧?”
越重山那如同此刻地底的树根一样扭动纠缠的思绪,突然之间一凝。
顾红枫绕过不断开裂的地面,轻轻跃到越重山的面前。
她用那柄粘了血的乌木簪子,抵在越重山的下巴上问他:“你送我这个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越重山的眼中露出了一些空茫,他第一世只顾着修炼,哪怕有了婚约也一直被自己的未婚妻欺辱鄙视,哪里识得什么人间情爱?
后来的每一世,他都在妄图改变命运的洪流之中颠沛,没有任何的心情去风花雪月,并不知道送簪子还需要什么意思。
他只是在山下的时候,看到赫连雅的脑袋上面插了那么多簪子,确实挺好看的,而……她的头上一个都没有,所以才悄悄做了一个。
看到越重山的表情顾红枫嘴角的笑意又深一些,她把那柄簪子顺着越重山的下巴,滑到了他的侧脸,最后在他的俊挺鼻尖上轻轻敲了敲。
“为卿绾青丝,结发为夫妻。”
顾红枫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越重山有些迷茫的表情,开始慢慢变红。
大树的枝条已经在疯狂地舞动,四处乱抽,空气之中全部都是嗖嗖的声音,这些声音带着剑招一样的裂空之力,还萦绕着淡淡的绿光,那是属于五行之木的能力。
如果不慎被抽到的话,就算是个修士也很难扛,如果是个凡人恐怕会直接被拦腰斩断。
地下的“军队”无时无刻都在啃食着它的根系,它已经彻底发狂,很快就会开始无差别攻击。
但这个时候顾红枫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一边指挥着“军队”,一边还在跟人“调情”。
顾红枫微微垂下头,视线落在簪子乌黑的柄上,掩盖一双红黑的异瞳其中翻滚的晦暗。
她嘴角带着笑意,顿了顿说:“你我之间有道侣婚约,这个东西……我也不是不能收。”
“只是我并不会用簪子,只会用发带束发。”
顾红枫又上前了一步,然后背对着越重山,扯下了自己头顶已经凌乱的发带,将墨色的长发彻底披散下来,将簪子递给越重山说:“你来帮我把头发束好吧。”
这绝对不是一个调情的时机,就连顾红枫体内的天魔种都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恐怕是被魅魔给迷惑了。
在这个即将天崩地裂的时刻,越重山看着自己面前如瀑的青丝,嘴唇微微动了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些犹豫地擡起手,接过了那一柄他自己亲手做的簪子。
这根簪子……打算送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她说的那些意思。
可是确实是非比寻常的。
越重山抓着簪子站着没动,这时候那发狂的大柳树胡乱抽动的枝条,正朝着两个人这边甩过来。
如果任凭枝条落下,会甩在越重山的后背上。
顾红枫连头也没回,擡手直接“啪”地接住,然后狠狠地扯断。
越重山看着她因为强行接下枝条,t掌心龟裂鲜血涌出的手,闭了闭眼睛,吞咽了口口水,向前一步,真的开始为她挽起了头发。
越重山是擅长用簪子的。
他总是擅长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他利落地为顾红枫挽好了头发,插上了那柄亲手做的簪子。
这个时候树洞里面终于有挣脱的高境弟子跑了出来。
“道友……道友快随我进去救人!”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帮顾红枫他们说过话的六合宗弟子贺官州。
不知道为什么大柳树开始发狂地扭动,有很多弟子都直接被绞死了,贺官州费尽力气跑出来是想找武器的。
不过看到了顾红枫还有越重山站在外头,本能地求救,朝着这边跑过来。
贺官州的灵气枯竭,经脉被大柳树扎根吸取,整整七天,他的境界恐怕已经跌了,而现在也没有灵气供他恢复。
他跌跌撞撞朝这边跑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到顾红枫的面前。
越重山朝那边看了一眼,顾红枫正要转身和贺官州说话,突然被越重山拉住了手腕,接着用力拽了一下,扯进了怀里。
顾红枫一愣,她下意识擡手要推越重山的肩膀,但是越重山有些强硬地压住了她的后脑,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擡头。
他对那个跑过来的六合宗弟子说:“我师姐受伤了,所有弟子的武器都在西侧的仓房,你先去拿武器,我为师姐包扎。”
贺官州闻言暂时止住了脚步,他摇摇晃晃,面色惨白,手臂和双腿的知觉其实还没有彻底恢复,原本俊美的模样此刻狼狈得简直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新死鬼。
他咬牙撑住身体,很快转身朝着越重山指向的方向去取弟子们的武器。
越重山这才放开了顾红枫,翻起自己的弟子袍下摆,“刺啦”一声,扯了一块布条。
在顾红枫有些疑惑的视线里,沉声说道:“你有一只眼睛魔化了,右眼,现在是红色的。”
他双手捧着那布条,直接盖住顾红枫的双眼,把那布条在顾红枫的脑后系住。
“能看见吗?”
顾红枫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变色了,百密一疏,原来运用魔气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她擡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右眼,然后点了点头。
薄薄的布条并不能阻挡视物。
越重山说:“暂时能挡一下,现在所有的弟子都灵气枯竭,没人能够穿透布条看到你的眼睛。”
“嗯。”顾红枫点头,越重山说完之后放下手,却在彻底落下之前被顾红枫抓住。
越重山一僵,顾红枫在他的手上捏了捏。
说道:“谢谢你……师弟。”
后面两个字被气声吞掉了,越重山后脊又一僵,迅速把手抽出来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