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越重山问完之后,近距离看着顾红枫,想要从她眼中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动摇。
可是没有。
他是真的不懂她为何断情绝义,却还是忍不住在听了她有新欢之后找来。
他的“兴师问罪”成了可耻可笑的独角戏。
可他眼中浓重的情愫和痛苦无从遮掩。
顾红枫看了片刻,微微蹙眉不解道:“难道当时没剜干净?你还有瘾?”
越重山闻言觉得自己才是被活生生剜心的那一个。
但是他这一次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
他看着顾红枫,他要撬开她自我封闭的躯壳,撕开她不肯听任何人意愿的保护罩。
他抵着她,压着她,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一字一句对她说:“我会这样,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顾红枫……你明白吗?”
顾红枫不懂更不解,“可我们不是因为我……唔。”
她被越重山堵住了嘴唇。
一个缠绵入骨的深切亲吻过后,越重山不打算再听顾红枫的嘴里说出任何话。
她没有心。
她不懂爱。
她不在乎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能随便扬手便杀死不在意的“新欢”。
她没杀自己恐怕是因为不那么好杀。
越重山与她唇分,依旧那么迷恋她的温度和味道,依旧为她疯狂。
和他们之间那个不美好的契约没有丝毫的关系。
可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
明明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爱与欲要如何分开?他做不到。
又凭什么?
凭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
越重山最后温柔无比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对上她的双眼。
在顾红枫开口说什么之前,他眼中黑渊开始翻涌,像斑斓的万花筒一样迷离的光晕散开。
大殿之中陡然一静,连风都停止。
腥甜的红莲香气荡开,化为实质的黑红色环绕住两个人,像层层叠叠缠缚而上的,浸透了鲜血的红线。
顾红枫双眼在越重山的眼中陡然失去了聚焦。
——这是魅魔与生俱来的魅惑绝技。
低阶的魅魔以此蛊惑爱侣交.媾。
而高阶的魅魔——能为迷惑的对象构建一个虚幻的世界。
顾红枫成了一个猎户。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搭弓射箭,箭簇锋利如同劈开寒风雪沫的利刃,径直刺入不远处一头成年鹿的眼睛。
自这只眼睛刺入,又从那只眼睛刺出,那头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尾巴余颤未止。
那头鹿只蹬了几下腿,就饮恨归西。
身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哨音,顾红枫猛地侧头,就看到了几个身披兽皮,手中持着弓,背着箭篓的男男女女。
他们全都身高腿长,人高马大,冻红的面颊之上,透着强壮而健康的红晕。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说:“还是红枫厉害!箭无虚发!”
“这鹿拖回去,够你和你的那个小夫郎吃上半个冬天了!”
顾红枫近距离和这个精壮的男人对上,从他的眼中,也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
她和他们打扮相同,身上裹着不知道什么兽的兽皮,双颊一团红晕,呼吸之间,全都是寒冬腊月的凛冽气息,夹杂着沁t人心脾的松香和雪沫味。
而顾红枫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这是我?我怎么会是这样子?”
不过没等她以面前这个男人的双眼做镜子,再仔细看看,一行人就像是自己打猎成功一样高兴,朝着那头彻底死在了雪地里的鹿跑了过去。
边跑他们还从身上掏出了绳子,利落地将那个足足百斤的鹿捆了,合力拖着上了山坡。
而后又有人射中兔子,甚至是空中掠过的飞鸟。
一行人,人人都猎到了东西,有大有小,大的诸如顾红枫和两个壮汉拖着的鹿,小的如尚且能果腹的地鼠兔子,总之大家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村中。
这里是一个建立在半山腰上,堪称避世的小村落,顾红枫一路上都没有再言语什么,脑中却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她生在村子里,父母也都是猎户,或者说这村子里世代靠山吃山,都是猎户。
她的父母早年相继生病去世,顾红枫自小和父亲学习打猎,甚至还有那么一段和父亲相处得尚算愉悦的回忆。
可是顾红枫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记忆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膜”让她无法感同身受,她甚至忍不住会想,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宽和慈爱的父母?
记忆中她和她小夫郎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意浓重,顺理成章地成婚。
小夫郎天生体弱,因此一直都是顾红枫负责跟着队伍进山打猎,小夫郎在家中洗衣做饭处理兽皮,储藏腌制肉类。
可是顾红枫粗喘着气,吭哧吭哧地和身边这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将死鹿拖回山下,一路上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小夫郎的长相。
而且顾红枫莫名其妙觉得,她不可能有什么青梅竹马,她谁也不喜欢,更不可能和谁组成什么家庭。
一行人在路上打趣顾红枫:“你家那位处理兽皮的手艺是村中最好的,我前日瞧见院子里晾晒了一堆,你每次猎杀准又不伤皮,等到开了春,又能卖好些钱财,这一次还要给你的小夫郎扯多少布匹做新衣裳啊?”
“就是,将他养得活生生像个富贵堆里的小公子一般……”
一行人说说闹闹进了村子,皑皑白雪覆盖了村子周边所有的路,像是将这里隔绝成了世外之地。
但是村子之中却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叫,这么冷的天气,几个小孩子在村头疯玩,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热闹。
一见狩猎队回来,纷纷围上去,叫自己的家长娘亲爹爹,又眼馋似的看着顾红枫拖着的巨鹿。
“鹿血是好东西,待会你夫郎收拾的时候,给哥哥留一碗泡酒喝!”
此时他们到了顾红枫记忆之中的家门口,帮着她将死鹿拖回来的两个男人就拎着自己的猎物回家去了。
大门是那种老式木门,顾红枫站在大门外,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家的门口出神。
她像是一个身魂分离的人,一丁点也觉不出这“家”的亲切。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坠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之中,她怎么会是一个猎户,怎么会住在一个这样鸟不拉屎的小山村?
她应该……
她应该怎么样,顾红枫却又想不起来。
因此顾红枫站在门口,并没有贸然进门,纵容自己对自我乃至这个世界的怀疑持续下去。
她盯着地面,甚至觉得这里下一刻就会开裂,而后这个不真切的梦境就会坍塌崩散。
但是很快“吱嘎”一声,地面没有坍塌,大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衫,长身玉立骨若松鹤的男子推开了大门,快步迎上来说:“你回来了为何不进来?是拖东西累着了吗?”
他走到顾红枫面前,别的都没管,先伸出手捧住了顾红枫的双颊。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热,顾红枫一个激灵,猛地从游离的状态回神。
她擡眼看向她对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目,温和的笑容,双眸之中灿若星辰的期待和浓稠如蜜浆般流动的情愫。
只一眼,就让顾红枫分离的身魂合体。
只一眼,就让她这一路饮风吃雪寒冷彻骨的疑虑冰雪消融。
她看着他,想起了他们一起长大。
望入他的眼中,像是沉入一片温热的汪洋。
她甚至觉得,原来如此。
如果她的小夫郎是这样一个人,是他,那么方才路上那些人说的,自己脑中的记忆,倒是有些真实了起来。
因为顾红枫知道他叫越重山,知道他们本就该是这样。
她对着越重山笑了一下,越重山就倾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你又猎了这么大一头鹿,娘子好生厉害。”
顾红枫轻笑一声,被夸赞得通体舒畅,只觉得她这吭哧吭哧的一路,当真没有白费。
她和越重山一起将鹿拖进院子,然后先扔着没管,两个人手拉着手进屋吃饭。
屋子里饭菜香气浮动,暖炉和铁锅散发出来的热度,隔绝了外面肆虐的寒风。
桌子上的饭菜十分丰富,顾红枫坐在桌子边上,越重山打湿了毛巾,蹲在她身边给她擦手擦脸。
热腾腾的毛巾敷上来,顾红枫呼吸一顿,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擦软了。
她张开嘴,喃喃了一声:“小羊……”
越重山动作陡然一顿,这一刻在顾红枫看不到的角度,他面容布满惊恐。
不可能!
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挣脱高阶魅魔的迷惑之术!
他慢慢地把毛巾拿下来,对上顾红枫充满享受和温和放松的双眼。
越重山提起的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松下来。
“吃饭吧,你肯定饿了。”越重山说,“我等你一整天了。”
“你怎么不自己先吃,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饿坏了。”
顾红枫心疼地看着他。
越重山笑了下,面颊绯红,顾红枫下意识摸向他头侧,但是手感却不太对劲。
总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越重山又是一僵,不过很快放松,扯下了顾红枫的手。
“吃饭。”
两个人对坐着,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红枫泡澡,越重山烧了热水去处理死鹿。
顾红枫在温暖的木头澡盆里面昏昏沉沉,等到她悚然醒来,澡盆的水已经冷了。
她爬出来,裹好衣物,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走到窗边一看,越重山已经将院子里的死鹿拆卸完毕,皮完整剥下来不说,正在将一个盛满了鹿血的坛子,递给之前让顾红枫带话要鹿血的那个壮汉。
可是顾红枫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没有和越重山说过。
他自己来要了?
顾红枫疑惑才开始,越重山似有所感,转头隔着窗户看到她,露出一个温柔入骨的笑容。
他迅速将手洗干净,把身上沾血的围裙也解下来,进屋先在门口散了寒气,这才走到顾红枫身边,伸手揉搓布巾为她拧干头发。
而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说:“去床上躺着,我烧了熏笼,能驱寒,正好也让头发干透。”
顾红枫被他推着进屋,然后当真躺在了温暖的炕上烤头发。
她听到越重山洗漱的声音,脑中回忆着刚才外面那拆卸之后,挂在院子里的鹿排骨。
上面好干净,基本上没有什么肉,而且骨头上也没有刀印子,她的小夫郎恐怕不止是村子里手艺最好的,还是会庖丁解牛的用刀行家……
顾红枫觉得有些违和,记忆里她分明和小夫郎一起长大,他什么时候学的这种本事,他爹教他的?
嗯?
她记忆里为什么没有他爹?
“在想什么?”越重山洗漱好,湿漉漉地上炕,倾身看向出神的顾红枫。
“在想你爹。”顾红枫下意识回答。
越重山一愣,而后语调故作黯然道:“提他做什么,他抛下我和我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娘重病不治,他也没有回来……”
“不要想那个畜生,看着我好不好?”
越重山靠近,顾红枫脑中就真的顺着他的话多出了他那个渣爹抛妻弃子的记忆来。
不过顾红枫还没等分辨出哪里觉得不对,就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
半干的长发纠缠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火炕是摇不动的“床”,但炕上铺着的被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顾红枫一手扳住炕边的木头,指节用力也抵不住颠簸如疾风骤雨降临海面引起的狂澜。
她夫郎身体不好?
这叫不好?
这要是不好,那好起来恐怕能把人活活撞死。
“你是不是……偷喝了鹿血?!”顾红枫在天光熹微时咬牙切齿地问。@无限好文,尽t在
否则为什么没完没了!
越重山堵着她的唇,也堵住她胡乱散发的思维,只是贴着她耳边一遍遍起伏反复地说:“爱你……爱你……爱你……”
顾红枫每听一次,就觉得后颈一直到尾椎麻到发酥。
她几次想把他掀翻,可是他那直白热烈的示爱像是带了毒一般,让她无力抵抗。
她最后攀着他的背脊不知道第多少次登上高峰,只觉得身魂如云朵漂浮而上,意识又被口口声声的示爱死死钉入地底。
“我……”她在外面天色大亮时,张开红润的双唇,却只吐出了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