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她甚至冲动地想要把这具五灵同根,根根极品的身躯抱出去,给越重山看看。
但最终她只是稀罕了一番,将年幼的越重山躯壳,一并放入了五灵池,而后开始加固阻隔的阵法。
顾红枫弄好这一切,天色将明。
今日便是审判于泰宁的日子,她从后殿五灵池边走过来,将守护灵池的任务,交给了她的“小可爱”们。
那群小东西被顾红枫的灵池日日温养,如今已经个个铠甲厚如铜墙铁壁,数十只逾越界级,只要不是顾红枫授意,无人能靠近五灵池。
她在天明之前,穿过禁锢越重山的地方,走向门口。
她能感觉到越重山在看她,可是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和他说任何一句话。
在顾红枫的眼中,越重山现在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愚人,根本什么也说不通。
而她真正要做的事情,顾红枫谁也不会告诉。
她背对着越重山,站在晨曦将至的门口,在最后这点熹微弥散的时间里,吝啬地不给他只言片语。
审判开始时,顾红枫专门让人将卧病好些的赫连玉卿,赫连雅、还有因为知悉了这段时间“大师姐丧心病狂地摧残师尊”而愁眉不展的殷烈,全都带到了诛邪台最近的地方。
各宗的仙长和观刑的高境弟子都已到场,严阵以待,顾红枫作为审判的尊长,登上了最高处。
她今日穿的是仙盟最高规制的防御法袍,聊胜于无地准备用迎接第一道天劫。
赤金的符文密密麻麻笼盖曳地长袍,高束的发冠亦是法器,衬得顾红枫烈烈如火的眉目,犹如下凡的神女,燃烧的金凤。
沉默的众位仙门宗主,在仙盟的弟子将于泰宁压上来之后,全都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敌意和狰狞。
盖因于泰宁多年以来残杀的,都是这群人的活祖宗,比挖人祖坟还要阴损。
不过离奇的是,暴露天光之下,于泰宁却并没有引来天罚。
顾红枫任由喧闹如滚油的百家仙门,先后对于泰宁控诉指责,她端坐高台,仰头看着今日高照的艳阳。
台下的殷烈频频看向顾红枫,无论旁人怎么说,他总觉得大师姐是有苦衷的。他在等待大师姐给他、给他们一个解释。
而顾红枫自始至终,没有朝着殷烈他们的方向看上一眼,她的内心激荡激动,这种将要捅破天的痛快,前世今生累积在一起爆发。
于泰宁今日不是沉默寡言,而是一直在和各宗指控的声音周旋。
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一直在重复:“是他们自愿步入五灵池,终有一天,他们将会全部复活,你们这群愚人,当年若不是我一剑斩山河,划分魔域人族边界,焉有你们如今安稳问道求仙的好日子?我有什么罪?!”
于泰宁不辩解尚好,辩解了更是木炭画眉,越描越黑。
而他之所以放弃逼格,和众人争辩,这是顾红枫与他密谋之时,对他提出的唯一条件。
就是要他当众认罪。
而于泰宁自己也不想用什么“妖邪夺舍”这样的理由,来掩盖他自认伟大的行径。
于是他“舌战群儒”,纵使身有五灵锁,也是威风煞人。
各宗似是从未想过,被他们捧在云端的仙尊,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更是群情激愤,吐沫横飞,把于泰宁从前的功德和过往功绩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被自己曾经的信徒自天际拉下,跌落泥潭,又被踩上了数脚。
如今他满身秽物,尽是世人唾液和脚下泥,他才惊觉自己上当了,他这便是连最后的体面,都已经被雪语霜言撕扯得干干净净。
饶是他也忍不住恼羞成怒,转头怒瞪顾红枫:“够了吧!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为何还不动手!”
“快放了本尊!”
他这平地一吼,倒是让诸位仙门宗主都愣了片刻。
接着他们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最高处的顾红枫,每一个人都戒备地将脊梁都高高地支起,甚至有人将手压在了本命剑之上。
他们都怕这个晋升如有神助的五灵仙子,若她当真与邪魔勾连,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他们何人是对手?
顾红枫果真从高台上站起,走到最高台阶的边缘,居高临下,看着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昔日神光被污泥污染殆尽的前仙盟尊上。
轻笑一声说:“放了你?你作恶多端,我身为仙盟右宗盟宗主,代替百宗审判你的罪孽,为何会放了你?”
“你……你……你……”于泰宁身在高位太久了,即便是一朝阴谋败露,被当成邪魔镇压,众人控诉憎恨,却也不敢当真有人践踏欺骗他。
他根本没有想过顾红枫竟敢临阵反水落井下石,因为他知道顾红枫根本没有什么退路!
因此于泰宁不可置信,他失态地低吼:“你分明答应本尊,同本尊一起将这群人斩杀殆尽,重启五灵轮回阵!”
顾红枫又是轻飘一笑:“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诸位仙长应该也彻底明白了,这……妖邪不是被夺舍,而是天生心肠歹毒,因为久居高位,自诩天道,视万灵为刍狗,献祭数百仙长妄图逆转阴阳时空,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有人高声附和,于泰宁表情狰狞,强压胸口翻涌怒潮,嗤地冷笑一声。
“现如今最需要逆转阴阳时空的人是你,你敢如此背信弃义,我等着看你被天道击得魄散魂飞!”
顾红枫负手而立,长袍带动长发法袍漫卷。
她笑着轻声对于泰宁说:“你且安心受死,我自有飞升之法。”
她说完,微微对着远处擡头,仙盟的弟子们拨开众人,再度压上来了一个人。
这人被压在重重叠叠的拘灵阵中,连四肢都无法伸直,只能保持一个屈膝半跪的姿势,被仙盟的弟子们连同阵法一起擡着走,周身魔气肆虐,魔相显露,左突右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顾红枫亲手设下的阵法。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顾红枫拘在阵中的——越重山。
“二师兄!是二师兄!”殷烈在台下震惊低吼。
眨眼之间,越重山已经被擡至高台。
众位仙长已经认出了这位乃是伏羲阵破那日肆虐的天魔,魔域新任魔尊。
一时间议论如沸,顾红枫低下头看向越重山,和越重山隔着阵法视线相对。
她眼中明净碧透,虽然尚未飞升,却已然宛如真神真仙,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那其中映着越重山的狼狈形容,罩着他周身缠缚的魔气,他就像一个真佛面前在苦海之中死不回头的孽障,七情缠身,六根不净,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他意识到顾红枫要做什么,突然惨笑了一声,低下头肩头颤动。
顾红枫却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环视众人说:“此乃魔域魔尊,前些时日带领群魔越境,图谋不轨。前些时日更是在仙盟作乱,十恶不赦。”
“虽然天魔种生于世间妄念,可诛不可绝。”
“诸位仙长见证,今日待本尊一并诛杀了这天魔至尊,下一次天魔种现世,怎么也是千年之后。”
“千年安宁,足以供仙界休养生息。”
“五灵仙子大善大t义,心怀苍生,当为仙盟之首,修真界至尊!”
台下有人喊了一句,起先无人应和,但是很快人声如潮。
顾红枫像是一个被众望所归,即将登基为帝的君王。
俯瞰着她的“臣民”,眼中却半点没有怜悯慈爱。
她不理会众人的话,而是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或者说看向天道。
而后径直擡手,凝聚五行之力,骤然对着于泰宁发难。
五色灵光被在虚空之中架成一座桥梁,于泰宁周身灵气像是被驱赶过桥的土色灵兽,眨眼之间便被吸得干涸殆尽。
伴随着灵府开裂的剧痛,于泰宁俊美的面颊塌陷,人皮包着白骨,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活着的红粉骷髅。
他却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不堪,伴随着口喷的鲜血和苦痛,一双原本秋水般晶亮,此刻却如枯井灰败的眸子,死死盯着顾红枫说:“你背信诺言心如豺狼。”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所求皆空,遭受……裂魂分尸之苦痛,皮不附体,被千刀万剐,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顾红枫骤然收了手,竟然是给于泰宁留了最后一口气,就连死,也不由得他死得痛快。
毕竟这份因果,顾红枫可是真的不想承受。
放完狠话的骷髅骨,竟然还一息尚存,在地上艰难蹬动,像是被扼住了脖颈,濒死荒野的鹤。
整个诛邪台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看着顾红枫手下茍延残喘的“尸体”俱是心神凛然。
是的,于泰宁生机已绝,却被顾红枫用一丝木灵吊着,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绝不是正道惩戒妖邪的方式,所谓正道,起码要堂堂正正,手段磊落光明,不会在妖邪死前跑去骗他什么,更不会故意折磨至此。
可是场中现如今无人说话。
无人敢说话。
众人都看着高台之上神容魔心的五灵仙子,看着她闭目调息片刻,吸取了于泰宁的土灵之后,身上骤然爆发出了强悍如大地倾覆,山脊摧折的五灵之力。
众人猝不及防,就算是有准备也无力抵抗,一众仙首与坐下弟子们,都生生被这力量推得落下了诛邪台。
众仙门人仰马翻,狼狈无比。
但是高台之上除了顾红枫之外,那个被拘灵阵拘禁的天魔,却如有千斤坠般,分毫未动。
看台之上的龙熙山几个人,也是丝毫未受影响。
顾红枫再度睁开眼,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五灵界满,她已然茍同阴阳天地,她觉得自己随时能化为一缕清风,一根野草,一滴水滴。
她五感通天彻地,她能捕捉世间万物生长衰败之音,日落月升的隆隆轰然。
她眼中五灵之色犹如山海更叠般涌动,她看向了脚边拘灵阵中的越重山。
她已经完完全全,不像一个人了。
生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渺小,轮回是她目能视手可触的圆环。
她擡手,手中长剑凝化。
越重山慢慢擡头,根本无法直视顾红枫。
她好似万物凝聚的真灵,又像是坠在眼前的金乌,五色十光,催人泪目。
但是很快顾红枫成了这世间唯一的光亮,天地如同闭合的幕布,骤然之间黑压而下。
雷劫隆隆如远古冲锋的战鼓,天际的云层之中,五色灵龙翻滚咆哮。
“这是飞升雷劫!诸位道友挟弟子随我避离此岛!”
梁丘皇组织各宗尽快撤离,修真界的诸位也知道如此雷劫之下,他们这些蝼蚁在其下被波及到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纷纷随着梁丘皇撤离这个岛屿,甚至躲入了仙盟禁地的伏羲阵中,遥遥望着那一切。
“你快死了……你马上就死了哈哈哈……”一息尚存的于泰宁,像个丑陋的不肯往生的骷髅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毒液的诅咒。
而这时候却无任何人理会他了。
顾红枫将长剑对准拘魂阵,开口说道:“天魔,你可伏诛?”
顾红枫的话音一落,云层之中的五灵龙齐齐咆哮,似是助阵,连滚滚雷音都越发密集起来。
山风乱卷,骤雨将至。
越重山对上顾红枫的视线,分明她还未动手,他却已经万箭穿心。
“我以为你只是生气……原来你是要杀我证道。”
越重山此刻终于被滚滚雷鸣敲碎了伪装的凶狠,肩头张牙舞爪的骨甲,都变成架着他弯折脊梁的辅助。
他眉眼泥泞,泪如雨注,却死盯着顾红枫不放,只想看清她此刻神情。
一场欢情,苦求无果。
最后落得个十恶不赦,落得个……可愿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