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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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杰拉尔德·门罗被杀案的始末经由各大报纸报道出去,立刻在庞纳城中的各家咖啡馆和菜市场引起广泛的讨论。
大部分人的讨论点大多集中在“T小姐究竟是否知道自己爱人的真面目”和“死者门罗先生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女人的反杀”上。
衍生出的话题也各种各样,人们像是编小说般编出了好几个版本,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版本是“T小姐复仇论”。
在这个版本里,塔林小姐早就在第一面(或是日常相处中)察觉到杰拉尔德·门罗才是杀死兄长的凶手。
但她没有冲动,而是沉着冷静地开始计划一切。一步步在生活中引诱门罗对自己出手,等到最佳的时刻再进行绝地反杀!
最后,这个如毒蛇般聪明的女人在法庭上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态,让陪审团和法官都相信了她的话——于是,一桩完美而没有任何惩罚的复仇就这样结束了。
利昂娜第一次看到这篇刊登在小报上文章时,也不禁拜服在这位作者的想象力之下。
如果她没有亲自接触过塔林小姐,并且全程参与这次的案件,她说不定都要信上一些。
不过这位撰稿人明显是位新人,他犯了一个非常初级且致命的问题。
别人也用杰拉尔德·门罗的命案编故事,但他们都聪明地使用了化名,并提前声明自己只是讲一个故事,没有任何现实中的暗指。
这样李维德特子爵想要起诉也很难,观众看了也开心,报社还赚了钱,一切皆大欢喜。
但这家小报不知是为了销量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竟然不顾法院的警告,指名道姓地说出塔林小姐的名字……这要是被告了可怪不了别人。
“这人不该当记者,而是该去写小说投稿……”利昂娜不无遗憾地合上报纸,抽出随身携带的铅笔记下撰稿人的名字和报刊名,“这样我也不需要做这个‘坏人’,还能心安理得地追下一篇连载。”
波文端着茶盘放t到小桌上,开始为雇主倒茶:“我也看过那个了,真是大胆到有些过分……这家报纸的主编在把稿件送到印刷厂前都不审稿吗?”
“或者是故意的。”
利昂娜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掩嘴打了个哈欠:“虽然李维德特子爵已经很少参加议会活动,但他的儿子最近在下议院非常活跃,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您是说,这些都是为了……”
“谁知道呢?”利昂娜靠回沙发,欣赏了会手中的茶杯,“反正就那些事,‘狮子和狼争地盘’……莱勒科侯爵那么古板的一个人,有时候还挺会打比方的……”
她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光,按着扶手站起身。
时间已经来到八月,议院中的议员们也即将迎来每年第一次会议结束的日子,同时也代表着庞纳社交季正式结束。
在这之后,大部分聚集在庞纳城的贵族们会相继离开,不过他们并不会回到自己的领地,而是按照传统习俗来到王国最南边的奥利维郡参加为期一周的帆船赛。
帆船赛结束后,便轮到马黎绅士们最喜欢的“狩猎季”了。
八月是法律规定可以开始打雷鸟的时间。山鹑是九月,雉鸡是十月,野兔倒是没有明确禁猎的时间,但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到明年二月为止[*1]。
因此,从八月十二日开始,喜爱狩猎的绅士们便会整装待发,带着家眷开始从南到北一路往上“迁徙”。
不过这种拖家带口的旅行难免会带很多行李,过去又没有铁路,携带这么多东西赶长距离的路也很不方便。
于是过去的马黎贵族们养成一个习惯:他们会依次沿途拜访路过的、猎物充足的庄园,就这样每到一家就停下来修整加狩猎几天,休休停停一路往北走也算悠闲。
只是对利昂娜来说,狩猎季可不是什么好活动。
三年前,属于怀特伯爵的帕克丝庄园就接待了这样一批参与狩猎季的绅士,那也是利昂娜唯一一次亲身参加过的狩猎季。
只是很不幸,就在那些人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场晚宴上,死神的镰刀在欢声笑语中悄然落下,没有给她任何的心理准备……
利昂娜从马车上跳下,一边捏揉着眉心一边踏上通往议院的台阶。
过了今天,议院的大门会暂时关闭,直到十月末第二次会议开始时才会再次开启。
到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人们的思维都有些懒散,利昂娜也不例外,听着议长在台上说话时她都有些走神。
这些天她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思考“西蒙·塔林被杀案”……如果波文收集到的资料全部准确,仅凭那半根蜡烛上残留的指纹就能确定杰拉尔德·门罗正是杀害西蒙·塔林的凶手了……可问题是“指纹”现在还不能算是官方认可的证据,单凭这一点可能不足以翻案。
而“西蒙·塔林被杀案”已经过去了近一年,不管是那个被当作替罪羊绞死的小偷,还是目前嫌疑最大的杰拉尔德·门罗都已经死了。
后者还能提取到指纹,前者就算尸体没有被运到解剖室做实验,放到现在估计也已经烂得差不多,提取他的指纹更是想都不要想。
如果不能完全翻案,那就无法把米切尔森再次揪到台面上,更无法以此作为威胁让他吐出自己知道的东西……对付那种老狐貍必须保证一击即溃,否则给他一点空间说不定就会再次逃掉……可这个案子能挖掘到的东西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不要赌一把?还是等到准备完全再出手?
此时的利昂娜就像瞄准了雷鸟、却犹豫不决是否要扣动扳机的猎手。
这种焦躁的情绪慢慢扩散到全身,直到会议结束小弗鲁门先生都一直紧皱着眉头。
她快速交接完手中的工作,准备先就这样回家时,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议院门口的台阶下。
“……切尔曼伯爵?”
利昂娜有些意外地快步走下台阶:“您怎么来这边了?是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有些出乎意料,切尔曼伯爵一开口便是直接提出邀请:“前一阵治安所中的事务太忙,庞纳这边的家也没有收拾好,不好邀请你来家里。现在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玛利亚也搬了过来,不如今天就到我那边吃顿晚餐?”
虽说熟人间不需要讲究太多礼节,但这样突兀的邀请也很罕见。
利昂娜没料到他会如此心急,稍微反应几秒才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这当然好,我也好久没有拜访伯爵夫人了……不过穿现在这套去还是有些失礼,不如您给我个地址,我稍候换好衣服就过去?”
“你不需要跟我这么客气,利昂哈特。我说吃顿饭就真的是吃顿饭,没有那么多规矩。”
切尔曼伯爵摇摇头,举起手杖指了个方向道:“我在庞纳的房子距离这边很近……走吧,带你认个门。”
切尔曼伯爵在庞纳的居所距离议院只有一公里左右,这样的距离步行反而比坐马车要快。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走,不到二十分钟便走到了。听到动静的切尔曼伯爵夫人立刻带着儿子从客厅的沙发站起,上前迎接客人。
与寡言少语的切尔曼伯爵不同,伯爵夫人是位非常健谈的贵妇人,有她在气氛总是会格外欢快。
“真是没想到……如果是走在街上,我一定认不出你来!”
伯爵夫人带着利昂娜到客厅坐下,一边打量她一边感慨道:“孩子长大后的变化好大啊,你跟小时候的样子真是不太一样……我以为你会更像你的母亲,没想到长大后五官还是更像你父亲!”
“久疏问候,伯爵夫人。”
利昂娜从进门起还没能插上一句话,此时才趁着对方停顿的时候打招呼:“能看到您身体健康我也很高兴。”
“我也是,亲爱的……对了,你还是第一次见查理吧?”伯爵夫人让身边的男孩站起身,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儿子查理,现在正在庞纳公学上学。艾莉(切尔曼伯爵的女儿)上的是寄宿学校还没放假,真可惜,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
看上去只有十岁的男孩端端正正向利昂娜行了一礼:“晚上好,怀特伯爵阁下。很荣幸认识您。”
“我也是,查理。”利昂娜笑着站起身,与男孩握了下手。
大概是这一举动赢得了男孩的好感,这位伯爵家的长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对这位陌生的“哥哥”格外亲热。
后来他直接代替了伯爵夫人的位置,一边带着利昂娜参观各个房间一边像个小大人般讲述他在公学中的种种趣闻,直到管家通知晚饭已经准备好才依依不舍带着客人来到餐厅。
一顿中规中矩的晚餐后,查理少爷被母亲带到楼上写作业了,佣人们也在撤下餐具后离开。
餐厅门关上,室内顿时只剩下切尔曼伯爵和利昂娜两人。
“…………”
“我听说你在查‘西蒙·塔林被杀案’,还找总监阁下调取了相关物证……”
良久,切尔曼伯爵终于开口了。
他十指交叉放到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坐在下首的利昂娜:“我想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利昂。如果是……拉塞尔的案子,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果然知道。
利昂娜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感受着略带苦涩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中,她轻轻笑了声。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她缓缓擡头,看向切尔曼伯爵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死有疑点,有人想要掩盖,如果我坚持查下去也许也会落到相同的结果,这些我都清楚……可是我不能像别人一样,明明看到了疑点却要装作看不见。”
切尔曼伯爵的面色明显变了变:“利昂……”
“我可以理解的,伯爵阁下,我完全可以理解。”利昂娜擡手打断男人的话,继续道,“别人可以,只有我不可以。别人有自己的家人、有对自己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可我不一样……”
“那是我的父亲和……妹妹……”
“他们就是我的家人,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利昂娜深吸一口气,让有些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与切尔曼伯爵对上视线时表情再次回到平t静:“只要我还活着,还可以思考,我就必须去寻找真相……这是我的责任,伯爵阁下。”
切尔曼伯爵静静与她对视,终究还是率先移开视线。
果然是父子,骨子里的倔强真是一模一样……
切尔曼伯爵在心中这样说道,捂住双眼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了……”
他又叹了口气,按着桌面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餐厅。
他没招呼,利昂娜便也没跟过去,只自顾自又喝起杯中的酒。
不过还没等利昂娜把酒喝完,切尔曼伯爵便带着一个信封回来了。
“我现在也并非孑然一身的单身汉,帮不了你太多。”
“不过你要威胁哈蒙·米切尔森,想让他开口,光查那些小案子没有用……”
他把信封递到利昂娜面前,沉声道:“回去再打开……我只能帮你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