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上的毒针
209
有他的提醒,利昂娜总算想起“雷内·维萨里”是谁了。
之前菲力亚帕伯爵夫人莫名在房间中收到一首来自疯狂追求者的“情诗”,而那封信最下方的署名就是“保罗”。
利昂娜为了确定那位“保罗先生”是否有可能是三等舱或二等舱的乘客,开始在邮轮上四处游荡,正好碰到了同样在甲板上吹风的谢尔比,便请对方注意一下三等舱中是否有叫“保罗”的可疑人士。
而当谢尔比向她汇报有关“保罗”的调查结果时,“雷内·维萨里”这个名字赫然在其中。
对方是一名旧大陆上的私家侦探。虽然自己住在三等舱,可经常向头等舱的侍者们套近乎,试图套取头等舱客人们的信息。
而好巧不巧,利昂娜在探索邮轮的过程中也得到了一个消息——就在伯爵夫人的房间内无缘无故出现“剪贴信”的那天中午,一位与“雷内·维萨里”特征相似的男人在翻越顶层甲板的栏杆、试图来到头等舱区域时被值班的船员发现并制止……
当时利昂娜没有太在意这个人。
一个是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老伯爵又是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要是让他知道有个来自巴拉本的侦探跟他们在同一艘船上,不一定又会发什么疯。
可现在老伯爵已经死了,医生也认为导致其死亡的间接原因可能与那只在剧场袭击他的毒蜘蛛有关……那“雷内·维萨里”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太阳剧场的人便十分可疑了。
不需要再多思考,利昂娜立刻问出“雷内·维萨里”的房间号,这便打算向下层船舱走。
***
雷内·维萨里看着自己手中的扑克牌,感觉今天的运气真的糟糕到了极点。
自己手中的牌稀烂就算了,主要是自己的队友很一言难尽。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显然是个新手,完全是在毫无章法地胡乱出牌,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输定了!
结果也正如他的预料,随着庄家完成定约并摊牌,他算是输了个彻底。
「下次我会找个好搭档!」雷内·维萨里瞪了眼坐在对面的搭档,放下狠话,又从兜里掏出两枚银币扔到桌上才站起身。
「还是锻炼下你自己的牌技吧!」他的对手收起硬币,嘲笑道,「之前那个‘琼斯’呢?他可是难得把你带赢的人,怎么再没见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雷内·维萨里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没有再跟牌桌上的人多说什么,沉着脸打算离开时,却在刚走到走廊时就迎面遇到一队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衣着体面的金发年轻人,从穿着上也能看出对方必然非富即贵,而年轻人身后则跟着一群气势汹汹的船员。
雷内·维萨里的眼力不错,在看清金发年轻人身边站着的黑发少年时脸色顿时一变,当即转身就跑。
「雷内·维萨里!」他听到身后有人厉声喊出他的名字,「站住!我有事要问你!」
站住?多么耳熟的话语,熟悉到雷内·维萨里像是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马,脚步迈得更快了。
可仓皇逃窜的人显然忘记自己并非身处四通八达的小巷,而是一艘行驶在海上的邮轮……没跑出多远就不出意外地被其他路过的船员按倒在地。
「放开……放开我!」
即使被船员们按住,男人还是不甘心地在地上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可是乘客,是客人!」
利昂娜还没开口,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船员忍不住抱怨道:「你不心虚你跑什么啊!」
这句吐槽大概是戳到地上那人的痛点,挣扎的动作都跟着顿了一下。
不过他的反应很快,在短暂的迟疑后再次大吵大闹起来,惹得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利昂娜立刻让船员就近找到一间员工休息室,直接把人扔了进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土匪吗!」
被扔进员工休息室的男人总算站起身,发现船员都离开了,只剩下对面两位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底气瞬t间又足了不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我劝你不要这么鲁莽,我身后的雇主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私家侦探愤恨的视线只是从利昂娜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居然集中在她身后的谢尔比身上,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道,「上次你往我酒里下药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跑到我面前找麻烦——」
————啪
利昂娜一把拍开他向前指的手指,上前一步的同时挡到了谢尔比的身前。
「说话就说话,不要这么不文明。」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再者,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先生。你说我的朋友在你的酒里下药就请拿出证据,否则我们也有起诉你污蔑的权力。」
男人大概是完全没料到对方如此不要脸,一时间嘴巴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词。
「如果没有证据,那就请冷静一点,跟我好好聊聊。」
利昂娜随手把这间狭小休息室中唯一的椅子扯出来,毫不客气地坐下后朝男人扬了下下巴:「不如就先说说,你觉得我的雇主是谁?」
年轻人极度嚣张的态度并没有激怒雷内·维萨里,反而让他警惕起来。
中年侦探眯起眼,总算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金发青年,可越是观察越觉得心慌。
“您……您是个马黎人?”
他突然转换了语言,小心试探道。
这倒是让利昂娜有些惊讶了,脸上的笑顿时带上一丝兴味:“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个侦探了……你根据什么得出的结论?”
“您的口音,还有您的服饰……和皮鞋。”男人收回视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您的罗兰语有口音,身上的衬衫、袖扣、领针和皮鞋都不像是罗兰产的,与旧大陆上流行的款式都不一样……还有您的表链夹,上面刻着牌子……”
他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突然道歉道:“实在抱歉,我以为……我以为您是伯爵……菲力亚帕伯爵派来的,但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请得动一位马黎贵族为他办事……”
利昂娜跟着他的话看了看自己的皮鞋鞋尖,又扫了眼夹在裤兜边的表链,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眼力真不错。”她真心赞扬道,托起下巴看向对面的男人,“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或者我这位朋友会是菲力亚帕伯爵派来‘找你麻烦’的呢?”
雷内·维萨里显然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支吾了几秒却没能吐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你说谎了。”
“你不觉得我是菲力亚帕伯爵派来找麻烦的,你认为我是伯爵夫人身边的人——因为你的任务就是监视菲力亚帕伯爵夫人。”
看着男人低着头没有说话,利昂娜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让我猜猜,你口中的‘靠山’,你的雇主到底是谁?”
她走到侦探身边,转到男人侧后方时突然拍上对方的肩膀。
“巴拉本王国的玛利亚王太后,她应该对伯爵夫人很不满吧?”
小弗鲁门先生贴到男人耳边道:“一个把自己的儿子迷到昏头的女人,还是一位没有良好出身、嫁过两次且名声糟糕的女人,她甚至还有一个在世的丈夫……王太后殿下在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执意要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应该会气到昏厥吧?”
她的话让雷内·维萨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寂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男人的肩膀终于垮下。
“……您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委托人是谁,为什么还要抓我?”他的态度几乎是默认了利昂娜的说法,无奈道,“我会登上这艘船也是在工作,我必须调查出伯爵夫人去新大陆的真实目的……”
一件事得到印证,利昂娜心中的假设也算是印证了一半。
“都说了,我只是有事要问你,谁让你看到我们就跑了的?”
她拍拍对方的肩膀,再次走回椅子前。
见男人带着疑惑擡起头,利昂娜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的委托人是巴拉本的王太后殿下,就算不能给你弄来头等舱的船票,买一张二等舱船票应该不是问题吧?”
就算巴拉本王国国土面积小,没有罗兰这种传统大国强大,但一国的王太后在拨调查经费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这么抠门……
“我……之前玩牌的时候输了些钱……”说到这件事,私家侦探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又慌忙解释道,“后来我自己把亏空补上了,但耽误了一点时间……再加上我得到伯爵夫人要乘坐‘爱丝塔斯城堡号’前往新大陆的消息时,这艘邮轮的票已经卖出去了一半。二等舱的票最快售罄,剩余的一等舱船票太过昂贵,我只能去买三等舱的票……”
利昂娜早就从谢尔比那里得知这人确实很沉迷打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原因,倒也没在这种地方纠结,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昨天是否从二等舱乘客,雅克·阿莱那里购买了观看戏剧《忒普提之死》的名额?”
“是……可那是我听说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也会去看演出,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够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
“演出期间你坐在哪里?期间是否去过卫生间?”利昂娜进一步询问道,“周围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演出期间我没去过厕所,至于证人……”雷内·维萨里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我隐藏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做让人记住的事……”
他的理由非常合理,却也让情况陷入新的僵局。
“…………”
“最后一个问题,8月17日中午,你是否翻越了顶层甲板的栏杆,试图进入头等舱所在区域?”
利昂娜突然擡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眼神凛冽:“我建议你不要说谎,这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雷内·维萨里:“……是,不过我也只是想要试一试!从登船日开始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就没离开头等舱的专属区域,我那天有些着急了,后来被人拦下就没有再行动……”
“你没有给伯爵夫人写过信?”
“信?”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男人完全愣住,“我为什么要给她写信?”
他的反应非常自然,利昂娜盯着他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目光。
可就当利昂娜沉默下来,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时,对面的男人再次开口了。
“请问,是船上出什么事了吗?”这些问题到底让私家侦探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神色紧张道,“难道是……伯爵夫人出事了?”
这话问出口,他再次从金发的小绅士那里收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伯爵夫人没有什么事……”
像是觉得有些讽刺,利昂娜向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之前也算是歪打正着……我来找你确实是因为菲力亚帕伯爵。”
“他死了,维萨里先生,就在昨天晚上。而引发他猝死的原因可能与昨天他在太阳剧场被一只毒蜘蛛袭击有关。”
她转身打开休息室的门,向愣怔的男人比出一个手势:“现在我只希望你有证据证明你之前说过的话……在你的嫌疑被彻底排除前,会有人一直在你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
“……您真的觉得是他吗?”
离开休息室后,谢尔比忍不住上前两步,小声询问小弗鲁门先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受雇于玛利亚王太后去调查伯爵夫人,那他就没有动机杀死菲力亚帕伯爵……”
如果菲莉亚帕伯爵还活着,并坚持不与妻子离婚,那伯爵夫人就算与那位巴拉本的拉肯公爵互相爱慕也注定不能结婚。
而爱情实在是个美妙而容易变质的东西。拖上几年,也许两人的感情就会发生变化,或者其中一人遭受意外……
只要能拖延,一切就都有转机。
可现在老伯爵死了,正疯狂爱慕着伯爵夫人的拉肯公爵也不需要再顾忌人伦道德上的问题,可以顺理成章地对其展开追求,甚至求婚——这是他的母亲,巴拉本的王太后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如果那位侦探先生真的是杀害老伯爵的元凶,都不需要其他人出手,正为儿子烦恼的王太后绝对不会放过他。
思绪只是从脑中一闪而过,利昂娜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道:“是的,可这一切都建立在‘雷内·维萨里’说了实话的基础上……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拿出为自己脱罪的证据了。”
可就算能拿出来,雷内·维萨里这次的任务也可以说是彻底搞砸了。
邮轮的主人马罗尼先生可是与t伯爵夫人关系匪浅,这种事肯定不会瞒着她……让任务目标知道有人暗中调查自己,让对方有了防备,整件任务便算是失败了一半。
这么想着,利昂娜不经意地瞥了眼走在身边的谢尔比,继续顺着廊道走向自己的房间。
“说起来,我之前找你是想让你带我去下面几层逛逛,结果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打算扭开自己的房门,“你那边的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吧?等会我叫人送点餐食,我们吃完你陪我去下面看看……”
谢尔比原本在一旁垂眸静静倾听,可不经意地,在视线捕捉到某个东西时深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等等!”
他突然伸手握住利昂娜的手腕,制止了她握住门把手的动作,紧接着半蹲下来,目光依然黏在圆形的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却向利昂娜擡起:“请给我一张手帕。”
利昂娜察觉到他的异样,二话不说便抽出手帕递给他,同时也跟着半蹲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话音未落,谢尔比已经隔着手帕,从门把手的缝隙中抽出一根极细的短针。
“…………”
“有腥味,上面也许有毒。”他将断针凑近鼻尖闻了闻,说出自己的判断,“具体是否有毒您需要找只老鼠试验一下……”
利昂娜看着谢尔比手中的针,反而是气笑了。
如此充满恶意的行为,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个没有实质伤害的“恶作剧”。
而她在这艘几乎全是陌生人的船上唯一做过的、会引旁人注意的事,就是追查了一下那个害老伯爵被毒蜘蛛咬伤的嫌疑人……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从谢尔比手中接过手帕,冷笑道,“现在我倒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