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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自裁

    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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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是和她的继子阿尔弗雷德一起来的。

    利昂娜对后者出现在这里倒不算意外。

    想也知道,得知自己曾经的情人在死前勒索过自己的继母,阿尔弗雷德回过神后必然会去找伯爵夫人聊聊。现在收到嫌疑人被抓住的消息,他会跟着过来也很正常……

    但现在利昂娜的关注点并不在他的身上。

    从伯爵夫人进门后,她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嫌犯身上。

    在看到菲力亚帕伯爵夫人走进屋后,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利昂娜很难形容那样的眼神。

    他显然是激动的,但与他们之前想象中的不同,那双野兽般的双眸中的情感并不像是爱慕。

    可以说是急切,也可以说是喜悦……或者,更像是叼着猎物走到主人面前、等待投喂食物的猎犬。

    她听到那被绑缚的男人大声喊了一声“瓦莱里娅”,紧接着是一串她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她以为马罗尼先生会现场翻译给伯爵夫人听,自己便可以跟着蹭他的翻译知道那人说了些什么,却没想到伯爵夫人直接开口了,一口意图恩诺语说得比马罗尼先生还流畅。

    虽然利昂娜会一点艾斯巴那语,与意图恩诺语属于一个语系,有些词汇和短句甚至是一样的。

    但可悲的是她的艾斯巴那语也不太好,双方说话的语速又很快,她基本除了“是”和人名之外就没听懂其他单词。

    语言的隔阂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打破的。

    意识到这点的利昂娜立刻转换了策略,开始观察双方说话时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伯爵夫人身上还披着那件白底玫瑰纹的披肩,抱着手臂走到近前时,跪在地上的男人就像看到了太阳的太阳花,即使还被船员压制着,头带着颈部都往伯爵夫人的方向伸。

    “瓦莱里娅……瓦莱里娅!”

    男人反复喊着伯爵夫人的名字,紧接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伯爵夫人打断。

    “……保罗?”

    伯爵夫人的声音很沉稳,用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男人,轻蹙起眉头,又用意图恩诺语询问了一句什么。

    根据她说话时的神态以及话语中再次带上了“保罗”这一点,利昂娜猜测她是在询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给我写信的人”。

    男人仿佛愣了一下,又很快点起头,不停重复着“是”,又快速说了一大段话。

    在场一半的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那用力向上伸的脖子,充满希冀的目光,谁都能看出他是认识伯爵夫人的,甚至把对方当作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下一刻,伯爵夫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话,却让男人的表情僵住了。

    那种前一秒还仿佛看到希望,下一秒就坠入地狱的表情实在太生动。即使知道现场的气氛不合适,利昂娜还是悄悄点点马罗尼先生的手臂,拼命给后者使眼色。

    马罗尼先生一眼就看出小弗鲁门先生的意思,小声在她耳边翻译道:“伯爵夫人问他是不是就是给她写信的人,他承认了,然后她又问了对方是不是他杀了那个可怜的女仆……”

    马罗尼先生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男人,摇摇头:“然后他说,‘我做到了,对你有威胁的人已经死了,现在该兑现承诺’……伯爵夫人说,她从没见过他,两人之间更没有什么承诺……”

    此时,跪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这次有马罗尼先生的同步翻译,利昂娜总算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的表情变得异常扭曲,「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一起拔高,最后几乎是在嘶吼:「你到底还要怎么样?你还不满足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相比起他的歇斯底里,伯爵夫人的状态实在太像一个普通人了。

    她像是被吓到般后退半步,又很快稳住,深吸一口气后定神回视过去。

    「我再说一遍,我从没见过你,更没有跟你有过什么约定!」

    伯爵夫人抿了下唇,抱臂的手抓住身上的披肩,一字一顿地对那人说道:「我从没让你做过任何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或者你来告诉我,你是在哪里见过我?除了今天,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说过话?」

    男人像是被她的质问噎得哑口无言,大张着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脖子更像是没有上油的门轴,能感觉到他想要摇头,可那动作微小到只像是在颤抖。

    「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我做得还不够,是我做得还不够……」

    跪在地上的男人低下头,发出一阵可怕的低笑。

    等他再擡头时,脸上似哭似笑的表情更是让所有人感到头皮发麻,连负责压制他的船员都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那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告诉我啊,瓦莱里娅!你到底想要什么!」男人挣扎的动作再次加剧,喊声顿时变成怒吼,「想要我这条命吗?你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给你!!」

    那狰狞的表情不但吓到了伯爵夫人,就连谢尔比都不自觉地上前一步,默默从小t弗鲁门先生的身后走到身侧。

    利昂娜没有注意到他的位置悄悄改变了,此时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伯爵夫人身上。

    被其正面质问的伯爵夫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向后退时步伐都有些不稳,还好她的继子就站在她身边,及时扶住了她。

    「……他该去看医生。」稍稍稳下情绪后,伯爵夫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突然转向马罗尼先生,「我觉得他不对劲……」

    不需要伯爵夫人说,马罗尼先生也觉得这人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

    看着男人目眦欲裂的双眼,他心中也是一阵发毛。

    「我去叫医生,我记得医务室备了镇静剂……」

    眼看着那位负责压制男人的船员都要按不住对方,马罗尼赶紧三两步走到房门前,打算找帮手进来,可变故就那样发生了。

    被绑缚着的男人大吼一声,突然爆发的力量让船员猝不及防地倒下。

    早有防备的谢尔比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把利昂娜挡到身后的同时手也向腰后伸去,却抓了个空。

    ……是昨晚,昨晚他把枪塞到枕头下方便拿取,结果今天早上走得太匆忙,居然忘记带上了……

    谢尔比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可没有枪也有没有枪的办法,他还不会因为这点失误而慌张。

    不过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就当所有人以为那个男人会对伯爵夫人、或是房间中其他几人展开报复时,他却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脑袋狠狠撞向大理石制成的壁炉。

    砰————

    “啊——————!”

    一阵闷响后,是伯爵夫人无法克制的尖叫。

    不但是她,连阿尔弗雷德都被这样的变故吓到了,因失手导致嫌犯挣脱束缚的船员还保持着坐在原地的动作,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该死!”

    利昂娜也被那抹鲜红震慑到了,反应过来后立刻低骂了句脏话,快步走到壁炉前。

    因为船行驶在海中难免会晃动,尤其是远洋航线,就算是吨位很大的船也不能保证一路上都能平稳度过。

    所以船上的所有家具边都尽量用圆角代替尖锐的棱角,桌子大多是圆桌,就算有方形的角也被制作成圆弧形,就是怕有什么突发情况,有人一时没站稳跌倒会磕到有棱角的地方……

    可壁炉为了美观,造型上难免会出现一些突出的棱角——不知道是太巧还是他故意这么做,那嫌疑人的太阳穴正好砸在其中一处突起上,他本人已经倒在地上,只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快去叫医生!”

    利昂娜冲门口的人喊了一句,又招呼谢尔比过来帮忙,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满是血的脑袋擡高。

    可看着这出血量……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站在门口马罗尼先生终于回过神,赶紧让人去叫医生后也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显然已经慌了神,走近后也不敢靠太近,即使是面对利昂娜也无意识地说着母语罗兰语,声音还在颤抖:「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利昂娜现在没有心情跟他说话,她只想尽快给对方头上的伤口止血。

    这附近没有绷带也没有纱布,情急之下谢尔比只能掀起桌子上的桌布,蹲下身帮着按住那还在流血的伤口。

    突然,那个意识模糊的男人把眼睁开了。

    他似是看着托着他后脑的利昂娜,又似是单纯地看向上方的虚空,嘴唇颤动着,反复说着一段话。

    “什么?你在说什么?”

    利昂娜焦急万分,却只能仰头向身边的人求助:“马罗尼先生!快过来听听他在说什么?!”

    船主马罗尼先生总算被她喊回神,尽管脸上还带着恐惧,却也依言蹲了下来,与小弗鲁门先生一起捕捉那两片唇瓣中吐出的音节。

    意图恩诺语与艾斯巴那语同属于一个语系,日常用语中有很多词语的发音几乎是一样的,再加上男人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利昂娜这次总算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爱你……」

    利昂娜听到男人如此反复喃喃道。

    「我爱你……我爱你…………」

    「……罗赛……」

    ……罗赛?

    捕捉到这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名字,利昂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瓦莱里娅”(伯爵夫人的名字)与“罗赛”不管怎么听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发音,她不可能听错……

    这么想着,利昂娜立刻擡头看向马罗尼先生。

    马罗尼显然也听清了那个名字,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可很快,不知他想到什么,突然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最后不知看到了什么,视线定在某个点上不动了。

    那种眼神又出现了……

    利昂娜之前就察觉到了,从她进入这间屋子开始,马罗尼先生似乎总是会不自觉地盯着这位“赞诺先生”的脸看。

    一开始她还没有感觉,可次数多了,任谁都不免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等利昂娜将疑惑问出口,医生已经拎着药箱赶到。

    可一切都太迟了。

    这个在登记簿上写作“尼克拉·赞诺”的男人,连真实姓名都没能留下,就这样死在了壁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