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徽记

    徽记

    278

    正好谢尔比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处理好了,波文便让他自己去一边慢慢整理衣服,请站在门外的四人进来。

    两个女孩的反应还都有些迟缓,分别被大人拉了一下才开始跟着往里走。

    也许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一幕有多危险,可看着大人们紧张的样子她们也会跟着紧张害怕,两张相似的小脸上此时都写满了慌张和不安。

    波文对孩子一向有耐心,招手让她们进来后挨个检查了一遍。

    妹妹海蒂没受什么伤,就是膝盖擦破了点皮。

    姐姐格温妮丝的左手倒是没骨折,只是脱臼了。波文找准位置后一下子便接上了。

    脱臼复位带来的痛感会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痛,手刚接好女孩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姐姐哭了妹妹也被影响,跟着一起抽泣着哭起来,一时间室内充满了孩子的哭嚎声。

    “回去让她尽量不要动这只胳膊,近期也不要做什么激烈的运动,不然有可能会再次脱臼。”波文顶着哭声,一边给格温妮丝的手固定夹板一边对两个大人叮嘱道,“这个夹板要至少固定两周,这段时间你们要随时注意她的情况,一旦有肿胀或是疼痛的现象要立刻去诊所让医生检查……”

    道格拉斯夫人和乔伊丝小姐忙不叠点头应是,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轻声安慰着,最后终于用两颗糖让她们停止哭泣。

    四人即将走出房间时,道格拉斯夫人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

    她犹豫片刻,小声与乔伊丝说了些什么,让她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这才转身走到利昂娜面前,向她深深行了一礼。

    “杰克的事……多诺万探长刚刚已经跟我说过了。”道格拉斯夫人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道,“还有刚刚……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利昂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依然抱臂站在墙边等她行过礼后擡起头,这才慢吞吞放下手臂,双手背到身后。

    “我并不需要您的感谢,这就是一次交易。”她说道,“您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已经做到了我承诺过的,我也希望能得到我想要的报酬。”

    她的左手边,谢尔比余光看到利昂娜背到身后的右手已经摸到别在腰后的枪柄。

    少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悄然擡步走到房门口,在道格拉斯夫人身后站定,随时准备配合另一边的行动。

    “…………”

    “我可以跟您说……”

    经过一阵沉默后,道格拉斯夫人终于松口了。

    “但、但我只能说给您一个人……先生,请您原谅……”她的双手交握到一起,用近乎祈祷的姿态向小弗鲁门先生恳求道。

    利昂娜与她对视数秒,最后还是松开了那支枪柄,向波文和谢尔比递了个眼神。

    等房门打开又合上,房间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后,利昂娜比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双方都坐到了椅子上。

    “……我……其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那简直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诡异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我甚至以为那是一场噩梦……”

    坐到椅子上的道格拉斯夫人依然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只是高度从胸口滑到了腹部。

    像是在努力回忆,她偏头看向窗外,双眼微微眯起:“那是三年前的创世节后不久……一月末还是二月初的一天傍晚,我跟往常一样从玛莎太太家出来后往家走……可等我回到租住的屋子后,房东太太向我介绍了一位新租客。”

    那时的道格拉斯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她当时租住的只是一栋二层小公寓地下室,楼上的两层之前是有一家三口租住。后来那一家人搬走了,楼上的房间已经闲置快三个月,有人想要租下来房东自然很高兴。

    新租客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个头很高,看上去有些不爱说话但行为上彬彬有礼,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邻居。

    等房东走后,道格拉斯夫人想着到底是邻居,便客气邀请对方喝一杯茶,却不想对方的态度突然一变。

    “他说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曾经做过的一些事……”说到这里,道格拉斯夫人有些难堪地转过头,“我的前夫,乔治的父亲……他对我和乔治很不好……我当年虽然跟他走了,与他结婚,但婚后他每天都对我们非打即骂。尤其是乔治生下来就有病,医生说需要长期服药……他听说后就很生气,甚至要掐死乔治……我当时很害怕,我觉得他真的会这么做,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他真的会这么做……”

    利昂娜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妙的想法:“难道你……”

    “我……我在他的酒里下一包耗子药……”

    道格拉斯夫人双手t捂住脸,不可抑制地抽泣出声:“我真的受不了了……验尸的医生、他是给乔治看病的医生……我觉得他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说……他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和乔治去其他地方,今后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安娜·道格拉斯做过的、最糟糕的事,也是她极力想要忘记的一件事。

    她的前夫就是她的噩梦,而她也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恶魔——尽管她有自己的理由,说出来旁人也许会谅解——可杀人就是杀人,她的内心深处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被轻易原谅的事。

    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可她除了请求对方不要说出去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他说,他可以不举报我,但我必须帮他做一件事……”

    “他给了我谢恩的地址,让我给他写信……我问他为什么,他却警告我永远不要再向他问任何问题,否则就直接把我的事说出去……”

    利昂娜:“所以你给谢恩·霍顿写了信。”

    “是的,最开始的两封都是我写的……”道格拉斯夫人承认道,“那人让我向他借钱,就用我儿子生病的名义……如果我办成事,他会给我一些好处……”

    当时乔治·欧尼尔已经去世三年,这件事整个尤多里萨的人都知道,道格拉斯夫人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自己的把柄就在对方手里,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再加上最近一位债主确实催得紧,她便在那人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没过多久,谢恩·霍顿真的给她回信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价值五十金币的支票。

    而那个指使她这么做的男人在看到支票上的面额后似乎非常满意,催促她写了一封回信后就没有再让她做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会询问一些有关“乔治·欧尼尔”的信息。

    道格拉斯夫人一开始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从邮箱里看到一封收件人是自己儿子的信件。

    那个男人在用自己儿子的名义与谢恩·霍顿通信——意识到这一点后,道格拉斯夫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也询问过对方为什么,可男人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摇头表示她不能知道太多。

    不过男人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给了道格拉斯夫人一笔钱作为“封口费”,加上谢恩·霍顿之前断断续续寄来的一些支票,道格拉斯夫人别说还清欠款,这些钱甚至足够她下辈子衣食无忧。

    可突然得到这么大一笔钱肯定会被人询问。于是她谎称自己继承了一笔遗产,拿出一部分钱还清债务后也不敢再动其他的钱,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她大概意识到那人应该是要对谢恩做些什么,可她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她第五次看到署名为“谢恩·霍顿”的信件出现在邮箱时,良心的谴责终于压垮了她。

    她悄悄写了一封说明实情的信,趁出门买菜的时候寄了出去,想要以此提醒谢恩小心……可没想到,这封信刚寄出去的第二天晚上,她的家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一晚我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了想要喝杯水,可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蒙着面的男人站在我的床头,他手里还有一把刀!”

    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道格拉斯夫人的双眼都不由自主地睁大:“我当时以为他是强盗或者小偷,吓得想要尖叫,却被那人捂住了嘴……然后、然后我看到又有一人冲了进来……”

    当时道格拉斯夫人吓坏了,持刀的男子用刀柄狠狠击打了她的后脑,她短暂昏迷了一下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断断续续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也知道了那个最后冲进她屋中的人正是之前用秘密威胁她的“邻居”——贝克先生。

    “贝克先生当时很生气……他警告那个男人不要太过分,但那人说我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还是什么,还拿出了我寄出去的信……”道格拉斯夫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我的信……我刚寄出的信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他的手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利昂娜之前一直是聆听为主,此时不由打断道:“这是几月份的事。”

    “7月……7月20号……”道格拉斯夫人答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镇上第一次举办音乐节,到处都张贴着海报……”

    利昂娜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可惜的是道格拉斯夫人当时脑袋刚刚被击打,能听到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只能分清那蒙面男人想要杀了她一了百了,而那位之前一直在威胁她的“贝克先生”反而不让他动手,双方因此争论了很久。

    等道格拉斯夫人完全清醒过来,那个蒙面男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手里拿着一封信,面色阴郁的“贝克先生”。

    “今天的事你也见到了,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我们身后的人你得罪不起。”那位“贝克先生”当着她的面烧毁了那封信,警告道,“我不想杀人,所以你走吧。滚到哪个殖民地还是新大陆我不在乎,但这辈子都不要再回马黎了,也不许说出这些事,否则不会有第二个人救你。”

    之后的事利昂娜也都知道了。

    道格拉斯夫人完全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马黎,匆匆登上了前往新大陆的船,拿着那笔钱开启了新的生活……

    “……所以不光是他们做了什么,这些人究竟是谁你也完全不知道?”

    见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利昂娜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膝盖:“既然你与那位‘贝克先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吧?他有什么习惯,穿着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身上穿的用的是否有特殊的标记……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可以,请更详细地跟我说说。”

    顺着她的问题,道格拉斯夫人倒是描绘出了一个人的具体模样。

    那个自称“本杰明·贝克”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自称是一位职业撰稿人,所以长期待在住所中不出门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他的手指上没有戒指,应当是单身。身高很高,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都会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就算是坐进沙发也不例外。浅金色的头发,头发脸型很长,每天都会把胡须剃得很干净,习惯板着脸,与他说话时他也不会低下头,总给人一种他是在高处俯视他人的感觉……

    “……他的手上有一层很厚的茧。那天晚上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简直像是手上有一层硬木板……”道格拉斯夫人努力回忆着,突然道,“对了,他的大部分衣服都很普通,但有几次外出后回来,我看到他大衣里面的马甲面料很高档,胸前还别了一枚很漂亮的徽章……”

    “什么徽章?什么颜色的?具体是什么图案?”

    “是……红色……”

    道格拉斯夫人回忆片刻后肯定道:“底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朵红色的花,非常显眼……”

    “只有一朵?你确定?”利昂娜撑着膝盖的双手更加用力,上身向前倾,“白盾的底,上面只有一朵红色的花?那朵花具体是什么样的?有几瓣?”

    这个十分具体的问题让道格拉斯夫人愣了下,短暂思考后总算想了起来。

    “不是五瓣,比六瓣要躲……是的,应该是有七瓣!”她说道,“整个图案都是对称的,非常规整,花后面的背景还好像不单单是白色,中间一道横着的红色条纹……”

    闻言,利昂娜像是突然失去提线的木偶,紧绷的身体向后朝椅背靠去。

    如此简单的徽记在马黎王国并不常见。

    现存的马黎贵族的家族徽记一般都比较复杂,用于展现家主高贵的血统,徽记上除了父族的徽记,母家的徽记,甚至还有前几代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的。反而是越简单的徽记代表这个家族越古老。

    而白底红花,这种非常简单的徽记利昂娜只听说过一个——那是佛玫兰侯爵家的徽记。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是马黎王国t最古老的侯爵家族。

    这个家族有近二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十几代侯爵中有的是国王的密友,有的是被记入史册的优秀财政大臣,还有一人担任过海军上将……不过也有不少平庸者,比如现任和前任的佛玫兰侯爵,他们没有太多政治上的抱负,现任的佛玫兰侯爵都不会参加每年的议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罗兰度假。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家族在政坛上没有影响力。即使主支变得平庸起来,这个家族的分支依然在如今的马黎王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如今的首相——威廉·布莱恩就来自这个古老的家族。

    血缘上说,他也算是现任佛玫兰侯爵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