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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被无视的经验

    被无视的经验

    307

    等利昂娜与玛格丽特公主交谈结束,从艾安萨宫出来后,时间已经来到下午。

    如今还不到三月,整个马黎王国每天的日照都很短,现在明明才四点多天色却已经开始转暗。

    利昂娜对着已经快落入楼房之中的太阳,叹口气,顶着寒风一路走出王宫。

    虽然刚刚在大公主殿下面前时她显得很有底气,但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从首相大人那里得到什么重要信息。

    既然他们当时都是在避着人说话,那就说明他们所说的内容并不是能轻易让外人听到的……况且希维尔子爵现在已经死了,如果他当时与布莱恩首相谈论的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首相大人就更没有理由说出来了。

    她能用信息差套亚连·叶利钦的话,主要是因为叶利钦爵士是国王的贴身侍卫,从早到晚几乎都跟在艾安萨宫中,陪伴在国王本人身边。

    希维尔子爵在庞纳城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至于一大早就有人把这件事上报给国王陛下,所以利昂娜赌了一把,将筹码压在亚连·叶利钦并不知道杀死子爵的最大嫌疑人已经被找到,以此为借口套话还算有个合适的理由。

    可布莱恩首相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本人又不住在王宫,消息怎样都不会比王宫里的人闭塞。只要他看过今天的报纸,利昂娜之前用过的小把戏可就没有用了……

    看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确定那个吊死在庞纳桥上的马克·辛克莱到底是不是杀死希维尔子爵的凶手。

    走到王宫外的大街上,她随手拦了辆马车来到庞纳治安所,让守在门口的小警员去叫一下巴顿警司。

    小警员跑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带着歉意向利昂娜摇摇头。

    “非常抱歉,弗鲁门阁下。巴顿总警司现在正在忙,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警员说道:“不如您明天再来吧。”

    利昂娜闻言大概猜到了什么,转而问道:“那切尔曼伯爵,你们的副总监在吗?”

    “这……副总监大人今天下午刚刚从耶罗郡出差回来,现在他和巴顿总警司都在总监大人的办公室开会……”小警员有些尴尬地赔笑道,“您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跟我说或者写一张便条,到时候我会转交给他们。”

    看来巴顿警司是去找副总监切尔曼伯爵求助了……按照切尔曼伯爵的性格,这种明显还有疑点的凶杀案他肯定不会答应立刻结案。

    “昨天巴顿来找我,我才想起来已经都好久没见过他们了。正好现在也快到你们下班的时间,就想约着一起吃顿饭。”

    利昂娜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小警员的暗示,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下后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向后者露出一个笑:“反正我现在没有其他事,在这里等等就好。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工作吧。”

    警员:…………

    小警员看着她放在身边的镶金手杖,一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作为马黎王国的治安系统中心,庞纳治安所从早到晚都很忙碌,各种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内部其实很吵。

    但利昂娜并不在意,翻开书后就开始阅读,完全不会受到身边环境的影响。

    回到马黎后,她再次把那本大侦探法朗西斯的自传捡了起来。

    不过因为原本是用罗兰语写的,她的阅读速度难免要慢很多。不过这也让她能更加细致地去看每一行字,不会像平时读报纸那样仅仅扫一眼、获得关键信息后就放下。反而能静下心,一边阅读一边真正体会里面的每一段文字。

    只有真正看了这本《我与烟斗》,利昂娜才能感受到它与另一本同样出自艾格·法朗西斯的著作有什么不同。

    那本流传度更广的《街道之下》大概是在写成后被出版社的人修改过,用词文明,语法准确,是标准的书面语。

    而这本《我与烟斗》里充斥着很多口语中经常犯的语法错误,就连很多单词拼写都被标了注释,并在下方写明“大概是拼写错误”或“街头俚语,含义同XXX”,显然是完全还原了大侦探法朗西斯交上来的原稿。

    艾格·法朗西斯显然不是一位出色的作家。《我与烟斗》这本书的叙述方式相当混乱,经常是前一段还在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下一段就跳到了他成立侦探事务所后的生活,利昂娜经常需要前后看好几遍才能弄明白具体讲了些什么。

    但相比起语句工整漂亮的《街道之下》,利昂娜还是更喜欢这本鲜活的《我与烟斗》。

    逐句阅读时,她会感觉那个进入暮年的老人现在正坐在自己的正对面。一只手托着烟斗,视线看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口述着自己过去的故事。

    顺着书签翻开有些单薄的书页时,周围嘈杂的声音也跟着慢慢消失,她渐渐走入书中的世界。

    上次她刚好看到一个章节结束,下一个章节讲述的是一件法朗西斯正式成为罗兰警察后发生的事。

    当时的艾格·法朗西斯刚刚因为自己的出色表现得到了罗兰皇帝的特赦令,彻底摆脱了罪犯的身份,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却差点在一个不算起眼的小案子上栽了跟头。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住在罗兰首都的普通妇人来到警察局,声称自己被人诅咒了。

    妇人说她只是像往日一样在家做家务,清扫了家中的地板后把一盆脏水泼到大街上,却没想到不小心泼到了一位正好路过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鲜艳而古怪的服饰,看上去像个流浪者,身上的皮肤像树皮般干枯可怖,还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的,简直就像大人最喜欢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巫婆。

    妇人向老人道歉了,可那个穿着古怪的老人只用自己那只唯一的好眼狠狠盯着她,最后指着她那身蓝色的衣裙说道:“你最近要小心蓝色,夫人,蓝色的东西会令你丧命。”

    那位妇人一开始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可就在第二天,她在穿上自己常穿的一件蓝色裙子时不小心被一根针刺破皮肤。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她都是自己缝补衣物,把针插在衣服上忘记取下来也不是不可能……但之后发生的事就没有被针扎到那么简单了。

    先是丈夫送给她的两只虎皮鹦鹉突然死了一只,还恰好是那只有着蓝色羽毛的死了。出门时路过某个街道时,楼上住户的放在阳台上的花盆突然坠落,差一点就砸到了她的头上,而那花盆也是蓝色……

    到这个时候妇人终于慌了,这才想起要去寻找那个之前被自己泼了一身脏水的老人,可大城市中人口众多,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她开始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梦中到处都是恐怖的蓝色,她被蓝色包围,不停跑却总是跑不掉,不是被追着掉入悬崖就是被蓝色包裹吞噬……这使她的身心都十分疲惫。

    可偏偏她的丈夫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经常要出差到外地,她连想要倾诉都没有倾诉的对象。

    或许是真的很恐慌,她最后居然选择来到警察局寻求帮助。

    接到女人的报案后,负责接待她的警员很是无语,从他们身边路过的艾格·法朗西斯也觉得很好笑。

    谁都没有把那位妇人说的话当回事,并安抚对方她只是接连遇到t了几次意外罢了,“诅咒”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可仅仅过去一天,他们居然接到报案,那位妇人真的死了。

    发现尸体的是女人的丈夫。他刚刚从外地出差回家,原本以为妻子会准备好饭菜等待自己,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妻子躺在台阶下的尸体,手边还有一个打碎的蓝色花瓶。

    出了人命,罗兰警察局自然需要派人去调查,已经在破案方面颇有些名气的艾格·法朗西斯理所应当地被上级派了过去。

    法朗西斯亲自勘察了现场,并请验尸官做了简单的尸检,根据现场和尸体上的痕迹初步判断死者是在下楼梯时不小心滚了下来,倒霉地摔断了脖子。

    之后又根据邻居们的描述,他得知妇人从警察局回家后就开始疯了般处理家中一切关于“蓝色”的物品。

    所有的蓝色衣裙,所有的蓝色首饰,所有带有蓝色的画作都被她半卖半送给周围的邻居,甚至还计划换掉家中的壁纸。

    可她家里蓝色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平时没特别注意就没发现,要处理起来却非常费劲,一天内根本无法处理完。

    有了这条线索,女人的死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手边就有一个被打碎的蓝色花瓶,按照她丈夫的说法,那只蓝色的花瓶原本放在楼梯下的小台子上,应该是小台子被从楼梯滚下来的女人撞倒,花瓶才会恰好掉落在女人身边。

    死者应该是没有把警员的话听进去,依然觉得自己是被那个流浪的老人诅咒了,在清理家中所有蓝色物品时看到了那只放在楼梯下方的花瓶,匆匆下楼时不小心一脚踏空,这才酿成悲剧。

    一切都是巧合,就像女人之前遇到的那些事一样,有时候吾主就是喜欢制造这种一系列的巧合,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正当所有警员都如此解释,连死者的丈夫都被说服时,艾格·法朗西斯却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这桩案子距离结案只有一步之遥,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决定把知道的所有线索都调查一遍,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按照尸僵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当是在发现尸体那天的凌晨或是前一天的午夜。

    这种时间正常人早就该上床睡觉了,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起床去处理那个放在门口的花瓶?

    还有,之前妇人来报警的时候曾说过自己在一条小巷里差点被一个花盆砸到,这是她唯一一次发生在外面的“意外”,其他“意外”都发生在她自己家中,于是艾格·法朗西斯决定去找一找那位花盆的主人。

    有着罗兰警察的身份,他很快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发现那里居住着一位话剧女演员。

    女演员家的阳台栏杆确实年久失修,栏杆之间有很大的缝隙,花盆不小心掉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就当法朗西斯准备离开时,却看到女演员家居然也饲养着一对虎皮鹦鹉。

    这种鹦鹉并不是罗兰本土的鸟类,而是南海岛屿那边特有的。

    因为这种鹦鹉体型较小、羽毛颜色鲜亮,经过训练还能模仿人类发声,最近一段时间在旧大陆上非常受欢迎。

    不过相对的,它的价格也不算便宜,而且并不是在普通的市场上能买到的,能在家里养这种鹦鹉不是有人脉就是足够富有……虽然女演员说那是自己的一位戏粉送的,可怀疑的种子还是在法朗西斯心中种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拔除。

    法朗西斯先是假装没注意到任何异样,暗中却派人同时监视这位女演员和死者的丈夫。果不其然,在知道警察局已经判定自己的妻子死于意外后,死者的丈夫便悄悄来到女演员的家中,他们竟然是一对情人。

    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他发现丈夫原本的不在场证明有重大疑点。

    那男人声称自己是在妻子死亡那天才坐火车回到首都,自己有火车票为证。可当法朗西斯真的去火车站询问他乘坐的那班火车时,却发现那趟火车在当天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延误了。

    如果男人真的是乘坐那趟火车回到首都,那他起码要在当天半夜才会到家,而不是下午三四点就回家看到妻子的尸体。

    以这个为突破口,艾格·法朗西斯终于从男人口中得到了真相。

    有关“蓝色”的诅咒,始终都是他和他那位女演员情妇的杰作。

    那位造型奇特的老妇人就是女演员假扮的,让妇人有了“被诅咒”的印象。之后男人又做了往妻子衣服上别针、出差前把鹦鹉掐死等举动,他的情妇则趁妇人路过自家楼下时,算着时间用棍子把花盆推下去。为的不是真的砸死妇人,而是让她相信这就是“诅咒”,并借机怂恿她把“自己被诅咒”这件事告诉更多人。

    而男人其实早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就回家了。因为当时接近午夜,他回来时周围的邻居都没能发现。

    他的妻子也并非自己摔下楼梯,而是他故意把人推下去造成的。如果女人当时没有立刻死掉,他还会用其他手法掩饰——反正有关“蓝色的诅咒”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只要把尸体做成意外身亡的样子,这个案子多半会被当成意外处理。

    「……我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我也险些认为那是一连串巧合造成的意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发生了动摇,以为那可笑的‘诅咒’也许是真的……但事实反复告诉我,一连串的巧合往往另有原因,也只有人类会喜欢搞哪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就像破解魔术师的手法一样,想要找到一桩疑案背后的真相就需要无视凶手最开始那些花哨又具有迷惑性的假动作,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新手魔术师最怕观众让他进行慢动作,或者用不同的角度展示魔术,凶手也一样。如果把每一条线索都调查到位,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天生的罪犯、尤其是脑子够聪明的杀人犯可不多(如果他们够聪明就不会去做杀人这种会引来无尽麻烦的事)。只要尽可能找到所有你能找到的线索,仔细研究吃透它们,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案子都能破解——如果我只能传授给他人一条有关破案的建议,那我会告诉他这个——但很可惜,越是这种看起来简单的经验越是会被人们无视……」

    「不过我也能够理解。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变成了我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的孩子们,‘你要脚踏实地,一步步走稳才不会跌倒,才能更快到达终点’……可他们就像曾经的我一样,从来不会听话,只会在我反复奔跑又跌倒。也只有真正摔过好几次后才会明白,所有人的经验都是有道理的……」

    利昂娜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划过,不禁陷入沉思。

    她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她至今为止的调查都围绕着“希维尔子爵想要说出的秘密”这一点,但其实不管是希维尔子爵还是马克·辛克莱,他们留下的其他线索应该还有不少。

    起码子爵居住的酒店房间就应该好好搜查,说不定还能有新的发现……

    “……弗鲁门阁下,您怎么在这里?”

    利昂娜擡起头,立刻对上三道目光各异的视线。

    来人正是庞纳治安所的现任总监奥本伯爵,副总监切尔曼伯爵,已经跟在两位上司身后的巴顿警司。

    “听说您是来找巴顿的?还是因为希维尔子爵的那个案子?”奥本伯爵不禁皱起眉头,原本就十分威严的脸显得更加严肃,好像就等着她开口说“是”后直接拒绝。

    利昂娜的余光瞥了眼正在向自己疯狂使眼色的巴顿警司,仰头向奥本伯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哦,当然不是。来找巴顿只是顺带问问子爵那案子的进度,我的主要目的是来找切尔曼伯爵的。”

    她这么说着,还向另一位伯爵阁下眨了下眼:“好久没去看望伯爵夫人了,还有小查理和艾莉……话说寄宿学校现在应该还没开学吧?上次没见到艾莉还有些遗憾,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去打个招呼?”